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葉野聞

關燈
,自稱奉旨差遣,織辦龍衣。

    船上有日形三足烏旗一面,船旁有龍鳳旗幟,帶有男女多人,并有女樂,品竹調絲,兩岸觀者如堵。

    又稱本月二十一日系該太監生辰,中設龍衣,男女羅拜。

    該州正在訪拏間,船已揚帆南下。

    該撫已饬東昌、濟甯各府州饬屬跟蹤追捕”等語。

    覽奏深堪駭異,該太監擅自遠出,并有各種不法情事者,不從嚴懲辦,何以肅宮禁而儆效尤?著馬新贻、張之萬、丁昌日、丁寶桢迅速遴派幹員,于所屬地方,将六品藍翎安姓太監嚴密查拏。

    令随從人等指證确實,毋庸審訊,即行就地正法,不準任其狡飾。

    如該太監聞風折回直境,即著曾國藩一體嚴拏正法。

    倘有疏縱,惟該督撫是問。

    其随從人等,有迹近匪類者,并着嚴拏,分别懲辦,毋庸再行請旨。

    将此由六百裡各密谕知之。

     此谕既出,慈禧方酣嬉于戲劇,未之知也。

    故丁文誠得行其志,慈禧不及援阻。

    安誅後十日,慈安複命恭王拟第二谕,曰: 本月初三日,丁寶桢奏:據德州知州趙新禀稱,有安姓太監乘坐大船,捏稱欽差,織辦龍衣,船旁插有龍鳳旗幟,攜帶男女多人,沿途招搖煽惑,居民驚駭等情。

    當經谕令直隸、山東、江蘇各督撫派員查拏,即行正法。

    茲據丁寶桢奏,已于泰安縣地方将該犯安得海拏獲,遵旨正當。

    其随從人等,本日已谕令丁寶桢分别嚴行懲辦。

    我朝家法相承,整饬宦寺,有犯必懲,綱紀至嚴,每遇有在外招搖生事者,無不立治其罪,乃該太監安得海,竟敢如此膽大妄為,種種不法,實屬罪有應得。

     經此次嚴懲後,各太監自當益知儆懼。

    仍著總管内務府大臣嚴饬總管太監等,嗣後務将所管太監嚴加約束,俾各勤慎當差。

     如有不安本分,出外滋事者,除将本犯照例治罪外,定将該管太監一并懲辦。

    并通谕直省各督撫嚴饬所屬,遇有太監冒稱奉差等事,無論已未犯法,立即鎖拏,奏明懲治,毋稍寬縱。

     西後既睹此谕,雖亦無可奈何,而慈安之不敢斥言慈禧之過,婉曲規避,煞費苦心。

    然可知其仁而不武、大權旁落之漸,可為寒心也。

    慈禧果老羞成怒,竟提出質問以向慈安,以為不與己商,未免輕視,大有悻悻之态。

    慈安非特不能侃侃與辨,且驚懼不勝,至謝以事系恭王所主持而後已。

    懦哉,慈安!然而小人之心,遇讓則奪,彼退則此進。

    昔日之待慈安謙而有禮者,今則攘臂摘權,絕不愧怍。

    以為彼既自開先例,我更無容多讓。

    自是厥後,慈安拱手就範,不敢與争,且生命亦寄于彼人之手,恭王更惴惴,不複敢為慈安畫一策矣。

    未幾而有同治帝崩,慈禧專擅,立弈譞之子載湉為光緒帝事。

     同治帝以遊冶緻疾,遂夭其年。

    時皇後雖有孕,尚無他皇嗣。

    兩宮皇太後議立新帝于養心殿,王公大臣宗室等鹹在。

    慈安本屬意恭王之子,欲于會議發表己意,然讷于口,期期未可也。

    慈禧即儳言曰:“皇後雖已有孕,不知何日誕生。

    皇位不能久懸,宜即議立嗣君。

    ”恭王抗聲曰:“皇後誕生期當不久,應暫秘不發喪。

    如生皇子,自當嗣立;如生女,議立新帝未晚也。

    ”衆似贊同此議,慈禧曰:“不可。

    今南方未靖,中朝無主,何以安鎮人心?國本動搖,良非細故。

    ”軍機大臣皆稱是。

     慈安至此,始不得不言,乃曰:“據我之意,恭王之子可以承襲大統。

    ”恭王聞之,叩首言不敢。

    慈安簡單之詞氣,遂為所沮。

    在恭王謙退不敢,而慈安又久懾于慈禧,一語才發,其氣頓餒。

    慈禧目無全牛,知此事可以力取,方顧問宗室載淇。

    慈安乘勢又言曰:“依承襲之正序,應立溥倫為大行皇帝之嗣子。

    ”溥倫者,載淇之子也,載淇亦叩首言不敢。

    慈禧正色曰:“姑舍是,爾為弈譓後,乃繼冢嗣者,于前史有此例乎?”恭王沈吟曰:“明之英宗為然。

    ”慈禧本熟于史事,乃曰:“此例不祥。

    英宗之立,乃孫妃欺主之行為。

    且英宗在位時,國家不甯,曾為蒙古軍隊所執。

    其後回國,國中已立其弟。

    經曆八年,乃更奪之。

    ”語次,轉謂慈安曰:“據我之意,當立弈譓之子載湉。

    宜速斷,不可延誤。

    ”慈安默然,意似不可,而難于啟齒。

    恭王獨勃然作色曰:“立長一節,獨可岸然不顧耶?”慈禧曰:“苟不決,可以投名之法定之。

    ”慈安亦颔之,絕無異言。

    于是各拈阄入一小匦中,及揭曉,則醇王等投溥倫,有三人投恭王之子,其餘皆如慈禧意。

    蓋慈禧逆知其黨必占優勝,事前早有預備,臨時故示人以公允耳,慈安猶以為天意也。

     慈禧既立光緒帝,權力浸熾,馴至公然與諸伶談?,恬不為怪,惟尚不敢使慈安知。

    旋嬰疾不視朝,曆久未痊。

    慈安念其有決擇才,辄往就商,且藉存問以聯絡情誼。

    一日尚早,慈安駕忽至,侍禦皆出不意,未及報知,慈安亦搖手,禁勿聲。

     蓋體恤病者,恐其驚擾也。

    将履寝室,簾幕沉沉,似聞氣息如乳腥,亦不之辨。

    既入,慈禧橫卧榻上,一男子似伶人服裝者,為之撫膚捶腰,意甚狎亵。

    慈安本不易怒,至是目睹怪現狀,不覺氣憤填膺,勃不可遏,立斥内監曳伶人出,厲聲數慈禧之罪,且曰:“吾受先皇帝遺诏,本應翦除,顧念爾才堪臂助,且情如姊妹,何忍下此辣手?今爾乃不恤人言至此耶?不速改,吾終不能以私情廢公義。

    ”語未畢,慈禧涕泗交頤,長跽乞命,慈安亦涕泣良久。

    慈禧矢言改悔,苟萌故态,願膏斧钺。

    慈安以為懇摯,反勸慰之,立命賜伶人死。

    伶人者,金姓,後于慈禧沒後,其家人始敢洩其詳也。

    相傳慈禧久病,實系生育血崩,醫治均罔效,後得吉林省所貢人參數枝,钜如嬰孩者,煎湯服之,始奏霍然。

    而金伶之案,實發于其将痊時也。

    自是慈安以為慈禧必感予之不殺,改過自新,且可熱心助予治理;而慈禧則以為彼乃發我之覆若此,我不先聲奪人,制其死命,後此尚有我自由地步耶,于是極惡至慘之劇出矣。

    先是,慈安喜小食,常以點心盒自随,覺饑則任意取食,其間糕餅、饽饽、寒具之屬罔不備。

    慈禧窺之稔,乃乘間言有膳夫能制小食,頗極精緻,願獻薄物,求太後鑒賞。

    慈安以為愛己,喜而受之。

    既食,适值召見軍機之期,遂出坐朝。

    是時光緒辛亥春三月十日也,進見者為樞府王大臣恭親王弈讠斤、大學士左宗棠、尚書王文韶、協辦大學士李鴻藻等。

    俱言确見慈安禦容和怡,無嬰疾色,但兩頰微赤,狀如半醺,亦不以為異也。

    軍機諸臣退,已午後四鐘,内廷忽傳孝貞太後崩,命樞府諸人速進議,諸大臣驚駭欲絕。

    故事:凡帝、後疾,傳禦醫,先诏軍機悉其事,醫方藥劑,悉由軍機檢視。

    今突如其來,既未傳醫,更無方劑,自當疑怪。

     諸臣入至慈安宮,見慈禧坐矮椅,目視慈安小殓,且從容自語曰:“東太後向無疾,日來未見動靜,何忽暴變至此?”語時,微作泣聲。

    諸臣皆頓首慰解,絕無一人敢诘問病狀者。

    恭王亦畏慈禧之焰,至是皆噤若寒蟬,草草成喪禮而已。

    凡後妃斃,必傳戚屬入内瞻視後,始小殓。

    此例行之已久,獨慈禧後不令人召鈕钴祿氏椒房之族入宮,群臣亦無敢一言者。

    蓋懾于慈禧之威,或甘為死黨者甚夥也。

    噫!東宮太後之尊,而一旦為人緻斃,如刲羊犬,無片紙隻字為訟冤者。

    于以觇慈禧之勢力,亦可蔔清祚之将傾。

     ○閻文介方正 同治間,鄙中啧啧道閻文介轶事,謂近世強項者流,無出其右。

    嗣有友人某述其詳,則執法不阿,使官文恭為之屈膝者也。

    先是,胡文忠既薨,官文恭為總督,新繁嚴渭春中丞樹森,繼文忠為巡撫。

    嚴公原籍渭南,盩厔李午山宗焘知武昌府,皆文介鄉人也。

    夙知文介嚴峻,鹹敬畏之。

    而官阘茸素著,且多嗜好,惟尚知畏憚正人,不敢自恣耳。

    故事:兩司必兼督撫總營務處銜,故能節制諸将領。

    某弁者,文恭之娈童也。

    文恭寵之甚,令帶衛隊,且保其秩至副将,某居之不疑,赫然大将威風矣。

    平時無所不為,視兩司蔑如也。

    一日,帥親兵數人,闖城外居民家,奸其處女。

    女哭詈不從,某以刀環築殺之而逸。

     其父母入城呼冤,府縣皆莫敢誰何。

    文介聞之,震怒,立上谒督署,索某弁懲治。

    某弁知文介夙有鐵面名,必無邀赦之希望也,先入督署,求救于文恭,文恭匿之。

    有頃,文介晉谒,文恭辭以疾。

    文介稱有要事,必欲面陳,如中堂不可以風,即卧室就見亦無妨。

    阍者出,固拒之。

    文介曰:“然則中堂病必有痊時,俟其痊,必當傳見,吾久居此以待可耳。

    ”命從者自輿中以■被出,曰:“吾即以司道官廳為藩司行署矣。

    ”凡卧起于官廳者三日夜。

    文恭囑司道勸之歸署。

    必不可。

    文恭始大窘,以嚴、李俱文介同鄉,急命材官延之至,浼為調人,而自于屏後竊聽之。

    二公譬谕百端,文介終不屈,誓不得某弁伸國法不止。

    文恭無所為計,乃自出相見,出即長跽,文介岸然仰視,不為動。

    嚴公乃正色曰:“丹初亦太甚矣。

    中堂不惜屈體至此,公獨不能稍開一面網乎?”文介不得已,始趨扶文恭起,與要約,立斥某弁職,令健兒解歸原籍,立啟行,無許片刻逗遛。

     文恭悉允諾,乃呼某弁出,令頓首文介前,謝再生恩。

    文介忽變色,叱健兒執某弁,詣階下,褫其衣,重杖四十。

    杖畢,立發遣以行。

    曆三小時而事畢,始詣文恭勢,長揖謝罪。

    自是,文恭益嚴憚文介,然倚重愈甚。

    久之,密疏保奏,巡撫山東。

     雖為調虎離山計,亦以見文恭之尚能崇拜善人也。

     ○四春瑣譚五則 文宗漁色于圓明園一隅,暗藏春色,謂之四春,世競傳之,中惟牡丹春為最豔媚。

    春本蘇人小家碧玉也。

    山塘月滿,獨占風流,豔名噪裡巷,纨绔子無不垂涎。

    旋有廣陵鹽商某者,因事來吳門,見春豔之,介蜂媒蝶使,得暗探骊珠,揮霍不下數千金矣。

    滿拟金屋藏嬌,載之返綠楊城郭。

    女母聞鹽商豪富,所索金意未慊,否則須與偕行,倚錢樹子為養老計。

    鹽商惡其願太奢,置不理。

    而某部郎适銜使命莅蘇,已取某内監密囑,物行吳門佳麗。

    偶見春于虎邱,詫曰:“此奇貨也。

    ”輾轉探得鹽商與女母交涉狀,乃使媒媪謂之曰:“京中有貴人納妾,钜資所不惜。

    苟允諾,保汝老妪吃着不盡也。

    ”女母意動,女似不願。

    嗣為媒媪甘言慫恿,竟獲首肯,乃載與俱北。

    既抵京,入一府第,仆從喧赫,錦衣玉食,無所事事,且不睹所謂主人者,隻見姊妹行四五人,衣服容貌,與己相類。

    心大異之,疑為勾欄,顧不令應客,益不可解。

    居月餘,忽諸仆傳令倉皇,雲送諸美人入園矣。

    車馬喧阗,相送俱去,惘惘不知所往。

    及屆,則池館清幽,水木明瑟,一巨麗之園亭也。

    無何,主翁命入拜,科頭箕踞,狀至倨傲。

    仆輩衣冠亦異常人,稱主人為“佛爺”,諸女始覺有異。

    及歸房栊,殊無婢媪,往來奔走者悉系奇服之仆輩。

    私詢之,始知主翁實當今之第一人也。

    諸女或以為大戚,蓋習聞入宮者不能複出,非特父母親屬,不獲臨存;即偶欲自由問候舊人,及外出遊散,俱在禁止之列。

    因竊竊議欲私遁,然園以外之天地,目所未經,修路漫漫,去将安之? 不得不望而生怯。

    中有廣陵女子,韶年稚齒,頗跳蕩自喜,郁郁居此,不慣束縛,乃欲嘗試其卷逃之小技。

    因賄内侍輩求導引,乘夜欲遁去。

    内侍僞應之,飛報于西後。

    蓋西後本不慊此等漢女,方日偵其釁,以為排斥之地。

    得此消息大喜,立遣侍衛追緝之。

    不三小時,如虎捕羊,招罥而至,西後立命絞死。

     文宗聞之,欲馳救,業已無及。

    自是諸女膽裂,無敢作越步想者。

    牡丹春最慧黠,乃謂諸女曰:“吾輩服裝有特别辨認,故一出門,不複可掩飾。

    今與諸姊妹約,悉改服旗裝,佛爺雖不喜,然偶一為之,亦可博其歡心。

    此後時時試服之,則左右不疑,一旦有變,吾輩服此出園,與他宮人厮混,則追者難于别認矣。

    ”諸女聞之,疑信參半。

    牡丹春則毅然行其計,文宗見之,果不甚悅。

    蓋文宗本以厭滿喜漢,故羅緻吳下群娃為娛目計。

    牡丹春獨觸其忌,遂緻失寵。

    西後聞之,以為牡丹春有心向化,頗懈其伺察;且知失寵,益心喜。

    無頃,英法聯軍變起,牡丹春因賄通内侍,先獲确耗。

    乃改服裝,雜西後宮女中出,竟得脫歸吳下,嫁一士人為妻。

     海棠春乃大同一女伶,名玉喜,常演劇于津門,工青衣,尤擅閨貼,且能琵琶、羌笛,捧場者鹹屬王孫貴胄,其父師寶若連城,雖萬金不與易也。

    每一登場,莫不啧啧慕色藝,月金之昂,占津門第一。

    有士人某者,頗風流自賞,驟睹之,不覺色授魂與,因日坐前席以觇聲容,風雨寒暑無間。

    年餘,家已落,夷然不顧也。

    士人固美姿容,善修飾,玉喜常見其獨坐谛聽,心竊異之,既而無日不然。

    會天暑,入座者稍稀,士人巍然無倦容。

    玉喜翩然下,殷勤獻茶,問姓名。

    士人大驚。

    蓋此系伶人待熟魏之禮也。

    玉喜告以己之居址,邀客過從。

    士人驟膺寵遇,感激不知所雲。

    四座皆屬耳目,疑士人為豪客,因玉喜于平時不甚肯應客也。

    語既畢,玉喜翩然出。

    士人惘惘如有所失,念己日措觀劇,資已将告竭,為親友揶揄。

    今入彼室,雖不揮霍,亦應花費,阿堵物将何所出?然念美人厚意不可負,拼孤注一擲,以償金諾。

    遂解所服紗袍入質庫,得金數餅入囊中,而易以葛衣。

    既往,玉喜歡迎備至。

    諸侍婢鹹愕然,蓋訝士人既系生張,兼之服禦甚樸也。

    玉喜笑語同人曰:“此南中名士,某大老猶敬禮之,吾侪敢不喜其莅止耶?”遂命酒宴之,殷勤酬勸,笑語甚密。

    士人踧不安,玉喜慰解之曰:“自妾見君占前席,幾年餘矣。

    雖未通辭,音容實已甚稔,吾兩人所謂神交也。

    君固多情,妾亦非不能解事者。

    宜及閑暇,盡此一夕之歡。

    君客中岑寂,即時時過我一談,未嘗不于君有裨。

    君以為何如?”士人曰:“崇拜仙儀,有如饑渴。

    ‘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此徒誇夫藝耳。

    若卿則更擅仙姿,絕非凡體,鲰生何福,得親芳澤。

    前此抱願彌奢,豈敢唐突? 今蒙不棄,辱承招緻,此實天假之緣,意外之遇也。

    鲰生有神魂颠倒而已,自慚形穢,何以克當?願卿自重。

    ”玉喜正色曰:“是何言欤?相君豐采,豈長貧賤者。

    況奇才養晦,識者自知,孰謂我輩中遂無眼法耶?彼龌龊纨绔,雖炫多金,吾視之猶傀儡。

    君勿過謙,妾一歌場賤物耳。

    君他日貴,視妾何足齒數?但願一念風塵中尚有此傷心人耳。

    ”語次,若有淚痕。

    士人亦凄然起謝。

    宴罷,士人探囊欲犒侍者,玉喜遽起止之曰:“勿爾。

    妾已代辦久矣。

    ”且攬衤去附耳曰:“妾頃見君服紗袍,得毋易金耶?為妾故,緻勞心計,視妾何如人?後勿複爾。

    ”士人唯唯。

    獻茶果已,又複縱談。

    士人欲辭去,玉喜殊戀戀,既而妨于侍婢,乃囑:“明日有事,後日晚間必來,勿勞久盼也!”士人諾之。

    将出,玉喜以一物私置懷中,珍重而别。

    歸展見之,黃金重十笏也。

    自是士人每往,玉喜必有所贈。

    士人不肯受,玉喜曰:“子獨無挹注法乎?”士人悟,乃即以其金為犒資,夜度者屢矣,侍婢以為豪。

    積金日多,玉喜促士人為脫籍計。

    士人恐大婦不容,欲為别營金屋,思獲一部差,方可措辦。

    忽某内侍攜巨金至津,啖其母與師雲:“某貴人府特選,重聘所勿惜。

    ”母遽許之。

    遂入圓明園,曰“海棠春”。

    玉喜終思士人不置,年餘,郁郁緻疾,玉損香銷,未及遘焚園之慘也。

     某大僚有婢饒于姿,肌膚瑩澤如羊脂玉,頰暈朝霞,天然妩媚。

    某大僚涎之久,欲置簉室。

    大婦防之甚嚴,不得遂。

    有内務府散秩大臣宗室子者,大僚戚串也。

    偶?内寝,見婢捧觞,詫曰:“此尤物也。

    況淩波微步者耶,可謂婢中翹楚矣。

    ”因附耳與某大僚私語。

    某大僚曰:“果如是,吾何惜犧牲一婢?” 宗室子笑曰:“吾明日當偕内侍來。

    ”大僚允諾,乃入語其妻,以為獻媚計。

    蓋大僚固有季常癖者也,而不知其意實在梯榮。

     無何,遷延數日,内侍不來,宗室子往熱河差遣矣。

    某僚私念,官雖未獲,苟留豔婢,計亦良得。

    因語妻以事機相左,殆亦前緣,微露列諸小星意。

    妻怒曰:“子不長進,乃近禁脔,行見子為乞兒矣。

    ”乃憤然出,自往谒宗室子之福晉。

    福晉因出入宮闱,常通内線者。

    乃曰:“吾固聞之,吾夫太汗漫,乃不注意。

    吾當自往探消息。

    ”大僚妻再四懇托而返,指斥大僚為欺君罔上,大肆诟厲,大僚謝罪,不敢辨。

    明日,福晉至矣,偕内侍數人,谛審婢之發膚形态無不至。

    既而色然喜曰:“此當系萬選之青錢也。

    ”問價幾何,大僚妻曰:“此臣下所應獻者,敢受值耶?”乃飾以鮮衣,綴以珍玩,約加附數千金,始載與俱行。

    瀕登輿,大僚妻強拉大僚共拜之,曰:“諸事奉懇,一生榮辱,憑汝口也。

    ”婢亦首肯。

    既入園,果蒙寵幸,曰“杏花春”。

    未幾,大僚外任封疆,獲資甚钜焉。

     文宗嗜飲,每醉必盛怒,每怒必有一二内侍或宮女遭殃,其甚則雖所寵愛者,亦遭戮辱。

    幸免于死,及醒而悔,必寵愛有加,多所賞賜以償其苦痛。

    然未幾而醉,則故态複萌矣。

    其已被殺或棰撻幾死者,醒後亦知憐惜,辄預戒人遇醉勿侍左右。

     然苟宣召,又不敢不往也。

    惟杏花春始終未嘗為所摧折,偶有诃責,一二語即解。

    蓋杏花春媚态天然,不假修飾,凡見者皆覺心花怒放,雖憤恨正盛,無不一見即消。

    而文宗之嬖杏花春,更有不可以言語形容者。

    故醉後雖郁怒欲發,杏花春綽約而前,上必狎抱之曰:“此朕如意珠也。

    ”其或偶加以暗嗚叱咤,杏花春卻行惴顫,狀至可憐,雖不啟齒,上必反語曰:“個妮子膽怯哉,生小殆未經風雨也。

    ”以故凡遇上醉,諸姬必膜拜頂禮,鹹求杏花春為代表,蕲免譴責。

    衆皆稱杏花春為“歡喜佛” ,或雲“劉海喜”,杏花春亦不以為忤也。

    性柔婉笃順,上下無不憐愛,雖西後極妒,亦雲:“我見猶憐,無可奈何。

    ”顧有一癖,則愛财如命。

    平居設一撲滿,凡賜金錢,必藏弆之,既入即不令複出,雖誘引逼迫,俱可置之不理。

    上知其如此,珍賞常過于他人,而杏花春辄自言貧甚。

    人或知其機密,反唇相稽,則曰:“是區區者,何足言财,聊備遊戲耳。

    他日苟有進,不使睹金玉滿堂不止。

    ”其貪如此。

    每遇人淑慎無所争,及計較锱铢,必悻悻然見于詞色。

    人以故銜之,緻相竊議曰:“聞彼為婢子,誠哉,其婢子也。

    ”惜秉慧美之質,而習俗所移,雖至貪極鄙而不惜,殆所見者小,而又加以不學欤。

    每遇上醉,衆挽為代表,彼必需索賄金,不滿欲壑,則且遲遲不肯應召。

    至事急,仍必如其所索以償之而後已。

    見者既慣,必摒擋一切速償之,知與斤斤無幸也。

    西後知其有守錢虜癖,而窺其囊頗富,乃嗾他姬誘與六博。

    杏花春不知其詐,昕夕從事,興高采烈。

    初多博進,迨其終局,則負籌累累,居然垂千金矣。

     意大窘,聲言:“力不能支,吾不認博負。

    ”正擾攘間,帝駕适來,問所以,曰:“杏花春之負金,朕應為之償,毋喧聒也。

    ”衆見上已任此,遂不敢有言,杏花春意張甚。

    此後凡有博負,辄故故不償以待上命;博進則囊之去。

    衆故候上醉時向索,欲以激上怒。

    抑知上反斥諸姬之不應力索,不責杏花春也。

    杏花春所積,不下十餘萬金。

    嘗托心腹内侍挽其主母代為存貯取息。

     又恐幹沒,乃聲言必立券契。

    主母以為不信己,頗憤怼,不願為之經理。

    杏花春知不合理,乃出千金為壽。

    主母益怒曰:“吾非貪得無厭者,奈何以此相嘗試耶?”後杏花春卒為其子說項,得一郎官始已。

    及焚園之變,杏花春以金多,為西後侍者所垂涎,竟戕之而奪其所有。

     車駕出宣武門,偶過某橋下,遙瞻浣衣女子甚麗,以诘内監。

    内監乃遣人四出偵之,知為某孀婦女,曰:“是易圖也。

    ” 乃赍金往說之。

    孀婦拒之曰:“妾不願金,且吾女羅敷也。

    貴人亦知禮,安能逼良為賤?”内監怒曰:“爾一婦人,乃鬥膽若此,獨敢抗天子之命耶?”婦色然曰:“妾知誰為天子?妾知守禮與信而已。

    既自有夫,誰可奪者?速去!毋溷我。

    ”内監嗤之以鼻曰:“行見不出十小時,立破爾家。

    ”孀婦方欲有言,女遽止之曰:“胡為以唇舌賈禍?”孀婦始默然,内監亦去。

    女謂孀母曰:“彼必複來,兒不避,恐陷于不測之禍,不如往姨家暫居。

    ”母亦謂然。

    迨晚,數内監洶洶入,破扉折棂,備極兇悍,勢在得女,則挾與俱去。

    無何,終不可得,乃牽孀婦行,将押其母以易女。

    孀婦号泣以從,市人鹹酸鼻。

    女聞之,欲出救母,姨曰:“否!否!是自罹于網也。

    彼等但恫喝術耳,必不敢誰何汝母。

    吾以為乘此時招汝婿來,既成婚,偕往求釋母,則官中人亦當論情,法決不能強離人夫婦也。

    ”女然其議。

     亟囑媒氏往告婿,則南遊未歸,且罔識其蹤迹所在,意大沮喪。

     而内侍哄然曰相逼,勢無術可以解免。

    女憤欲覓死,姨氏恐禍及己,乃绐之曰:“此間風聲漸惡,彼輩探知吾匿汝,滅門之禍即在旦夕。

    若汝以自殺了事,是更葬送吾一家也。

    吾意汝不如姑往某尼庵中,作帶發優婆夷。

    内侍雖悍,豈能強奪方外人?而吾亦得脫去幹系,甯不大佳?”女尋思無計,勉從其議,即往西山某尼庵受戒,曰:“薄命如此,恐終無破鏡重圓之日。

     不如長齋繡佛,以了餘生。

    ”遂毅然祝發,作比邱尼妝矣。

    蓋數日前有人傳說,婿已在南省遇匪,為匪所戕。

    道路為兵燹所梗,雖不能必其确否,然可決其北來無期也。

    女既居尼庵,殊亦無苦。

    一日,有高軒驷馬過門,雲貴人莅止。

    諸尼俱披袈裟出迎,女獨以耽靜不出。

    無何,貴人入,翠華招展,知為至尊。

     諸尼伏地呼佛爺,女自簾隙窺之,身顫欲仆。

    忽上有所見,乃曰:“簾中有人影,何也”内侍應聲牽女出。

    女心急足違,淚下如雨。

    上谛視之曰:“此尼非個中人,似曾相識。

    且绮年玉貌,何苦而甘岑寂耶?”女言:“夫流落南中,生死未蔔,母為官事所羁。

    自知命薄,願事焚修,不願問人間繁華事也。

    ” 上笑曰:“以子才貌,豈老于空門者?”顧命内侍以輿來,舁此女尼入園,安置某殿,善視之,勿令有所苦。

    諸内侍唯唯,女号泣不從。

    上自撫慰之,且言:“爾姑往彼。

    苟有志,決不相強。

    ”既而女至園中,仍矢志不肯應上命。

    每上臨幸,辄跪地不複起。

    上賜以“陀羅春”之名。

    然終焚園之日,凡八月餘,上率未一幸也。

    事亟,女投池死。

     ○垂簾波影錄十則 文宗幸熱河,倉卒駕崩,時載垣、端華、肅順等杖策立幼帝,慈安太後實無意于垂簾幹政也。

    慈禧心不能平,乃與其侄榮祿等設計,宣布肅順等專擅之罪,骈誅之,于是兩宮聽政之局大定。

    慈安性長厚,事不專決。

    慈禧窺見其隐,漸思侵越,顧憚其持正,未敢發也。

    會安得海事起,慈禧銜其專殺,竟敢直言诘責。

    慈安恧于應付,乃盡诿之恭王。

    由是慈禧用斬鋼截鐵之手段,離散其黨羽矣。

    恭王既知慈禧有齮龁意,益不敢效忠于慈安,轉反而親事慈禧。

    慈禧沾沾自喜,權力大增長。

    迨光緒帝立,自慈禧之意,而大權獨攬,慈安直屍位而已,其後竟以诘責慈禧之失,緻遭慘毒。

    顧宮闱事秘,莫能佐證,然光緒帝之傾向慈安,而不慊于慈禧,其事業已表見。

    慈禧之汲汲欲甘心于東宮者,蓋是故也。

    而其逼之使不得不出于此者,當時傳說尚有兩種原因。

    一光緒六年東陵緻祭之事。

    慈安心惡慈禧之僭越,知其必有緬規錯矩之舉動,乃先與恭王協商,于祭祀時,須居慈禧之首。

    及抵陵寝,慈禧果欲與慈安并列,不肯稍後,慈安乃與之争論極劇。

    慈安謂慈禧在鹹豐時,不過一妃,其升為太後,乃在鹹豐帝賓天之後。

    既為妃嫔,則祭祀時依禮宜居旁稍下,而己左次尊貴之位,則應虛之,以處已死之中宮。

     蓋中宮雖先帝而薨,其名位則為帝之正後也。

    慈禧艴然不允,謂己既并坐垂簾,母儀天下已久,而又辱以妃嫔之位,殊非情禮之正;且知此事為恭王所主張,堅不肯讓,其後卒照慈禧之意而行。

    然在慈禧終不滿意,以為當祖宗陵寝之地,稠人廣衆之前,無端争執,既不大雅,更屬亵尊,因愈不悅東宮,且有去恭王之意。

    其二則光緒七年诃斥李蓮英之事。

    初,慈禧寵信李蓮英甚至,使為總管太監。

    李漸驕橫,惟慈禧之言是聽。

    外此則恣睢暴戾,莫敢誰何。

    久之,并侵及慈安,慈安積不能平。

     一日,慈安辇過某殿,蓮英方與諸小黃門臂鷹角力。

    慈安行已近,置若罔聞。

    及慈安呼使來,蓮英方瞿然跪安,然色亦驕泰,絕無儆懼意。

    慈安竟面斥其妄,語甚激切,蓮英始謝罪。

    慈安欲杖責之,左右為之緩頰始止。

    蓋左右亦知投鼠忌器,恐觸慈禧之怒也。

    慈安益憤懑,顧謂近侍曰:“二百年祖訓安在?竟敗于豎子之手耶?是不可不以争。

    ”乃立命往慈禧所,正色數之曰:“李蓮英一内豎耳,縱有才,亦宜顧祖宗法度,稍示限制,奈何聽其無禮?且彼固事西後,若其職分,是東西宮自當一律敬畏。

    今其心目中止有西後,竟不知有東後,設其位更有亞于東後者,則所受揶揄,又将如何?且宮中業如是,若出對大臣亦複驕橫不法,尚複成何國體?”又曰:“外間稱李蓮英至有‘九千歲’之名。

    内監如是,殷鑒不遠明末之魏忠賢,亦複何以異是?”慈禧曰:“李蓮英一奴才耳。

    太後欲捽而去之,如刲羊豕,在我亦安能庇護?外間謠傳,安可盡信?太後倘不憤,欲如何則如何耳,奈何無故責人?”慈安曰:“奴才者,西後之奴才,他人安得幹預?爾既安之,在我亦何必哓哓?但西後盛名為一豎子所敗,不禁深為扼腕耳。

    ”慈禧知其怒甚,遂拂袖他顧,慈安亦振衣遽去。

    不數日,即有慈安暴崩之事。

     東西兩宮之龃龉,更有關于榮祿進退事者,亦一要案,且趣聞也。

    先是,慈禧之用榮祿,以排擯載垣、端、肅之陰謀,深資臂助。

    慈禧亦最信任榮之忠悃,令其總管内務府,出入掖庭,如家人子禮。

    同治帝既大行,後殉節以終,而妃嫔尚有存者。

    一曰懿妃,年僅逾笄,貌極妍美,常供奉西太後宮,給事左右。

    榮祿與太後語機密,辄至夜分;或太後方偃息,則懿妃為之傳遞消息,以是極稔。

    榮為人便給儇巧,善伺人意。

    懿妃有疑難事,必就與商榷。

    以故極為相得,居恒往來帷闼,坐談笑語,了無所忌。

    慈禧雖知之,以兩人同為己之心腹,不過問也。

    慈安有族侄女曰七格格者,亦常在宮中奔走随侍,貌美性慧。

    時至慈禧所,慈禧亦愛之。

    一日,偶銜慈安命,至慈禧處索某督章奏,值慈禧晝寝,乃退入懿妃室,謀所以通報者。

    足甫及阈,侍者止之。

    知有異,急止足伫立窗外,聞男子笑語聲甚亵。

    有傾,侍者始延入。

    懿妃顔赪神亂,大異曩昔。

    七格格故與密譚,良久不去。

    且夙知榮常在懿所,乃故餂之曰:“妹有事欲懇榮爺,惜今日不相晤,何機緣之慳也?”懿恐其詐,亂以他語。

    七格格念不止,懿曰:“彼在太後所,招之來可耳,複何難哉?”七格格故作昵态以懇之,旋侍者果偕榮入。

    七格格亦稔榮,乃東鱗西爪以示意。

    榮不覺技癢,醜态盡露。

    良久,七格格始奉慈禧命召入。

    緻命畢,乃複奏曰:“頃至懿所,本求代達,忽值榮爺在彼,殊羞啟齒。

    侍者罔不笑兒怯,實兒不慣見此事也。

    ”慈禧色然駭曰:“榮在彼何為?乃暧昧若此?” 七格格佯低鬟不語,若甚羞慚不可說者。

    慈禧颔之,七格格遂辭出。

    慈禧立召榮、懿入,數之曰:“子二人恃吾優容,遂不避嫌疑若此。

    今為東宮所知,明日必有章奏,吾不複能庇二人矣,盍速自謀?無待刑法之及身也。

    ”二人碰頭,汗出如沈,求佛爺恩恕,慈禧曰:“東宮日伺吾隙,惟恐不及,幼帝亦将持我短長。

    今日之事,爾輩不謹如此,明日若無言者,吾尚聽之,後當炯戒;設有言者,吾身無完膚,豈能庇爾輩耶?”榮與懿始謝恩,退俟命。

    無何,早朝罷,慈禧召榮至,擲一摺示之。

    則帝師翁同龢曆述慈禧侈靡,并袒護私親,且及榮懿嫌疑事,請明正典刑。

    慈禧厲聲曰:“何如?爾輩不謹,牽率老夫矣。

    ”榮伏地請罪,慈禧怒未已,宮婢報懿妃已自盡。

    慈禧曰:“也管不得。

    ”立命褫榮祿職,交部議處。

    部臣仰體慈禧意,僅予“永不叙用”字樣。

    榮祿遂投閑散,為七年之久。

    慈禧念心腹隔絕,常懷憤懑,以禍由慈安,故銜恨益深。

    其後慈安崩,卒起用榮祿,且越加寵任。

    懿妃亦複封号,以為昭雪也。

    翁師傅以戊戌新政之變被黜。

     慈安崩,慈禧恐人以暴疾疑己,乃命拟懇摯之遺诏,以掩飾耳目。

    文曰:予以薄德,祗承文宗顯皇帝冊命,備位宮壸。

    迨穆宗毅皇帝寅紹丕基,孝思肫笃,承歡奉養,必敬必誠。

    今皇帝入缵大統,視膳問安,秉性誠孝。

    且自禦極以來,典學維勤,克懋敬德,予心彌深欣慰。

    雖當時事多艱,昕宵勤政,然幸體氣素稱強健,或冀克享遐齡,得資頤養。

    本月初九,偶染微疴,皇帝侍藥問安,祈予速痊。

    不意初十日病勢陡重,延至戌時,神忽漸散,遂至彌留,年四十有五。

    母儀尊養,垂二十年。

    屢逢慶典,疊惡徽稱,夫複何憾?第念皇帝遭茲大故,自極哀傷。

    惟人主一身,關系天下,務當勉節哀思,一以國事為重,以仰慰慈禧端佑康頤昭豫莊誠皇太後教育之心。

    中外文武,恪供厥職,共襄郅治,予靈爽實與嘉之。

    其喪服酌遵舊典,皇帝持服二十七日而除。

    大祀固不可疏,群祀亦不可辍。

    再予以儉約樸素為宮闱先,一切事關典禮,固不容矯從抑損。

    至于飾終遺物,有可從儉約者,務惜物力,即所以副予之素願也。

    故茲诏谕,其各遵行。

     慈禧于王大臣中所最忌者為恭王奕讠斤,以其位尊權重,而黨于慈安,時與己齮龁故也。

    然以其在軍機久,谙練持重,絕鮮失敗之故,不得不含忍以伺其釁。

    及中法之戰,議和失策,慈禧即藉是以逐恭王。

    會有言官谏慈禧之失德及濫費,慈禧疑即恭王使之,于是毅然決然,下谕逐恭王矣。

    其谕文吞吐抑揚,始終不着痕迹。

    清代诏谕,雖多詞意不相副之慣例,而此谕為尤甚。

    蓋慈禧一生,善施此等伎倆也。

    谕略雲:現值國家元氣未充,時艱猶钜,政多叢脞,民未敉安,内外事務,必須得人而理,而軍機處實為内外用人行政之樞紐。

     恭親王弈讠斤等,始尚小心匡弼,繼則委蛇保榮。

    近年爵祿日崇,因循日甚。

    每于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謬執成見,不肯實力奉行。

    屢經言者論列,或目為塵蔽,或劾其委靡,或謂簠簋不饬,或謂昧于知人。

    本朝家法綦嚴,若謂其如前代之竊權亂政,不惟居心所不敢實,亦法律所不容。

    隻以上數端贻誤已非淺鮮,若仍不改圖,專務姑息,何以仰副列聖之偉業贻謀?将來皇帝親政,又安能臻諸上理?若竟照彈章一一宣示,即不能複議親貴,亦不能曲全耆舊,是豈朝廷寬大之政所忍為哉?言念及此,良用恻然。

    恭親王弈讠斤,大學士寶鋆,入直雖久,責備宜嚴,姑念一系多病,一系年老,慈特錄其前勞,全其末路。

    弈讠斤着加恩仍留世襲罔替親王,賞食親王全俸,開去一切差使,并撤去恩加雙俸,家居養疾,寶鋆着原品休緻。

    協辦大學士吏部尚書李鴻藻,内庭當差有年,隻為囿于才識,遂緻辦事竭蹶。

     兵部尚書景濂,隻能循分供職,經濟非其所長。

    均着開去一切差使,降二級調用。

    工部尚書翁同龢,甫直樞廷,适當多事,惟既别無建白,亦有應得之咎,着加恩革職留任,仍在毓慶宮行走,以示區别。

    朝廷于該王大臣之居心,默察已久,知其決難振作,誠恐贻誤愈重,是以曲示衿全,以輕予譴。

    初不因尋常一眚之微,小臣一疏之劾,遽将親藩大臣投閑降級也。

    嗣後内外臣工,務當痛戒因循,各摅忠悃,建言者秉公獻替,務期遠大。

    朝廷但察其心,不責其迹,苟于國事有裨,無不虛衷容納。

    倘有門戶之弊,标榜之風,假公濟私,傾軋攻讦,甚至品行卑鄙,為人驅使,就中受賄,當必立抉其隐,按法懲治不貸。

     将此通谕知之。

    後段文字,驟觀之殊與本題無涉,幾于不知所雲,而不知其實為言官切谏,疑有主使而發也。

     慈禧操縱大臣,善用其門戶水火,兩相仇隙,而己得于其間實施作用,其最著者,即孫毓汶與翁同龢之龃龉是也。

    翁為光緒帝師傅,然太後實不喜之,孫毓汶又為光緒帝所不喜。

    孫與李高陽比,時帝年已長,太後恐其親政,己權即被奪,陰使人聳孫言宜以醇王入軍機,名為引用帝父,實則藉以分帝權也。

     翁黨不然其議,慈禧獨下谕,謂:“軍機處遇有緊要事件,著會同醇親王栾譞商辦,俟皇帝親政後,再降懿旨。

    ”于是翁黨嘩然,謂此谕不但破壞成法,使帝父為行政上實際之首領,且與光緒元年為同治帝立嗣之舉,恐緻動搖。

    帝或因是尊父以皇帝之号,而同治之統,全然斷絕矣。

    于是有盛昱者直言極谏,大旨謂: 軍機處為政務總彙之區,不徒任勞,抑且緻怨。

    醇親王怡志林泉,疊更歲月,驟膺煩劇,或非涵養所宜。

    況乎綜繁迹之交,則悔尤易集,操進退之權,則怨讟易生。

    在醇親王公忠體國,何恤人言?而仰度慈懷,當又不忍使之蒙議。

    伏讀仁宗睿皇帝聖訓:“本朝自設立軍機處以來,向無諸王在軍機處行走者。

    正月初間,因事務繁劇,是以暫令成親王永瑆入直辦事。

     但究與國家定制未符,成親王永瑆,著不必在軍機上行走等因,欽此。

    ”誠以親王爵秩較崇,有功而賞,賞無可加;有過而罰,罰所不忍。

    優以恩禮而不授以事權。

    聖谟深遠,萬世永遵。

    恭親王參贊密勿,本屬權宜。

    況醇親王又非恭親王之比也。

     雲雲。

    詞旨極為懇切,而錫鈞、趙爾巽等亦有诤谏。

    太後皆不從,乃用孫、李等之主張,亦即排擯翁黨之一策也。

    慈禧降谕,謂:本日據左庶子盛昱、右庶子錫鈞、禦史趙爾巽等奏,親王不宜參預軍機事務各一摺,并據盛昱奏稱嘉慶四年仁宗睿皇帝聖訓:本朝自設立軍機處以來,向無諸王在軍機處行走等因,欽此。

    聖谟深遠,永宜永遵。

    惟自垂簾以來,揆度時勢,不能不用親藩進參機務,此不得已之深衷,當為在廷諸臣所共諒。

     本月十四日,谕令醇親王弈譞與諸軍機會商事件,本為軍機辦理緊要事件而言,并非尋常諸事,概令與聞,亦斷不能另派差遣。

    醇親王弈■再四推辭,碰頭懇請,當經曲加獎勵,并谕候皇帝親政後,再降懿旨,始暫時奉命。

    此中委曲,爾諸臣能盡知者?至軍機處政事,委任樞臣,不準推诿,希圖卸肩,以專責成。

    經此次剀切曉谕,在廷諸臣,自當仰體上意,毋得多渎。

     盛昱等所奏,應毋庸議。

    味此谕旨,措詞堅決,且斥諸臣不解上意,固執成見。

    自古拒谏之悍猛,未有若是者也。

    慈禧之恃才妄作,捍然怙過不悛,排斥異己,不恤人言,于此可以概見,而翁黨亦由此浸敗。

     慈禧又嘗緻疑弈譞,有為極瑣碎之轶事,足以表見其猜忌之深者。

    初,慈禧與弈譞福晉為女昆弟。

    慈禧之始,文宗嘗有鈎弋之語。

    弈譞與文宗最友善,竭力和解之,慈禧得不死,故親厚獨至。

    同治帝既崩,慈禧乃立弈譞子載湉以報之。

    然其後載湉不能得慈禧歡,遂漸啟猜忌。

    始疑弈譞夫婦之教唆,因谕左右:“非奉特诏,不得令弈譞夫婦與光緒帝一面。

    ”弈譞福 晉常飲泣痛恨,悔其子之為帝也。

    載湉數載無嗣,群小觊觎,肆為離間。

    或有以望氣術進者,言醇邸有古柏,長幹被蔭數畝,森然見王氣,當更有天子出,慈禧甚注意焉。

    一日,輕減驺從,過其邸,弈譞倉皇出迓。

    慈禧突問:“爾宅有老柏,長幹被蔭數畝,信乎?”弈譞曰:“信。

    ”慈禧命導至樹下,徘徊瞻眺,良久始去。

    越數日,複至,亦如之。

    旋語弈譞曰:“吾拟于園中構巨殿,中梁無佳樹。

    此柏修直,可數丈,用以為梁,誠美選矣。

    ”弈譞驚怛,欲以祖澤留贻為請,而知慈禧之喜怒不常,違之且有變,乃不得已,叩首言曰:“惟太後命。

    ”于是慈禧大喜,立命鸠工伐其樹。

    弈譞為置酒,張具樹下,以觀其竣工。

     鋸未半,樹忽崩仆,中有飛蛇數十頭,騰躍而出。

    其一頭落太後前,太後大驚,幾仆于座。

    左右強扶之,良久始色和,而蛇亦不複見矣。

    乃罷酒,乘輿還宮。

    因感疾,數日不視朝。

    弈譞亦因驚成疾,直督李文忠薦某醫往視,弈譞弗令診脈,謂醫曰:“君歸寄語少荃,予病勿起矣。

    太後顧念予甚,日倩禦醫診視數次,藥餌醫單,悉自内廷頒出。

    予無延醫權,而病日深。

    ” 旋泫然問曰:“有壯盛男子,多所娶而不育者,此曷故?”醫驚問:“為誰?”弈■于枕畔微豎巨擘曰:“今上。

    ”于是知載湉永無嗣續,其痼疾信矣。

    弈譞病,慈禧往視,必攜載湉與俱,暮則攜之偕返。

    載湉歸,必怒甚,杖内監無算,擊碎宮中器皿幾罄。

    人多議載湉染狂疾,不知實有以緻之。

    乃慈禧以術激之,且賄醫使進痿弱劑,處心積慮,欲絕其嗣以為快也。

     光緒帝既失歡于慈禧,其後乃愈引愈烈,沖突之事,不一而足,雖瑣屑細故,亦必反對而後快。

    戊子歲,上随慈禧谒東陵,見牧羊,愛其肥白,問近侍何物,始知為羊。

    命購數十頭蓄宮中,内監為之刍牧。

    顧羊群好齧百卉,宮園不可容也。

    上問何地為宜,或獻策雲:“天壇草肥地曠,可供牧羊。

    ”上然之。

    司壇官某郎中,不知其奉诏也,沮不能入。

    内監怒,立批其頰。

    郎中欲往訴,而探知确為帝意,無可辨,然不勝其辱,遂自盡而死。

    事聞于慈禧,慈禧怒,命亟逐羊而重譴内監。

    帝欲庇之,不能得,憤甚。

    慈禧喜畜犬,盧令重環,毛色各備,約數百頭,鹹有名可呼,馴擾猙獰,悉聽指揮。

    有内監飼之,閉置園中。

    上往見之,大恨曰:“不許牧羊,而獨畜犬,何耶?”自啟門放其犬,一時俱盡。

    慈禧詢之,内監以上對。

    慈禧知其意,乃譴其内監數十人以報之,然銜恨益深矣。

    一日,頤和園有慶典,張燈置酒,燈彩玲珑精巧,為江南所制。

    上過其下,谛視徘徊不能去。

    内監以白慈禧,慈禧曰:“彼殆愛此,盍撤之以懸帝宮?”内監果以燈往,帝夷然曰:“朕視太後之華飾,炫人目精斯已耳。

    若朕此間,則無需此。

    天下方洶洶多事,豈朕華飾之日耶?”内監歸以告慈禧,慈禧曰:“此所謂養虎自贻患也。

    ”又一日,帝朝慈禧,所着貂冠有敝痕。

    慈禧善修飾,衣履無不精美,其視人亦然。

    故見帝之敝冠,心殊不怪,乃命侍者檢佳者,請帝易之。

    帝乃顧侍者,責斥之曰:“朕冠本新,汝輩不慎,乃緻有此敝痕,速為朕覓舊者補成之。

     朕意如此,不勞重易也。

    ”時宮中無舊貂,轉乞諸世續家,始得之。

    慈禧雖賜佳者,弗用也。

    慈禧後知之,銜恨冷笑而已。

     隆裕後者,桂祥女、慈禧侄也。

    帝以怼慈禧故,弗與善。

    桂祥好與諸市賈為友,凡宮中有興築,桂祥辄代關說,取其資。

    曾有木商囑桂祥運動售木,約值數萬金。

    桂祥即以幹隆裕。

    隆裕知帝意疏己,恐不可進言,乃轉以托瑾妃。

    以瑾妃系姊妹行,且于帝意較密也。

    瑾妃因承後旨,言于上。

    時值甲午新潰敗,帝方憂甚,乃怒詈曰:“朕常教爾勿與外通,而乃為木商關說。

     國家存亡未蔔,爾奚效村婦喋喋為?後則昏昏如夢呓,而爾亦複如是。

    爾不改,朕亦不複能顧爾。

    爾寄語後,慎勿倚重太後,謂朕不能誰何也。

    ”隆裕聞之,懼甚,泣訴于慈禧。

    慈禧曰:“竟蔑視至此耶?吾終不令彼行其志。

    ”自是見上,色益厲。

     慈禧專欲好骛外,而薄于恩誼。

    同治帝雖屬毛裡,然于實際上求天性之親,殊形隔膜,故于教養關切之事漠然也。

    同治帝因得縱恣自由,養成慣性,且其跳蕩遊冶之遺傳性,亦得之慈禧為多。

    最好與健兒角技,凡蹴踘、蹶張之戲,無不能,而常出冶遊,更為夭喪之一大原因。

    初,清制于宮中内監有職役服業外,兼許練習弄舟、舁輿、演劇等事。

    至同治帝時而内監某者,别創新法成舞劇,名曰:“掼交”。

    初習用一闆凳,命小内監橫卧其上,帝乃以手按其腹,俾圓轉如連環。

    體稍僵,則用手強按之,然因是緻死者比比也。

    其精者則不用闆凳,随手為之掼交至數十度,铮然有聲,久而不息。

    其人皆取身體小巧靈活,年稍長,便不能為之。

    同治帝既樂此不疲,所教内監甚夥。

    一時風尚所煽,梨園争效之。

    由内廷供奉以推各省,于演劇無不喜掼交,所謂上行下效也,顧久而帝亦厭為之。

    貝勒載澂者,恭王少子也,佻達自喜,帝引為友。

    因勸帝曰:“掼交勞神疲力,又何足取?偌大京華,城内外多行樂地,盍往觀乎?彼小家而囊中得金數錢,買醉胭脂坡,自适其适。

    身為至尊,而宮禁如牢囚,甯不虛生一世?”帝聞其言,亟贊歎以為然,乃始微行。

    二人俱好着黑衣,倡寮酒館,暨攤肆之有女子者,遍遊之。

    其病實染毒瘡,死時頭發盡脫落。

    而載澂亦染此疾,且斃在帝先。

    慈禧初不顧問也。

    初,恭王知載澂引帝微行,乃令人捕載澂,鍵置别室。

    視其衣,則黑地而繡白色百蝶于其上,雖梨園子弟,無此奇■也。

    因大怒,命自此永不許放出。

     實載澂已得疾,本不複能外出。

    未幾死,面目腫潰,蓋黴毒上發也。

    恭王既禁載澂,乃入谏帝,藉圓明園事以諷。

    帝曰:“爾熟祖訓,于朕事尚有所說乎?”王曰:“帝所服衣,即非祖制也。

    ”因誡勿微行,曆引史事遇險以為證。

    帝怒曰:“朕此衣與載澂同色,爾不誡澂而谏朕,何也?”恭王曆陳責禁載澂于家,且及病發垂斃事。

    帝曰:“爾乃緻死載澂耶?何無父子情也?爾姑退,朕有後命。

    ”旋召大學士文祥至,帝坐正殿,見之曰:“朕有旨,勿先行展視。

    下與軍機公閱,速行之。

    ”文祥知其怒,私行拆視,則殺恭王诏也。

    文祥複入,碰頭再三請,帝終不怿。

    文祥退,疾叩太後宮,泣訴之。

    太後曰:“爾勿言,将诏與予。

    ”殺王之事乃寝。

    帝既失載澂,冶遊已成習慣,不能自制。

    恒挈内監一二人,出神武門,繞道往宣南,或至深夜不歸。

    一日,自後門出,道旁有售涼粉者,覺口渴,辄飲之,不給值。

    售者見其豪邁,意必内廷供奉子弟,亦不敢索值也。

    帝雖時時微行,然終不解購物給值等瑣事,自是飲而不給值者屢矣。

    偶見他人有給值者,帝怪而問之。

    售者曰:“吾恃此衣食,奈何不受值?因爺非他人比,故俟異日總賞耳。

    ” 帝色然曰:“若然,則吾逋汝值夥矣。

    吾當賞汝,惜吾囊中無金。

    吾書一帖付汝,煩汝持以往取,可乎?”售者曰:“此當然事耳,奈何不可?”帝欣然素筆書一帖,擲與之。

    售者不識字,以問友。

    友駭曰:“帖上所書,乃饬廣儲司付銀五百兩也。

     廣儲司在皇帝宮中,誰敢饬付?此飲涼粉者,殆必今上也。

    ” 售者亦大驚,不敢入宮取銀。

    友慫恿之,乃始往一試。

    司事官問來曆,售者俱以對。

    司事官亟馳往白太後,太後曰:“此誠胡鬧矣。

    雖然,安可失信于外間?即照帖付銀也可。

    ”旋召帝入詢,帝直認不諱。

    慈禧笑置之,蓋欲己有權,不複計帝之失德否耳。

    及甲戌十二月,帝崩,慈禧召恭王入宮時,外間尚絕不知有變。

    王入,侍衛及内監随掩關,越十數重,悉然。

    王恐甚,然不敢不入。

    至寝宮,則見帝已陳屍正座。

    慈禧手秉燭,謂恭邸曰:“大事至此,奈何?”旋與慈安争論至再四,始定策立載湉,乃手诏載湉入宮。

    載湉尚幼,在輿中猶酣睡也。

    翌晨,始宣告帝崩。

    及小殓,内侍探帝懷中,得紙裹,尚有銀盈握,蓋微行時花用未盡者。

     頤和園之修理,乃移海軍經費以足成者,将以為慈禧六旬萬壽大壯觀瞻,而不意天道之巧,即于是歲出中日戰事,敗衄頻仍,遂緻并慶祝亦罷之,而頤和園之樂事,終不克圓滿也。

     先是,光緒十五年間,慈禧命以海軍經費修理頤和園,至二十年始告成。

    榮祿自西安将軍入贊樞密,首損俸銀廿五萬,為太後壽禮。

    中外效之,統計數殆億兆。

    太後此時大喜悅,已下谕北京,令于頤和園中,建大牌樓以作紀念,務極壯麗。

    不意六月間,即有戰事起,中國海軍大敗。

    太後不得已,乃始降谕,罷除慶賀,用皇帝名下诏曰:本年十月,予六旬慶辰,率土胪歡,同深忭祝。

    屆時皇帝率中外臣工,詣萬壽山行慶賀禮。

    自大内至頤和園,沿途跸路所經,臣民報效,點綴景物,建設經壇。

    予因康熙、乾隆年間,曆屆盛典崇隆,垂為成憲。

    又值民康物阜,海宇又安,不能過為矯情。

    特允皇帝之請,在頤和園受賀。

    讵意自六月後,倭人肇釁,侵予藩封,尋複毀我舟船。

    不得已興師緻讨,刻下幹戈未戢,征調頻仍,兩國生靈均罹鋒镝。

    每一念及,憫悼何窮。

     前因念士卒臨陣之苦,特頒發内帑三百萬金,俾資飽騰。

    茲者慶辰将屆,予亦何心侈耳目之觀,受台萊之祝耶?所有慶辰典禮,著仍在宮中舉行。

    其頤和園受賀事宜,即行停辦。

    欽此。

     朕仰承懿旨,孺懷實有未安。

    再三籲請,未蒙慈允。

    敬維盛德所關,不敢不仰遵慈意。

    雲雲。

    自是頤和園為之黯然減色,而海軍之劣點亦大顯于世。

     戊戌政變之事,為慈禧第二次垂簾之機會。

    初,帝欲實行改革新政,與康有為等密謀去太後,殺榮祿,而以袁世凱為心腹。

    及密旨下,袁入見請訓,帝禦乾清宮正大光明殿以臨之,屏左右侍從,極為慎密。

    殿中黑暗深邃異常,時方黎明,不甚辨色。

    帝以極低微之聲音,告袁以機密謀畫。

    謂袁即日往津,于督署内出旨殺榮祿,随率新軍星夜入都,圍執太後。

    并付以小箭一支,為執行帝谕之據。

    又付以密谕,謂辦理欽差事竣,即任袁為直督,來京陛見。

    袁唯唯退朝,即乘第一次火車出京。

     此時太後由頤和園移居西苑,晨八時來宮祀蠶神,帝方往瀛秀跪接,太後故絕不知其事也。

    袁到津,即将帝密谕盡語榮,而己留津以觀其變。

    榮即乘專車至京,乃下午五時也,直入西苑。

     榮出入掖庭久,肆行無阻。

    既見太後,即直前牽衣跽,泣呼救命。

    太後問所以,乃以帝密謀告,且出手谕示之。

    太後聞之,乃曰:“吾亦疑此數日上之神态不甯,今果爾邪?”立傳其黨慶王、許應騷等入見。

    既布帝之密謀,令諸人商議辦法。

    諸人乃言:“請太後重執朝政,以救中國,勿受用夏變夷之害。

    ” 當即定計,凡禁城中侍衛,悉以榮祿之兵代之,命榮祿仍回天津候命。

    及明晨甫曙,帝甫出中和殿,即有侍衛太監稱奉太後之命,引入西苑内之瀛台,即今新華門内南海子中一小島,而光緒帝後此欽禁于中者也。

    太監告帝以太後即來,實則前後以兵圍守,不複令出,而太後垂簾複政之谕下矣。

    文曰:現在國事艱難,庶務待理。

    朕勤勞宵旰,日綜萬幾,兢業之餘,時虞叢脞。

    恭溯同治年間以來,慈禧端佑康頤昭豫莊誠壽恭欽獻崇熙皇太後兩次垂簾聽政,辦理朝政,宏濟時艱,無不盡美盡善。

    因念宗社為重,再三籲懇慈恩訓政。

    仰蒙俯如所請,此乃天下臣民之福。

    由今日始,在便殿辦事。

    本月初八日,朕率諸王大臣在勤政殿行禮,一切應行禮儀,着各該衙門敬謹豫備。

    谕既下,太後至瀛台視帝,李蓮英随之。

    太後厲聲言:“赦帝一命,随時仍許留位。

    但此後嚴密防守,一言一動,不準自由妄作。

    ”又言:“變法維新,本所應許。

    但不料昏昧糊塗,膽大妄為,一至于此。

    ”又問:“爾五歲時接入宮中,立為帝,撫養成人,以至歸政,無非恩典,何所負于汝?至倒行逆施若此?大底汝命甚苦,不能享受此尊位,聽人唆弄,如木偶然。

    今天祚我清,危機早露。

    俾餘得出而轉禍為福,親黨重臣無一人向汝者,現皆請予訓政。

    爾若自悔,尚得苟延殘喘,否則予亦不能庇爾。

    須知獨夫之患,衆人欲殺。

    迨至其時,悔已晚矣。

    ”是時帝旁無一人敢為訟冤者,惟所寵愛之珍妃,義憤填膺,跪而進言于太後,且泣且語曰:“太後幸寬恕帝罪,勿加斥責。

    帝為國家計,不得不爾,且帝乃國人之共主,太後終不可任意廢黜。

    ”其詞甚為懇切,在憐憫慈愛之婦人,必為之動容。

    而太後則法重于情,乃其天性。

    聞珍妃言不覺勃然動怒,命内侍牽往别室圈禁之。

    庚子拳匪之亂,聯軍将入京,太後倉皇出走,乃命推珍妃于井中斃之。

    近人有《落葉詩》詠其事,蓋絕可哀也。

    光緒帝既囚于瀛台,始終凡二十三月,最後畢命于此。

    遺言囑其弟醇王須記憶己一生之冤苦,為己報仇而已。

     ○熱河行宮歡喜佛三則 曩遊雍和宮,見所謂歡喜佛者,裝塑亦不甚精緻,但取其猙獰淫惡,表示野蠻宗教之态度而已。

    識者或言,此密宗之一派,美婦人皆系妖魔變用,其青面獠牙者,則佛祖之幻影,故作此狀,欲以戰勝妖魔而已。

    然德足勝妖,古今中外一理,無所謂以妖制妖而能必勝者也。

    況身犯淫惡,而足以清淫惡之源乎?其說似不可通。

    惟佛宗勘破三界,别具慧眼,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此亦殆演入地獄之一部份乎?要之,入世人眼中,殊不雅觀。

    今歸蒙藏院管理,乃以黃緞袱圍像之下體,不複示世人以色相。

    然要求一觇廬山面目者,乃至行賄求請,亦所不惜。

    孽哉,管理之惡作劇也。

    客語予曰:“今熱河行宮内,儲存此等法相頗多,大都分為三種,一塑像,二畫像,三繡像是也。

    而塑像較此間為精緻,皆系赤銅為質,外幂藏金,其體幹亦較為高大,形式大略相等。

    惟縱橫交媾狀,益複離奇醜惡而已。

    其中入觀者頗少,現亦開放,但遊人到彼無多,當然不能與京師比也。

    塑像自為一殿,其後尚有秘殿一所,則更雍和宮内所無。

    而其怪醜,殆不可思議矣。

    殿古而邃,頗黑暗沈悶,中設寶座,玉軸牙檐,備極雕琢,殆不似近代物。

    上塑一偉男子像,絕不類佛祖,乃貂冠錦袍,頂有東珠,确系清代帝王服飾。

    面色蒼白,鬑鬑有須,狀至威猛。

    而其下橫陳者,乃一美婦人,亦系滿蒙服飾,絕類外蒙旗活佛之妃嫔,俗所稱菩薩狀。

     為态乃極淫媚,衣服皆虛掩其體,苟微揭之,當知濯濯者本一絲不挂也。

    惟外有欄楣,禁令森嚴,入觀者不得舉手,且不令近前平視,是以《秘戲圖》之黑幕,終古無人揭破。

    聞每嗣主于大婚前來此展谒,管理大臣始特一揭示,俾知男女居室之道。

     然則此亦為祖訓留遺之一欤?或雲偉男子系康熙帝像,或雲乾隆帝,未知孰是,要之為清帝遺像無疑也。

    此真歡喜佛之變相矣。

     畫像尤為奇妙。

    聞雍、乾起所繪,積至數千軸,今則遺失散佚,或為監守自盜者所取,殆不及數百幅矣。

    其間名手法繪甚夥,如郎世甯等不一其選,滿蒙人之能繪事者,幾無不備。

     當時于山莊中設一館,專延畫工入内供奉。

    凡模範名勝外,即以此等歡喜佛像為常課。

    相傳滿蒙畫工繪像時,皆頂禮膜拜,虔誠誦佛号,故設色鮮明,而天顔視之辄喜。

    漢畫工獨不信此,随意摹繪,及事畢視之,辄有一二漫漶劣點,雖修改不能盡善,進呈禦覽,恒受申斥。

    其有願者,仿滿、蒙畫工法為之,則得褒獎。

    此亦至奇不可解之事也,豈果佛祖有靈耶?又漢畫工某者,平日喜放言高論,心惡喇嘛所為,謂:“飲酒、食肉、娶婦,既無異與常人,則何佛祖之有?今既畫歡喜佛,吾意不如竟供《秘戲圖》,較為直截了當也。

    ”于是,人畫猙獰怪惡者,彼獨畫美男子如優伶娈童狀,且顯然作雙人像不複遮掩。

    圖成,上覽之,猶贊其筆法之工秀,殊不之罪。

    而蒙畫工某者,酷信紅教,以為彼敢破壞宗風,有意欺侮皇上,大不敬。

    且所繪女像,可酷似某妃也。

    某妃者,乾隆帝寵妃,意頗珍秘,聞某畫工言,谛審之,意良是。

    不覺大疑,謂漢畫工有意諷己,怒,召而诘之。

    畫工岸然曰:“佛法空明,無遮無礙,非我非人,何須驚怪。

    皇上何所見之小耶?”帝以其言戆切放涎,無人臣禮,遂殺之。

    然尚存其畫,猶藏内府雲。

    又傳有此畫數十幅,别築一殿懸之,乃系曆代活佛所畫。

    活佛非皆擅丹青術者,則仍延名手為之,署活佛名而已。

    此畫多不拘成法,随活佛意旨為之。

    或兇惡慘酷,或美麗悅怿,一室中嬉笑怒罵,無奇不有,誠大觀也。

    管理人娴掌故者,則為人娓娓道活佛轶事。

    謂活佛作此畫時必先坐床數日,屏絕一切事務。

    前面設有素壁,活佛面壁凝神。

    三日後,活佛似有作為,以指向空摹畫,壁上即隐 隐有人物現出。

    過七日而影迹愈顯,凡面目、衣褶、神态,無不流露,遂其意之所欲,縱橫颠倒,無一不備。

    即倩名手入,依壁上迹象摹之,而畫成矣。

    以進呈大清皇帝,即熱河秘殿所供者也,今亦不存全豹。

     繡佛一種,與畫像相類,但大抵出于滿蒙男子,與漢人南方女子之善刺繡者不同。

    予嘗入武英殿陳列所中,見繡像數幅,光怪陸離。

    初不知其系何故事,及既遊雍和宮,始恍然,即歡喜佛像也。

    第其形态亦微與雍和宮塑像不同。

    或雲,此即熱河行宮所藏者,與其塑像相類。

    蓋武英所陳古物,本來自熱河,良不誣也。

    某君語予一趣聞,根于此繡佛而發生者。

    有滿人某娶蒙旗某劄薩克女為婦。

    結歡之夕,婦妝遺頗多,箱箧殆數十事。

    其中有一金漆圖繪之小箧,珍重特置,異于常品,以為必奇寶也。

    某睹婦貌既佳,奁财尤富,不禁雀躍,而對于此珍重之小箧,更為注意。

    既三日,欲即啟視。

    婦曰:“不可,此活佛所贈也。

    伊固囑百日後始得啟視,早啟之不祥。

    ”某不敢違婦意,姑唯唯而罷。

    然疑活佛固得人布施,富于金錢,此系贈奁之物,未必遂系重寶,何惡作劇若是?顧蒙俗女流,信活佛甚至,違之恐傷感情,不如含忍以待。

    又數日,偶與婦談活佛狀,婦口講指畫,敷陳活佛狀貌甚悉。

    某曰:“胡子言活佛之詳,殆素稔耶?”婦已被酒,乃言:“我親得活佛降福傳道,甯有不稔?”某時于蒙俗固已有所聞,知活佛辄留人家閨女傳道,藉事漁色,穢迹累累,而習俗所趨,牢不可破,非一朝一夕之事也,己婦業已不貞,無可諱飾,今竟自道其隐,尚複何說,乃佯作不解曰:“降福傳道耶?此系何謂?手續如何?” 婦知失言,乃急掩飾曰:“彼諷經時,以偈語授我而已。

    ”某哂曰:“所授偈語,吾知之。

    ”婦曰:“奈何?”某曰:“肉身供布施,如是複如是。

    降福一點紅,傳道因歡喜。

    然耶否耶?”婦知不可掩飾,乃曰:“君既知之,胡複嘔我?蒙俗以是為榮,非我一人之私言也。

    ”某掉首不語,乃立起,取小箧在手曰:“今日可破此悶葫蘆矣。

    ”婦亦不拒,即啟其鑰,乃彩繡一幅也。

    男子作佛裝,狀态頗獰惡,下有女子作迎合狀。

    審視之,不覺大怒,盡裂其繡抵于地,片片如蚨蝶紛飛。

    蓋女子即己婦面目也,眉眼畢肖,栩栩欲生。

    婦乃号泣而起曰:“奴死矣。

    不情至此,無術可以解免。

    ”乃趨赴池邊。

    家人争持之,勸慰百端,終不可解。

    其後某自勸之,亦不肯通融,誓以必死。

     家人以為頑傲也,防稍懈,竟自經。

    死後,知蒙女往往有是,夫家宜什襲藏之,雲可緻福。

    自是蒙女不願嫁他族雲。

     ○瑪噶喇廟二則 睿親王多爾衮以驕貴跋扈緻敗,削爵仆碑,視同叛逆,改其居邸為喇嘛廟,名曰“瑪噶喇廟”,今在南池子内者是也。

     多爾衮美豐裁,善騎射,順治太後絕愛之,緻有下嫁之故事。

     太後嘗謂:“此美男子态度,不可不傳于後世。

    ”乃命巧工為塑像,終不克神似。

    後遍征天下名畫家為之繪像,亦多不洽意。

     會有西洋巧工來中華,自雲能以魚皮造人,面目無不酷肖。

    多爾衮使試為之,果栩栩欲活。

    以示太後,太後亦贊賞不置,乃命各造兩具,為正副,意一存宮中,一存睿邸。

    及敗,順治帝不忍毀太後像,康熙帝始毀之,宮中遂無迹象。

    而其存睿邸者,其初為某王所匿,得不毀,後入瑪噶喇廟中,為乾隆帝所見,乃命毀之。

    有喇嘛某者,慨然曰:“此絕技也,奈何毀焉?” 乃易以僞者,而挈真者遁往外蒙。

    複數十年,始由某孫徒某國師攜至京師,矜奇炫異,人争睹之。

    然止有多爾衮像,而太後像卒不可得矣。

    及英法聯軍之役,法軍頗遊行街市,搜羅古物。

     偶入廟,見皮人,詫曰:“此數百年前荷蘭人手技也,今世已罕見,得非寶耶?”遂攫之去。

    後喇嘛某,欲藉此炫人,乃取其祖師所仿制之一具置秘室,以為奇珍。

    實則系蒙人以麻皮、羊皮雜制之,粗劣已甚,絕非原物。

    而世以其點綴古迹,亦良佳,遂保存之。

     當慈禧垂簾之際,心念睿親王之豐采,欲得當日所制之皮人,并願兼太後像,曾三幸瑪噶喇廟。

    見赝鼎,以為非是,乃令喇嘛特往外蒙求之,庫撥銀數萬兩以壯其行色,逾年未至。

     維時紛紛獻言告奮勇者不一。

    或言真物現存外蒙某廟,系某僧所藏,惟吾與之稔,前僧所不能取得也。

    或言聯軍業已竊去,此外皆僞者。

    又或言聯軍所取亦赝鼎,其真者乃在藏中,今非在拉薩調取不可。

    太後乃命傳問達賴喇嘛。

    及複奏,支吾其辭,不能決其有無。

    乃更遣人四出探之,于是使者冠蓋相望于道矣。

     一日,太後複幸瑪噶喇廟,欲搜訪睿邸遺迹。

    忽于土藓中得斷碑,镌刻滿漢文各一通,中即叙安置皮像以為紀念事。

    太後大喜曰:“皮像雖未得,而其據證已确鑿,真莫大之幸也。

    ”乃命人立其石廟階下,而招巧工照镌一石,存頤和園中。

    無何,其喇嘛自外蒙歸,求陛見,太後許召入。

    喇嘛言已得真正原物,且言當日镌有紀念碑,載此皮像尺寸及制作狀,适相符合。

    又言:已入外蒙,通訪不得,後曆曆采風,始得某老師,系前此喇嘛之嫡傳。

    問皮像狀,伊言:“前常聞之,近歲朝廷無意于故物,遂不複置意,故不審此像尚存否。

    ”又言:“某山中古刹甚多,中有奇麗之怪器。

    爾自往探之,或可一遇也。

    ”予因思太後既有命,雖道途險遠所不惜,況既至此,功虧一篑,日後何等抱悔?乃決然前往,行抵一大山,四面無路可通。

    夜宿森林中,虎豹野獸,時來磨牙展爪,欲甘心于餘。

    餘初攜一皮囊,甚厚且堅,餘至夜即蜷伏其中,而手自绾其口。

    野獸無奈何,則曳之而走。

    餘恐不免,乃默誦《轉劫經》及神咒,果有效,野獸舍予而去。

    又一夜,聞皮囊上有巨聲如下瀑,自口隙微窺之,則一巨人,長丈餘,頭如栲栳,向皮囊而溺,殆山魈之流也。

    一驚幾暈。

    如是者月餘,始得達某山深處。

    聞此古刹猶在絕頂,乃自念業已至此,決不複返,攀蘿附葛,猱升數四,竟淩絕頂,果有古刹存焉。

    此間除一二高僧外,人迹到者絕鮮。

     見餘至,皆大驚。

    因問餘來意,餘告以故。

    高僧曰:“十年前确有此物藏弆,為某大喇嘛所赍,至今移歸某山某刹矣。

    ”餘頗懊喪。

    高僧止之曰:“爾勿複如是。

    得來此間,即系大福,往往有窮畢生之力而不得至者,子尚何懊喪為?”予遂謝盛意别去,複至某山。

    值大雪,寒冽徹骨,幾不能自持。

    卒亦抵彼,見主持僧,果得皮人所在。

    初尚不信我之舉動,嗣告以中國佛爺之意,出差牒示之,始招待優厚。

    及索皮人,彼又不肯,非留差牒作抵押品不可。

    予告以差牒須于返時銷差,不克留寺中。

     彼尚不肯與皮人。

    後返廟中,持活佛之令,始得入手,今赫然在望者是也。

    太後笑賞其功,诏拔若幹金以酬其勞,某僧不受。

     顧太後終疑其尚非原物,雖僧有辭,亦姑妄聽之而已。

    因取此像以與存廟者較,略有不同,而大緻相似;審其縫制之迹,仍複粗劣。

    遂笑置之曰:“此無異秦始、漢武之求仙也,可以休矣。

    ”今二像并存廟中,後有某留學生者,報告某大老曰:“母後所求之皮像,乃在巴黎某大博物館中。

    ”噫! ○崔李兩總管四則 女子、小人,其勢常相牽率而成固結之局,聖人之言,洵不我欺。

    故凡牝朝女禍,必有強有力之宦寺為之輔佐。

    統視曆史,莫不皆然。

    慈禧既攫得垂簾之柄,又欲牢籠一切,以鞏固其權勢,故于一二大臣為之心腹外,又必擇便佞捷給者,寄以耳目,既可利其私圖,複得探刺外事。

    自安得海為慈安、恭王所翦除外,其後強有力之奄寺,未嘗絕迹。

    興其最著者,則曰崔、李。

    李之擅權最久,而崔則甚暫,然崔實李之前輩也。

    安得海既誅,崔署給事總管,性謹慎,不敢作非分事,惟皮硝李則由彼進身。

    故彼之曆史,亦于奄人中占一重要位置。

    先是,李幼時孤苦,曾在河間原籍,拜一皮匠為師,習硝皮業,故後有“皮硝李”之名。

    至十六歲,因鄉人某言宮禁宦寺之顯赫,即以崔為标榜。

    李聞之,豔羨不已,且自顧身世蹭蹬,終無溫飽望,乃決計自宮,以求援于崔。

    崔見其活潑,勉留于家,以俟機會。

    适太後語崔,欲覓一年少之内侍,充梳頭房役務,崔遂以李應命,太後甚喜之。

    李貌雖不甚都,而軟媚有姿,能得人憐,見機便捷,舉動必中太後意。

    相傳太後之頭須每日一變形式,名目務極新巧,以故梳頭者最難稱旨。

    惟李則能翻新出奇,或如天上雲霞,或如水中波影,或百卉異态,或蟲鳥殊名。

     随手拈來,都成妙谛;信口編出,即是佳名。

    太後明知其無所依據,變幻取笑,而其心竅之玲珑,大可激賞。

    複善語言,每太後憂慮之際,彼出一語,辄為解頤,有如黍谷春回,赤地雨降,無不立沛生機。

    于是不獨太後憐愛,即宮中上下人等,非彼不歡矣。

    太後春秋方盛,吟花弄月,悄然不怡,對此玲珑活潑之少年,自有無窮遐想。

    乃辄留之榻旁,與談家常瑣屑,以慰岑寂,美李之名曰“蓮英”,比于古之六郎,殆非無意也。

     蓮英天生媚骨,突過秦宮,凡婦女心性,體貼備至,能娓娓情話,引起人心頭之滋味。

    異哉,尤物移人,不假一毫學力,自然入妙,無怪其擅四十年之榮寵,久而不替也。

    崔既薦李,不一年,遂廢其席,然李亦不忘崔。

    崔雖家居,李時時贈以赀用,存問起居,直至崔死而後已。

    故崔雖為所取代,自歎才力不及,且謂其尚有良心,絕不怨诽也。

     李蓮英惟一之長技在善诙諧,工設置,揮霍酬應,得人歡心。

    此不獨對于太後為然,即外與諸王大臣交,無不贊其才幹優長者。

    李之笑話,殆不去口,然不犯人忌,不惹人厭,玲珑圓轉,神光四射,雖東方曼倩複生,無以過之。

    幼不讀書,而略涉文史,出語不甚鄙俗;偶作書劄,字迹工秀,宛如讀書十年之人。

    常與閣臣通訊,見其書翰者,鹹啧啧稱其聰明。

    太後無事,必令說一二笑話以解悶。

    其語雖雜以村俗,然能确如太後身分,令其中聽,故未嘗有一語忤旨。

    對于諸王大臣亦然,雖稠人廣衆中,立編一種諧語,能面面俱到,且俱令人喜悅,絕無諷刺抵觸之處,誠天才也。

    又凡室中陳設及禮節儀仗之位置舉動,得其指點,無不合度。

    遇喜慶等事,如何設置為合宜,彼所最娴,一經調撥,見者俱稱得當。

    故王公大臣有慶事,為宮庭所賜赉者,必敬延蓮英指置。

    以太後臨幸,非有蓮英之成法,不能稱旨也。

    宮中無事,太後常喜改變裝飾,以快己意。

     如扮演劇文。

    變幻品類,或攝影圖繪之屬,必與蓮英商榷。

    故衣飾種種,蓋歸蓮英調度。

    太後曾于北海舟中扮觀音大士像,且命鏡工攝影,蓮英前列為韋馱狀,此皆蓮英之作為。

    又或太後作西王母,蓮英即作東方曼倩偷桃;太後或扮男子為太原公子,蓮英自作李衛公,諸如此類。

    凡遇遊園令節,辄随意為之,以取笑樂。

    總之,太後非蓮英不歡也。

    太後嘗病,蓮英必親侍湯藥,衣不解帶者累月。

    遇神思稍爽時,必為演說故事,以解愁悶。

    正苦痛時,則割股灼艾,以分其痛,無所不至。

    太後常謂:“蓮英實予之孝子,非他仆役之比。

    ”又庚子西幸時,太後道途辛苦,幾瀕于危。

    蓮英料量服食起居,己之飽暖,置之不顧。

    過山西某阪道時,馬覆車,太後幾墜,蓮英以身當之,脅受壓嘔血,醫治月餘而愈。

    太後嘗憐撫之,則泣曰:“此奴才職分應爾,何功之有?第願佛爺康強逢吉。

    蓮英雖死不悔也。

    ”當蓮英未寵以前,太後喜狎優伶,往往留置榻旁,卒為慈安所見,緻起沖突。

    及得蓮英,寵愛遂專于彼之一身。

    凡機密之事,肺腑之語,蓮英無不先知,當戊戌政變之初,康有為之密謀,蓮英日伺其旁,若有所悟,遂告太後,令榮祿備之。

    蓋蓮英素不慊于光緒帝,以其偏袒慈安,綽有二心,且決其日後必與慈禧決裂,生大波瀾。

    而光緒帝亦深惡蓮英,因蓮英止知忠誠于太後一人,對光緒帝則頗狡詐桀骜,無内侍禮。

    且于滿王公之有力者,交情周至,稍疏遠者,則驕倨婪索,無惡不作矣。

     惟此時太後言:“光緒帝膽略尚小,決不敢遽有作為,汝之言毋乃過慮?”蓮英曰:“帝雖不敢嘗試,而觀康有為之為人,敻非肯守常軌者,終以防之為愈。

    ”太後方猶豫間,而袁世凱之事爆發,太後益賞蓮英之先見,自是凡重要事件,罔不與謀矣。

    而蓮英對于太後,獨自居謙退,謂己系賤役,不敢與聞軍國大事。

    太後以為知禮,而不知其在外間招權納賄,早有“九千歲”之稱也。

     蓮英更有惟一之主張,則但婪财而不獵高官,故藏身極固,獲福最厚。

    蓮英終身不過四品,恪守祖訓,雖太後賞之,勿受也。

    亦不求至外省騷擾,雖鑒于安得海之事而然,然李之計巧,固能如葵之衛足,平生地位,選擇極為穩固。

    外省冒險,彼之本心所不願也。

    且其索賄之妙訣,彼未嘗自向人道一語。

    須使人自願輾轉請托,一若無可奈何,而始得一應酬,不知其囊中已盈溢矣。

    其待人接物,随變而施,無一定規範,有極驕倨者,有極和易者。

    某君嘗告予,親見李蓮英在某大僚席上,驕倨老橫,俨然以九千歲自居,凡道及太後之處,動言“咱們”,公然不怍。

    此等形态,倘自太後眼簾映入,必将立予嚴譴。

    而不知其一入宮禁,已頓改其面目,前後必如出兩人也。

    後又遇之于某王爺許,則和藹謙恭,口必擇詞,絕非前此态度矣。

    始信蓮英之待人果不一其術也。

    有關道某者,得資甚豐,入都謀幹,欲升擢疆圻重任,或獻策曰:“非夤緣李蓮英不可。

    ”顧蓮英表面極謹慎,凡外省大官來京陛見者,均謝絕,不與通往來。

     即有造谒者,亦不答拜也。

    其遠嫌自固若此。

    關道既探其平素若此,不敢複嘗試,欲求間接,複恐為人所弄。

    正彷徨間,忽有舊友某京曹者持刺過訪。

    既寒喧訖,京曹軒渠曰:“旅邸無卿,盍勿往白雲觀一遊,試問金竈仙桃有無消息,而流霞可醉,駐顔妙術,正不患天台無路也。

    ”關道以心緒無那,亦漫應之,遂乘車至觀。

    旋有老道士出迎,鶴發童顔,耐人瞻仰。

    略事酬酢,即出淺霞酒、青精飯以饷客。

    京曹乃問近狀,道士曰:“頃間李總管在此誦經,故事大忙。

    聞太後明日亦須駕臨也。

    ” 關道心動,乃絮絮問李總管時來此間否,起居何如。

    道士或答或不答。

    關道乃牽京曹衣出至院中,乘樹蔭小坐,探以己意。

     京曹曰:“吾與道士雖甚稔,然李輕易不肯為人紹介。

    雖言之恐無效。

    ”關道昵之曰:“吾此行已拚二十萬金,苟得當,尚當别為足下壽也。

    ”京曹曰:“吾非為此,但道士肯為李言,而李允為閣下道地,則得矣。

    他非所求也,閣下幸勿疑吾有他。

    ”關道亟起謝,且求盡力,約明日複會于白雲觀而别。

    明日,關道往,适太後駕臨,例應回避,不得入,怅然而返。

    又翌日,道士已外出,仍不遇。

    次日晨起,自往訪京曹,求偕往,至則道士出迎。

    既入室,扃戶屏侍從,密談良久。

    始約越日複往,仍未得見李。

    道士亦殊落寞,不過三數語而已。

    退以質京曹,慮事無望。

    京曹曰:“否!否!事已就,故許相見。

    不然,安得與道士有一面之緣哉?但子囊中預備金恐不敷,彼已索三十二萬,道士須五萬。

    然則殆非四十萬不能辦也。

    ”關道曰:“苟達目的,必竭力為之。

    ”訂約而别。

    不旬日,谕旨下,關道竟得放某省巡撫,始終未與李一見也。

    自是,外省之運動者紛紛來,李擇其肥瘠多寡,無不各如所望。

    然皆絕不接洽,而金已入其橐中,前後共計所得,庚子以前,已數百萬。

    西幸之日,李與其黨藏貯之,後為某内監所洩,竟為外人攫得。

    李大怒,谮某監于太後,殺之。

    庚子而後,八年之中,複事搜括,所得不下二百餘萬。

    及太後崩,彼得以富翁之資格,歸老納福矣。

     拳匪之亂,雖由于端正、剛顔等之主張,實則李之權力為其中堅也。

    太後既惟李之言是聽,于是端王等俱借重于李以自固,因李之言即如太後之言,但得李贊成,太後無不立允。

    當諸大臣争拳匪不可信時,端王、剛毅等俱在軍機處大言:“李總管亦贊成此議,可見事在必行矣。

    ”凡發一谕旨,必故語人曰:“此谕由李總管贊成始下。

    ”其時權力之盛如此。

    一日,端王等奏,義和團奮勇,似宜加以賞賜,用示鼓勵。

    太後意尚未定,以問蓮英。

    蓮英曰:“欲事速成,自宜不吝重賞。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也。

    ”太後遂決以十萬金賞拳匪。

    嗣又議:“旬日以來,洋鬼子尚未殺盡,或者重賞之力,有未至欤? 今欲專注此事,當用何法?”李蓮英首先創議:“凡得洋鬼子首級者,立賞百金,殺其酋目有名者千金。

    則數日間可殺盡矣。

    ”太後亦首肯其議。

    及聯軍入京,太後始知蓮英之計不可恃,然終不之罪。

    蓋太後非蓮英,固如申生所謂“君非姬氏,寝不安,食不飽也”。

    斯時蓮英亦知憂懼,不敢複作大言,恐太後诿罪于己身,則生命不保也。

    然太後雖震怒,時時向蓮英詈罵,終不定其罪名。

    最奇者,當消息吃緊之際,瀾公匆匆入告,謂:“洋鬼子來了。

    ”太後曰:“吾以為爾輩逐洋鬼子去矣。

    日前尚誇張勝狀,今竟爾耶。

    ”因怒容視李蓮英,且太息曰:“我所知者,隻直隸督臣李秉衡殉節而已,其他尚有何人?”李蓮英遂走出,謂諸内監曰:“老佛爺大怒,但亦仍是無法,歸結之策,大抵西幸而已。

    西幸之後,必待救援,再滅洋鬼子未晚也。

    ”至翌晨,遂倉皇出走。

    途中太後頗洩憤于蓮英,蓮英不敢作一語,但努力出其小忠小信,以固太後之寵,太後終不罪之。

    至山西邊界,岑西林率兵扈駕,太後喜,謂西林曰:“吾不幸誤聽彼輩之言,遂至于此。

    ”語時,怒目視蓮英。

    蓮英惴惴無人色,然終未加以譴罰也。

    既抵西安,人有報李之從人在鄉間劫掠者,岑以奏太後,請明正典刑。

    太後重違岑意,立斬内監三人,而蓮英仍逍遙事外。

    岑欲指蓮英,恐觸太後之忌,卒不得達。

    自是,岑得太後之信任,于蓮英稍淡漠。

    蓮英謂其下曰:“予雖受岑三之苦痛,然處心積慮,必恢複予之勢力,但緩以時日而已。

    ”旋榮祿自京來,蓮英大喜,以為天助,乃相比而齮龁岑三,卒逐之于外。

    未幾,蓮英勢力全複,且加熾焉。

    及後崩,無有能間其寵任者。

    相傳回銮時,彼恐列入罪魁,多方阻撓。

    後知不及己,始允諾。

    蓋視太後猶傀儡耳。

     ○昌壽公主四則 慈禧喜養宗室女為己女,以充侍從,壯觀瞻,亦其好自誇耀之一端也。

    養女中人才不一,然老成持重、于緊要時能于太後有所補救者,必推昌壽公主。

    公主為恭親王女,幼慧解人意,慈禧愛之,遂蓄于宮中。

    及長,嫁額附某,劬學早故。

    公主既孀,仍入宮掖,侍從太後,每歲僅一返其家。

    性頗貞潔,衣履樸素,絕無嗜好,居恒不與男子通殷勤,毀容不事裝飾,雖二十許人,望之若妪媪也。

    遇事能持正心,不善太後之奢侈,常謂:“此等糜費,殊屬無謂,彼清家一老寡婦耳,亦複何心于紛麗?若以此移作他舉,無論公私,均為有裨,何必取快一時,徒贻人之口實?吾既承寵愛,不可不盡言,此正吾報恩之日也。

    ”因遇事極谏,不少假借。

    太後亦稔其戆直,常優容之,稱之為“女汲黯”。

    然所言未必能采用也,但不之罪耳。

    久之,太後頗畏憚公主,每相見,必為之改容,衣飾匿其奇麗者,容貌态度,力抑其佻巧。

    宮人竊竊議,反指公主如母教焉。

    顧公主守禮不阿,無瑕可诋,太後始終諒而敬也,對人語及公主,必曰:“此貞潔之女子,人所難能也。

    ”某歲,太後私制一豔色衣,窮極工麗,費亦不赀,知公主必不見許,先囑近侍,切不可令公主知。

    無何,公主業已探悉。

    一日,從容言:“兒愛母甚,時時念母所喜者。

    衣飾若何,起居若何,苟可效忠者,無不願陳諸左右。

    顧轉一念及大體,兒時曾讀聖賢書:‘君子愛人以德。

    ’夫愛人猶然,況親愛之母乎?然兒念母非他人,實天下之母也。

    任國家之重,有紀綱之責,祖功宗德,實式憑之,故兒萬不敢以尋常之愛愛母。

    曩者曾過某所,見華服纖巧,問之,更有異錦新來,材料顔色俱絕,江南巧工所為也。

    拟制一衣以娛母意,知母必甚樂。

    返而思之,實非祖制,恐為母盛德之累,是非兒所以愛母也,遂忍痛而罷。

    母以為何如?”慈禧默然良久,始亂以他語,不敢斥其非也。

    既退,慈禧顧謂左右曰:“曩令爾等所制顔色衣,不宜使公主知,今何如耶?使非爾等多言,彼今日何得有是諷谏?”左右惴栗不敢對,然自是慈禧終不敢服所制衣。

     公主性骨鲠,而能持大體,富感情,不計私利,殆婦女中所不可多得者。

    載湉之立,恭邸中人以為奪溥倫之席,莫不深惡之,欲推翻之以為快。

    獨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