第二章 鬧市孤屋

關燈
們折磨得夠慘的,真有九死一生之慨。

     這個城市有着各種各樣的角落,相互之間簡直是天壤之别。

    就在我看過旅途上歸來的朋友不久,還随當時所在的雜志社朋友光顧了另一個聚會。

    那個晚上踏入一個門廳時,立刻覺得自己仿佛進入了人間幻境。

    這兒奢華吓人,狂生美女相攜,鮮花美酒堆成了山。

    我在這座城市裡二十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見識這樣的夜晚。

    一個惡少結着一條古裡古怪的領帶,手上的白金戒指閃閃發光,挽住一個紅毛姑娘,踉踉跄跄奔過來。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怎麼也不會相信這個土裡巴叽的城市還有這樣一群無恥的家夥。

    他們每個人都想嘲笑世界,卻忘記了自己才是地道的小醜。

    男子手掌翻飛,口若懸河;女子扭扭捏捏,嗲得可怕。

    他們都想學外國人,一會兒聳肩一會兒攤手,英語單詞說得磕磕巴巴。

    一個躬着身子走路的家夥不無自豪地說:“瞧我長了個歐洲小駝背……”這兒是淺薄鬼得勢的地方,他們模仿西方人,連舉止都要抄襲。

    一位小個頭男子端着香槟一路旋來,那模樣就像一個急于*的公狗。

    他搽了濃重的發蠟,頭發出奇地光順,像套了一頂又小又圓的*帽——整整一晚上他都想與雜志社的頭兒婁萌搭話,不斷地瞥着她身邊的多毛青年馬光——今晚就是馬光把我們領到這個鬼地方來的…… 在這個瘋癫的角落,個個自命不凡,連發育不全的人也在斜眼看人。

    幾個人在一旁讨論“海濱松林别墅”、“私人遊艇”、“石頭音箱”……隻聽他們談話,還以為個個擁有億萬家财呢,實際上隻是一些寄生蟲。

    锱铢必較的年頭已然過去,貧窮的時代卻遠遠沒有結束。

    這就是我們糟糕的、令人尴尬的現實。

     對照一下那些因為出走而弄得滿身肮髒的朋友吧:他們正幻想以肉身的折磨來抵禦精神的痛苦,并長久以來為自己蒼白的經曆和狹窄的視野而感到焦慮。

    他們崇尚苦行,無情地磨損自己。

    我對他們難以苟同,卻笑不出來。

    這個城市已經沒人理睬他們,他們自己專注地盯着這個不幸的世界。

     就在這幫苦行僧當中,一個倔氣的家夥與我發生了激烈的沖撞。

     說實話,這個人令我充滿詫異又頗為好奇,但絕不想引為同調——我知道自己的辭職、我的東部之行與他們完全不同。

    我已經沒有了他們那一夥的熱烈和高蹈,隻不過想找一個地方好好勞動。

    因為我發現自己置身的那一攤子不是勞動,而是死磨,是駭人的浪費。

    我已經受不了這些,四十歲了,生命不容浪擲。

    我不過是想讓自己活得更充實一些,不再做一些虛無荒謬的事情。

    比如說我更願意親手播種和收割,願意在院裡植起一株木槿,看着它從初夏開到秋末……那個家夥十分刻薄,他對我的辛辣挖苦簡直随口就來。

    他做得太過了,甚至在我與梅子一家鬧着别扭時,給予了緻命的中傷。

    他的花言巧語一度說服了梅子——像這樣一個讀書破萬卷的家夥做到這一點并不難!他說: “就有那麼一種人——這種人也許是這個時代的特産,也許已經流行了二百年——他們自視甚高卻又一事無成,把自己看得高人一等,一肚子埋怨,整天有說不完的厭惡和痛苦,就是不想和老婆好好過!他們的理由就是世界庸俗,誰都不能理解那份鴻鹄之志,骨子裡卻自私懶惰,還是膽小鬼!說白了他們也并不比天天譴責的對象好到哪裡去,也蠻能做些髒事,亂搞婦女……與一般人不同的是,他們的理由比别人多出一萬倍,幹了壞事還滿嘴是理!說到底這一套都是學來的,是潛移默化中形成的,是另一種概念化的生活對他們的傷害,是一種理念的順從者和實踐者:問題是他們從來不敢承認這一點。

    所以千萬不能聽任他們,别看有時候說得很玄,連自己都聽不明白……我和你男人,說白了都差不多,都是這樣的一群家夥!” 這番談話造成了嚴重後果,讓梅子深以為然。

    我事後想象她當時洗耳恭聽的樣子、瞪着那雙可愛的杏眼專注盯視對方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而我作為她的丈夫,卻對自己東部的事業給不出一個像樣的理由,倒是越發難以說服她和她的一家。

    我的形象被那個家夥進一步歪曲,他卻把自己擺在貶損的對象中,非但不能傷害自己,還顯示了深刻解剖的勇氣!剩下的答案就是:我才是一個僞君子,一個真正的壞蛋! 憑這個人的深度與知性,還有我們這一代共同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