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葉野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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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忍勝。

    不二月,岑出于外,蓮英之寵用如故,且加熾焉。

    于是大肆其婪賄之伎倆。

    在西安行宮時,有時召見大臣,李膽敢不傳太後之谕,直說自己“累了,今天公事多得很。

    ”大臣莫敢誰何,太後亦不知也。

    南方諸省進呈貢物,皆先送李總管處,奇珍異寶,積如山丘。

    其貢銀者,太後取其半,李取五分之一,餘交榮祿為發饷之用。

    此際因無宮禁規制及親王大臣等之糾察,李權益膨脹。

    故李意不願回銮,且恐使館所開罪魁名單,将己列入,回銮後即如甕中捉鳌,此亦阻撓回銮之大原因也。

    時令其心腹内監蔡姓者,探京中消息,每日必報。

    後得慶王函,知李名不入罪魁,始不阻止回銮。

    可見慈禧之行止,亦為彼所主持矣。

    聞當日各省解銀約五百餘萬,皆由李及其手下孫姓内監主管,抑勒婪索,無所不至。

    一日,湖北有解銀至,皆系元寶。

    李命孫監秤之,謂成色不足,須補水。

    委員辨曰:“湖北元寶皆足色,不緻有錯。

    ”孫監怒斥曰:“你解過幾次貢銀,知道什麼?”委員驚懼,然仍争言不緻短少。

    孫監大怒曰:“吾知爾之意,必以為老佛爺之秤是膺鼎也。

    此尚可恕乎?”正持秤欲擊之,太後聞之,走出,令孫監移銀入内,親平之曰:“予意近多走漏,故令太監覆視。

    免予受欺,無他意也。

    ”委員懊喪而去,遇内務府大臣繼祿,訴之,繼曰:“我知爾已受苦。

    雖然,近日老佛爺防内監甚嚴,彼輩所望亦不奢,爾姑恕之。

    彼輩所蓄,殆已為拳匪劫盡矣。

    ”委員不敢複言,太息而出。

    又粵東有進呈貢物二十四種,内監因勒索門包,退還九種。

    委員大驚,恐将來太後必責以走漏,不得不厚賄之,始允代呈。

    凡此弊窦,京中固常有之,而于西安行宮為尤甚。

    又内監多傾軋光緒帝以媚太後,常造種種謠言,以表襮帝之惡名。

    外間所傳帝年雖壯,猶有童心,恒與内監捉迷藏為戲,見太後至,則退匿屋隅。

    或有時動怒,則如發狂,辄擲磁器投人,傷者累累。

    此等謠言,實皆蓮英所編造也。

    回銮後,太後漸傾向新政,蓮英亦見風使帆,變其舊說,自稱贊成維新,于軍機所定之預備立憲程序單,彼亦公然附和,可笑也。

    然其奸滑之意,辄露于詞色,彼敢以太後之變法為戲談,乃曰:“我們現在也成假洋鬼子了。

    ”太後聞之,殊不怒而笑。

     婦人之見,誠不可解。

    後有兩廣督臣陶棪奏請裁減太監。

    蓮英先知之,竟匿不上聞,直俟運動成熟,知太後決不允從,然後呈進。

    其把持之毒焰,可畏也若此。

    太後崩,蓮英年已老,猶擁厚資,與士夫往來,富貴福澤兼之,曆史上所罕有也。

     光緒帝得痼疾,或雲不男,故皇嗣終虛,然與珍妃感情甚摯,殆所謂非肉欲之愛欤?珍妃才色并茂,且有膽識,實女子中不可多得者。

    惜埋沒宮闱,厄于牝朝孱主,不克盡其才,雖然,名已傳矣。

    庚子之變,聯軍警信至,太後寅初即起,拟即西幸,身着藍布服,如鄉間農婦,且令改漢婦妝,梳髻如南飾。

    且歎且語曰:“不意有今日也。

    ”命雇平民騾車三,召帝與妃嫔齊集。

    将行,珍妃昂然進曰:“皇帝一國之主,宜以社稷為重。

    太後可避難,皇帝不可不留京。

    ”太後怒甚,視之以目,忽厲聲顧命内監曰:“可沈彼于井。

    ”内監即取氈裹妃,欲持去。

    皇帝哀痛已極,長跽懇求,謂:“彼年幼無知,幸太後恕其生命。

    ”此時太後怒不可遏,曰:“速起,勿言。

    此時尚暇講情理乎?彼必求死,不死反負彼。

    天下不孝之人,當知所戒。

    不見夫鸱鸮乎,養得羽毛豐滿,即啄其母之眼,不殺何待?”蓋此語明斥光緒帝戊戍之事也。

    又曰:“予亦不欲挈之行,途中見之生恨,若留此則拳衆如蟻。

    彼年尚韶稚,倘遭污,莫如死之為愈。

    ”内監知太後意已決,遂持氈裹推之甯壽宮外大井中。

    帝容憂戚,不敢哭也。

    及回銮,慈禧見大井,忽追念珍妃。

    時推妃入井之内監尚在,乃斥之曰:“予向言珍妃遭亂莫如死,惟必死珍妃,乃一時之感憤。

    今見爾,想見手推時之殘忍,猶怦怦心動。

    ”因谪此監于海子當苦差,人皆以為太後果仁慈也。

    其居心狡詐叵測如此。

     庚子攻使館未成,而拳民戕德使克林德,以緻釀成大辱。

     今京師東城有石坊,巍然建于道中者,即此大辱之紀念碑也。

     當時不知戕者為何人,豈知竟有極風趣之奏聞,表明此主犯為何人者,而當日且為之表功。

    奇哉!當時京中都察院,亦萬不可湔之拳匪罪魁也。

    聞都察院以此摺奏西安行在,留中未發抄,慈禧亦未加批。

    乃西安随扈之一官,得此奇趣之奏摺,即抄送上海各報登載雲雲。

    奏摺略曰:日内有日本人所雇偵探,在日軍領地當鋪内查出一時表,上镌“克林德圖記”。

    當鋪主人言:此乃一滿人名安海者所質,其人住内城車店内。

    偵探名曰得洛,本族營定字第八隊書記。

     查得此事,即報告于日人,立派人往車店内。

    以二三人先入内,立院中問曰:“安海在此住否?”有一人答曰:“予即安海。

    ” 乃立時拘去。

    審問之時,安海神志鎮定,毫無畏懼。

    問官問曰:“德國公使是否為汝所殺?”安海答曰:“我奉長官命令,遇外國人即殺之。

    我本一兵,隻知服從長官命令。

    有一日,我帶領二三十人,在街巡邏,見一外國人坐轎而來。

    我立于旁,對準外國人放一槍,轎夫立時逃走。

    我将外國人拖出,已死。

     其胸前有一表,我即取之。

    同事者有得其手槍者,有得其金戒者。

    我萬不料因此表犯案。

    但我因殺國仇而死,心中甚樂。

    汝等即殺予以償命可也。

    ”翻譯又問曰:“你那天是否醉了?” 安海笑答曰:“酒乃最好之物,我尋常每次可飲四五斤,但那天實未飲一杯。

    你怕我要倚酒希圖減罪嗎?”安海真一忠勇之人,侃侃不懼。

    觀者皆為動容,覺中國軍中尚有英雄也。

    次日,即交付德人,于克林德被殺之地殺之。

    臣等思此事,理當奏聞。

     安海為國而死,當邀皇太後、皇上之憫惜,加以榮典。

    謹此具奏。

     此奏不知何人領銜,想都老爺之英名,亦可與安海争光也。

     此奏若在端、剛時代,定得傳旨嘉獎。

     回銮時之景象,有一部分為《泰晤士報》所登者,極有風趣。

    茲節潤其詞錄之:十二月三十一日曉,全宮抵正定府,護送者馬隊一營,官員、太監甚衆,行李箱件等載有三千乘之多。

    一時旅館宿屋難容,從人至露宿。

    而天寒在冰點兩度下,行人嗟歎,瑟縮流涕,下級官亦幾無栖身之所。

    忽火起于行宮旁之廄中,幸即撲滅。

     一月三日啟行,從人皆有無色。

    蓋各懷歸志,不願居此受苦也。

     凡扈駕之王公、官吏,仆仆于凍裂不平之路中,狀至凄慘。

    而太後、帝妃、總管太監等,所行之路則不同。

    由西安至此,路皆碾以細泥,砥平鑒發,時刷以帚。

    鋪路金每碼(二尺五)需費墨銀五十圓。

    平時道蕪不治,至此窮極鋪張,皆舊習之劣點也。

    然非此不足以表示專制國體之尊嚴。

    時太後自定九時半開車,蓋太後最信吉兇,每行動必選擇時日。

    且于家常瑣細事,躬親檢量,絕不煩厭,雖執國權四十年,斯事不廢,蓋天性然也。

    時京漢路之特别車,已由公司定妥,帝、後于七時半即至站。

    太後至,帝、後皆跪接。

    太後見為時尚早,乃查點行李及接見官員,并接見洋員。

    太後甚獎洋員之周到。

    故事:帝後行程多秘密,不許參觀。

    此次乘坐火車為破例,乃亦破例任人參觀,蓋亦開通變更之兆也。

    九時半啟行,凡列車二十一輛,其次序則首為貨車九輛,又有載仆役、騾轎等之車,又次為鐵路辦事人之車,再次則頭等車二輛,坐王公大臣,次即皇帝之特别車,又次坐榮祿、袁世凱、宋慶、鹿傳霖、岑春煊及内務府諸人,又次即太後之特别車,又次為皇後、妃嫔等之特别車,又二等車二輛,坐侍從太監等,又頭等車一輛,坐總管李蓮英,最後為傑多第之事務車。

    時鐵路總理為盛宣懷,其辦特别車,費殊不赀。

    太後及帝、後之車,皆以華麗新奇之黃緞裝飾之,各有寶座、睡榻、軍機廳等。

    各妃嫔皆備有極厚之簾幕,思想可謂周到,實則各妃嫔皆願眺覽景物,此等簾幕亦不大用之也。

     太後極迷信,欽天監謂:“擇定正月七日下午二鐘到京。

    ”太後遂囑傑多第,必須于此時辰到永定門,極為緊要,屢囑不已。

     于是傑請示保定府開車,必在七時,太後許之。

    六鐘已到車站,從人等之早更可知。

    顧天氣極寒凜,夜景奇麗,人馬戰栗,絕妙曉行圖也。

    諸臣以頭等車止一輛,擁擠不舒,拟加挂一輛,太後不許,遂止。

    然太後仍親到車内觀察,問諸人安适否,衆皆稱安。

    上午十一點半到豐台,太後大喜,但仍以到京時刻為念,時以己之表對鐵路之鐘。

    傑多第于此地辭太後下車,太後甚贊其辦理妥當。

    此第一次坐火車,極為滿意,言日後當再乘之。

    又言:“蘆漢通車行正式開車禮時,當親臨觀之。

    ”賞洋五千元以酬鐵路執事華、洋諸人之勞,獎傑多第以雙龍寶星。

     占者言太後當于馬家堡下車,且可遵祖宗遺制。

    故日中太後即下車,由永定門坐轎進城。

    一路繁華,然不勝今昔之感也。

    當太後下車時,停車場有極大之篷,裝飾美麗,中有金漆寶座,以備迎接兩宮之用。

    京内大員數百人,候立此地;另有一特别處,款待西人。

    車且至,遠望三十餘輛長列車漸近車站中。

    由車中一窗得見太後聖容,正察看周圍之情形。

    在太後旁者,則皇後、妃嫔及總管太監李蓮英。

    諸臣見太後已到,皆跪地上,西人則皆脫帽。

    第一人先下車者為李蓮英,即往檢點随帶各省貢物,箱包積如山陵。

    既而皇帝亦下,體貌頗健。

    太後目之,即匆匆上轎而行。

    雖有百官在旁,并不接見一語。

    皇帝即行,太後始出,立于車端之台上,小語雲:“此間乃多外人。

    ”略舉手答禮。

    慶王趨請聖安,王文韶後随。

    慶請太後發輿,太後止之曰:“且緩。

    ”立衆中約五分鐘,時精神頗矍铄。

    李蓮英将箱件清單呈上,太後細視一周,複交于李。

    其所以不即登輿者,蓋為此也。

    旋允直督袁世凱之請,帶鐵路洋總管進見。

    太後謝其一路料量之妥善。

    洋總管退,太後始升輿,輿旁有一太監随行,指點沿途景物。

    太後注視,道逢外人,太監呼曰:“老佛爺快看洋鬼子。

    ”太後微笑不語。

    過南城,直入前門,至所謂關帝廟者,下輿入内拈香。

    太後跪于神前,有道士數人贊禮。

    時正陽門樓上立西人頗夥,下視院中,曆曆可睹。

    太後仰見之,俯首而笑,遂登輿直入大内。

    到萬壽宮,确系下午二點鐘也。

    亟命太監掘視前所埋藏之金寶,幸未移動。

    太後甚喜。

     因念珍妃死節,谕賜以身後之榮。

    蓋一則危而複安,亟思收拾人心。

    一則迷信之念,恐靈魂為祟,欲有以撫慰之也。

    谕中稱其德性節烈,因不能随扈,遂自盡以死,不願見京城之破、宗廟之辱雲雲。

    即賜位号,升位一級。

    嗟乎!太後殆思晚蓋哉,與其注意新政同一用意也。

     太後性奢糜,而實則不喜揮霍。

    西人記載,俱言其西幸以前,甯壽宮所藏之金銀,約有十六兆兩,而在西安及太原所收,當亦不下此數,或更多也。

    最奇者,至老而容色不衰,惟面略蒼潤,絕無皺紋,或疑其有駐顔術,自謂常服牛乳所緻。

    所服牛乳,常濃厚凝結成酪,食量甚佳。

    侍者辄攻其多面首,得采補術,如夏姬之雞皮三少。

    然宮闱事移,殊鮮佐證。

    要之得天獨厚,頤養佳良,非尋常婦女可比也。

    性最愛裝飾,雖至六十歲後,猶似少婦凝妝,一肌一鬓,一花一粉,不肯絲毫苟同。

     昔小青病劇,猶起理妝,謂不可我生有一日不修潔其容。

    其人雲“一生愛好是天然”,太後殆同此情性也。

    故每日時間之費于妝台者,約需十之四。

    晨起及午睡後或晚膳後,夏暑則浴後,浴又不一其時,凡此皆對鏡勻面,理鬓薰衣,貼花钿,插玉搔頭之時也。

    其衣飾之奇麗,每日必易數次。

    織工繡法及顔色支配,備極精妙,必令于意适合,無一毫之缺憾。

    而珠寶鑽翠等之飾物,不下數千種,價值不可勝計。

    四方珍異之供取攜者,即窮人間之所有,而複能出其心思作用。

    俾配合穿插,動如人意,真可謂天之驕女矣。

    予友嘗給事宮園,某日傳見,瞥觇太後首戴牡丹一朵,淡粉輕煙,其巨如盞,與其紅潤豐腴之顔色相映帶,不覺目眩神悚,急斂抑神志,不複敢仰視矣。

    嗚呼! 天生尤物,古人豈欺我哉!晚年嗜吸鴉片,面稍蒼白。

    但不多吸,每晚事畢,以為消遣之具耳。

    故其後下禁煙谕旨,謂年過六十之吸煙者,則可寬恕,此即推己及人,以為鴉片足為老年消閑娛樂之品而已。

    或雲,太後暮歲,尚不忘房中術,藉鴉片以鼓練精神,此則非予之所敢斷也。

     慈禧于戊戌後,憾光緒帝不已,雖不遽事廢立,而實際上待之如隸囚,未嘗假以詞色,然又一步不許自由,須處處随太後行止,俨然一軟禁之重犯也。

    即如頤和園之居住,皇帝所居之室,雖與太後接近,而使繞道而過,又不使彼可自由出入。

     且皇後所居,亦與帝居隔絕,防閑之法,如此周密,誠可歎也。

     試觀德菱所記清宮事實,太後之于帝,可知其切齒腐心。

    謂太後雖喜悅,一見帝至,即面色冰冷,絕無笑容;而帝亦于平時活潑,至太後前,則直如童矣。

    噫!母子如此,洵敗征也。

     德菱謂:每朝見皇帝,有暇時,必問予英文,所知甚多。

    餘見皇帝,亦有興味,惟一至太後面前,則儀容肅默,或有時如一呆子;若一離開,俨然又是一人,蓋嬉戲玩笑,俱如常也。

    予從前聞人言皇帝無智識,不說話。

    餘今日日見之,始知不然。

     予以為帝在中國,實聰明有智識之人,且腦力極足,必能做事,但惜無機會用之耳。

    外間每有多人問餘:“帝究有知識勇氣否?”此問者系不知中國禮法之嚴,人子敬從父母之規矩,帝亦為此禮法所拘束,故不能絲毫發展耳。

    子曾與帝長談,漸知彼實一聰明人,且頗具堅忍之毅力,惟一生境遇不佳,心中因之郁悶。

    又幼小之時,即身體孱弱。

    嘗語予讀書不多,但性情相近,乃天生一種音樂家,無論何種樂器,稍學即能。

    最愛批阿娜,常命餘指點。

    正殿中置有極大之批阿娜數器,常供練習。

     又愛外國歌調,予教旁以華爾子簡調,帝鼓之甚佳。

    久之,乃覺皇帝實一好伴。

    帝亦深信餘為人,常告以苦楚,講西方之文明,予乃驚其事事皆知也。

    又雲:己之志願,欲求中國之發達。

     又愛百姓,各地方有水旱災等事,則憂形于色。

    外間謠言謂帝如何暴虐,皆不足據,此必太監等之僞造也。

    予未入宮時聞此言,既入宮,見帝殊非所聞之狀。

    帝待太監亦甚好,惟上下之分極嚴,帝不與太監說話時,則不許開口,又不聽太監之讒言。

     予在宮中久,乃知此等太監之極壞也。

    觀此一節,則知帝之無能為役,皆慈禧積威使之然耳。

    太史公所謂“猛虎在柙,俯首貼耳”也。

    昔嘗謂清制以禮節跪拜困天下奇才,今太後亦以禮節跪拜困大有作為之嗣皇帝耳。

    毒哉,女禍! ○瀛台起居注五則 瀛台為南海子中一小島,三面臨湖,一面有橋可通出入。

     當戊戌政變事洩後,太後即誘帝至其處,謂:“赦爾一命,可居此中,不得與聞外事。

    ”一面派心腹侍衛,嚴密防守,凡一舉一動,俱有人報告于太後。

    且最酷者,雖實際上與以幽禁,仍每日須用其木偶之身,使之臨朝,召見臣工,其苦正逾锢閉獨處者百倍。

    因既置之大廷廣廈之上,則聲音笑貌,無一而可也。

    維時帝乃如颠如矣,如聾如啞,人亦以颠矣聾啞目之,謂帝果無統治之才而已。

    八月八日,大集朝臣,帝向太後行三跪九叩禮,懇請太後訓政,此皆逼迫而為之,帝欲保其生命,則不得不屈從民。

    帝蓋自幼孱弱,膽力不足,内雖明白,終不敢出以冒險。

    且一次失敗,則神喪膽裂,視天下事皆可畏之境,太後如虎如狼,甯自屈抑,勿撄其鋒,所謂達心而懦者是。

    是日下午,榮祿以兵一隊,護送帝往月壇緻禱,自是帝遂成一高等之祭司。

    《傳》曰:“政由甯氏,祭則寡人。

    ”帝之謂欤? 慈禧又恐輿論譏其殘忍,乃令太監于茶店中播為風說,傳帝種種昏庸不道、無端迷信西法,謀殺太後,輿論乃翕然以帝為非,以太後之再訓政為是,外人使館中亦信是說,帝遂益處于孤立地位矣。

    帝于一身外,雖皇後不敢與之道一密切語,何況他人?故此小島中之日月,雖玉步未改,宮庭如故,左右侍奉之尊嚴,表面絲毫未損,而實則無形之獨夫、高貴之流囚而已,較之魯賓孫之寂處孤島,精神上之苦痛,突過百倍。

    異哉!此衆叛親離之皇帝,絕非才德之問題,而權利之問題也,顧其時外人亦騰一種強硬之抗論,為太後之箝制,為帝之生命苟不保,外國政府必起幹涉,太後頗以為恨。

    此即端、剛崇信拳匪之言,所由乘間而入也。

    未幾,太後乃以帝病诏告中外,一方面延請名醫以證實其事,亦彌縫再起訓政之一術耳。

     慈禧以帝名義降谕,謂“自四月以來,朕即覺違和,至今日病勢未能輕減”雲雲,各省乃紛紛應诏求醫。

    江蘇巡撫乃送名醫陳蓮舫入都。

    陳到京後數日,即由軍機處帶領上殿。

    叩稱畢,跪于下,太後與皇帝對坐,中置一矮幾,皇帝面蒼白不華,有倦容,頭似發熱,喉間有瘡,形容瘦弱,鼻如鷹鈎,據陳意,頗類一西人。

    太後威儀嚴整,一望而知為有權力之人,似極以皇帝之病為慮,小心看護,貌若慈母。

    故事:醫官不得問病,太後乃代述病狀,皇帝時時颔首,或說一二字以證實之。

    殿庭之上,惟聞太後語音。

    陳則以目視地,不敢仰首。

    聞太後命診脈,陳始舉手切帝脈,身仍跪地上。

    據言實茫然未知脈象,虛以手按之而已。

    診畢,太後又接述病情,言帝舌苔若何,口中、喉中生瘡若何,但既不能親視,則亦姑妄聽之而已。

    太後語畢,陳遂叩頭謝恩而退。

    又以病案及其治理調護之法上呈軍機處,轉奏于帝。

    陳所開案,先言帝之氣體熱度等,又述呼吸器病已十餘年,又言發熱則由于身虛心勞之故。

    方藥則系飲片數種,及調養身心之故,亦不知皇帝果服與否也,陳既以年邁,不甘受拜跪之苦,且如此診治,毫無把握,乃急欲出京回籍。

    惟官差重大,不得進退自由。

    後以法行賄于太監,自陳年老多病,不能留京之故,太後亦不問也。

    蓋當時各省延醫甚多,留京者尚有十餘人,去一陳未必動宮庭之疑。

    但不行賄,則内監等勢将挑拔,令太後動問,則恐生變耳。

    故陳知其竅,行賄而免,決無後患也。

    是時,慈禧實有廢立之意,風示各省督撫,使之贊同。

    而兩江劉坤一、兩湖張之洞,皆上奏反對其事。

    上海公民推經元善為領袖,上書激切言不可廢立之事。

    太後震怒,命捕經治罪,經逃之律門以免。

    慈禧又以帝名義降谕,罷免新政,谕謂: 朝廷振興商務,籌辦一切新政,原為當此時局,冀為國家圖富強,為吾民籌生計,并非好為變法,棄舊如遺,此朕不得已之苦衷,當為臣民所共諒。

    乃體察近日民情,頗覺惶惑。

    總緣有司奉行不善,未能仰體朕意,以緻無識之徒妄相揣測,議論紛騰。

    即如裁并官缺一事,本為陶汰冗員,而外間不察,遂有以大更制度為請者。

    舉此類推,将以訛傳訛,伊于胡底。

    若不開誠宣示,誠恐胥動浮言,民氣因之不靖,殊失朕力圖自強之本意。

    所有現行新政中裁撤之詹事府等衙門,原議将應辦之事,分别歸并以省繁冗。

    現在詳察情形,此減彼增,轉多周折,不若悉仍其舊,著将詹事府、通政使、大理寺、光祿寺、鴻胪寺等衙門,照常設立,毋庸裁并。

    共各省應行裁并局所冗員,仍著各督撫認真裁汰。

    至開辦《時務官報》,及準令士民上書,原以寓明目達聰之用。

    惟現在朝廷廣開言路,内外臣工條陳時政者,言苟可采,無不立見施行。

    而章奏競進,辄多摭拾浮詞,雷同附和,甚至語涉荒誕,殊多龐雜,嗣後凡有言責之員,自當各抒谠論,以達民隐而宣國是。

    其餘不應奏事人員,概不準擅遞封章,以符定制。

    《時務官報》無裨政體,徒惑人心,并著即行裁撤。

    大學堂為培植人才之地,除京師及各省會業已次第興辦外,其各府、州、縣議設之小學堂,著該地方察酌情形,聽民自便。

    其各省祠廟不在祀典者,苟非淫祀,一仍其舊,毋庸改為學堂,緻于民情不便。

    此外業經議行及現在交議各事,如通商惠工,重農育材,以及修武備、浚利源,實系有關國計民生者,亟當切實次第舉行;其無裨時政而有礙治體者,均毋庸置議,著六部及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詳加核議,據實奏明,分别辦理。

    方今時勢艱難,一切興革事宜,總須斟酌盡善,期于毫無流弊。

    朕執兩用中,不存成見;大小臣工等,務當善體朕心,共矢公忠,實事求是,以副朝廷勵精圖治、不厭求詳之至意。

    将此通谕知之。

    于是帝所經營百日間之新政,一切推翻,而凄涼寂寞之小島中,黯然無色矣。

     瀛台本為帝、後避暑之所。

    戊戌政變後,太後驅帝于此,無分冬夏皆居之。

    每日朝罷,即賜一藤椅,置台中,令帝據其上,中宮及妃嫔皆隔絕,不許通聞問。

    苟離藤椅,則左右監視之太監必報知。

    若動筆墨及閱視書籍,尤懸為厲禁。

    帝遂借癡骙孩氣以自韬晦。

    一日,帝見海子中水鳥飛翔,伫立良久,忽顧命太監,欲得彈弓取中,以為消遣取樂地。

    蓋内監中恒有此器,帝國見之熟也。

    一小内監不知利害,聞帝有命,欣然往室中取出以授帝。

    帝援弓發丸,果得中二小鳥。

    正娛樂間,不知已有他監報于太後,太後命監問訊:“孰敢以彈弓獻帝,導為淫樂?”小内監聞之,色變,知不免,乃自投于海子中以死。

     太後聞之,猶罰其他監視者數人,或笞或苦差,無一免者。

    自是,帝有所命,内監充耳不聞矣。

     日本某軍官,庚子聯軍入京時,曾任軍事駐京數月者也。

     自言管領乾清宮一帶地,捕獲一内監,拘禁之,詢以連年太後待帝情狀,能舉一事者,予以銀币一枚,否則殺無赦。

    内監乃曰:“宮内承值,向分班次,數月或數日一易,予輩固不能常在帝後之側也,故予自戊戌冬季至己亥秋間,僅入值五次。

    又以位分卑,不能窺見個中真相。

    然有二事常映于腦中者,至今猶耿耿不忘。

    一日,大雪,太後方居慈甯宮,帝在瀛台,約日禺中時,太後忽命内監攜狐裘一襲賜帝,谕曰:‘爾可為帝言:老佛爺念萬歲爺寒冷,得此裘當溫暖。

    今日雖大雪,正吉日也。

    此裘鈕扣皆系金者,乞萬歲爺注意。

    ’又曰:‘下二語須續續言之。

    俟帝答何語,歸以報予。

    ’内監領命,以裘進,如太後旨。

    帝曰:‘吾知之。

    ’内監仍續言不已,至于十數。

    帝怒曰:‘吾已知之,爾可歸報太後:太後欲吾自死耶?此必不能也!朕得裘,方慶溫暖。

    鈕扣金則金耳,于朕何與?’某複命,太後聞之,色頓變,意不怡者累日,自是見上色愈厲,防閑愈密矣。

    此一事也。

    又一日,适為小除夕。

    宮中故事:例設湯團食之,以為吉祥。

    帝朝慈甯宮,後命以一盎賜帝,計五枚。

     帝食華,問:‘湯團佳乎?’答曰:‘佳。

    ’後命再進五枚,又食盡,複令重進。

    帝蹙額曰:‘飽欲死,實不能食矣。

    ’慈禧作色曰:‘予賜汝食,汝可違乎?汝既言佳,又安可不食?’帝勉強食盡,而不能下咽,乃窺太後面他向時,即盡吐于袖中。

    三碗既畢,複連進兩碗。

    太後方因他事料量,不複賜與,帝均佯食。

    及回宮時,兩袖累累皆湯團雲。

    此又一事也。

    ”己亥冬,太後與左右密謀廢立。

    意既定,遂先以溥攜為穆宗嗣,谕軍機草诏進。

    後在慈甯宮召帝入,以诏示之。

    盛氣謂曰:“汝意若何?”帝叩首曰:“此素願也。

    ”太後曰:“汝既願之,曷繕此诏,行将發布。

    ”言已,命内侍以朱筆進,囑帝照錄一通。

    诏曰:朕沖齡入承大統,仰承皇太後垂簾訓政,殷勤教誨,钜細無遺。

    迨親政後,正際時艱,亟思振奮圖治,敬報慈恩,即以仰副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

    乃自上年以來,氣體違和,庶政殷繁,時虞叢脞。

    惟念宗社至重,前已籲懇皇太後訓政。

    一年有餘,朕躬總未康複,郊壇宗廟諸大祀不克親行。

    值茲時事艱難。

     仰見深宮宵肝憂勞,不遑暇逸,撫躬循省,寝食難安。

    敬溯祖宗締造之艱難,深恐勿克負荷。

    且入繼之初,曾奉皇太後懿旨,俟朕生有皇子,即承繼穆宗毅皇帝為嗣。

    統系所關,至為重大,憂思及此,無地自容,諸病何能望愈?用再叩懇聖慈,就近于宗室中慎簡賢良,為穆宗毅皇帝立嗣,以為将來大統之畀,再四懇求,始蒙俯允,以多羅端郡王載漪之子溥俊繼承穆宗毅皇帝為子,欽承懿旨,欣幸莫名,謹敬仰遵慈訓,封載漪之子為皇子。

    将此通谕知之。

    此等傷心之文,為曆史所僅見。

    谕中不獨使自言甘心引退,且以其死刑明告于衆,慘何如也!且又不得不謝聖母之恩。

    慈禧徒以一念之私,遂不惜加害于帝身,以期達其志,亦雲忍矣。

    相傳帝以朱筆勉錄一過。

    色沮手顫,屢擱屢起,始能竣事。

    忽咯血不止,幾暈仆于地。

    後恻然曰:“汝宜保重。

    ”蓋此時後亦良心發現,不複能舉其傲狠之盛氣以臨之。

    向之劉季逑之幽唐昭宗,陳敬則之逼齊末帝,殆又有過,雖無屬毛離裡之親,而名分上乃系母子,亦覺良心上太過不去。

     嗚呼!忍哉!旋太後命内侍以藤椅至,親為整理枕褥,扶令上輿,若不勝其慈愛者。

    此皆慈禧詭詐欺人之術,掩飾愚人耳目者。

    及帝既回瀛台,而太後之顔色複變矣。

    翌日,立嗣之诏遂下。

     ○老慶記公司三則 慶王弈劻之貪婪庸惡,世皆知之,其賣官鬻爵之夥,至于不可勝數。

    人以其門如市也,戲稱之曰“老慶記公司”。

    上海各新聞紙之牍尾,無不以此為滑稽好題目。

    蓋前此之親王、貝勒入軍機當國者,未嘗有贓污貪墨如此之甚者也。

    初,慶王以辛醜和議成,大受慈眷,然實李文忠未竟之功,而王文韶為之助成,慶王可謂貪天之功矣。

    顧榮祿未死以前,慶王實絕無議政權;及榮祿死,太後環顧滿人中,資格無出慶右者,遂命領袖軍機,實則太後亦稔知慶之昏庸,遠不及榮祿也。

    慶之政策無他謬巧,直以徇私婪賄為唯一伎倆,較之樹黨羽以圖權勢者,猶為未達一間。

    其所最喜者,多獻禮物,拜為幹兒,故門生、幹兒滿天下,然門生不如幹兒之親也。

    為幹兒之中堅人物者,則為二陳。

    一陳夔龍,夔龍本許氏婿,其夫人幼即拜老慶為義父,故夔龍實以幹婿兼領幹兒之職銜者也。

    陳夫人事義父極孝,凡所貢獻,罔不投其嗜好,且能先意承志,問暖噓寒,老慶亦愛之如所生。

    陳夫人常居老慶邸中,累日不去,外間有傳其常為老慶親挂朝珠者。

    冬日寒洹,則先于胸間溫之,或贈以律詩一首。

    結句有雲:“百八牟尼親手挂,朝回猶帶乳花香。

    ”亦趣聞也。

    夔龍督直時,每歲必緻冰炭,敬數萬,幾去其所入之半,其他緞匹、食物、玩好等不計。

    老慶曾從容言:“爾亦太費心矣,以後還須省事為是。

    ”夔龍則敬對曰:“兒婿區區之忱,尚煩大人過慮,何以自安?以後求大人莫管此等瑣事。

    ” 老慶莞然,蓋默契于心也。

    夔龍無子,夫人妒,不許置姬侍。

     老慶憐之,欲賜以一婢,然恐女不願,試詢之。

    陳夫人果涕泣跪陳所苦,老慶遂不複過問,後一女死,喪儀糜費,逾于貴宦。

     老慶賜以冥器全副,凡第宅、車馬、玩器俱備。

    最奇者,特延江南巧匠制一美男子、衣冠楚楚,翎頂輝煌,謂之鬼婿以配之,蓋夔龍女尚未字人也。

    時慶之門如市,凡外省運動官缺,皆有價值等差。

    前門外某金店為之外府,而夔龍則其特别掮客也。

     禦史江春霖骨鲠自矢,奮起參劾,中旨惡其诋毀大臣,罷職而去。

    都下争誦其文,醵資為之祖餞。

    江氏有詩紀老慶醜史,有雲:“兒子弄璋爺弄瓦,寄生草對寄生花。

    ”蓋其時慶子貝勒載振亦受段芝貴者為幹兒。

    段之年齡固長于振,群哄傳以為異,而陳夫人小名某花者也。

    其一則為陳璧。

    璧未得郵部時,頗窮窘。

    然戚某在京中設金店,常出入慶邸,謂之曰:“子苟肯于此一費心思,吾必當全力相助。

    他日富貴,幸勿相忘可耳。

    ” 璧願求導線,戚乃令璧主其家,漸媒介與邸中人遊談。

    一日,戚得東珠鼻煙壺數事,重寶也,乘間獻之老慶。

    慶問價幾何,戚言:“此某戚陳道某所獻。

    ”慶駭曰:“素昧生平,安可受之?”戚言:“彼與某爺交久,誠敬欲見老王爺,特未敢造次耳。

    ”慶笑納之,囑暇日來。

    璧因入拜座下,備極谀媚。

    老慶大喜,璧因求為幹兒,複假某戚金五萬以獻焉,老慶許之。

    于是由道藩一躍而入為侍郎,且郵部尚書矣。

    戚某遂攫得鐵路局局長。

    璧有妾六人,其第五妾頗風格,喜讀書談時務,且好習外國語言。

    侄某者曾留學東瀛,年少美豐裁,學業優異。

    五妾慕之,時與談論,求其指示,意甚殷拳。

    蓋以智識相切磋,實毫無他意也。

    璧偶見之,不無猜疑。

    而仆某者,喜挑撥,為侄所斥,五妾亦惡之。

    仆因谮侄與妾于璧。

    璧恨甚,乃使仆人夜殺侄而沈其屍于井。

    侄故供差陸軍部,部僚樂與為友。

    忽數日不出,鹹來問訊,家人答以不知,終莫明其究竟。

    同僚乃畢力探訪,微聞其事,乃訴于法廳。

    時京師已試辦檢察廳。

    既起訴,正拟查究,會革命事起,璧避之天津,事幾寝矣。

    民國既定,始有發其覆者,乃出屍于井,用法驗之,系用刀殺斃,然後投之井中者。

    乃拘璧及五妾、仆人等研鞫之。

    時慶已失勢,而璧因金錢之力,卒歸罪于仆而己得釋焉。

    聞慶居津門,璧辄避道而過,不一存問也。

    殆所謂利盡交疏,即真父子且或暌乖,況假父子耶? 慶于七十誕辰,大開祝典。

    各省長官以下,及京中尚、侍以下,皆納資為壽。

    慶陽戒其屬勿收禮物,而陰則署一冊籍,判禮之厚薄多寡為四級:一福字冊,凡現金萬金以上及禮物三萬金以上者入之,另存其名手摺中。

    二祿字冊,凡現金五千以上及禮物萬金以上者入之。

    三壽字冊,凡千金以上及禮物值三千金以上者入之。

    四喜字簿,凡現金百金以上及禮物值數百金者入之。

    其物不滿百金者列為一冊。

    壽言、詩文、屏幛、楹聯,亦列冊記之。

    聞所受現金計其總數,不下五十萬,禮物不下百萬雲。

    然三日中自福晉以下所賭麻雀,統計輸出之數,亦在三十萬左右,其數良可驚矣。

    有四川候補道某者,粵人也,家本富豪,意在調署一海關道以為榮。

    蓋其家人婦子之見地,俱以海關為有名譽之官缺,苟得之,勝于其他長官百倍。

    故某意務欲得之。

    聞慶王好貨,苟滿其欲壑,無不可如志,乃辇金二十萬來京中祝嘏。

    先以現金十萬為壽禮,而門包仆費亦去三萬金。

     嗣又悉李蓮英之能納賄也,更遣人至粵,取二十萬金來,悉數入宮。

    于是慶王之福字冊上,某竟裒然居首。

    陳夔龍聞之,亟補送四萬金,而已無及矣。

    蓋夔龍先止送六萬金也。

    誕日,慶延某人,置酒奉為上賓,固素未謀面者,同寮亦無一人相識。

     振、扌旉聞其為囊家也,誘與博,一擲萬金。

    顧某生長粵東,粵故賭窟,此事殊慣技,邸中人非其敵,某竟獲博進十餘萬金。

     及去,同人耽耽有垂涎意。

    明日,某遣人饋振、扌旉等玩物數事,中有鑽戒、珠壺、玉玦等,計其值,蓋較博進者過數萬金,衆始服某之識機也。

    越日,某更約振、扌旉等宴于某所,珠圍翠饒,窮極豪奢,一夕蓋六千餘金去。

    不半月,某果得瓯海關道。

    出京時,往慶邸辭行,獻一四川邛州方竹杖,雲:“可以扶老,以為紀念。

    ”杖中空,有銀券三萬兩雲。

    慶于是喟然曰:“此誠可兒也。

    ” 慶自革命後頹喪欲絕,宣統帝既宣告退位,彼聲言必以老命殉國,實則口硬骨頭酥耳。

    于是家人親友,俱勸之出京,往居津門,聞其産寄頓外國銀行者,約在三百萬左右。

    于壬子正月十三日出京,系其親家孫寶琦所力勸。

    慶初意尚欲老死宮門,而孫親家則強令其家人捆載行李,雇攬大車,淩晨轣辘出正陽門而去。

    去未數時,而其諸子中曆娶各種寶寶最有名之扌旉二爺,及在花柳界足與扌旉二爺相伯仲之隆五爺,竟率領大車數十輛,又某處國兵數名,直入老王之宅,分載财寶以去。

    到東交民巷某處停車,則各仿照梁山泊中之大秤分金銀法,一一瓜分而散。

    惟時載扌旉常挾美妓往來京、津間。

    北京韓家潭中有慶餘堂小班者,扌旉二爺夙遊之地。

    班主曰:“牛皮阿大”,龐然大物,服禦豪侈,總領八大胡同之風月,殆亦七十鳥中之親貴也。

    二爺所結識之諸寶寶,多為牛皮阿大所拉之皮條。

    民國肇建,阿大雖已移其連絡親貴之手段,媚結新國人物,然有時尤不忘舊恩,谄事扌旉二爺甚至。

    凡扌旉二爺之來蹤去迹,阿大特守秘密主義。

    然遇秘密偵探,則其秘密終須揭破。

    蓋慶餘堂中有一名花曰“花豔紅”者,實最後與扌旉結不解緣者也。

     民國元年之秋,大總統命令:“鑲紅旗副都統載扌旉,因病呈請開缺,着準其免職。

    ”雲雲。

    此實民國成立後,老慶子姓之名字,得見于公文書中之第一次也。

    當日老慶記之兩小老班,既将老主人之遺産實行民生主義以去,及老慶複歸,則大觀園中物事,遂已抄洗一空。

    其老家人如焦大、王善保、周瑞之流,乃告以琏二爺、珍大爺之所為。

    老慶歎息而言曰:“他們拿去,也就罷了。

    ”神色陽陽如平常,絕不似好貨寡人之口吻。

    于是乃有慶黨之人物,為其主辯護曰:“可見慶王并不要錢,特漢人作壞,葬送之耳。

    ”此人乃大守民族主義,漢人某君語之曰:“君言誠然,但譬之妓然。

    高擡身價之妓女,雖未出門拉客,而客自以金窟奉之。

    君甯得謂此妓不要錢耶?”慶既僑寓天津,實行其頤養主義。

    平常大抵聚福晉、格格等打麻雀,其底碼大都收束,以百計而不以千計。

    聞一萬元底,則久不義矣。

    每日飯後起,以四圈或八圈為度,完後則福晉等各散,乃自洗骨牌而打五關矣。

     ○倚翠偎紅 晚清政界趣聞,實推慶邸二子為最。

    前所述者,略見一斑,然尚未及其正文,正文惟何?則振之楊翠喜案,而配以扌旉之紅寶寶是也。

    但振為惟一之翠,而扌旉乃紅不一紅,好看煞人哉,此紅紅翠翠相映帶也。

    初,振常往來京、津間,與外省官僚遊宴,号稱通達時務,名譽鵲起。

    蓋振曾出使,賀英皇加冕,有《英轺日記》之著述,一時風頭頗健。

    又年少好交遊,群小趨附,公然以太原公子自居。

    有鹽商王竹林者,工于谄媚,以依附貝子之末光為榮,遂吮癰舐痔,無所不至。

    會北洋派中之末弁段某,懷挾運動之野心,思拜慶邸門下而無其由,時于冶遊隊中得晤此太原公子,因畢力拉攏,得遂其願,乃竟以年長幾倍之身,蔭庇于美少年之宇下,而謂他人父。

    此猶不足,乃憐少父之無庶母,而物色風塵之外,得一色藝雙絕之女伶以獻之。

    于是曲意承歡,嚴君大悅,養子遂樹高牙大纛,建旗鼓以獨當方面矣。

    振本愛觀劇,尤喜頓脫家風,見楊翠喜妖豔動人,偶露詞色,其大養子遂以鹽商之媒介,親置此少父于尤物之房中,交情火熱,自當貯以金屋。

    王竹林銳身自任,為之摒擋脫籍。

    于是香巢賭窟,一以貫之,迷此太原公子于溫柔鄉中,此間樂不思蜀矣。

    無何,鼓鐘于宮,聲聞于外,彼鐵面無情之惡禦史,不顧人家好夢,忽然大聲疾呼起來,“吹皺一池春水,幹卿底事”,都老爺誠不解事人哉。

    白簡一聲,春雷起蟄,中朝為大官顧惜名譽,不得不交查辦。

    于是津門之三不管中,有一人來管起。

    此太原公子之東車站遊興,忽然為之打擊,殆如“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也。

    于是,全隻紙老虎盡被鐵禦史觸穿。

    外間物議沸騰,鬧得老慶也動怒起來,說:“你是朝廷大臣,如何這樣不顧面子?”振大爺不得已,把此事都推在鹽商王竹林身上,輕輕将此位色藝雙絕之尤物,也送給這大腹賈了。

    那大養子更不敢出頭露面,好像一些沒有關系的樣子。

    于是朝廷所派查辦之大員,按照常例覆命,恭恭敬敬呈上八大字,謂之:“事出有因,查無實據。

    ”一天風雨,從此消滅。

    但可惜如火如荼之振大爺,竟免尚書之職而下台矣。

     哀哉!楊翠喜必自咎曰:“是妾命薄,害了公子。

    ”嗚呼!“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竹林之幸,而翠喜之不幸也。

     若夫扌旉二爺之于紅寶寶、蘇寶寶則異是。

    今日八千金娶一名妓,明日一萬金又娶一豔姬,予取予求,自适其适,絕無政治之臭味,或者于新聞紙中,譏其驕奢淫佚,咒詛老慶,以為悖入悖出之報,不知此乃村婦罵人口吻,于跌宕自喜之二爺,無毫末損也。

    後聞兩寶寶不睦,竟鬧出許多笑話來,以至二爺左右為難,乃遣之南下。

    異哉!終與振大爺之豔史同為一場春夢。

    彼由外铄,此則内潰。

    嗚呼!女禍烈矣。

    或取某禦史詩句,改竄成一聯雲:“兒自弄璋爺弄瓦,兄曾偎翠弟偎紅。

    ”一段佳話,歸結有清二百六十餘年之國祚,較之陳圓圓、寇白門、董小宛、顧橫波輩,便宜多矣。

    雖然,今之紅、翠尚在,試使一談往事,必不勝其天寶宮人之感也。

     ○某福晉 自慈禧有緻毒慈安之嫌疑,談者皆謂與名伶楊月樓有關系,然究不知其确否。

    惟宣統之季,複有某福晉與小楊月樓私通,偕往漢口漫遊之怪劇。

    初,某福晉好觀劇,而尤好小楊月樓之劇。

    以楊月樓有父風,豐姿、态度、身手,無一不臻美善。

    某福晉日往廂樓獨坐,凡宮中供奉及堂會,尤無不注意。

    後遂招之邸中,結為膩友。

    某貝勒心勿善也,而怵于阃威,亦無如之何。

    某歲夏,漢口忽來一貴遊,聲勢煊赫,自稱貝勒,所攜眷屬曰福晉,日事遨遊,殊不與官場通往來。

    衆鹹異之,或告于瑞澂。

    澂命人往觇之,彷佛言是某貝勒。

    澂駭曰:“某貝勒來此,而不告我耶?”欲自往拜之,幕客某止之曰:“是必有故,得勿福晉為真相,而貝勒則膺鼎耶!”澂憬然若有所悟,乃使警廳密為防範,而己則微服往窺之,果非貝勒;及福晉出,則似曾相識,确為某邸中人物也。

    于是令警廳出其不意,捕男子出,福晉未之知也。

    警長嚴诘之,始供身系伶人,為福晉所劫,令與俱來,冒貝勒非己意。

    正研鞫間,忽澂遣人傳語:“已得京中急電,訪問福晉消息,今姑拘留此伶,由我電請京中,得複辦理可也。

    ”旋得電“速令回京,勿事逗遛。

    誠恐體面攸關,徒滋衆口,自不必在漢口辦理”等語。

    乃遣人以電示福晉,懇其即日返京。

    福晉猶大言:“須釋楊伶偕行,否則立電京,撤去爾等差使”。

    語甚強項。

    澂請福晉啟行後,始釋放。

    福晉不允。

    澂不得已,乃命差官護送還京,實則不啻押解楊伶也。

    既至京,福晉竟使楊伶自去,而身歸邸中,差官不敢與争。

    及見貝勒,第言護送福晉而已。

    貝勒亦不追诘,慰獎數語而罷。

    差官回鄂,含糊複命。

    适革命義旗起,亦無人複究其事。

    民國既定,京師新聞界中有揭載其隐者。

    蓋福晉回京後,仍時與楊伶并辇往來。

    因記及鄂中事,為貝勒所見,乃馳總統府,泣訴袁氏,謂報界污蔑其名譽。

    袁氏乃特命警廳查禁報館以慰之。

    然福晉穢史,業已喧騰人口,無可掩飾矣。

     ○磨盾秘聞十二則 鹹、同間,有忠親王僧格林沁者,武藝蓋世。

    時率兵平撚,駐紥山東濟、曆間,門下食客以武技名者數十輩。

    有販羊肉者,衣服破敝,肩荷擔一,每日過門以為常。

    一日早歸,日未晡,下擔憩息邸門外,出胸旁所插短煙杆,盛以煙,燃火吸之。

    府門左右間石狻猊二,販夫倚之,且弄其所銜煙。

    吸畢,突趨而問阍者曰:“吾聞王善武藝,且門下多材,其技果何若耶?” 阍者置不理。

    再三問,阍者益鄙之,掉首入内。

    販夫怒,舉石狻猊各旋之北向,遽去。

    阍者出見,怪之,思必販夫所為,驚且懼。

    時王适他出,阍者恐歸受責,奔告食客。

    食客思旋使複原狀,卒不能動少許。

    方喧嚷間,王歸見而異之,以問阍者,阍者以實告。

    王曰:“人可緻乎?”阍者曰:“晨必經此。

    ” 王曰:“宜留之。

    ”次晨,販夫來,報于王。

    王出,令其複旋之南向。

    販夫執石狻猊足,以肩腹荷之使旋,如舉桌然,王稱善者再。

    既顧見擔中盈羊肉,命買二斤。

    時肉值低,每斤不過三十錢。

    王命仆往取錢,不計數,竭仆之力取之以與王。

    王以二指攝立持之,太前足趨後,太後足趨前。

    顧命販夫取之,不能動;力取之,終不出一錢,以擔繩貫指下,向抽之。

    王見繩将絕,販夫汗涔涔下,恐前仆也,命已。

    出錢,錢已十八九碎。

     販夫乃伏拜謝罪。

    王曰:“子所謂質美而未學者也,然亦難矣。

    ”命贈錢十貫,布十匹,遣之。

    此事某先生為予言。

    先生固昔日之投筆從戎,久曆行間者也。

    先生複談數事,因并志之。

     同治六年十月,銘軍追撚匪至贛榆縣。

    時撚勢已促,而渠魁任柱殊死戰。

    部下有潘貴陛者,與銘軍馬隊營官鄧長安為中表親,久陷撚中,忽願投誠,密語鄧:“自矢刺任柱為贽,功成乞上賞。

    ”鄧攜見劉銘傳,劉谕不必薙發,如得手,保二品官,賞三萬銀。

    是日下午,中軍駐縣西門外,左、右軍駐東南、西南兩處。

    正造飯間,探報撚大隊由東南來,即拔隊迎擊。

    任柱禦之,未交綏。

    潘見任柱來,馳馬迎之。

    任問:“何以得回?”潘曰:“中表鄧某保留得不死。

    ”問:“何以不剃發?” 潘曰:“我僞對劉帥言,留發以便出入兩軍間,勸大王降也。

    ” 任問:“劉帥現在何處?”潘指從西來有白龍長旗者,即劉帥坐營。

    任即傳令攻之,潘出不意,奮手槍擊其背,斃焉,遂急馳回陣報劉帥。

    劉不信,将斬之。

    潘曰:“且複觇之。

    任柱死,其隊必嘩亂;若不嘩亂,則任未死,大帥殺我未晚也。

    ”頃之,賊隊果嘩嚣而退。

    左右兩軍合擊,大破之,追殺四十裡,斬萬餘級。

    有黃旗馬隊善慶者,舊隸僧王部下,王薨,遂從劉。

    其時亦迎擊,争潘功以為己功,得上賞,而潘遂僅得三品官、二萬銀矣。

    故奏報中死任柱者為善慶,非潘貴陛。

    同時有僞衛王李永,僞曾王賴汶光,皆被官兵擊散。

    永逃,往投李世忠,世忠縛獻安徽巡撫,斬之,賴汶光逃往揚州,為華字營統領記名道吳毓蘭擒,斬之。

     皖人朱某者,讀書應試,年逾冠不能青一衿,忿而棄去,從軍為書記。

    展轉數年,随大軍度關隴,隸統領陳姓麾下。

    統領系記名巴圖魯,饒具武勇者也。

    朱年少,貌翩翩,性秉和藹。

     統領甚倚重之,為同僚所不及。

    一日,統令忽獨召朱入,夜飲極歡,既醉,留與同榻,朱不可,拔刀将殺之。

    不得已,勉從焉。

    及登席,始知統領為女子,且處女也,大樂。

    朱由是每夕必宿統領所。

    同寮鹹鄙之,以朱必為龍陽矣。

    無何,統領腹漸大,将産矣。

    大懼,無策,又不敢冒昧堕胎,商于朱。

    朱慫恿直言禀大帥。

    時征回事急,左文襄督陝甘。

    朱乃舉木蘭故事為言,謂必不見斥,從之。

    文襄得禀,大驚異。

    欲奏聞,幕僚止之曰:“古今時勢殊異。

    今朝廷方猜疑漢人,恐事涉欺罔,反因之得罪,不如其已。

    ”乃命朱襲陳名,統其軍,陳于是易弁而钗矣。

    後朱從征回國,得功升提督。

    請歸家,更納二妾。

    陳大怒,挾其資财與所生子居甘肅省城,遂與朱絕。

    初,将軍多隆阿由湘入陝,道出荊子關。

    軍中募長夫,有童子應募而來。

     面黧黑,且多痘瘢,且碩大多力,人絕不料其雌也。

    初入營牧馬,繼拔為正目,得洊升至記名提督巴圖魯。

    雄飛十年,一旦雌伏。

    奇矣。

    江夏範嘯雲遊戎,曾隸其麾下,言其為人豪爽,絕無巾帼氣,獨喜與文士談。

    其以身事朱,殆即賞識于牝牡骊黃之外者也,洵奇人矣。

    某君欲為作《鐵馬緣傳奇》,未果。

     朱之好色而背此英雄,令佳話不完,甯非薄幸之小人哉! 湘、淮軍中為激勵部下計,保獎極濫,部冊載記名提督八千人,總兵不下二萬人,副将以下,則車載鬥量,不可勝數矣。

     故提鎮大員,苟欲得實缺,非督撫密保不可。

    有桐城人陳春萬者,農夫也,多力而有膽。

    同治初投湘軍,随大軍轉戰出關隴,亦保至記名提督巴圖魯黃馬褂矣。

    左文襄頗喜其勇,然以其無智慮,又不識字,十年來位不過營官,不但無簡任之望,且并數營統領而不可得,郁郁不自聊。

    文襄既出關,陳營又裁撤,更無賴,貧不能歸。

    迨文襄班師回任,陳欲面求一差委。

    及見文襄,忽向之稱賀。

    陳駭曰:“标下來求中堂賞飯吃耳,何賀之有?”文襄曰:“爾尚不知耶?爾之印較我印大且倍也。

    ” 陳愈不解,文襄乃命設香案,命陳跪聽宣旨,始知己特簡肅州鎮挂印總兵。

    廷寄到已數日,正覓其人不得也。

    清制:挂印總兵,體制尊崇,與尋常總兵敻異。

    其制蓋始于雍、乾時用兵西南,年兵諸帥所奏請,例準專摺奏事,不受總督節制,如定化鎮總兵,乃挂定邊左副将軍印之類。

    時文襄頗疑陳以同鄉情誼,密求李文忠而得此缺,甚忌之。

    蓋因肅州鎮出缺時,例由文襄奏報。

    即随摺報二人以進,而皆未用故也。

    後始聞内廷人言,是日,軍機開單呈請簡放時,帝筆蘸朱太飽,未及見文襄所保之人,而朱墨已滴于陳名之上,帝遂下筆補之曰:“即此可耳。

    ”陳乃得之意中外,亦世俗所謂巧運也。

    不二年,謝病歸。

    蓋齮龁者多,終不克安其位。

     張勤果公轶事頗夥,某君偶述之,乃最書其略如下:公諱曜,字朗齋,本浙之錢塘人,世居吳江同裡鎮。

    少年斥弛不羁,恒見惡于鄉裡。

    一日為其戚陳批頰而訓之,乃大悔恨,走河南,投其姑夫光州知州蒯其。

    蒯以其無業,不之禮,月給數金豢養而已。

    勤果壯偉多力,食兼數人,署中兩餐不得飽,乃日私食于市,所得金辄不敷,而衣褴縷不顧也。

    時發撚交哄,各省戒嚴,光之紳民募鄉兵為捍衛計,請于州守,委一人統之,合署無願任者。

    勤果請行,蒯許之。

    遂部勒鄉兵壁城外。

    未幾,有撚之大股竄州境。

    勤果率所部遮擊之,斬獲無算,撚遂潰。

    蓋為僧忠親王所敗,尾追而至此者。

    賊退而王至,勤果率衆跪迎道左。

    王壯之,詢擊賊狀,大喜,立畀五品翎頂,以知縣列保。

     不二年,洊至河南布政使。

    因得罪巨紳劉姓,劉族有為禦史者,劾以目不識丁,奉旨改南陽鎮總兵。

    仍統所部号為嵩武軍者,累立功于河陝、關隴間,擢提督。

    光緒初,入衛京師,膺慈眷,授山東巡撫。

    值歲大饑,勤果捐兼俸,并集巨赀以振之,全活無算,山東民至今感之。

    劉禦史後為知府,被劾歸,貧無聊賴,乃與勤果通殷勤。

    勤果歲必以巨金贻之。

    其書報,則钤以“目不識丁”四字小印,亦谑矣。

    勤果後被劾,發憤讀書,延通人教之,文學大進。

    其書法尤勝,有顔之骨、宋之肉,頗秀健,尺牍亦隽語絡繹。

    或雲其夫人甚通翰墨,得于阃教者為多。

    勤果最敬禮其夫人,終身不置姬侍。

    相傳有同官自誇不畏其妻者,勤果色變曰:“子毋然,夫人可不畏耶?”其風趣類此。

     勤果之部将有孫金彪者,亦奇士也。

    與勤果同鄉裡,居盛澤鎮,未達時即以勇俠稱。

    父名孫七,精拳技,恃博為生,有槍船四五十艘。

    槍船者,首銳棹雙舻,瞬息百裡,益首置大铳一,中藏四五人,内河寇皆恃此為利器。

    七有德于鎮,鎮之人無貧富,皆服焉。

    七既死,金彪年僅十四,入武庠為諸生,群槍船仍奉之為主,設博場于鎮。

    金彪年雖少,獨能以兵法部勒其衆,刑賞無所私。

    時蘇城已為粵匪所踞,鎮有富人黃某者,慮賊來鎮劫掠,密通款于嘉興賊酋,得僞檄,民賴以安。

    是江浙商販自上海出入于賊中者,辄以盛澤為樞紐,鎮益殷富,事無大小,皆陰決于黃。

    會有小鬼法大者,鄰鎮大猾也。

    聞盛澤繁盛,率槍船百艘,莅鎮設博局。

    既而忽思大掠以投賊,已密定期,黃聞之大恐。

    金彪之黨謂黃曰:“并世有英雄而君不知,毋怪君束手無策矣。

    欲制小鬼法大,盍用金彪乎?”黃大喜,盛筵款之,金彪允諾。

    會有皖北巢湖糧艘千人,避亂萃鎮上。

     金彪往說其酋助己,遂與小鬼法大戰,擒而磔之,盡奪其舟。

     于是設保衛局,集槍船團練為戰守計,事皆一決于金彪矣。

    初,金彪之滅小鬼法大也,舉盛澤附鎮,使舉酋設博局以為酬。

    巢酋自恃功高,欲分盛澤博之半。

    弗得,則怏怏不能平。

    金彪度巢酋終弗戢也,思并之。

    會巢酋生日,金彪載羊酒往壽,而伏槍船于蘆叢中以待之。

    飲博至暮,謂酋曰:“今夜月色大佳,吾兩人駕小舟縱飲湖上,可乎?”巢酋從之。

    中流酒酌,金彪請以铳擊宿鳥賭勝負。

    酋三擊不中,忿甚。

    金彪曰:“我一擊便中也。

    ”遂洞酋胸,斃湖中。

    衆大噪,伏舟盡出。

    金彪手佩刀,号于衆曰:“若主欲為盛澤患,故除之。

    若毋恐,從者聽吾約束,否則駕爾舟歸鄉裡,決弗汝殲也。

    ”衆皆降。

    于是金彪勢大盛,蘇賊睨之莫敢犯。

    會李文忠克吳江,金彪散其衆,以保衛功授千總。

    東南大定,生計日拙。

    張勤果返自河南,賞其智勇,挈至陝,以功擢記名提督,授陝西漢中鎮總兵,賞黃馬褂。

    光緒壬辰、癸巳間,統嵩武軍駐山東之煙台,為東軍冠軍焉。

    當金彪設保衛局時,一日,聞漁父诟曰:“孰謂孫氏守法者,乃取我大黑魚而不與值。

    ”夜既半,金彪忽呼庖人治鲙,庖人求魚不得。

    方咨嗟間,一卒以魚獻。

    命漁父質之信,遂斬以徇。

    自是所部肅然,全鎮以安。

    識者早知其為将才也。

     四川某令積有宦囊,欲赉還其家,患群盜縱橫,遲疑未行,适表弟曹某至。

    曹固以拳勇聞,力敵百夫者也。

    令大喜,置酒洗塵,終席誇曹不去口,并言欲護赀還家,今得其人矣。

    幕客蔡氏弟兄請曰:“令表弟之武藝,可賜觀否?”令目曹,曹慨然曰:“可!”即撤席,虛中堂,曹挾兩白刃起舞,光閃閃不可逼視,座客皆嗟異,蔡氏兄弟無言。

    令曰:“何如?”蔡曰:“不敢言。

    ”令問:“何故?”蔡曰:“以君之表弟也,故難言。

    ”曹怒曰:“君薄之乎?君能之否?”蔡曰:“操若技以往,命且不保,何論橐中金?”曹不服,欲觀兩人技能。

    蔡顧仆曰:“以我兵器來。

    ”仆去,攜槍一、刀一、盾一至,置堂上。

    兩蔡曰:“獻醜矣。

    ”一持槍,一持刀、盾相撲擊,往來跳躍,輕如飛鳥。

    既而鬥益急,如飄風驟雨。

    座客皆目眩,不辨其為弟兄槍刀也,良久方已。

    曹大服,因曰:“兩君之能,何不作镖客,可得重酬,乃寂寂甘居幕中耶?”蔡曰:“我兩人故保镖者也。

    某年在京師有布镖銀三十萬,欲保赴蘇州。

    镖行難其人,佥曰:‘非蔡氏兄弟不可。

    ’我家南中,亦欲藉此歸視,乃許之。

    既行,入山東境,天雨道濘,留止客店。

    偶倚店樓間,望見對樓一少年倚窗觀書。

    時予方吸煙,少年嚄曰:‘好煙!此南中香奇也。

    ’餘因寂寞,過少年談,攜煙一包贈之。

    問姓名,不答,但雲:‘君将欲何往?’告以故。

    少年搖首曰:‘近日綠林豪客甚多,前行大不易。

    ’正談論間,樓下有過者,虬髯繞頰,肩青蚨十數貫,忽失足颠仆,童稚環睹而笑。

    虬髯徐起,理其錢,仍肩而去。

    少年目送之,不少瞬。

    餘曰:‘此行路者,久注視何為?’少年笑曰:‘君不知綠林中暗号耶?虬髯,盜也。

    跌非真跌也,為暗識于階下。

    其黨過此,即知镖銀在店中,以便認明會集,下手行劫耳。

    公身為镖客,而不知此等關目乎?’予惶悚而退。

    越日天霁,次晨将行。

    少年攜酒一壺、熟雞一隻,直據上座,取雞、酒且酌且啖,大言曰:‘我來觀汝等長技,何不一試演?’我兄弟遂取矛、盾,擊刺于前,盡生平之能以貢之。

    少年曰:‘命可保矣,镖銀則難保也。

    ’乃曰:‘奈何?’少年曰:‘此亦天緣。

    吾當送汝曹一行,惟吾言是聽則可。

    ’因諾之,遂偕行。

    先走數程,少年皆曰:‘無妨。

    ’又安睡。

    一日,少年曰:‘明日宜早住店,且須住某店有樓者。

    止吾輩一團住,毋留外客。

    ’如其言。

    比晚,少年令盡移橐銀置樓中,約曰:‘汝兄弟各攜器械,守前後門,樓上我可獨當之。

    仍令一仆侍我。

    汝等聞有聲響,勿妄動,我命汝乃來。

    ’是夜,予兄弟在前後門,迄不見盜至,但似聞院中有刀杖聲。

    少年不呼,不敢入也。

    天将晚,少年始呼曰:‘幸無事矣。

    我殺盜十數,盜退矣。

    ’某等錯愕,少年拉至樓後院中,地上血迹淋漓殆滿。

    問所殺之盜今安在,少年曰:‘已移擲二十裡外矣。

    兩君前途珍重,更無他虞,吾亦從此别矣,一言奉贈:此後勿再保镖也。

    ’言畢,飄然去。

    某等召樓上仆,詢所見。

    仆曰:初無動靜,少年但對燈默坐。

    近三鼓,屋瓦戛戛作響,少年已不見。

    即聞後院有刀杖聲。

    未幾,少年又在座。

    如此者數次。

    忽一人闖然立燈前,繞頰虬髯如猬,忽與少年俱不見。

    少年俄又還座。

    聞樓下大聲曰:‘究竟樓上何人?’少年應之曰:‘九郎也。

    ’樓下啧啧太息曰:‘何不早言?徒傷兄弟無數。

    ’後遂寂然。

    終不知少年為何許人。

    我等自此不敢保镖。

    今君技尚不如我等,可挾重赀遠行乎?”曹唯唯而退。

     唐将軍者,河南人,淡者忘其名。

    嘉慶初,川、楚教匪作亂,唐在軍屢立戰功,軍中獲賊妻女,每賞軍士。

    一日,獲賊頭目妻,國色也。

    唐請于主帥,欲得之。

    主帥曰:“以賞兵則可;汝弁也,不可。

    ”唐曰:“不為弁,可乎?”主帥曰:“不為弁乃可。

    ”唐遂辭官,挈麗人還鄉。

    年餘無事,且病,病甚劇。

    時教匪有苟文明者,麾下有朱漆火槍三千杆,号“無敵”。

    楊宮保遇春亦患之。

    諸将聚謀曰:“我等殊血戰,唐某獨閑居,今病于家。

    病而死,可惜。

    不如勸之出,助我輩立功。

    ” 楊宮保及與唐素善者數人往迎唐,唐病甫痊,具言文明難破狀,因勸之出。

    唐曰:“我出不必至軍中,詣賊中為間可耳。

    我謀文明必以夜。

    諸君歸,視賊營号火起,即發兵援我。

    ”謀将諾之。

    唐投賊營,文明愛其武勇。

    又機變能察文明喜怒。

    文明倚之如左右手,所卧室他人勿能入,惟唐與偕。

    文明好男色,唐掠美童獻之,文明益喜。

    前後凡得娈童四,進文明。

    因醉文明以酒,令四童子侍寝。

    夜三鼓,唐察文明已睡熟,鼾聲大作。

     試呼之,不應;以手撼之,不動。

    猶恐其醒,解衣入被,抱而撼之,文明仍熟寐。

    唐急起,取佩刀斷其頭。

    披衣潛出帳外,乘駿馬遁歸。

    唐去移時,賊營始覺,急來追。

    唐發号火,官軍望見來援,賊乃退,三千人遂皆嘩散,唐之力也。

    後滑縣教匪起,唐從楊宮保往剿。

    楊率手下親兵二百人,行至道口,偵者曰:“此賊巢也,宜由他道走。

    ”宮保曰:“我來剿賊,無避賊理。

    ”當即進道口,唐請先往探之。

    既入,見群賊方燒羊肉飲酒。

    唐竟升座飲啖,賊以為其黨也,不問。

    飲畢,唐忽起,拔刀殺數賊。

    賊驚,群圍擊之,唐力戰死。

    楊宮保在外聞喊殺聲,即與二百人俱進。

    遂破道口,奪唐将軍屍以歸。

     河南孟縣有苌渭清香,本秀才,好習“易筋經法”,相傳其法為嶽武穆所遺也。

    苌習之頗精,力能屈鐵。

    大鐵釘長尺許,錯置三指間,指一動,已曲如鈎。

    友或戲之曰:“案頭石硯頗厚,今欲碎此硯,毋令案動搖。

    當飲君酒。

    ”苌答曰:“此酒不易得飲。

    ”以手微撫硯,案未動硯已碎,以故苌名聞于四方。

     嘗為友人自陝中送萬金歸豫,盜四人尾之行,皆猙獰少年,各以布裹雙刀插腰間。

    見苌孤身客,挾多金,料必能成事。

    不測淺深,随十數程未敢下手。

    将近河南境,苌住店前屋,四人住後屋。

    苌往見四人,問:“公等将何往?”四人曰:“某等詣河南訪友耳。

    ”苌曰:“非也。

    公等實為我來。

    亦知河南有苌渭清乎?即我是也。

    如不信,請視院中石。

    ”蓋院中大石長丈許,厚闊各尺許。

    苌以手上下按之,随手成數段,四人者相顧色變。

    苌袖出白金八兩曰:“諸公遠來,今空歸,恐缺旅費,以此備一夕之餐。

    ”四人亦不辭,是夜未曙,先苌行矣。

    時少林寺有梅花和尚者,拳法極高,屢邀苌角藝,苌不往。

    後苌适某處,道經少林寺,梅花和尚預知之,遣徒數人,候于寺外。

     苌過,共邀之入。

    梅花和尚出迎,喜曰:“慕苌相公名,如饑如渴。

    今日見過,真天幸也。

    ”留苌飯。

    飯畢,和尚請曰:“願賜教。

    ”苌不可,和尚請之益力,苌乃與偕至大殿。

    和尚作勢,遙立呼苌曰:“苌相公,任汝有何武藝,盡管使來。

    ”苌亦作勢敵之。

    兩人作勢殿上,于手搏法謂之遒風。

    相持既久,和尚忽奮擲一腿,苌側身避,以手按之,舉于空中,随以掌拍腳心。

    和尚上竄,頂撞于梁,複下墜地,半晌方起,拜于苌前曰:“相公真天人也。

    ”苌曰:“我所以不願交手者,知汝與我功夫不同,汝欲及我,須再加十年功,未蔔能成否也。

    雖然,亦難為汝;若他人,則腦漿破矣。

    ”蘇州有善手搏者曰:“金瀑山遊大梁,與苌相遇,交甚厚,終未敢角藝。

    或問金曰:‘河南拳勇,高手幾人?’曰:‘甚少。

    ’曰:‘君能勝苌渭清乎?’曰:‘是何言?我曹縱能技擊,然身體皮肉也,若苌渭清則鐵石且不如也。

    皮肉不能敵鐵石,況過于鐵石者乎?’” 康熙末,南京甘鳳池為天下拳師第一。

    嘗遍遊海内,訪求能者。

    至四川某山古寺中,有徒數十人從師學藝,甘亦與焉。

     廟中一老僧,年八十矣,一腿偏廢不出。

    一雛僧才十餘齡,見甘等習藝,曰:“汝等胡為,終日轟轟,師父将命我毆汝等矣。

    ”言畢,出寺去。

    甘不為意,師曰:“雛僧言非無意,俟其歸,試嬲令出手,一觀何如。

    ”雛僧歸,甘如言嬲之。

    雛僧笑曰:“前言戲耳,我焉能解此?”甘固請之,雛僧即舉拳揮霍。

    甘之師者,雙目瞽矣,側耳聽之,驚曰:“拳景極高。

    ”因命甘曰:“汝試往見老僧,當有以教汝。

    ”甘肅衣冠,詣老僧求見。

     老僧坐禅床,曰:“汝所能,我已知之矣。

    汝視我牆中碑非完好者乎?”甘視之,牆中砌有石碑三,果完好。

    老僧忽伸病腿奮擊牆上,其腿較不病者轉長,牆屹不動而三碑齊折。

    老僧曰:“此謂内功,若汝所為,則外功耳。

    充汝之能,此一腿可使牆碑俱倒,然碑不得斷也。

    ”甘大服,請從之學,盡得其秘以歸。

    甘後家居授徒,一僧至門外化緣,予之錢不去,予之米不去,問何所欲亦不應。

    甘徒皆剛暴好事,怒毆之,僧亦不動,群起奮擊,僧仍凝然若不知被毆者。

    徒大怪之,趨告甘。

    甘出,僧起立曰:“君在家甚善。

    明旦約某處城根相見。

    ”甘如期往,僧已先在。

    僧曰:“我與君之能,尚用較量乎?但我來,與君一驗功夫何如耳。

    ”甘曰:“惟命。

    ”僧坦腹負城牆立,曰:“君先拳我腹上三,我亦還擊三拳。

    ”甘即運拳擊僧腹者三,僧不動。

    甘念僧腹能支伊拳,藝非常矣,轉懼僧拳己勿能勝。

     然不得已,亦坦腹負牆立。

    僧奮右臂擊之,拳且及,甘倏蹲地,拳從肩上過,深入城牆尺許。

    甘驟起肩其臂,臂斷,僧色不變,徐以左手扶右臂出曰:“果然好。

    後十年再相見。

    ”後竟不來。

     甘嘗遇少林寺龍僧吉小山于旅邸,龍吉小山者,與白眉和尚齊名,少林寺最高手也。

    問知甘姓,且南京人,即曰:“甘鳳池,君何人?”甘詭言:“身系鳳池之侄。

    ”僧曰:“然則名家子弟必工手搏法。

    ”甘遜謝曰:“粗能之,而未精也。

    ”因與較拳法。

    初亦相當,無甚高下。

    既而用器械,僧使鐵筋筋。

    甘見柱石下墊舊鐵刀,即起柱石,取刀敵之。

    鬥良久,正吃緊時,甘揮一刀去,計必中僧,萬無解免之理。

    僧頭忽縮入項,較尋常多縮入寸許,刀從頂過。

    甘投刀下拜曰:“我師也。

    ”遂師事之。

    比歸,終不敢言身即甘鳳池也。

    甘官侍衛時,偶于宣武門外閑行,見一道士從城内出,隆冬披葛衣,流汗滿面,其行甚疾。

    甘見光景非常,急避之,道士已從身畔過,擦其肩。

    甘立不定,坐肉鋪木墩上,壓墩至地,道士不知何往,木墩碎若粉矣。

    甘無事,為販馬客醫馬。

    新馬未調良,欲踢人,皆就甘醫。

    甘以鐵棒攪馬後竅,馬怒。

    甘坦腹受其踢,仍攪不已。

    馬腿酸,蹄痛,不複踢。

    則更易他馬,蓋日醫數十馬以為常。

    甘既老,猶保镖,旗書“南京甘黑虎”,盜望見之,皆斂手退。

     舟行至湖廣,有女盜三人,在水面飛步至。

    甘坐船頭看書,心甚異之,故示暇閑,仍一手持書,一手執槍以待。

    一女登舟,即奪其槍,二女助之,甘遂為所殺。

    甘之子嘗習父藝,一日,慨然曰:“我學父藝,藝如父止耳。

    當尚有進。

    ”遂出外不複歸,聞父死乃歸,歸而複建甘黑虎旗号。

    保镖赴湖廣,至父死所,亦坐船頭觀書,三女盜複從水面至。

    甘子聞父死時右手執書,左手執槍,乃左執書、右執槍以待。

    一女甫登舟,急以書撲其面,而槍中腹矣。

    女墜水死,二女遁去。

     羅提督思舉者,四川人,少為劇賊,犯案甚多,縣令擒之至,杖殺之,薄棺埋郊外。

    羅夜複蘇,撐棺破,掀浮土而出,逃入國匪大倭子黨。

    大倭子素聞其名,如虎得翼,引為心腹,所卧室惟羅得入。

    大倭子兇暴,每以非理虐其黨,黨人有陰欲謀之者,恨力不敵,計非羅莫能辦此。

    乃厚結羅,且告之謀。

     羅亦惡大倭子之為人,許之。

    值盛暑,大倭袒腹卧室中,羅入登其床。

    大倭子有鐵煙筒,頭銳若槍,坐卧自随。

    羅取煙筒兩手握之,力刺其腹,洞入裡矣。

    大倭猶能躍起,湉羅倒地。

    羅複起撲倒之,大倭子死。

    羅為衆所不容,走歸。

    時川、楚教匪未靖,羅投官軍示自效。

    鄉勇頭目皆夙知羅之為人,言于帥,斥勿用。

    羅不得已,将轉投教匪。

    途中遇老妪,相其貌曰:“汝意非欲投賊耶?是斷不可。

    ”羅異其言,問:“何适而可?” 妪仍勸令從軍,且曰:“自此富貴至矣。

    ”羅念軍中惟一千總與素好,因往見之。

    千總留吃飯,問羅技何者最優,羅曰:“某頗矯捷,高數丈可騰身而上。

    ”千總曰:“今教匪聚某山,山壁立,莫能上,正無策破之。

    汝若破此賊,大可進身。

    ”羅諾之。

    千總為言于帥,帥問羅需衆幾何,羅曰:“此非與之戰也,乃為偷寨計,需火藥五十斤,無需随人。

    賊山高,亦非他人所能登。

    ”帥疑羅诳藥,固欲派人随之。

    羅因請與二十人俱。

     天傍晚,同至山下。

    度山勢無路可上,惟一處山腰有枯樹,可緣附之。

    而樹去地尚遠,非超躍可及。

    因還營,索長木數十株,用繩束之,令二十人扶使植立。

    羅帶火藥及火升木颠,躍及樹,由樹再躍登山,猱附而升,伏于叢莽間。

    俟夜深潛出,就賊營四面放火。

    賊倉猝不及備,多燒斃。

    黑暗中又不知何處兵至,狼奔豨突,自相殘殺及殘踏死者無數。

    羅仍伏草中不動。

    天明視之,賊營盡焚,賊俱散去。

    羅出割死者首級十數,持以歸,詣營報功,帥始收用之。

    自是每戰辄陷敵,累功至今官。

    任四川提督時,年已七十,兩襪猶能各帶鐵條數枚,于署後設木梯,高四十級,日上下數十次,故矯健至老不衰。

    既貴,與人言不諱作賊,并于向被埋處建書院,以志不忘。

     善緝捕之役,其技往往與劇盜争名。

    桐鄉陳秀才言其尊人行賈山東,遇一客亦陳姓,嘗與象戲,客局敗,以其子拍幾上,曰:“唉!”棋已嵌入幾中,與幾面平。

    陳大驚,加物色焉。

     客曰:“我山東名捕也,今退,不複為矣。

    ”陳曰:“以君之能,任緝捕必稱職,何退為?”客曰:“某當捕役時,實有能聲,顧因是幾得禍。

    某歲,鄰邑有大竊案,邑之捕人不能緝,禀令聘予往。

    予勘被竊家牆垣,了無出入蹤迹,知必遠來高手賊,辭不易緝。

    令再三請,予曰:‘試訪之,獲否未可必,亦不得限時曰。

    ’令諾,給銀作旅費。

    某遂各處尋緝,偶過一村,見有大戶新蓋房屋,約百數十間。

    因于對門茶店小坐,漫問此屋何年興蓋。

    答言:‘本年。

    ’‘主人土著乎?外來乎?’答:‘以外鄉遷來。

    ’問:‘何業?’答:‘不知。

    ’予心動,即于村中僦屋暫居,日詣茶館吃茶,且與大戶仆人通款曲。

    亦皆系新來之人,不能知主人底蘊。

    但言:‘主人年七十餘,雙目皆瞽,此間無親戚往來,約逾月即遠出一次。

    出必以夜,從水路去,亦不知詣何處。

    ’予因留意,探知伊主某夜當出,先于要路遺糞,而伏于暗處窺之。

    至三鼓,見二人攜燈導一叟出,燈竟前走,并不需扶掖。

    叟步甚健捷,遇遺糞處,叟俨然旁走避之,并不踐糞。

    予心知其瞽僞也,是可斷其非善類。

    俟其歸,往見其仆曰:‘某江湖算命,落魄無聊。

    汝主多财,幸薦某一推算,獲錢當分用之。

    ’仆曰:‘諾。

    ’翌日,仆奔告予:‘主人候汝算命。

    ’予即往,門者引之入。

    屋甚深,凡進一層屋,則一重門閉。

    至最後一層,見叟扶幾南向坐。

    予揖之,叟亦不動。

    予言:‘宅上何人算命?’叟笑曰:‘子為算命來乎?子非山東名捕陳某乎?’某大驚,然心念此時已無路可出,既為猜破,不承認則反示弱。

    慨然應之曰:‘果然,我陳某也。

    ’叟曰:‘是矣,子姑歸,三日内聽覆信。

    ’複令人導予出。

    過三日,無消息。

    予複踵其門問之,門者傳言:‘信已送君枕邊,何尚未知?’予歸,搜視枕底,則白金二百兩,白刃一柄,赫然存焉。

    予悸欲絕,急往白縣令,言末由緝訪,噤不敢言叟狀。

     自是有戒心,辭役,不複作捕人矣。

    ” 又有京師老番役一,緝捕最有名,因老退役。

    後京中連有大竊案,提督嚴比番役追緝,訖無影響。

    衆役窘,求助于老番役。

    老番役往被竊家勘視,曰:“京城土賊及外來者,予無勿知,未見有此高手。

    當留意細訪。

    ”久之,無端緒,惟察某處有業薙頭者,光景非常。

    因與遊,不能測其底裡。

    念京師除此人更無可疑者,拟下手擒之。

    薙頭鋪對面有空屋,老番役常偕薙頭者于中閑談。

    是日,老番役遣其徒伏空屋後門,徒能運五十斤鐵錘,戒之曰:“但門内有人出,急擊勿失。

    ”徒攜錘往伺。

    老番役乃約薙頭者至空屋中閑談,均立廊下。

    薙頭者兩手扶闌幹,老番役佯與談,舉手欲按其手。

    蓋老番役長技,但經伊按住,無得脫者。

    甫欲按下,薙頭者已覺之曰:“嚄!汝欲何為?”老番役不答,急按其手。

    薙頭者忽用蛻皮法,抽兩手出。

    老番役所握者,皮兩把而已。

    其徒在後門外,瞥見一人出,急揮錘擊,不中,中地,黑塵坌起。

    薙頭者竟杳無蹤。

     ○小德張 隆裕太後權力遠不及慈禧,而亦有寵監著聞,卓者小德張之能繼靴子李而興也。

    顧小德張之勢力與資富,雖自不及李,相傳亦有百萬私産。

    在宣統朝,大吏奔走其門下者,實繁有徒。

     民國而後,太後既退居深宮,小德張尚能擁資自樂。

    惟群監已失婪賄之路,皆欲朔饑欲死,聞小德張獨富,遂一見即向之索錢。

    小德張絕足不敢出宮門一步,并其私宅亦不敢歸。

    然其在前門外大栅欄所開最巨麗之洋貨肆,名曰“德義”者,尚金碧耀煌,購物者肩摩毂擊也。

    隆裕下世,小德張遂出宮居私第,公然又為某金店之主人翁矣。

    得此郎君,于以殿二千年來宦寺之局,即非天之驕子,亦曆史上不可不載之人物也。

     ○春阿氏案 光緒晚年,京師有一奇案,幾與前此之四大奇案并稱。

    後雖雪昭,而罪人未誅,冤者又已卒,誠憾事也。

    初,滿人某者,居東城某胡同,有世職食祿,不事事,娶妻亦舊族,即春阿氏是。

    有後母年尚少,夙著豔名。

    父死,頗不安于室,然亦未有新著之穢史也。

    氏貌美而性烈,然事姑孝。

    滿俗:姑媳之間,禮節繁缛,凡早晚問安,以逮飲食、起居、坐立、言動之細故,無不嚴辨尊卑上下。

    姑雖年少于媳,而名分所在,責備綦苛,且生性奢糜驕倨,又家漸中落,奴婢星散,至中饋■圊之事,亦須媳代之,而氏服勞奉養,迄無怨言。

    某性颟顸,嗜酒與博,既不更事,複難養家。

    氏守常祿及出私蓄以附益之,不足則恒忍饑,人皆知其賢。

    無何,姑之醜史漸著,所歡者為某旗佐領。

    祿入亦不敷,則更紹介他金店友以分其勞,故某之門漸如市,穢聲四播。

    某時聞同輩中譏刺,疑之,始留心窺察,信,則大憤,聲言欲與金店友為難:非得千金,将擒而置之步軍衙門。

    語且侵佐領。

    二人懼,以告後母。

    後母謂:“是混混者妄言耳,盡聽之,彼必無奈何。

    ”一日,俟金店友既入,彼竟伏人于門側,俟其出,要擊之。

    金店發長跪求釋,署券百金始罷,自是不敢複至。

    後母知之,恨甚,自是常外出不複歸。

     會母有侄某者,亦無賴,與某素不相能,平日見面不交一語。

     母既憾某不已,思維侄可制之,乃囑金店友以财餂侄,侄果願效馳驅。

    是晚,母忽返,侄挽他友醉某以酒,扶掖而歸。

    則見妻房中一男子翩然出,一瞥不見。

    大怒覓之,诟厲不已,抶其妻無算。

    妻以其醉,忍受之,不與較。

    久之,鼾寝矣。

    姑召媳入,語某無禮狀,反勸慰媳。

    氏言:“彼醉,兒不與較可耳。

     業已如此,抱怨亦奚益?”談良久,始歸房,乃從旁榻寝。

    蓋某性暴烈,酒後恒不令氏同卧,或非招之,氏不敢自由行動也。

     比醒,天已黎明,某殊無聲息。

    氏意彼酣恬,亦不為意。

    出房如廁,過姑室窗外,燈火熒熒,猶聞人亵語,太息不已,自言:“家道如此,何以持久?”欲乘夫醒婉勸之。

    入房審視,不覺驚暈,蓋夫已僵卧血泊中,頸上刀痕縷縷,亦不知于何時被人殺死矣。

    出房驚呼:“有盜!”姑躍而起,若預知者,問:“安得有盜?盜安在?”氏不能對。

    姑入視某狀,大哭曰:“殺吾兒者,必記日間痛抶之仇也。

    ”因立命人縛氏鳴官。

    氏乃悟陷害之故,自思身命如此,辨亦無益;但此非美名,即亦不承,官其奈我何?既付有司,姑曆述當日夫妻反目狀,且及房中有男子竄出事。

    官知為暧昧,而疑氏樸素婉笃,非不貞者,姑妖淫若此,情大可疑。

    然氏但供其夫不知為誰何所殺,亦無房留男子事,而絕不及姑之有外遇。

    及訪輿論,人言鑿鑿,皆指斥姑,顧不可據為定谳。

    以言導氏,氏終不肯承。

    或私勸之,則曰:“妾命薄,業嫁此家,複何恨?姑雖有外遇,但與殺人是否有涉,吾未目擊,徒揚其醜何為?吾甘死于此。

    苟不能昭雪,亦命也。

    ”始終不言,曆問官三五,矢不移,案懸不能結。

     無何,氏得疾,死獄中。

    某官始訪得姑侄殺人狀,而侄亦亡命黑龍江,已死。

    惟姑猶存,欲懲治之,而為氏旌表。

    革命事起,遂未果。

     ○賀昌運 賀昌運者,四川富家子,以道員入都營幹。

    偶遊香廠,睹一麗人,風騷冠侪輩,因注意焉。

    未幾,托波通辭,竟成邂逅之緣,入此室處,予取予求矣。

    麗人乃道、鹹間某相國之孫媳,某胡同巨第巍峨,家無尊長,僅一庶祖姑,亦聾瞶不事事矣,故賀得出入無忌顧。

    某相國門生故吏列朝右者頗多,戚友通往來者,不無顯赫之輩,聞其狀,憤不能平。

    時賀竟移居相國第中,俨如小夫婦矣。

    戚某者,又慫恿其庶祖某訴訟,庶祖姑懦,畏賀氣焰,謝不敢。

    後乃得相國族侄某者,訴于官廳,一時哄傳都下。

    以賀某身為職官,犯此奸占之行為,苟不嚴懲,何以澄叙官方,整饬綱紀。

    刑官不得已,乃捕賀,置之獄。

    賀上下行賄,卒以五萬入慶邸,而得遞解回籍之判決。

    既出獄,麗人追與之俱曰:“以爾車來,以我賄遷。

    ”從此雙宿雙飛,薄道員而不為矣。

    賀家故有婦,麗人願為夫子妾。

    後挈之俱居滬,相國遺産為之揮霍殆盡,亦孽緣也。

     ○吏部鬻官案 吏部鬻官蓋時時有之,惟慶邸時則定價招徕,明目張膽,較為顯著耳。

    初,慶邸賄賂公行,外省官吏,幾無不以賄得者。

     言官嘩然,朝旨終不問。

    及振大爺之楊翠喜案出,禦史江春霖輩上疏力擊,反得罪官之結果,言路益憤。

    諸谏台會議松筠庵曰:“不以法破此獠,吾終不需此烏台矣。

    ”或曰:“擒賊擒王,固痛快之事。

    但機會未至,徒勞何益?吾意不若翦其羽翼,則事易辦也。

    ”衆皆然之。

    或乃言:“今吏部員曹悉系慶黨。

     平時為其經商賣力者,不知凡幾。

    以予所得鑿鑿有證者,某事某官,鹹可指數。

    不如從此處着手,官小力薄,縱慶欲回護,然物議如此,彼必不能以一手掩盡天下耳目。

    揆之救大不救小之例,亦當易于得力。

    苟有動機,吾輩徐圖進行,為得寸得尺計。

    此法殊占便宜。

    ”佥曰:“諾。

    ”疏上,而吏部郎官王憲章者拿問矣。

    王憲章為某曹郎中,慶邸走狗也。

    每歲鬻州縣官者百計,以十分之五呈慶,而自取其二,餘則同侪分潤焉,行之有年。

    至此破裂,急求救于慶邸。

    慶邸報之曰:“犧牲子之一身,以保我名譽。

    吾官爾子孫,令爾含笑于九泉可也。

    ”王遂正法于京市。

     ○流星有聲 同鄉趙先生子敬為予言:宣統辛亥春間,即武昌舉革命旗之歲也。

    某夜在寓,集友人手談。

    方思索間,室内沉靜無聲,忽聞隆隆霍霍,起于空中,似雷非雷,鹹疑汽車遠過,然聲亦不類。

    侍者大呼曰:“流星,光何巨也!”予與友疾趨出視之,光甚閃爍,照耀萬丈,而其聲即随之,愈遠愈劇,回音作爆裂響,約五分鐘始不見。

    自西北往東南,其行甚緩,不似尋常流星之一瞥即過也。

    是夜,見者甚多。

    合之各地所談,情形大略相同。

    惟東南各處友人來函,則并雲未見,或得止京師一地所見欤?占驗若何,則未之聞。

    予雖不信禨祥,惟趙君所述則甚确,并有數友證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