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傳(附王偉傳)

關燈
侯景字萬景,朔方人,有的說是雁門人。

    少年時橫行不羁,鄉裡人都怕他。

    長大後,性格勇猛又有強健的體力,善于騎馬射箭,因此被選做北鎮戍兵,逐漸立有戰功。

    北魏孝昌元年(525),有懷朔鎮兵鮮于修禮在定州作亂,攻陷郡縣;又有柔玄鎮兵吐斤洛周,率領他的同黨,進犯幽州、冀州,和鮮于修禮的隊伍會合,人馬共有十多萬。

    後來鮮于修禮被殺,部隊潰散,懷朔鎮将葛榮趁機把這些散兵收集起來,進攻并殺掉吐斤洛周,全部領有他們的兵衆,人們稱他作“葛賊”。

    四年(528),北魏明帝死去,他的皇後胡氏臨朝執政,天柱将軍爾朱榮從晉陽起兵攻進京城殺掉胡氏,同時誅滅胡氏的親屬。

    侯景這時才帶領他自己的兵衆去拜見爾朱榮,爾朱榮認為侯景人材出衆,便把軍事交付給侯景。

    這時正值葛榮大軍南下逼近京城,爾朱榮親自率兵征讨,命令侯景做前鋒,進入河内大敗葛軍,活捉葛榮,侯景以功被提拔做定州刺史、大行台,封濮陽郡公。

    侯景從此威名大震。

     不久,齊神武帝高歡任北魏丞相,又進兵洛陽殺掉爾朱氏,侯景又帶上隊伍投降高歡,照樣受到高歡的重用。

    侯景性格殘忍暴虐,統率軍隊嚴肅整齊,但是破敵後掠取到的财寶,全都按級别賞賜給将士,因此将士全都為他效命盡力,凡有攻戰多獲勝利。

    侯景總攬兵權,實力和神武帝高歡相近。

    北魏用侯景做司徒、南道行台,帶兵十萬,總制河南。

    當神武帝高歡病危時,對他兒子高澄說:“侯景狡猾,心多詭計,反覆無常難于捉摸,我死之後他必定不肯為你效力。

    ”于是寫信召侯景前來。

    侯景覺察到高歡的用心,擔心前去會遭殺害,在太清元年(547),便派他的行台郎中丁和到南朝來上表請求歸降說: “我聽說朝中大臣相互融洽,那麼四海就會和協安定;朝臣上下彼此猜疑,那麼國土就會分裂。

    因為周公、召公能夠同心同德,所以遠方邦國的進獻就來到周朝;纣王的佞臣飛廉、惡來離心離德,諸侯便因此紛紛背叛。

    這便是國家成功或失敗的根由,古今同是這樣一個道理。

     “我過去和魏丞相勃海王高歡并肩協力,共同平定國家的禍難,危難時扶助國家擁戴君主,輔佐治理國家。

    自從安定王中興年間以後,沒有一次戰役不随從出征的,從孝靜帝天平年間到現在,每當有戰争我總是首先出馬。

    攻打城池每次都攻陷,野戰必定全殲敵軍。

    我的精力全消耗在鞍馬甲胄之中,為國家竭盡我忠貞之心。

    憑借着這樣的機運,官職晉升到高位。

    本應當為朝廷誓死盡節,上報皇帝恩德,即或丢掉頭顱破腹出腸,到死沒有二心。

    何曾想高歡寫來的書信,一旦之間要置我于死地。

    我感到遺憾的是義士死不得其所,這是壯士不能做的事,我不是貪生惜命,隻是擔心這樣死去毫無價值罷了。

     “如今丞相高歡已經重病在身,朝廷政令全出自他兒子高澄之手。

    高澄天性奸險忌妒,對人猜疑嫉恨,使得谄佞阿谀之徒官階升進,相互勾結诽謗忠良。

    但是他們的部署安排尚未萬全,屢次派人下令召我,他全不顧念國家的安危,惟恐私家的權勢不能樹立。

    他們甜言蜜語,給我優厚的賞賜,實則是圖謀消滅忠貞耿直的大臣。

    假如他父親死去,又哪裡會給我留下容身之地。

    我畏懼讒言害怕被殺,拒絕召喚不回京城,于是在汝水、颍水地區整頓軍隊,在周、韓地方高樹大旗。

    我已經和豫州刺史高成、廣州刺史暴顯、颍州刺史司馬世雲、荊州刺史郎椿、襄州刺史李密、兖州刺史邢子才、南兖州刺史石長宣、齊州刺史許季良、東豫州刺史丘元征、洛州刺史可朱诨願、楊州刺史樂恂、北荊州刺史梅季昌、北揚州刺史元神和等聯合,他們都是河南各地的行政長官,大州的軍事首長,各自秘密結合暗中定計,到時機形影相随一同起義,喂飽戰馬潛藏兵器,等時機到來立即起事。

    函谷關以東,瑕丘以西,所有的人都願誠心歸附聖朝,在有道君王的治下息肩駐馬,同心協力成事,到死沒有二心。

    惟有青、徐幾個州,需要采取招降的辦法,隻要派一個驿使走馬傳書,不煩聖上勞神謀劃。

     “況且我同高氏父子的怨仇已經結成,高歡病危時給我的命令,在以前我已拒不赴召,即使高歡病情平複,終究也不會再有和好的道理。

    黃河以南的地區全在我職權管轄之下,得到這塊地面易如反掌,歸附聖朝的教化并不費難。

    我們君臣都擡着頭仰望南朝,聽到我的号令便帶頭行動。

    假如齊、宋地區一朝平定,然後再從容考慮北取燕、趙地方。

    我希望陛下大開天網接納我們,有如秦始皇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天下,聽到我陳述的一片誠意,惟願迅速得到回音。

    ” 丁和到來後,梁武帝召集群臣進行廷議,尚書仆射謝舉和百官等商議,都說接納侯景歸降不合适,武帝不聽這個意見,決定接納侯景。

     齊神武帝高歡去世後,他兒子高澄繼任,就是後來的齊文襄帝。

    梁武帝于是頒下诏書封侯景為河南王、大将軍、使持節、總督河南南北諸軍事、大行台,奉命可以便宜行事,如同漢光武帝委派鄧禹時的做法,賜給鼓吹樂隊一部。

    齊文襄帝高澄派大将軍慕容紹宗到長社圍攻侯景,侯景請求西魏發援兵助戰,西魏派出五城王元慶等率兵援救侯景,慕容紹宗因此解圍退兵。

    侯景又向梁司州刺史羊鴉仁請求救兵,羊鴉仁派長史鄧鴻率兵進攻汝水,西魏元慶軍隊又在夜裡遁去。

    于是侯景占據了懸瓠、項城,并請梁朝派刺史前來鎮守。

    诏書任命羊鴉仁為豫、司二州刺史,把刺史官署移到懸瓠;任命西陽太守羊思建做殷州刺史,移鎮項城。

     北魏既新死了大将高歡,侯景又帶着河南地面歸附南朝,齊文襄帝高澄擔心侯景同西魏、南梁聯合起來,成為自己的禍患,于是他寫信告谕侯景說: “我聽說官位是一個人最大的珍寶,守護它是不容易的。

    仁義忠信本是做人的最大天職,堅持始終是很難做到的。

    有的人殺身成名,有的人絕食保信,把性命看成鴻毛一樣輕,把節義比做熊掌一樣貴重。

    能夠這樣做的人,做事才能不違背道德,行動不出現過失,進不遭人憎惡,退不受人诽謗。

     “已故父王和司徒您曾經長期友好甘苦與共,孤子我對待您,超過了對親屬的情感,從少年就結下親密的友誼,情投意合朝夕共話,道義貫徹始終,友情經過考驗。

    司徒您從小到大,從低微到尊顯,是我們協助成就起來的,對您不是沒有恩德。

    您的爵位是最高的通侯,官位達到上等,高門可以容下驷馬大車,家裡享受萬鐘的俸祿,您的财利使同鄉受益,榮華使親戚沾光。

    憑意氣相交好,這是人倫關系所重視的,感激知己的恩惠,可以舍生忘死。

    立志作國士的人,就要樹立漆身效命的志節;接受人一飯之恩,就應當扶助恩人為之舍命。

    假如這樣的義行還做不到,更何況還有比這更大的事業呢! “幸運的是我們有故舊之交的情分,本想把子孫的事業托付給您,兩家結成秦晉一樣的婚姻,共同成為劉氏範氏那樣的世代親家。

    即使日往月來,時代變遷世道改換,誰家失去強有力的庇蔭,誰家出現孤兒幼子,尚且應該贈送财物、房屋,不忘先人的恩德,相互照顧子孫後代。

    而且又聽說一旦扶杖行歌功成業就,便忘恩負義如同惡狼反顧猛狗反咬,這既對名聲無所成就,在道義上更不可取,不沿着忠臣的腳步走,使自己陷進了叛逆的境地。

    您現有的力量不足以自強,形勢不足以自保,統率烏合之衆,自己造成壘卵一般的危險處境。

    您向西邊的黑泰求救,又向南邊蕭氏請援,懷着狐疑心理,幹出首鼠兩端的勾當。

    投靠秦不為秦人所容納,歸降吳不被吳人所相信。

    根據現狀看來,看不出有什麼合适的,不知道長遠将來,您持這種态度到什麼地方去找歸宿?推斷您的本心,一定不應該是這樣。

    可能是一些不得滿足私心貪欲的人,曲意給您策劃出腳踏兩隻船的計謀,于是您便懷着集市有虎的疑懼,産生了曾子母親丢掉機杼而逃的困惑。

     “近來您的行動舉止,事實已經明白可見,人們對您疑惑不解,想您自己已經知道,您全家大小,已經全都交給司寇關押。

    近來,暫且命令一部分軍隊,前去征讨,南兖、揚州按時攻克收複。

    現在本想立刻乘機長驅進攻懸瓠,因為時逢炎熱季節,打算以後再考慮這事。

    我們正憑借國家的威靈,敬奉天意實行讨伐,兵器戰具精良,士卒戰馬強盛。

    内外人士感恩戴德,上下齊心合力,軍紀已經三令五申,人人可以赴湯蹈火。

    假如大隊人馬一旦出發,塵土遮天蔽日,這形勢就如同用熱湯澆雪,大雨淋滅螢火。

     “那些明智的人會避開危險趨向安全,聰明的人會力求改變禍難求得幸福。

    甯可讓自己辜負别人,不讓别人辜負自己。

    應當敞開改惡從善的門路,決意改變先前走錯的道路。

    假如洗刷惡心蕩除邪念,排除嫌隙停止作惡,料想還有人會懷疑,未必立即信任。

    要是能夠卷起衣甲來向朝廷投誠,提着箭袋回到京城歸降,那麼将授官給您做豫州刺史。

    到您死之前,也不會對您部下的文武官員追究既往。

    這樣您進可以保全祿位,退可以不失功名。

    您全部的眷屬,可以平安無事,您的寵妻愛子,也會安然送還。

    我們仍然是通家世交,最終成為親朋好友。

    假若我背信食言,可指上天白日發誓。

     “您既然不能受封做函谷關以東地區的長官,更不能南面稱王,而且還要受到别人的控制,一世威名頃刻全消。

    白白讓您兄弟子侄們身首異處,幼兒老人慘遭殺害,讓聽到的人為之辛酸,讓看到的人寒心,更何況對待您的親骨肉,能不感到有愧嗎? “孤子我不應到今天才發這封信,隻是因為聽到蔡遵道說:‘司徒您本來沒有歸附西魏的心意,并且深有後悔的心思,聽說西魏兵将要到來,便命令蔡遵道去崤中偵察有多少來兵,兵少則同西魏兵同力對敵,兵多就加以防備。

    ’又說:‘房長史在那邊的時候,您曾打算派他送書信來,表示要改過自新,并指派李龍仁送信,正要出發時,聽說房長史已經走遠,便停止送信來。

    ’不知道蔡遵道說的這些話是真是假;但是既然聽到這樣的說法,不能不全告訴您。

    取吉取兇的道理想您自己清楚。

    ” 侯景回信說: “我聽說立身揚名的人是義士。

    每個人最寶貴的是生命。

    假如做事符合大義,那麼有節氣的人就會不顧惜身軀;刑罰如果錯濫,那麼君子就應該珍惜生命。

    古時候微子所以裝瘋離開殷朝,陳平身懷智慧而背棄楚王項羽,确實是有道理的。

     “我本是鄉間一個普通人,原本沒有什麼才能技藝。

    最初遇到天柱将軍爾朱榮,賜給我官職,有幸參與謀劃大事;後來在永熙年間遇到了孝武皇帝元修,将軍事重任委托給我。

    出身為國,經曆了二十多年,遇到了危險與艱難,何曾躲避過風霜。

    因此才能身穿華美的衣服,口食珍肴美味,當時極為富貴,自身和家世都很榮耀。

    為什麼一旦舉起戰旗,敲響戰鼓,面對北方相抗衡,原因何在?實在是我害怕遭到危亡的不幸,招來災禍,不是為大義而死,将使我身敗名裂的緣故。

    為什麼這樣講呢?去年年末,您的父王得病,神靈不保佑好人,祈禱也沒使病情好轉。

    于是便使得嬖幸之臣專擅威權,宦官内臣恣意欺詐妄惑,上下猜忌,忠臣離心。

    我的妻子兒女住在家裡,無故遭到包圍,段康的謀劃,不知是出于什麼動機,盧潛到我軍中來,更不知是什麼原因。

    我小心翼翼,時常膽顫心驚,但還是遭到侮辱,怎能不讓我疑心。

    等回兵到達長社,希望能讓我親自陳述情況。

    書信還沒送到,斧钺已經加到我身上。

    既然兩軍旗鼓相對,相隔咫尺,每次飛書奏請,一再申明我的心意。

    而一些将帥自恃實力強大,眯起眼睛不加理睬,揮刀動戟,一心要把我斬盡殺絕。

    修築起堤壩堵水,我守衛的城池差點被淹沒,擡頭觀看,性命就在頃刻之間,不忍心坐着等死,才開門迎戰在城下。

    禽獸都害怕死亡,人們都愛惜生命,割讓土地或被秦國拘囚,這都不是我情願幹的事情。

    但是您的父王過去曾與我友好,肩并肩地共同輔佐皇帝,雖然我們的官職有差别,年齡有大小,但丞相和司徒也不過一前一後而已。

    福祿榮華,都是天子賞賜的,是有了功勞以後得到的,和您毫不相幹,想讓我做吞炭的豫讓,這是多麼荒謬!然而偷别人的錢财,還稱之為盜,祿米不出自朝廷的頒發,人們不會接受。

    如今魏國的德運雖然衰落了,但是天命沒有改變,要乞求保佑私家,哪值得挂在嘴上? “來信中說我‘不能東封函谷,受制于人’,好像在教訓我把祭仲當作賢人,并贊揚季氏。

    不能尊奉君主的國家,在禮法方面是前所未聞的,大臣的行為不遵守法度,有什麼資格取信于人。

    我認為分放财物養育幼小,這是獲得善始善終的好事,赦免我的家人讓孤獨的人能活下來,誰能說這是微不足道的事呢? “信中又說我‘衆不足以自強,危如累卵’。

    然而商纣王有億萬臣民,終于被隻有十個能臣的周王降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