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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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哭。

    再後來,秋子伸手揪住鐵來的耳朵,讓它貼在自己嘴巴上說了句什麼。

     鐵來說:“我沒聽清。

    ” 秋子又說了一句。

     鐵來一愣怔,把身子一閃說:“不中!” 3 那一夜秋子哭了許久。

     鐵來摟着灰娃,另一隻手松松地攬着秋子。

    他們一聲不吭地在破棉衣下哆嗦。

    秋子一邊哈氣一邊顫聲叫着:“小鐵來……”鐵來在暗影裡雙目如電,透過破棉衣的通洞,望到了閃亮的星光。

    啊!天上的星星燃燒得多麼明亮。

    他覺得最亮的那顆星星下就是向往的那個地方。

    他輕輕喚着:“讓我快些走到那裡吧!快些吧……我們還沒走到隊伍上,已經犧牲了三名——‘義軍’!” 他那會兒遲疑了一下,終于說出了“義軍”兩個字。

    這兩個字是他在黑夜的牲口棚裡聽來的,是方家老二常說的一個字眼兒。

     他緊緊握了一下秋子的手,說: “死去的三個人都是‘義軍’!” 秋子又哭。

    她想起了二憨、小雙,還有她那個沒滿周歲的孩子。

     “我的娃兒,我的娃兒,你死得好慘。

    ”她盡量壓抑自己的聲音。

     鐵來給她擦去了眼淚。

    秋子回憶出來的這些天,說:“那一天,在‘花斑’他們手上那會兒,我和小雙讓出身子,也許他們就會饒咱,那就沒有後來的兇險了……”鐵來說:“傻話!身子最寶貴!” 一男兩女在雪地裡掙紮。

    好漫長的山路,好高的峻嶺。

    走啊走啊,破衣爛衫,寒風撞響了樹木山石。

    風最大的時候,可以聽到石塊滾動的聲音、樹木折斷的聲音。

    鐵來總是提醒她們:我們都是義軍,我們有三個戰士犧牲了! “我如果找不到隊伍,我就死在路上,再也不回。

    ”鐵來說。

     秋子像他一樣發誓。

    灰娃也學着兩人。

     饑餓風寒中他們不知倒下多少次,但終究還是爬起來。

    鐵來從一個小村讨來了火種,從此他們可以在野地裡點一堆火。

    有時為了從雪窩下面扒出一點可以燃燒的幹草,鐵來兩手都紮滿了荊棘。

    就為了換取那一個時辰的烘烤,他甯可把雙手刺爛。

    一個人走過這樣的雪地,那就會一輩子不再懼怕寒冷。

     有一次鐵來病得快不行了。

    秋子相信他再也不能活過來,因為他已說不出一句囫囵話。

    秋子把他放在一個草窩裡,牽上灰娃的手,摸到一個大戶人家那兒。

    她把他們三個人說成了一家三口,把鐵來說成了病倒的男人。

    她提出為大戶人家做工,讨一口吃的喂男人,讨幾個錢給男人請郎中。

    大戶人家同意了,他們就馱着鐵來住下。

    白天晚上秋子和灰娃都要給大戶人家推磨,灰娃還要給大戶人家哄孩子。

    郎中來了,鐵來轉醒。

    他們這一下耽擱了十多天。

    鐵來急得跺腳,臉色蠟黃就要上路。

     秋子說:“來,你不能,急了不中。

    ” 灰娃也叫着:“鐵來哥,鐵來哥,緩些日子吧!緩些日子吧!” 他們在這裡吃殘羹剩飯,到底還是裝飽了肚子,臉色開始好轉。

    秋子的頭發眼看着又閃出光亮,臉上有了光澤。

     若不是後來出了個事情,他們說不定還要在這兒多待些日子。

     一天夜裡秋子正在推磨,東家的大孩子撲到了身上。

    他比鐵來還要小兩歲。

    秋子把他甩開,他說:“你要願意,我就給一塊錢。

    ”秋子好不容易掙脫。

    就在這天晚上,他們三個摸黑跑出了村子,鑽進了大山…… 接連下了幾場雪。

    第一場大雪還沒化盡,新雪又蒙一層。

    他們踏着沒膝深的大雪,一步一個窟隆…… 走啊走啊,向着東方。

     太陽曬熱了後背,曬紅了臉。

    腳下的雪開始融化。

    春天快來了。

     灰娃說:“來哥,你不是說春天一到,青草一發芽,就能看見那裡嗎?” “你看,最東邊的那座山,那就是盡頭了——再往前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