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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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同學喊口号!” “喊……哪些口号呀?”班長讷讷地問。

     “按照我寫的喊。

    ”班主任說着,走到我跟前,從我的筆記本上撕下一頁紙匆匆便寫。

    寫好後,經同學們傳到了班長手中。

     班主任又說:“李元昌,現在你立刻組織同學們到操場上集合!梁曉聲,你可以留在教室裡寫發言稿。

    ” 走廊裡傳來了一片腳步聲,不知是哪一個班離開教室到操場上去了。

     “快,快!”班主任着急地催促大家。

     于是同學們一窩蜂地擁出教室。

     走廊裡又是一片腳步聲。

     剛剛安靜了半分鐘,衆多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腳步聲中,我在紙上寫下了這樣一行字——向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線開火! 盯着這行字我愣了幾秒鐘,意識到這一行字也正是剛剛聽到的報上那篇聲讨文章的标題,大有“照抄”之嫌,刷刷兩筆劃了去,重新寫下“誰反黨反社會主義就打倒誰”一行字,又發愣。

    一句句充滿戰鬥性的話在我頭腦中飛旋,全是《解放軍報》那兩篇文章的話,沒有一句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而且我無論如何也不能集中思路,将那些話排列在一起,湊成決心書。

     整個教學樓終于徹底安靜了。

     我的語文老師仍占據着我的心。

    她剛才那樣子真使我難受。

     握在我手中的筆就是她送給我的。

     有一次作文時,她見我用蘸水筆寫字,奇怪地問:“你怎麼不用吸水筆?” 我回答:“吸水筆丢了。

    ” 她說:“那你得買一支呀!” 我接連丢了兩支吸水筆,不願再向母親要錢。

    難言之衷,也不願向她解釋,便低下頭去繼續寫,不回答。

     她見我使不慣蘸水筆,深一劃淺一劃的,便默默地将她這支金筆放在了我課桌上。

     下課後,我到教員室去還她筆。

     她問:“聽同學們講,你家生活很困難是不是?” 我點了一下頭。

     她又問:“我這支筆你使着還好嗎?” 我又點了一下頭。

     她說:“就送給你吧。

    我倒是用蘸水筆用慣了,用得着吸水筆的時候不多。

    我還有一支圓珠筆呢!” 我說:“這是金筆呀,我怎麼能……” 她打斷了我的話:“快拿走了吧,别耽誤我的時間了。

    我現在要批改幾篇作文……” 也許因為這支筆是她送給我的,我再沒丢過…… “梁曉聲,你還坐在這兒發愣呢!老師都快讓你給氣死啦!” 一個女同學籲籲帶喘地闖入教室,嚷完了話又一股旋風似地消失了。

     糟糕!全校大會已經開始了! 一陣陣口号的聲浪從外面撲入教室: 打倒鄧拓! 打倒吳晗! 打倒廖沫沙! 打倒“三家村”黑店! 打倒一切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牛鬼蛇神! …… 雖然“決心書”除了标題還一個字沒寫,我也不敢再耽誤一秒鐘了,顧不上多想,扯下那頁隻有一行标題的紙,萬分緊急地奔出教室,一口氣從三樓跑到一樓,直跑到操場上才收穩腳。

     操場上臨時擺了幾張桌子,算是個“台”。

    學校的領導們端坐在“台”上,全校學生一班班盤腿坐地。

    一個班級的代表正一手握麥克風,一手拿發言稿激昂地大聲發言。

    十幾個期待發言的學生身體緊挨着身體排在發言者後,生怕誰“夾楔”似的。

    那一天刮大風,操場剛墊過沙子,沙塵籠罩着所有的人。

     班主任突然出現在我跟前,極度失望地問:“你在教室裡幹什麼來?決心書寫好了沒有?” 我不敢告訴她除了标題一個字都沒有寫,撒謊說:“寫好了。

    ” 她信了,就将我推向“台”那邊:“快去吧,發言時要情緒飽滿!” 輪到我發言,我先喊了一通“打倒”之類的口号,接着大聲疾呼:“我們革命的學生,堅決戰鬥在階級鬥争的第一線。

    我們向毛主席莊嚴宣誓,我們要做階級鬥争前沿陣地上的敢死隊!不怕同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幫戰鬥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回合!有我們在,就有社會主義的紅色江山在!勝利必定屬于我們,因為我們掌握着毛澤東思想這個階級鬥争的銳利武器!我們要象在農村消滅害蟲一樣,将危害我們黨和社會主義的黑幫捏死!……” 這番話,是我在情急之中在未輪到我發言的二十幾分鐘内一句句硬憋出來的。

    沒有發言稿,效果反而更好,情緒也的确飽滿。

    因為衆多的人所營造的那種同仇敵忾的戰鬥氣氛,已使我完全開始相信,鄧拓、吳晗、廖沫沙毫無疑問是一夥反黨反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