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葉野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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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以祛其哀思。

    客卻之曰:“吾且去,此非行樂之時也。

    苟明歲複來,必與君痛飲于紫洞艇中耳。

    ”及明年,果不複至。

    主人與所善者談及客人蹤迹,皆疑為皇子飄流在外者,蓋康熙帝适于是歲駕崩也。

    後遇京中人,詳诘其貌,知客确為胤禵.又同時,漢口又有人睹其蹤迹者,并言其刻苦誠懇,絕類有道德之商人雲雲。

     胤礻我為少林僧入室弟子,善技擊,常窘辱胤禛.一日,角技于南苑,呼胤禛而眩之曰:“爾敢與我角否?”胤禛自知技出彼下,乃笑不應。

    胤礻我突起,仆胤禛于地。

    衆小奄俱不平,而胤礻我鼓掌去矣。

    胤禛銜之,欲使喇嘛以術殺之。

    既而喇嘛語胤禛曰:“彼身常佩達賴第一世所發之金符,不易近也。

    ”胤禛曰:“可奪取之乎?”喇嘛曰:“不能。

    惟誘之禦女,則可篡取之耳。

    ”胤禛乃使小奄狡黠者,導之微行,為狡邪遊。

     胤礻我故好色,果沈迷粉黛中。

    胤禛遣人取其符,将殺之。

    忽其口中吐出多量之金蛇,盤旋飛舞,令人目眩,刀劍盡為所卻,卒不能傷。

    胤禛大駭,以問喇嘛,曰:“此婆羅門靈蛇陣也。

     彼為國師所教,業已入室,不可與争。

    然習此者,必先設誓,類多不能大貴,況至尊乎?殿下但姑讓之,他日大位必不彼屬,複何患?”自是胤禛聽其所為,遇辄避之。

    及即位,胤礻我複不遜,乃執而囚之,賜名曰“阿其那”,譯言狗也。

    尋即遣力士殺之。

    胤礻我猶能奮鬥至三日,始為毒劍所斃雲。

     胤禟力不如胤礻我,而智謀特勝,恒以小計窘迫太子及胤禛.方太子未發狂疾之先,每日朝兩宮後,即往西山馳獵,胤禟僞為恭順者,請為青宮前驅。

    太子喜,許并馳驟。

    乃陰令其黨用喇嘛術,以白鐵為限馬檻。

    誦咒設之,則人目不能見,惟與知其隐者則能見之。

    及馳,胤禟先越而過,絕無障礙。

    及太子躍馬過,馬蹶,太子墜馬,傷股甚劇,病月餘,幾殆。

    然止自怨控縱無狀,絕不知胤禟之計也。

    又嘗獻鹿脯于太子,陰以色作為識别。

    太子召與同餐,胤禟自認所識者食之,無害。

    太子食之,腹頓大痛,洩瀉幾瀕于死,醫治數月始複。

    固疑鹿脯之有毒,然胤固伴食,居然無恙,不能以是诘責也。

    惟胤禛探其狡谲,深忌之。

    胤禟知胤禛惡己,心常耿耿,欲有以報。

    會聖祖以歲初召喇嘛誦經,諸皇子皆宜會食。

    胤禟之位,适與胤禛相近。

    聖祖從上來,與胤禛僅隔一箭地,而胤禟适在其間。

     忽有一小輪從旁飛出,直擲聖祖之面。

    法輪者,喇嘛所用之紀念物,以精銅為之者也。

    喇嘛以是為可殺魔鬼,恒誦咒語飛出焉。

    今直擊聖祖之面,大不敬。

    聖祖方驚視,胤禟忽大哭呼痛,跪聖祖前,奏胤禛以法輪擊己。

    聖祖視之,則面紋已碎矣。

    聖祖思“頃間法輪擲朕面而過者,必由彼而波及也。

    ”遂命力士持胤禛,欲撻之。

    胤禛泣辯其誣,且證實為胤禟所自擲。

    聖祖怒曰:“爾尚強辨。

    彼既自擲,豈緻面有傷痕?爾為此大不敬之舉動,而不知受過,轉欲嫁禍于人,其心術可見矣。

    ”乃命内監執胤禛,付師傅,鞭撻以百數,複拘禁至半月以上始釋雲。

     世宗即位,深惡胤禟,令與胤礻我同縛,禁宗人府獄,稱之曰“塞思黑”,譯言豬也。

    尋使人拉殺支解之。

     ○九漢外史五則 雍邸以奪嫡最劇烈之故,厚養死士,結交海内奇才異能,一時蒸為風尚。

    除劍俠、番僧等外,有大力士著稱,凡以次行輩,得九人。

    第此等大力士,出沒江湖,侪伍亡命,恒不肯以真姓名告人。

    且其人品亦畸零古怪,不可方物,故各家紀載不同。

    合而觀之,大約名列第一者為一少林僧,失其名。

    其初,一夥居士也,食量兼人,常恐給食之不足果腹,乃竊餘糧藏之。

     寺後有古鐘,大如囷倉,重四五百斤。

    僧以一手掀之,覆食于下,若行所無事也。

    同夥以食物短少,常受主僧诘責。

    竊竊議及僧,而不得其所藏處。

    一日,見僧攜物走寺後,疑其私匿他家,因尾之行。

    僧徐抵鐘所,一手托其紐,推而起之,如掇木桶。

    置物其下,仍如原位放妥。

    顧而見同夥,若有所驚,既而笑曰:“幸遇爾,當勿令主僧知也。

    ”同夥唯唯,蓋心忌其能,不欲揚之,令主僧知。

    僧固如見其肺肝也,然自是同夥益畏懼而嫉害焉。

    未幾,主僧惡其無他能,逐之,轉入上寺。

    寺踞山颠,境地益苦,而峰巒陵峻,奔馳尤勞瘁。

    汲水擔薪,一日間之胼胝,已為人所不堪。

    獨僧若甚甘之,且餘勇可賈,工作常倍于人。

    晚則倚樹而歌,絕無疲乏意。

    寺門有巨石如伏獅,上可坐百人,蓋由峰颠墜下者,然亘古莫能移動。

    僧睨之,曰:“此石踞門前,殊不便,使人繞行。

    不如移置門左大樹下,既不礙路,且可坐以乘涼。

    ”衆笑其妄語,僧亦不辨。

    相度良久,忽出兩指推石角,石兀兀動;複以掌推之,石忽倒轉;衆方舌挢不能下,僧更推之,則旋轉如球,至門左平面而止。

    視其下,皆粗沙碎礫,蓋墜下之迹猶存也。

    衆大驚,知僧為非常人,鹹白于主座。

    僧大笑,跣而踞石上,呼之不下。

    蹬足者再,視之,石已入地數尺矣。

    主座乃自出,合掌迎之曰:“此必韋陀化身也。

    能以絕技傳衣缽乎?”僧乃自陳曰:“吾雖以力勝人,而未得節制之術。

    聞峨嵋有某師者,以技擊百八式教人。

    顧非有名山古刹主僧之介紹,彼必麾之門外。

    今吾此來,為求介紹也。

    ”主座者乃為之牒以畀之,且約學成不忘故刹。

    僧負擔去。

    後十年,主座者已圓寂矣,僧始歸來,以其術授徒衆,徒衆奉為主座者。

    于是少林技擊之名聞天下。

    雍邸過而慕之,從僧學,一年始去。

    顧學成,雍邸有所請,密談三日夜,僧遂循例送之出。

    雍邸憾之,令劍俠與鬥,卒不勝而罷。

    蓋雍邸欲僧從己入都,僧始終未允故也。

    習少林拳術者,例有迎送禮。

    迎時以一石鐘置階前,須提鐘而過,然後登殿拜師,蓋試其膂力何如。

     送時則曆門三重,每門皆置守僧。

    一以梃擊,須能避過,不能則自門檻下蛇行而出;二以刀棒,其阻攔亦如之;三則徒手相搏,其技術乃至高者,尤為難勝。

    相傳雍邸竟不能過第三關。

     因其皇子,禮不可辱以蛇行,始由主座僧特令開門恭送焉,顧雍邸常引為大愧恨也。

     少林僧外,則有兩女子。

    一為俠娘,相傳系呂晚村之孫女;一為魚娘,魚殼大盜之女也。

    顧此兩女子,皆與雍邸為敵,且與滿人不共戴天,如俄之有虛無黨者然。

    初,晚村既以文字獄族滅,其孫女乃為一門人所匿,年未及龀也。

    門人故明功臣裔,喬木之悲,無時或已,雖種瓜青門,大有今昔之慨。

    而舊部之奇人傑士,恒私相往來,來取幽僻地為高會。

    拔劍斬地,擊築悲歌,大有幽并健兒氣象。

    官吏或偵知之,則另易他處,幾瀕于危者屢矣。

    中有虬髯某者,豪客也,善技擊,知劍術,嘗為友報仇,取人首如探囊。

    久客門人家,門人置酒與語曰:“子老矣,天下方多故,絕人之技,義不可無傳徒。

    今門下士正多,盍擇一能者而授之耶?”虬髯公請視其相而後許。

    及呂女,乃大驚曰:“此異人也,吾術殆不傳男子矣。

    ”遂悉心教之,始而技擊,繼以劍術。

    呂女穎悟絕倫,且有神力,造詣精進,敻不猶人,虬髯公益信眼力之非虛。

    三年學成,虬髯顧而語之曰:“少林派而外,子殆第一人矣。

    吾年已耄,力不能逮,且精巧亦遜于爾,爾其勉之。

    ”因贈以名曰“俠娘”。

    時俠娘年已逾笄,矢志不嫁,蓋志在複仇,不願旁分也。

    虬髯公旋亦歸山左,俠娘遂漫遊海内,欲得奇人之助,與之切磋技能,以達所抱之目的。

    嘗至少林,見主僧,角藝數日,幾無勝負,惟技擊之力稍有弱點耳。

    少林僧首肯曰:“以子技可橫行天下。

    複仇區區事,何難如志?但彼仇者,方有天命,複恃番僧魔力,一時不易推倒。

    然徐圖之,終必敗于子手也,行矣勉之。

    倘遇年少書生,幸勿托心膂,恐功虧一篑也。

    ”俠娘受教,北行至晉,鬻技于市場。

    衆健兒以為一孤女,或藉此擇婿,于是趨之若骛。

     又欺其荏弱,辄來嘗試。

    女皆敗之,取其金,蓋女意在得資入都耳。

    最後有僧挾重金來,相約曰:“勝則贈金,敗則當娶為婦。

    ”俠娘羞暈,且惡其無禮,乃出少林法擊之。

    僧忽呼曰:“吾師妹也,吾知罪矣。

    ”遂贈以金,伏禮而去。

    于是晉中無與為敵者。

    是時,雍邸已得黨羽報告,知女之異能,後必為患。

     乃商諸喇嘛,欲以血滴子法誅之。

    喇嘛曰:“否!否!是女有劍術,不可制也。

    宜用他術籠絡之。

    ”雍邸悟,乃私囑張廷玉等:“有文士能娶奇女子者,朕必位以高秩。

    ”廷玉等不悟其旨,歸以語幕僚。

    某甲忽自陳曰:“吾固知之,且吾亦曾相識。

     彼固重視文人者,惜吾畏禍,不敢與近耳。

    今上有旨,吾當竭吾忠以成之。

    ”時俠娘方在景、滄間賣技,士人趨就之。

    蓋士人固亦晚村門人之同族,而與俠娘曾同筆硯者也。

    俠娘本不願嫁人,故雖屬意士人,而決然舍去。

    今毷氉都門,人皆因一孤女屬耳目,拟借士人為假夫婦以自掩飾,則目的易達,奸人或不易窺破也。

    士人既抵滄景,即往谒女。

    女果以禮晉接之,且偕之訪虬髯公。

    公見女之偕男子來也,大駭曰:“俠娘亦有夫乎?”女亟止之曰:“此所謂空花耳,師奈何小我?”虬髯曰:“吾固知之,聊相戲耳。

    雖然,吾今更得一女弟子,與爾不相上下也。

    天然公例,物必有偶。

    諒哉!”遂呼其徒出,則亦及笄小女子也。

    雖妩媚動人,而饒有英氣。

    髯曰:“此名魚娘,非常女子也。

    ”遂與女相見畢,密如故舊。

    既而謂俠娘曰:“以子卓卓,而受困于豎子,甯不可羞?設彼不悟者,吾必為姊手刃之。

    ”俠娘悟,欲辭之。

    而士人已覺,星夜遁入京。

    未幾,而搜捕之令下矣。

    魚娘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與其逗遛于此,為貪官污吏所捕,曷若徑居都下,以伺機會乎?”遂偕入都,複遇士人于逆旅,僞為落拓無聊者。

    俠娘哀之,士人更曆述别後蹭蹬狀。

    俠娘使為己書記,往來函劄,一出其手。

    外雖為夫婦,實則凜乎不敢犯也。

    無何,俠娘偕魚娘往探宮中情景,辄若有備。

    魚娘疑之曰:“是直有偵探在吾侪肘掖間也。

    ” 一日,士人作一秘函待發,有友邀往宴飲,遂置案頭而去,魚娘取而挑視之,盡知其内容。

    蓋以兩人事報告于某大員,轉行進呈也。

    魚娘急告俠娘曰:“我言如何?此所謂養虎自贻患也。

    ”俠娘曰:“然則今晚殆可入宮矣。

    子待伧父于此,吾一身先往探之。

    ”魚娘曰:“可!”是夜,士人大醉歸。

    見魚娘獨坐,而俠娘不在側,以為有隙可乘。

    蓋士人初畏俠娘,而不知魚娘亦系女傑也。

    士人乘醉無賴,徑調魚娘。

    魚娘初猶動色相戒,意将待俠娘歸而處置之。

    士人竟爾相逼,不容須臾緩。

    魚娘怒甚,遂拉殺之。

    乃逾牆出,疾趨至宮廷,則宮中方大索人。

    聞傳旨召大學士入受顧命,知大事已了,大喜,飛躍而出。

    守衛士或有窺其影者,鳴槍擊之,幸未中。

    魚娘不敢複返逆旅,蓋恐館中事發,邏者已在門也。

    第不知俠娘生死何如,急趨虬髯家。

    則虬髯新死,斂未數日也。

    恸哭成禮而去。

    魚娘家本在微山湖中漁舟隊裡。

    既歸,思俠娘不置。

    忽忽十年,因事遊泰山,登絕頂觀日出。

    忽對面石上立一高髻女子,神采欲飛,有淩雲氣。

    谛視之,俠娘也。

    把臂道故,喜極而悲。

    旋相約西遊峨眉,将逾苗嶺,入藏衛,禮真如,不知何日始返雲。

     金陵有甘鳳池者,以練氣運力,人莫能敵。

    聞且長于行路,日能達三百裡,絕無疲乏态。

    嘗主某紳家,一夕窗外月明如晝,主人之興未闌。

    鳳池曰:“盍玩月乎?”主人呼仆啟窗,鳳池曰:“無須。

    ”乃斂吸氣入鼻,複張口呼之,飕飕如秋風,晶窗八葉,一時并開矣。

    主人駭歎不置。

    又嘗置全席器皿菜肴于桌上,鳳池以兩指按桌邊而提之起,離地三尺許,高可逾肩。

     旋置原位,湯不外溢,杯簪無一移動者。

    又嘗力拔牛角,牛負痛而鬥。

    鳳池拳斃之,連斃二牛。

    雍邸時漫遊江南,聞之,願與結交。

    鳳池有特性:不喜見貴客,凡貴客來,必絕之;即非貴客,生客無相知之友紹介者,亦必避之。

    顧家貧,别無他屋,則煉氣入壁,以衣椟自蔽,莫有能覓者所在者。

    雍邸突入其室,知其在家也。

    乃家人忽拒之,雲已他往。

    雍邸不信,遍視室中,見衣椟可疑。

    乃命從者移之,則宛然一人形貼壁上,但不言不動。

    雍邸招之出,不允。

    閉目加屍,乃以手擊之,硁硁然牆壁也。

    雍邸怒,用喇嘛咒促之,亦不動。

    乃取槍擊之,“砰匐” 一聲而牆倒矣。

    人影俱滅,鳳池亦卒不見出,且不知安往。

    家人以為必且葬于火,哭聲大作。

    雍邸始怅然出,鳳池大笑曰:“累吾又走一家矣。

    ”蓋已走入鄰家壁中也。

    人問何以不見雍邸,曰:“吾固知其皇子,不欲自投羅網也。

    ”後諸力士之從龍者,皆以得罪死。

    人始服甘鳳池之先見雲。

     甘鳳池自言嘗遇一勁敵,殆九漢中之先輩也。

    途過江西某所,設廣場眩其術,方藐視一切,以為無足當我一擊者。

    諸健兒亦色然驚,五體投地。

    正自鳴得意時,忽一曲背之老者,笑于人叢中曰:“花拳繡腰,乃欲在此廣場中耀武,不畏人齒冷耶?”語罷,且咳且笑。

    鳳池顧之,見其龍鐘,以為妄語挑釁,無足與較,但睨之曰:“老不畏死耶?”老者複笑曰:“恐汝将求死不得也。

    ”鳳池怒,持老者欲辱之。

    将提其肩置場中,忽不可動,雖竭力,如蚍蜉撼大樹也。

    愈怒,提拳猛擊之。

    老者鼓腹以當,吃吃笑曰:“較之吾孫,尚須讓一步也。

    ”鳳池覺拳着處,如中綿蕞,大駭。

    老者還問曰:“爾為我敬一拳,何如?”鳳池亦鼓腹受之,老者曰:“不可!僅承以股,當可無性命憂。

    ”鳳池不信,老者遂撚其股,鳳池颠矣。

    舁歸,病數日始愈。

    乃訪老者,則其子若孫皆技擊家也。

    欲拜為師,老者不可,僅語以後走江湖,當避三種人而已。

    鳳池問何謂,老者曰:“和尚、女子及老翁三者是也。

    除三者外,子可無敵矣。

    ”故甘鳳池不敢與少林僧、呂俠娘等争名,顧終不知老者姓名。

     白泰官為吾鄉人,其瑣事頗夥。

    少年時好色,恒逾牆入一貴家,奸其姑嫂,且能挾二女出,歸私室中淫樂,迨天明,仍送還其家。

    後為夫族所悉,延一力士禦之,泰官不知也。

    是夕,月明可鑒毛發,泰官複自庭中下,将入二女房。

    忽有人自後猛擊其腦,仆,雖躍起欲遁,則兩足已為所縛矣。

    少選,堂中明燈璀燦,主人南向座。

    問若何處置,主人曰:“若送官,則揚家醜,不如斃之,以其肉飼犬也。

    ”泰官大戚,思轉瞬身将齑粉,不如竭生平之力争之,苟得脫,命也;不脫,亦命也。

    遂運全身之力,使體旋轉,其疾如風。

    時手足被縛,其狀宛如俗所稱之元寶。

    乘勢滿地旋滾,其力銳不可當。

    一霎時,及主人之坐處,則已桌傾椅倒,器皿悉翻覆,燈燭亦盡滅矣。

    争久之,縛之繩始斷,兩手可開。

    乃力士已至,奮力與鬥。

    且鬥且走,未幾門破,而身已出矣。

    力士為檻所絆,仆不得出。

    泰官始盡力狂奔,得脫于難。

    自是折節改行為善,遇強淩弱,衆暴寡,或鄉裡一切不平之事,辄拔刀相助,故晚年多稱頌者。

    偶至鄉僻觀農收,宿佃戶家,夜聞鄰婦哭聲甚慘。

    問居停主人:“伊何為若此?”主人言:“此事以不問為佳。

    吾侪各人自掃門前雪,猶恐有禍,尚敢多管閑事耶?”泰官曰:“子勿畏。

    事大如天,吾能了之。

    第言何害?”主人終不肯言,泰官欲自往問之。

    主人子年方少,心不能平,曰:“客知此間有一怪僧乎?” 泰官曰:“不知。

    ”主人怒少年以目,少年不為動,曰:“殺我可耳,終不能關吾口。

    天下有如是之欺人孤兒寡婦者耶?” 泰官知話益有因,躍起曰:“吾必能除此害,請詳語我。

    ”少年曰:“月前來一西番僧,雲自北京至此。

    或張大其詞,代皇子出家。

    顧淫惡甚,飲酒食肉而外,兼漁獵人家婦女,受其荼毒者屢矣。

    且更有惡性,好食人胎。

    凡婦女有孕者,彼必堕其胎,而共饔飧。

    此豈非天外惡魔耶?吾意天家當以公正為心,必不緻養此害人之惡秃。

    不知何處野驢,冒名吓人耳。

    ”語未已,哭聲益厲。

    主人搖手曰:“勿語!勿語!恐彼已入室。

    設聞之,池魚之殃,其何能免?”時泰官足已及門,僅言“吾去也”,人已不見。

    蓋逾垣而過,小屋中燈火微明,一婦人裸置床上,彷佛有人力摩其腹,勢甚猛烈。

    視之,僧也。

    婦人痛極狂呼,慘不忍聽。

    泰官心急火起,飛足踢扉,扉破。

    僧見來勢頗洶洶,遂舍婦人而覓其軍械。

    未及取,泰官突以手提其腿,仆。

    更起欲遁,泰官已瞥眼睹其械,則鐵杖也,乘勢拾而猛擊之。

    僧負痛狂奔,出戶,為碌碡所踬,又仆于地,泰官捷起擒之。

    僧力甚勇,以兩手扼泰官之腎,痛極釋手,僧得脫。

    泰官又追及,舉鐵杖猛擊其首,遂就擒焉。

    是時村人鳴钲四集。

    僧大言曰:“吾雍皇子殿下之師也。

    苟得罪,一村将無噍類,爾鼠子敢妄逞血氣耶?”村人積怒已久,見泰官得勝,群起縛之曰:“吾侪甯受官刑,不能忍此秃驢之惡虐也。

    ”鄉老或請鳴官,泰官曰:“不可。

    彼既恃官勢,彼媚上者,難保不為所震懾。

    不如吾輩自了之。

    ”村人乃共舉耕、犁、柴、斧之類,各斫一下,旋成醢焉。

    人皆快之,返視彼婦,則奄奄若死,泰官令佃戶為之延醫診治。

    一村誦德,為置長生祿位雲。

     ○魚殼别傳 《随園筆記》及某野史載魚殼事,鹹謂江南大盜,為于清端所擒戮而已。

    實則魚殼與雍邸有特别之關系,而于所戮者,非真魚殼也。

    初,康熙南巡,得奇士,力敵萬人,常以自衛,不肯道真姓名,但曰:“求皇上賜一名可耳。

    ”聖祖以其來時所服魚皮衣,狀甚怪偉,因曰:“名汝魚殼何如?”曰:“甚善!名我固當。

    ”于是魚殼之名,震于朝右。

    旋以太子有怯疾,聖祖特命魚殼保護之。

    魚殼遂為青宮黨魁,諸喇嘛皆側目。

    蓋太子喜近漢人,讀儒書,頗不以喇嘛為然。

    故喇嘛皆攜貳,傾向雍邸。

    魚殼因益見親信。

    顧魚殼性戆直,不信詭術,常以力折服喇嘛。

    諸喇嘛銜恨,則以術構陷之。

    魚殼恃有勇力,不之懼,然卒以此緻敗。

    蓋雍邸初聞魚殼之能,欲羅緻之,因使人誘之出。

    知魚殼嗜飲,乃為設醇醪精馔,令數雅量伴飲,而自出拜。

    與之語,大悅。

    魚殼亦以雍邸沈毅,才過于胤礽遠也。

     往來既稔,雍邸終未肯遽宣本意,因使人諷示之。

    魚殼殊不謂然,且曰:“今上開國主,凡有舉動,當為天下後世法,豈可妄議,搖動根本?太子,國之儲貳,宗社之根本也。

    設有變更,根本即受搖動,在今日似非所當議。

    鄙意吾侪當竭股肱之力,輔雍邸成賢王,仍可為國家建立偉績,奈何必以同室操戈,宮廷喋血為幸事耶?必如是者,竊不敢與聞。

    ”使者具以告,雍邸大戚,恐其洩語,則為禍且烈,于是欲殺之念起矣。

    因使人誘之來,曰:“雍邸敬謝無狀,此皆細人所譚,不足以辱高聽,幸勿介介。

    今雍邸甚願勇士往見,藉聆正論,以贖前愆。

    ”魚殼見其擇詞甚恭,遂毅然往。

    至則諸喇嘛方誦經咒,謂外人禁不得入。

    魚殼夙惡喇嘛,至是為所梗阻,益肆诟厲。

    諸喇嘛群起與之為難,魚殼怒,拔劍擊諸喇嘛,傷者數人,拂袖而歸。

     諸喇嘛訴諸雍邸,加以讒構,謂魚殼大呼:“篡逆皆喇嘛所助,今非盡殺之,不足以快吾意。

    ”且曰:“直殺胤禛,即可了事。

    ”蓋以激雍邸之怒也。

    雍邸佯怒與絕,猶恐諸喇嘛忌嫉,仍使之勸駕,更求相見。

    魚殼絕之曰:“爾縱喇嘛以慢客,吾不能複見爾矣。

    ”雍邸始切齒曰:“是人殆不可不除也。

    ”夜乃遣力士刺之。

    魚殼自衛甚嚴,不得間;又使喇嘛以術圖之,亦無效。

    聞魚殼将侍太子獵西山,僞使人求觀獵,而欲于途中圖魚殼。

    魚殼已知之,乃稱疾不從,而自飾為仆役,從間道行。

    雍邸果遣人伺于道,不知其為魚殼也。

    過之,歸而語太子曰:“四阿哥異志成矣。

    倘能敝屣尊榮者,則可自請于皇上而去之,如漢東海王故事。

    否則亦當力圖自衛之計,勿樹敵以自戕。

    吾觀雍邸,忍人也,殿下不忍于彼,而彼将忍于殿下。

    其奈之何?”太子曰:“力圖自衛若何?”曰:“自處于正以觀其隙,自藏其鋒以俟其動。

    勿以柄授人,勿以權誤己,則必勝之算。

     自操于無形之中,若以力争,猶水濟水也。

    且智能馭力,殿下之智能自用,則吾侪小人皆殿下之囊中物耳。

    ”太子首肯者再,深為感動,因歎曰:“魚殼誠異人也,不惟大勇,而且大智,殆吾之子房欤?”自此遂欲延攬賢士,注意人才,且設禮賢館總其事,作為頗特異。

    魚殼複進曰:“此所謂虛有其表也。

    殿下宜存此心,實事求是,慎勿張皇,為人屬耳目。

    且儲客嫌疑之地,設有人構之于上,保毋越位之嫌乎?鄙意不如斂抑以蓄其志,慎密以保其身。

    遊刃于虛,無迹可尋。

    則上不見疑,下不見忌矣。

    ”太子雖納其言,而好名過甚,似不願斂抑。

    魚殼曰:“然則殆矣。

    ”遂欲求去。

    太子曰:“子毋躁,吾能漸改。

    ”頃之,諸喇嘛之被擯者,群往助雍邸以構太子,危疑日甚一日。

    太子師傅某者,昏誕人也,勸太子用喇嘛以敵雍邸。

    太子初不信,忽宮中日夜大擾,雲刺客時時來尋釁,人情洶懼,幾于夜不安枕。

    師傅進曰:“不用吾言,禍猶未艾。

    ”太子急召魚殼與計事,魚殼曰:“德足勝妖,殿下但修德以鎮之。

    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若果害殿下者,吾自能禦之。

    見其未也,少安毋躁。

    ”太子之師傅某,以魚殼言為迂緩,乃使喇嘛等入宮偵察,且設壇禳之。

    魚殼視之曰:“噫!吾可去矣。

    苟遲之,行将供人魚肉。

    ”乃棄裝乘夜出都門,僅留一柬以别太子。

    胤禛聞之,使力士追之,欲斃之于道。

    魚殼過邺,為小販,雜乞兒中,歌《蓮花落》,卒脫去。

    太子見留柬,猶掉首曰:“吾以魚殼為英雄,今視其言,直皆老生常談耳。

    向吾悔信其說,緻誤事機,否則何至坐使敵大哉!綿綿不絕,将尋斧柯。

    今日除此滋蔓良不易,皆魚殼養癰之過也。

    ”師傅曰:“魚殼本大盜耳,其言安足信?本朝自有家法,奈何為盜所劫持哉?太子仁慈,聽彼自去。

    然使彼得于京外播宮庭之惡,非計也。

    法當誅之以滅謗。

    ”太子乃入奏,請地方官吏捕魚殼。

    聖祖亦怒魚殼之逃也,徇太子請,召魚殼使來,而魚殼終不至。

    初,猶時見其蹤迹于光黃武漢間,尋入皖之巢湖、淮北之微山湖。

    胤禛乃使人求之,願釋前嫌以竟其用。

    魚殼謂使者曰:“歸語爾主,吾非幹祿者流,可以利動也。

    爾主雖克成事,然不義而篡奪天位,非我思存。

    若貪天之功,為爾主效鷹犬,則此時早奔走辇下,奚為來此荒山窮谷中耶?已矣,吾行遊矣,毋更辱駕。

    魚殼非能為人用者。

    ”使者欲捕之,為魚殼所擊退。

    明日視之,不知所之矣。

    使者歸,雍邸歎息無策,喪氣而已。

    既即位,乃使于清端訪之,以清端有治盜名也。

    時往來江湖者,恒多冒魚殼名以吓人,清端遂命役捕之。

    其人亦頗桀骜,劫案累累。

    聞清端得之,人皆稱快,亦不暇緻詳雲。

    然自是亦遂無魚殼複出也。

     ○和珅轶事四則 乾隆盛時,以和相之招權納賄,緻人民感生計艱難之苦痛,而教匪以起,清運遂衰,人鹹知之。

    其賄額至以億兆計,可謂極矣。

    顧其貪婪之性,不獨施之于下,抑且敢試之于上,高宗竟不之問,養成此貪饕之性,良有由也。

    當其恃寵而驕,視宮禁之物,如取家珍,見所愛者,即攜之而去。

    高宗即知之,亦不根究。

    然諸臣鹹知之,且嘉王銜之甚。

    及誅,谕旨中特提謂其私取大内寶物,蓋指實事也。

    初,孫文靖士毅者,自征越南還京,入宮朝觐,方待漏禁門下。

    适和珅亦至,文靖方手持一物把玩。

    珅前問曰:“公辛苦遠來,必有奇珍,足廣眼界。

    今手中所持者,果何物耶?”文靖曰:“鼻煙壺耳。

    ”索視之,則明珠一顆,巨如雀卵,雕刻而成,不假他飾者也。

    珅且說且贊,不絕于口。

    文靖将取還,珅率然曰:“以此相惠,可乎?” 文靖大窘曰:“昨已奏聞矣,少選即當呈進。

    公雖欲之,勢難兩全,奈何?”珅微哂曰:“相戲耳,何見小如是?”文靖謝之,亦無他言。

    又數日,複相遇于直廬。

    和欣欣有喜色,視文靖而笑。

    文靖以為和挾前嫌,笑不可測也。

    方竭意周旋,和乃低語曰:“昨亦得珠一顆,今以示公,未知視公所進禦者如何?”語次,出珠壺示文靖。

    文靖谛審之,與所進者色澤、花紋無毫發異點,其為即前日物毋疑。

    文靖以為必上所賜,敬以奉還,不敢問也。

    後于左右近臣中詢之,絕無賞赉之事。

    某監乃言彼和相者,出入禁庭,遇所喜之物,則迳攜之以出,不複關白上,上亦不過問也。

    蓋是時天下安富,貢獻繁多,上不能一一視及,是以不複記憶,故往往數月後,則并此物之名而忘之矣。

    況和珅所為,辄不詳究,似較此區區,轉為見吝也者,故和得肆其盜竊也。

    又宮中列殿陳設,中有碧玉盤徑尺許,上所最愛。

    一日為七阿哥失手碎之,大懼,無可為計。

    其弟成親王曰:“盍謀諸和相?必有所以策之。

    ”于是同詣珅,述其事,珅故為難色曰:“此物豈人間所有?吾其奈之何?”七阿哥益懼,哭失聲。

    成邸知珅意所在,因招珅至僻處,耳語良久,珅乃許之,謂七阿哥曰:“姑歸而謀之,成否未可必。

    明日當于某處相見也。

    ”及期往,珅已先在,出一盤相示,色澤佳潤,尚在所碎者上,而徑乃至尺五寸許。

    成邸兄弟鹹謝珅不置。

    乃知四方進禦之物,上者悉入珅第,次者乃入宮也。

    彼恐漏洩秘密,故難七阿哥之請,而成親王耳語中,有與彼特别交換條件,始獲慷慨解囊。

    珅處處弄權可見。

     珅晚年好色,諷其黨廣征蘇、杭間色伎或小家碧玉,以充下陳,其尤嬖者則富貴其親戚故舊,亦所不吝也。

    杭有老儒,設館于鄉僻。

    每出遊或返家,必過一酒肆,辄入沽飲。

    一日又過之,則肆門半掩,内有哭聲。

    入觇之,則當垆女号咷不已,其傍則赫然老父之屍。

    蓋肆主死矣,家貧,幾無以為殓,故女哭之哀。

    老儒心恻然,出謂衆鄰曰:“此亦長者,奈何坐視其喪而不助?今吾願捐館谷金之半,以盡故人之誼,衆鄰其亦量力出資,可乎?”于是,衆見老儒好義,亦為之感動,不崇朝而殓資、葬費均足。

    且留有餘為女養瞻之資,更囑鄉之長者,為女擇配以嫁之。

    蓋肆主鳏獨,僅此曙後星孤耳。

    既葬,老儒亦歸。

    明年,就館他邑,遂不複過其處,亦不複憶前事矣。

    又數年,偶失館家居。

    歲暮侘傺無聊,室人交谪,至憤懑不克容身,因避居友人家。

    忽家中遣急足至,雲:“有貴官相召,國家大事不容緩,請主公速去。

    ”老儒不得已,随之歸,則邑宰及一顯者俱在堂上,且執禮恭甚。

    老儒大駭曰:“諸大人得毋誤耶?仆向無出鄉之譽,且親友中亦鮮厚祿者,安得勞二公枉駕?”邑宰曰:“非也。

    大使銜和相國命,特緻敬盡禮,迎老先生往京師。

    此必中堂特達之知也。

    卑職敬效鞭弭之勞,敢不拜于堂下?”老儒謙不敢當,乃辭曰:“仆與和中堂素昧生平,豈敢謬膺上薦?”邑宰曰:“中堂自有特識,願老先生束裝就道,幸勿固辭。

    今特緻中堂厚意,敬獻聘金千、贍家費五百、程儀三百。

    車馬已具,請老先生即日行。

    ”老儒曰:“吾聞京師甚遠,去當以何日到?”邑宰曰:“杭至北京約三千餘裡。

     此間已派員伴送,又兵役若幹,保護至為周密。

    一切瑣事,先生可不勞過問也。

    ”老儒曰:“容吾緩一日行,商定即複何如?”邑宰不得已,乃叮咛相約而去。

    老儒以問妻,妻曰:“正患無以為生,老運至矣,奈何不往?”老儒乃北行入都。

    至則入相府,勢焰赫奕,往來鮮衣俊仆如織,導者引坐聽事中,陳設雅麗,目所未經。

    聞仆者相傳語,皆言:“某夫人即出見,而不及相公。

    ”老儒益疑駭:“彼相公禮賢,豈婦人為政耶?” 有頃,仆入言某夫人至矣。

    果聞環佩聲自遠而近,香風拂處,一麗人招展入室,侍兒三五,挾紅氍毹敷地,倒身四拜,口稱義父。

    老儒瞠目不能語。

    麗人知其駭異,因婉語曰:“義父不憶某村酒家女耶?捐金葬父,感同刺骨。

    兒所以得有今日者,皆義父之賜也。

    特屈義父來此,稍酬舊日之恩。

    此間雖不能如義父意,尚可略盡心力。

    願義父勿棄。

    ”老儒曰:“姑姑長成如此,老夫亦甚慰。

    當日葬若父,不過略盡綿力,亦複何恩? 且老夫晚年頗好淡泊,厭棄紛華。

    姑姑意良厚,其如老夫福薄何?亦既來此,小住數日,即當返裡。

    ”麗人殷勤挽駕曰:“必相處數年,以盡報施之誼,幸勿固執。

    ”老儒仍遜讓未允,麗人曰:“義父倦矣,姑嘗酒食,然後安眠,何如?”旋出酒馔極豐腆,麗人親執壺勸釂。

    酒罷,命侍兒二人敷寝具。

    老儒麾卻之,改命童仆。

    及明旦,仆傳命相公請燕見。

    老儒入,和相方倚繡囊坐,離席款接,禮數頗殷,老儒長揖而已。

    和相笑談甚洽,稱老儒為丈,問訊南中風俗,語多滑稽,老儒偃蹇,不甚緻答。

    旋和命慕僚伴談?,自起去。

    于是流連約旬餘,每朝及午,麗人必來問安否;及晚,則和相邀入清談。

    老儒戒麗人冰山不可恃,宜自為計。

    麗人拜受之,且言已有所蓄數千金,托老儒于南中購地築室,為菟裘計。

    老儒初不允,麗人泣曰:“義父忍令兒供人魚肉耶?”老儒乃勉受。

    麗人更于所托外厚贈之,和相别有所賜,極豐,先後計三萬金。

    老儒欲辭謝。

    麗人曰:“否!否!彼等視如土芥耳,不受則亦為仆役所幹沒。

     且義父取以施與貧窮者,受惠殊多,胡介介不為耶?”老儒乃歸。

    抵杭,僞言和相以重金托彼創慈善事業。

    乃集鄉之仁厚長者,規畫進行,為設養老院、育嬰堂,複置義莊,老儒竟不私一錢也。

    其妻亦僅知為公家錢,不敢攫取,惟怨老儒之胡不中飽而已。

    無何,和相敗,老儒以無名挂黨籍,且受賜事無佐證,鄉裡感其厚恩,無攻讦者,卒免于禍。

    未幾,有妓來西子湖邊,雲訪親。

    或勸之嫁,不允。

    問所訪者,即老儒姓名也,輾轉得之。

    老儒喜甚,乃為之畫育嬰堂後院居之。

    布置一切及料量婢媪,頗極完備,以其享用豪奢成習慣也。

    女盡卻之曰:“吾将長齋繡佛以終,何用此紛紛為?”遂布衣蔬食,一媪伴朝夕而已。

    出囊中金,猶千餘,悉以捐助兩院。

    且訪父母之墓道,為之封樹,并立後以奉宗祀。

    或勸之嫁,掉首曰:“吾本無為和相守節意,但人生如朝露,吾視世上榮枯,傷心已極,業已勘破,何必複入魔障中耶?”卒不嫁。

    老儒沒後,助之喪葬。

    事畢,亦感疾坐化。

    所立嗣子葬之孤山之麓,名人頗題詠焉。

    死時年未三十也。

     珅貪惏索賄,不可紀極。

    凡外省疆吏,苟無苞苴供奉者,罕能久于其位。

    王亶望者,卒以贓敗得重罪者也。

    蓋珅之欺弄高宗,實有操縱盈朒之術。

    大抵擇賄賂之最重者,驟與高位,高宗固知之。

    及其入金既夥,貪聲亦日著,則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段,查抄逮治,法令森嚴,高宗已默許之。

    而其他之貪官墨吏,期限未至者,聽其狼藉,未至,不過問也。

    綜而計之,每逾三歲,必有一次雷厲風行之大贓案出現。

    此雖高宗之作用,實和珅之揣摩工巧,适合上意也。

    王亶望撫浙時,以和相第一寵人著稱,其勢炙手可熱,而每歲之炭敬冰敬,以及一切孝敬等陋規,總數約在三十萬金以上。

    而此外之珍奇玩好,暗幕中饋遺之物不與焉。

    嘗有一家人某者,銜和相命,至杭購衣飾脂粉之屬,為群姬助妝。

    王聞之,出郊迎迓,設館于湖堧,窮極華美,雖星使贲臨,無其張皇也。

    家人聞蘇、杭多佳麗,諷王撫欲一擴眼界。

    王乃命人遍召五百裡内之樂籍中人,萃為群花大會。

    即西湖上設宴,絲竹嗷嘈,燈光徹夜,并延缙紳人士,為之助興。

    清流自好者,掉首而唾,相戒不出清波門。

    比其去,衆清流約禊除雅集,作詩文為湖雪恥者三日。

    顧當時聲勢,傾動闾裡,王撫實恬不知羞也。

    家人瀕去,乃取所最愛之一妓,及王撫借某紳家所用之陳設,席卷而行。

    王撫無如何,為之賞銀萬餘,先後所費幾五萬金矣。

    未幾,贓獄起,查封其産,殆百萬金。

    或曰:“王本富有,其中非盡貪囊也。

    ”然因媚和故,并喪其固有之資。

    亦可謂随珠彈雀,得不償失矣。

     又有李國泰者,亦和黨,事略與王同,而贓額益可驚,蓋在千萬以上焉。

    先是,國泰本一巨腹賈子,生長金銀氣中,幾于一物不知。

    偶過維揚,跌宕于花酒叢中,揮金如土。

    忽有一客與之投契,朝夕過從。

    會漕督過揚,車騎甚盛。

    兩人縱觀之,國泰啧啧稱道,豔羨不已。

    客曰:“此何足異?十萬金即可購得耳。

    ”國泰驚曰:“大官可購得乎?”客曰:“可!且區區能為君營幹。

    ”國泰曰:“信乎?”客曰:“奈何不信?子第偕我往京師見一貴人,不出三月,位至道憲矣。

    ”國泰鼓掌曰:“此亦大便宜事。

    願君勿相戲。

    ”客誓以天日。

    國泰遂至家,取三十萬金辇而北,與客偕行。

    抵京,果相将入府第,拜谒相公。

    蓋客即和家人之弟,實私受委托,在外招徕者,而所見者确為和珅也。

    國泰猶恐受欺,客乃約置金某店中,得官後始約取,國泰唯唯。

    未幾,果以道憲發江南。

    國泰不谙官場儀注,幾至決裂。

    旋以和相私人,乃勉與以督糧遺缺。

    未幾,複以罣誤挂彈章,卒藉孔方之力和事,得以免議處分。

    和相知江南事繁,恐不相宜,乃調往山左。

    山左事簡,國泰亦漸娴吏事,遂由糧道三載即至巡撫。

    是時,和相府中,内外俱受國泰賂遺,作宦三年,百萬之産垂垂盡矣。

    乃思大行敲剝,以賠償此損失。

     因是貪聲狼藉,和頗有所聞。

    禦史摭拾入參章,語侵及和相。

     高宗使和自檢舉,和乃遣使觇國泰。

    且言能以百萬金入京,遍賂朝右者,得免職無罪,再圖後效。

    蓋試其家業之有無也。

    無何,國泰家内已告破産,而宦囊所獲,僅二十餘萬金。

    親友告貸及一切搜括,止得百萬之半。

    使者複命,和知其已不濟,乃請旨查辦。

    于是國泰遂以查抄押比入獄矣。

    自知不免,乃仰藥于獄中。

     ○香廠驚豔 香廠在前清時為貴遊消遣之地。

    每遇時節,百貨骈羅,車馬雜沓,不啻今日之中央公園等處也。

    相傳拳亂以前,此區尤擅名勝,貴胄眷屬,辄倘徉流連其間;遊人平視,亦所不禁。

     嘉、道時,龔定庵與太清西林春之豔事,即發生于是處者。

    都門故老尚能言之鑿鑿。

    先是,定庵以奇才名噪辇下,所至争為倒屣,而滿旗豪族稍知風雅者,無不欽慕延緻。

    貝勒弈繪号大素,宗室榮恪郡王之子。

    好文學,延賓客,有八旗才子之目。

     少年豪貴,風緻翩翩,曾管禦書處及武英殿修書處事,以故目錄之學亦頗博洽。

    聞定庵名,延之上座。

    而貝勒有側福晉,才色雙絕。

    本漢人,顧姓,原籍吳門,以故婉妙清麗,在貴族中實罕俦者,貝勒嬖之甚。

    福晉死,遂不複立福晉,顧氏寵專房,名之曰“太清西林春”,常與貝勒并辔出遊,見者啧啧驚為神仙,定庵亦聞之熟矣。

    方貝勒之招緻定庵也,正管理宗人府,乃立援以宗人府主事。

    定庵以位卑,頗怏怏,且憾不得見西林春,恒獨遊香廠,冀有所遇。

    一日,貝勒與西林春并遊香廠。

     定庵适先在,因起迎之。

    貝勒以定庵名士,待之不拘禮數,乃以紹介見西林春,并指定庵謂之曰:“此東南名士也。

    ”西林春亦以禮答之,遂相與縱談,論詩詞,上下古今,清言娓娓,久之乃散。

    自是貝勒益親定庵,待以入幕之賓,每出入邸第,如家人禮。

    恒與西林春相見,通款曲,詩詞相倡和,推敲激賞,無忘形迹,至于耳鬓厮磨,所不暇顧,即貝勒見之,亦不以為忤也。

    西林春好着白衣,豐緻韻豔,如羅浮仙子。

    定庵偶得佳句,必往質貝勒;或有他事,西林春辄出迎迓,縱談或至移晷。

     定庵《雜詩》有“一騎傳箋朱邸晚,臨行遞與缟衣人”之句,蓋紀實也。

    後貝勒與西林春遊西山,雪中并辔。

    定庵先于某所待之,見西林春作内家妝,披紅鬥篷,于馬上撥琵琶,手白如玉,不覺狂喜曰:“此王嫱重生也。

    ”躍起,幾墜馬,從者為之失色。

    貝勒聞之,殊不生怒,且笑曰:“狂生故态,亦可憐矣。

    ”後有忌定庵者,造作蜚語,漸播穢聲,言官欲列以上聞。

     貝勒懼,乃始令西林春檢束,遂疏定庵。

    定庵益侘傺,旋歸至楊州,悅妓靈箫,欲娶之。

    靈箫故有眷者,力不如定庵,恐為所奪,乃绐靈箫以恫喝語,令絕定庵。

    靈箫實狡惡女子,定庵不知也,時往申夙約。

    靈箫厭之,竟飲以■,一夕物化。

    靈箫與所歡遁去。

    後貝勒知之,囑大吏窮治其事,錄箫卒置法。

    貝勒有《明善堂主人集》,西林春有《天遊閣集》。

    又貝勒所作詞名《西山樵唱》,太清詞名《東海漁歌》,亦一代文苑佳話也。

     ○禮部堂議和 英法聯軍攻入白河,焚燒圓明園,鹹豐帝出狩熱河。

    斯時,清之宗社,蓋岌岌矣。

    當時不識外情者鹹謂即不如遼、金之割據燕雲,亦必如宋、明之割地輸币。

    斯時,恭親王為京都留守,召六部九卿大會議。

    惟某侍禦稍知外情,抗言:“夷多以權利之得失為勝負。

    戰而勝,則負者、弱者倍償其軍費,即可議和,占領之土地,不妨讓還。

    蓋其權利既獲,即戰事終結,不必割據其土地,臣妾其人民也。

    今與議和,但注意金額而已,其他可毋懼也。

    ”大僚中或有以城下之盟為大辱,鼓吹國君死社稷,大夫死衆之義,必欲與洋人背城借一,雖亡國猶榮者。

    侍禦面斥之,謂為:“彼一時,此一時,書生誤國,乃欲以君父為孤注耶!且京都破即國亡,此非大一統之義。

    今英、法夷遠涉重洋,其勢必不能守,其不觊觎我國土也甚明。

    今東南多故,國力疲敝,萬不可再構釁端,兵連禍結。

    宜速以賠償軍費歸束,然後徐圖自強之策。

    凡鼓吹複戰,執己見而不惜以國命為孤注者,可斬也。

    ”時恭親王為軍機領袖,兼和議大臣,乃獨主侍禦議,飛報熱河行在,得旨以便宜行事,于是和約始開談判。

     先拟在先農壇,嗣某大臣以為夷人無信,當示之以禮,遂在禮部堂。

    是日、英人頗肯就緒,而巴夏禮崛強不遜,兩造幾緻決裂。

    王大臣等欲退,巴夏禮等複侮辱之。

    乃從某侍郎言,命衛兵突襲擊巴夏禮,執而縛之,送刑部獄。

    于是英、法軍大嘩,複肄縱掠,要求釋巴。

    會津沽有法艇入口,守者開炮攻擊,又複惡戰,我兵大敗,英、法兵繼至。

    恭親王無奈,乃奏請釋巴夏禮,許之。

    巴既出,仍倔強不受命。

    某侍郎大言曰:“是可斬也。

    設夷人诘責,臣請以十萬橫磨,與之搏死戰,必可得志。

    ”群臣稍明時事者,多心知其非,或一笑置之。

     ○林夫人書 沈文肅公葆桢之夫人林氏,為文忠公則徐之女,英明有才幹,當世鹹稱之。

    當文肅守廣信時,賊圍廣信急。

    文肅往河口籌饷,夫人困守危城,乃作書乞援于饒廷選。

    此書傳誦一時, 茲錄其全稿雲: 将軍漳江戰績,啧啧人口,裡曲婦孺,莫不知有饒公矣,此将軍以援師得名于天下者也。

    此間太守聞吉安失守之信,預備城守,偕廉侍郎往河口籌饷招募。

    但為時已迫,恐招募無及;縱倉卒得募,恐反驅市人而使戰,尤所難也。

    頃來探報,知貴溪又于昨日不守,人心皇皇,吏民商賈遷徙一空,署中童仆紛紛告去。

    死守之義,不足以責此輩,隻得聽之。

    氏則倚劍與井為命而已。

    太守明早歸郡,夫婦二人荷國厚恩,不得藉手以報,徒死負咎。

    将軍聞之,能無心恻乎?将軍以浙軍駐玉山,固浙防也。

    廣信為玉山屏障,賊得廣信,乘勝以抵玉山,孫吳不能為謀,贲育不能為守。

    衢嚴一帶,恐不可問。

    全廣信即以保玉山,不待智者而後辨之,浙大吏不能以越境咎将軍也。

    先宮保文忠公奉诏出師,中道赍志,至今以為深痛。

    今得死此,為厲殺賊,在天之靈,實式憑之。

    鄉間士民不喻其心,以輿來迎,赴封禁山避賊,指劍與井示之,皆泣而去。

    明晨,太守得饷歸後,當再專牍奉迓。

    得拔隊确音,當執爨以犒前部。

    敢對使百拜,為七邑生靈請命。

    昔睢陽嬰城,許遠亦以不朽。

    太守忠肝鐵石,與将軍不吝與同傳者也。

    否則,賀蘭之師千秋同恨。

    惟将軍擇利而行之。

    刺血陳書,願聞明命。

     ○圓明園修複議三則 圓明園自雍正以迄于鹹豐十年英法聯軍一炬之前,皆為每歲春秋駐跸之所。

    蓋園中頤養适宜,且禮節稍疏闊,故曆葉帝王以為便也。

    惟承宣内閣諸臣奔走較勞。

    在專制時代,奉一姓之尊,分所宜爾,不敢言其不便;若為國事言,則勞精疲神于趨媚之地,其妨害孰有過于此者?園去城遠在四十裡外,閣員奉事者夜半即起,乘騎達園,雞猶未鳴耳。

    閣臣省其事具奏,奉谕畢,閣員馳回城,日尚未午。

    每日如是,亦可謂不憚煩矣。

     而在天子則以園居為逸樂,較宮中敻異,至鹹豐朝而尤甚。

    蓋文宗聲色之好,本突過前朝,感宮中不便,乃益園居。

    故事:恒至三、四月始莅園,八月往木蘭秋狩,即行回宮。

    文宗則甫過新年即诏園居,秋狩後尚須返園,至十月始還宮,或竟不往秋狩,其好園居若此。

    後乃知其用意,固别有在也。

    初,文宗厭宮禁之嚴守祖制,不得縱情聲色,乃托言因疾頤養,多延園居時日,遍征秀女之能漢語及知漢人俗尚衣飾者。

    得那拉後于桐陰深處,蓋後固能唱吳歈及習俗吳下衣飾者也。

    後父曾官廣東,又居蕪湖,以故知南中習尚。

    文宗寵之,旋生皇子。

    既而文宗意後終系滿人,不稱其意。

    某大臣陰察之,乃以重金購蘇浙妙麗女子數十人來京,欲緻諸宮禁,大違祖制。

    時文宗适園居,大臣乃密奏其謀,托言天下多事,圓明園地在郊外,禁禦間徹夜宜加嚴密,内侍既不敷用,且親近左右恐不能周至。

    今雇民間婦女入内,以備打更,巡邏寝室四周,更番為役。

    文宗旨允之,此數十女子始得入内。

    每夕以三人輪直寝宮外,人執梆鈴一,入夜則于宮側擊之。

    文宗因召入,随意幸焉。

    其後選尤佳麗稱旨者,加以位号,即世所稱四春者是也。

    四春既專寵,那拉後方居一家春,妒恨無所不至。

    顧卒以文宗不喜後,且無權,不能有所作為。

    但日夜伺上間隙,欲借以傾四春而已。

    文宗春秋方富,遽遘疾不起,良有由也。

     那拉後久居園中,且無寵,因日習書畫以自娛。

    故後能草書,又能畫蘭竹,皆此失寵時之成績也。

    後所居有綠天深處,景最幽秀,後甚愛之,常言他日吾必久居于此,以娛暮年。

    左右侍衆莫不知後之意也。

    顧切齒于四春,因帝寵無如何,乃取其失寵者,魚肉之以洩憤。

    有吳中女子不得幸,退居某内侍房。

     那拉後遊園,偶見之,斥為内侍匿小腳婦女,立命縛之,且命與内侍對縛。

    二人俱極口呼冤,言此皇上之命所許入者,今因退值,暫憩此房,二人并無感情,且不知女子姓名也。

    那拉後不允,強指為外間婦女闌入,有違禁令。

    時左右俱那拉後心腹,更無人傳達于帝處。

    那拉乃使其黨裸女子而撻之,醜辱萬狀,女子求死不得。

    既乃縛之于柱,以示大衆。

    複恐文宗駕至究問,旋命飲以冷水,遂絕,私掩埋之以滅迹焉。

    或有言于四春者,急使人救之,已無及矣。

    四春憾後甚,常短于文宗。

    文宗旋亦聞撻斃吳女事,因絕不過那拉處,以其有皇子故,未廢黜也。

     然常思為防範,以限制其權力。

    倉卒有英法之變,蒙塵北去。

     時方與四春行樂,驟聞變,體已羸憊不能興。

    某大臣強扶之入輿,一切未及籌備。

    那拉後知上幸熱河,追蹤而往。

    四春為其黨所扼,不及行也。

    文宗精神恍惚,加以驚恐,竟不能相顧,四春遂為亂兵所蹂躏矣。

    既至熱河,文宗已疾甚。

    那拉氏繼至,仍主内政,孝貞後但憂傷愁歎而已。

    外則端華、肅順等相謀,無一大臣能持正者。

    文宗時省人事,則問四春。

    左右以在道對,微颔之。

    既而與肅順言:“西宮狡惡,實不可恃。

    子當力輔東宮,勉襄嗣皇帝。

    庶幾危可複安也。

    ”左右或有竊聞者,以告那拉後。

    後得預為之備。

    及上大漸,手書密诏,付孝貞後曰:“西宮援母以子貴之義,不得不并尊為後。

    然其人絕非可倚信者,即有大事,汝當專決。

    彼果安分無過,自當始終曲全恩禮;若其失行彰著,汝即可召集廷臣,将朕此旨宣示,立即賜死,以杜後患。

    ”孝貞泣受之,然為人巽懦,實不能踐行也。

    而那拉後已微聞之。

    故當文宗大行時,事事不肯稍讓。

    且穆宗甫即位,即慫恿孝貞後垂簾聽政。

    一日,召見廷臣,微示以意。

    諸大臣相顧腭眙,不敢發一言。

    惟軍機大臣侍郎杜翰侃侃正色,曆引祖制母後不得幹預政事以折之。

    那拉氏語塞,姑令退朝。

     肅順出,豎拇指語同列曰:“杜老三真是好漢,不愧文正之子。

    ”蓋肅順意受之文宗,極不以垂簾為然也。

    于時廷論亦未嘗以垂簾為是,惜肅順輩不學無術,器小易盈,宮中方側目而視。

     而彼曹益驕蹇縱恣,遂益授反對者以口實。

    實則肅順輩謀國極忠,且杜絕苞苴,門無私函,漢員之獲重用,曾、胡諸人之得握兵柄,皆肅順主之。

    肅死而曾、胡等憂懼異常,金陵平複後,亟謝兵柄,終身以謙退模棱為事,若真有憂讒畏譏之作用者。

     實因肅順之奧援已去,而那拉後之不慊于漢人,其端早見也。

     方肅順柄政,京朝官皆以宮镫呼之,蓋以其名之象形為戲雲。

     那拉後既以圓明園得幸緻貴顯,且愛園景甚至,及垂簾後往視焦土,感傷無限,因即有修複之意。

    顧以洪楊之亂未平,有所顧忌,又懼為孝貞所诰責,隐忍未發。

    後曆撚兵之擾,河淮間騷然不甯,未敢語及行樂。

    及張洛行、賴汶光先後授命,天下複頌承平。

    那拉後因苦于宮禁束縛,日為行樂地計劃,惟不如恢複圓明園為便。

    燕閑之際,必從容風穆宗。

    穆宗亦不願居宮中,時出微行,苟得園居,自較散适。

    因借孝養之名,以便耽樂之私。

    于是圓明園修複之議大起矣。

    然是時交涉日棘,外患紛來,國庫無儲,其情勢實不可掩飾。

    恭親王方當國,毅然欲力争之。

    一日叩宮門請見,穆宗知為園事也。

    問曰:“若來,亦為谏阻園事乎?朕志久決,何必拂太後意?且朕居彼,與爾等讨論國是,亦甚善。

    宮禁拘束,殊悶煞人也。

    ”恭王叩首言曰:“當今内患雖平,外難日亟,庫藏無存蓄。

    圓明園,純、憲兩廟所修,當時财力遠過今日。

    且純廟谕旨:後世子孫勿得踵事華飾。

    今建園簡陋,無以備翠華之臨幸;若複舊規,則國庫不足。

    以某之愚,不若稍緩。

    ”穆宗默然良久,卧榻上,王更言祖制不可失,曆數所以訓儉者。

    時穆宗好着黑衣,謂曰:“爾熟谂祖訓,于朕事尚有說乎?”王曰:“帝此衣即非祖制也。

    ”因誡穆宗勿微行,引白龍、餘且事釋之。

    穆宗曰:“朕此衣與載澂同色,爾乃不誡澂而谏朕,何也?爾姑退,朕有後命。

    ”旋召大學士文祥入,且坐正殿曰:“朕有旨,勿展視,下與軍機公閱,速行之。

    ”文祥知其怒,拆視,則殺王诏也。

     文祥碰頭者再三,請收回成命,穆宗終不怿。

    文祥退,乃叩太後宮,泣訴之,太後曰:“爾勿言,将诏與予。

    ”殺王之事乃寝,而圓明園修複議,亦因之暫擱。

    時穆宗好冶遊,耽嬉戲,與成人異趣。

    凡蹴踘、蹶張諸戲,無不習之。

    清制:宮中内監有職業服役外,如弄舟、演劇,舁輿等,悉内監為之。

    穆宗喜舞劇,尤喜掼交。

    掼交須身體靈活,年稍長辄不能,載淳親教小内監為之。

    初習時用闆凳,小内監橫卧其上。

    上以手按其腹,俾圓轉如連環,體若稍僵,則用手強按之,死者比比。

    其精者則掼交能至數十度,铮然有聲而弗息。

    一時風尚,自梨園供奉,訖各行省,無不喜演劇、掼交,實自穆宗宮中始也。

    與貝勒載澂尤善,二人皆好着黑衣。

    倡寮酒館,暨攤肆之有女子者,遍遊之。

    後忽病發,實染梅毒,故死時頭發盡落也。

    甲戌十二月初五夜,穆宗崩,召恭邸入内,時外間尚無知者,王入,侍衛及内監随掩關,越十數重。

    更入,則見陳屍寝宮,那拉後手秉燭,謂恭邸曰:“大事至此,奈何?”旋與恭邸議定,下手诏迎載湉入宮,載湉尚幼,在輿中猶酣睡也。

    翌晨,始告帝崩。

     相傳穆宗小殓時,侍者檢其懷紙中,尚有餘銀盈握,蓋微行時所零用未盡者。

    那拉後以穆宗疾事,遂久不注意圓明園事矣。

     及載湉立,複風内大臣議其費,群臣率以國庫空虛為谏。

    那拉後憤然曰:“吾獨不能積赀自為之欤?民家老寡婦猶能贊積遺産,修複舊業,獨我為國母,而不能使祖宗行樂地留贻子孫耶?”自是遂蓄意積镪,而賄賂之門大啟矣。

    二十年間,計其總數,約得二百兆兩。

    然皆囤積,不事外放,蓋将儲以修圓明園也。

    及海軍議起,籌款得千萬。

    那拉後心動,計“海軍何必如許钜款?今日移作修園之用,而吾之藏镪,仍可不用,甯不兩得?”因萬壽諷群臣,為頤養計,修園之意已決。

    某内臣獻計曰:“圓明園地廣費重,且偏東南,不如辟西山之麓,環昆明湖作園,引玉泉之水,枕萬壽之山,以此頤養,當得延年。

    ” 那拉後大喜,因撥海軍費三百萬,又諸疆臣祝壽金若幹作修園費。

    闳麗精巧,突過舊園。

    蓋名為不修複圓明園,實則較修複之費更钜矣。

    而太後仍聚斂不已。

    後托滇中婦人缪素筠為左右手,發放各票莊銀行生息。

    缪素筠者,供奉如意館中,垂三十年,工繪事,常與太後談畫理,極寵幸親信者也。

    後複有郵部尚書盛氏為之鷹犬,存入外國銀行,聞亦不下百兆兩。

    及庚子之變,乃為洋行倒賬,止追得十成之三四雲。

    又庚子之變,日本軍拔幟先登,首據頤和園,以保護為名,蓋踵庚申英法聯軍故事;入據圓明園,園中寶藏悉為兩國所獲,約分三等:高等歸獻國主,次則各軍官軍士分得,最次乃左近無賴貧民劫得之。

     庚子之頤和園亦然。

    當日本軍之撤回也,除寶藏勿計外,實裝馬蹄銀三輪船有半。

    各邦責難,僅斥一小軍官,而銀遂盡入東京之庫藏矣。

    又聞當時宮中金庫,在戊子歲已有八巨櫃,後三十年,不知又當何若,此在國庫以外者也。

    然他人入室,辇之而去,為誰辛苦?地下之那拉後亦應自憐自笑矣。

     ○豹房故智五則 乾隆帝遊冶娼寮,而有三姑娘之事脍炙人口。

    至文宗朝則漁色尤甚,故老恒能道其轶事。

    圓明園四春之部署,固不與焉。

     相傳園之西隅有某僧寮者,乃實秘密歡喜地之所在也。

    文宗厭滿婦之無姿态,辄與某内監耳語,絮絮問都門婦女情狀,且尤注意于流寓之蘇、杭間人。

    内監因導之微行,自稱為江西木客,或言四川陳貢生。

    好出宣武門,窺人家眷屬,以東南寓公大都在彼一帶也。

    有浙人張某,宦京數世,蹭蹬不甚得志。

    生女公子數人,類殊麗。

    蓋妻本勾欄中人也,骀宕風流,習為遺傳性,故群雛俱有母風。

    每夕陽将下,遊騎自南入城,必道經其門。

     墜鞭公子,睹此瑤光奪婿情景,無不目挑心招,而遊蜂浪蝶或穿插其間,以故豔名噪闾巷。

    長曰荷,次曰蘭,三曰桂,四曰蓉。

    蘭尤妖冶,纖趺筍削,妄男子争涎之。

    文宗固好鞋杯者,偶與心腹内監崔某私語。

    崔某昵之曰:“上不聞有宣南小腳蘭乎?又不聞觀音四面乎?”文宗訝然曰:“朕苦不自由,不克與走馬章台者逐鹿,命也。

    雖然,朕必破此藩籬,一嘗個中風味。

    爾盍先為我道其詳?”崔曰:“張家次女曰蘭,不獨饒于色,且擅潘妃之步,實尤物也。

    而姐妹花凡四,苟羅而緻之,大足為風流天子之溫柔鄉矣。

    ”上挈崔行曰:“去!去!爾為向導可也。

    ”崔曰:“當謀之。

    彼非賣淫家,幸勿造次。

    ”于是崔乃挽某金店先通殷勤,托言某阿哥之意。

    張母聞之,知為貴族,極願攀附。

    時張下世未逾年,有子僅十齡,正藉此暗藏春色,以勾引青蚨。

    第自顧宦裔,不願揭假面具,高張幟豔而已。

    某夕,崔以布圍車載上出後門,竟趨城南。

    蓋青鳥使業已傳書,不患天台無路。

    既至,堂上燃紅燭如臂,氍毹貼地,好花在瓶,陳設之雅麗整潔,較宮中别有風緻,皆崔監所教也。

     金店本常與宮中廣儲司通往來,崔藉上旨,計備此一夕之費,約二萬金,張氏所獲者僅四分之一耳。

    文宗氣體兀傲,顧盼非凡。

    張氏雖不知其為帝王,而已料其必非等閑流輩。

    于是四女出而捧茶,環肥燕瘦,各臻其妙。

    上不覺目眩神迷,歡笑時作,漸失其珍重之度矣。

    已而瓊筵坐花,玉檀奏樂,天上人間,罕有此樂。

    是夕,上遂不複回宮,劇飲酩酊,玉山頓頹。

    四女扶之緩衣,忽露肘後玺印。

    衆鹹駭異,初猶不辨為何物。

    崔聞之,亟馳入奪之。

    四女始大疑,必欲研訊其故。

    崔不肯言,女母嬲之,謂“苟不言,吾家實不敢留此客。

    ”因東南軍興,京師禁令森嚴,不知來曆之客,往往贻禍故也。

    崔始洩其隐,叮咛秘勿宣。

    母不覺吐舌,願守崔戒。

    旋語四女,四女亦驚喜各半,媚狎備至。

    上三日不返,缇騎偵知之,環牆外擊柝以護駕,諸近臣有馳至欲進谏者。

    崔乃力勸上歸,且曰:“上第返圓明園,奴婢于三日内必移植此姐妹花于園中。

    久留此恐有變,則事反難成矣。

    ”上颔之,欲行,既而顧謂崔曰:“慎勿置園中,西宮妒甚,前日已有好人為所斃矣。

    ”崔曰:“無害。

    奴才自有安插處,不勞聖上過慮也。

    ”逾數日,上方玩四春既倦,獨宿綠天深處。

    崔忽掩入,小語曰:“姐妹花已移植禁近矣。

    ”上狂喜,易衣,出園之左角門。

    門者睹之,鹹吐舌相觑,不敢語。

     無何,崔導上過某僧寮,上不耐曰:“奈何至此?此非某王舍宅建刹之地耶!”崔曰:“然。

    正以古刹,故無人注意,且西後亦萬不能偵及也。

    ”上亦以為然。

    曲折由禅房入,豁然開朗,有雕梁畫棟,曲廊洞房,如宮禁狀。

    上曰:“此間固有妙境耶,朕胡不知?”崔曰:“此本某王行樂地也,以無子而舍宅,陛下已知之,其内容則非陛下之所知也。

    ”正語間,忽鹦鹉呼曰:“貴客來矣!貴客來矣!”珠簾微動,衣香細傳,袅娜而出者,則姐妹花四枝也。

    徐娘前導,尚有馀态,骈跽白玉階前,輕呼萬歲。

    上一一挽之起曰:“母子過勞,朕所不忍。

    幸此後永傍紅牆,天河不隔。

    朕之豔福,當亦爾母子之所願也。

    ”母及姐妹花皆頓首謝,旋相攜入室,上見中有寶座,雕镂絕工,顧問崔所自來。

    則曰:“此熱河行宮中物。

    奴才遣使往運,三日即至。

    上不憶前年與某郎同卧起事耶?即此寶榻上豔史也。

    ” 上大笑曰:“爾可謂小犬記十年事矣。

    ”上以微行,多習井市語,往往脫口而出,與人平易無城府,對婦女尤簡率放誕,從無疾聲厲色。

    今于四姐妹花,常得君王帶笑看,更可為爾日詠矣。

    自是,杯傾蟻綠,燭剪蠟紅,子夜歌殘,家山曲破,此樂何極,不醉無歸。

    蓋一月得四十五日,人間天上,光景不同。

     近侍直廬,迄不知五雲深處,别參歡喜禅也。

    無何,軍事倥偬,邸報山積,皆待萬幾理判,苦不得翠華所在。

    或以語西後,西後恚曰:“吾乃獲此惡名,人必謂君王固好樂無荒也。

    ”疾命駕往搜四春宮,則相率拒以不知。

    後不信,令人遍索之,果不獲,大受四春揶揄。

    益恚,乃廣召内監之有力者來前,猝然問曰:“誰導皇上微行者?”衆者不敢應。

    後曰:“不言而待察,苟發覺,枭首不足以蔽辜也。

    若早自首,當從末減。

    ”于是崔與其徒黨進曰:“奴才曾奉使一次,今既無此行為矣。

    ”斥曰:“爾長厚者,亦複為之耶?”蓋崔固太後宮中給事,于後有舊恩者,故不敢責數,第冷語嘲之而已。

    後乃謂崔曰:“爾既曾導帝微行,今必悉其蹤迹。

    苟不速迎以來,後将惟爾是問。

    ” 崔曰:“容奴才求之。

    但此次失蹤,确非奴才所敢知也。

    ”語未罷,帝已宣召崔往,且并召後。

    既至,則曰:“朕出獵耳,後又皇皇奚為者?”崔使人語姊妹花曰:“不去,禍且及。

    束裝緩緩歸,一生吸着不盡矣。

    ”女母報崔以玉如意,曰:“願崔公一生如意。

    ”後姊妹花俱嫁貴人為妾,猶能道上轶事。

     又中都競傳蓋南城事。

    蓋南城者,一有夫之婦,夫故蠟屐,俗稱皮匠是也。

    夫婦共設肆,室湫隘,居鬧市中,日勤操作,而膚色皙膩,冬寒手不皴瘃,類江南閨人,過者莫不顧盼驚歎也。

    性貞介,購物者或挑與語,于答價外不贊一詞;更進則色愈冰,懔然如甲胄在身矣。

    以故容雖冶,無敢犯者。

    因慕客如附膻,謂宣南罕見此尤物,号之曰“蓋南城”;又以其不可親也,則曰“冰花”。

    時鹹豐帝好微行,宮監之黠者,知帝意有在,辄導為漁色,或靳之曰:“冰花皚皚,帝力于我何有哉?” 帝微聞其事,以問從者。

    從者曆數其無瑕可疵狀,且言苟犯彼,徒遭戮辱,更粉飾其詞以激帝。

    帝作色曰:“彼美如西施、王嫱乎?抑徒負其名耶?”遂易服,使從者前行,達其所。

    則階除穢陋,不可廁足。

    所謂冰花者,乃拈針線坐肆隅,目不旁瞬。

     谛視之,曲眉雪色,果非凡品。

    雖布裳蓬葆,不能掩其■也。

     帝木立神癡,目注視,不轉瞬。

    時其夫不在室,有鄰友某者,年已蒼艾,夙戆直。

    見帝狀,以為輕薄少年,妄肄色膽也。

    意大不平,厲聲呵之曰:“誰家惡奴敢作此态?老夫眼底不能容也。

    ”侍者見其無狀,亦以惡聲相向。

    老者不服,幾至用武。

     侍者大言,非捕解五城禦史勘治不可。

    老者益嘩辨,驚動鄰右,聞聲麕集,帝頗有力,拾屐投人,中者披靡。

    侍者恐肇禍,适巡城官策馬而過,侍者呼而告之故。

    巡官震懾,跪道左。

    衆訝覺其異,始鳥獸散,侍者擁帝出險。

    婦夫于于歸,侍者遂命巡官捕執之。

    婦夫呼無罪,巡官語之曰:“否!否!此行有好消息,非難為汝也。

    ”無何,有肩輿懸彩至,謂将迎婦往。

    時婦方以聞夫得禍,痛不欲生,斥迎者無狀。

    迎者笑慰之曰:“爾夫已由某官署薦升總管矣。

    總管者,差役之領袖也。

    ”婦尚不信,抵死不肯登輿。

    會鄰妪出入府第者,見迎者系某邸親随,大驚曰:“爺輩奈何至此?”迎者附耳語之,且似懇求老妪作調人。

    老妪乃謂婦曰:“此輩天上人,必能為姑姑造福,往将享用不盡,幸勿執拗自誤也。

    ”婦素婉順,且以己無尊長,常呼媪以姆。

    今妪語若此,勢不可違,乃掩袖小語曰:“兒未嘗輕出,此去吉兇未蔔。

    幸姆為我視家具,兒歸必不逾時也。

    ” 妪曰:“好為之,勿過執。

    苟富貴,毋相忘也。

    ”婦不喻其言中有物,唯諾而已。

    既富輿,曲折行十餘街始至。

    出輿觇之,漚獸蓋環,闳壯逾神廟。

    婦生長蓬門,目所未睹,駭絕,不敢進門。

    仆憧憧,睅目皤腹,益令人惶恐。

    忽錦衣人二含笑視婦,且語迎者曰:“來乎?可導入待選室少憩,會即有旨傳宣。

    且可囑某媪伴之,幸勿奚落,緻掃興也。

    ”迎者及他仆俱唯唯。

     此時婦茫不解果為何地,迎已何為,急欲詢己夫所在,導者終微笑不語。

    婦稍稍疑慮,舉頭見男子垂手侍立,羞暈于頰。

    頃 之,二媪入室,款己就坐,室中陳設絕麗,檀幾錦屏,珠簾繡柱,辄不能呼其名。

    躊躇忖度,無以自解,又不敢動問,悄然枯坐。

    二媪絮絮道短長,百無一答也。

    旋進果餌,二媪勸食至殷勤,婦不肯食。

    無何,内有呼聲甚厲,二媪敫然應,即半跪前請曰:“至尊召見,貴人可登辇矣。

    ”婦不解所謂,且生平未受此殊禮,瞠目踧,盤辟移時。

    侍者促登辇,不得已,從之。

    辇舁以四人,上無帷蓋,婦覺滉漾如登雲霧。

    且左右多屬目,聞啧啧稱羨聲,更羞不敢仰。

    逦迤曆院數重,隻覺如琳宮梵宇,金碧迷離,花木間之,參以亭謝,宛然仙境。

    再進則覆廟重檐,簾幕深邃,侍者鹓鹭成行,狀至嚴肅。

    婦既下輿,逡巡不敢進。

    二妪促之,始低首含颦,稱促而行。

    甫入阈,遙見中設寶榻,榻上坐一王者,狀至倨貴,方欲瞻矚,侍者忽呼跪拜。

    婦至此猛省:己故有夫,無端逼予來此,必非佳話。

    挺然不肯屈膝,朗朗言曰:“妾自有夫,無故至此何為?幸賜明白,否則甯死不敢從命也。

    ”上坐者笑曰:“小妮子倔強至是,可暫引入藏春塢中,朕自有處置。

    ”侍者及二妪遂引之下,婦猶哓哓不已。

    二妪笑曰:“貴人胡不解事乃爾?頃實當今佛爺也,奈何抵抗無狀?”婦始知為帝,即頃來肆中者,故其貌似曾相識。

    因思:己夙以貞潔自守,今為帝王之威所劫,遂失其操行邪,抑别有術自全耶?既乃奮然曰:“吾必盡力抵禦,勿遺夫愧汗矣。

    ”既入藏春塢中,帷帳幾案,雅麗絕倫。

    婦方兀傲自喜,置不複顧。

    比晚,婦号泣欲歸,二妪夾持之,不能自由。

    婦知不免,行且覓死,衆皆慰勸良久。

    一偉丈夫岸然入,即榻上人也。

    乃謂婦曰:“朕無他意,愛卿皓質,欲常常展視秀色,庶幾忘餐耳。

    ”婦見帝意溫藹,不遽見逼,心志稍定,乃泫然答曰:“兒實羅敷,奈何無端見召?分判尊卑,禮分内外,萬不敢妄希榮寵。

    ”帝噱然曰:“爾夫已得官,别置室矣,卿可安心居此。

    苟不見信,明日當召爾夫至,一證之。

    ”婦終不怿。

    帝命酒共飲,婦不舉杯。

    帝笑曰:“是真強項令矣。

    ” 是夕,帝竟他幸,以婦屬二妪。

    又數日,召婦夫入見,蓋已供銮儀衛某職。

    婦相與欷歔,遂不複歸。

    及庚申之變,婦雜傭媪中遁出,竟輾轉覓得其夫,卒置産偕老焉。

     文宗眷漢女,其目的所在,則裙下雙鈎是也。

    窅娘新月,潘妃蓮步,古今風流天子,如一轍哉。

    初,帝聞宇内纏足之俗,以揚州為最上選。

    乃私遣奄豎心腹來邗上,物色佳麗,因得最著豔名之小家碧玉,曰淩波,相傳即四春之一也。

    淩波之纖趺如削筍,至需人扶掖以行;腰支嫋袅,本可作掌上舞,益以蓮鈎,每小步花間,偶一搖曳,辄如乘風飛去。

    帝絕寵之,西後妒之甚。

    淩波有潔癖,衣服器具,偶着塵垢污染,即便棄去;或玷及其體,則懊恨如中惡疾,至廢寝食。

    帝知其癖,而愛其嬌媚,辄優容之。

    西後偵知其可制,乃令人于所遊經過處,布穢物虱其足,淩波瞿然如中蛇蠍,每遇一次,必數日病,或因遘穢震顫,驟緻傾仆,則怅恨欲覓死。

    西後聞之,乃大快。

    帝廉得其情,必盛怒,至戮内侍數人以謝淩波。

    然淩波益懼,泣求帝赦宥。

    後帝處分内監,不複令淩波知也。

    淩波有絕藝,能不操琵琶、胡琴之屬,以口代之,絲竹與肉并為一談,其音清脆可辨,不爽累黍,隔幕聽之,絕不敢斷其為手不操缦也。

    每當花間奏樂,帝辄呼贊不已,飲無算爵,沈醉始興。

    于是寵愛獨擅,有如專房。

    西後益大戚,念己雖習吳歈,以較淩波,獨小巫之見大巫也,愈思有以中傷之。

    淩波于夏暑時,好晨起,散發棹小舟入池中,取荷盤上珠露吸飲之,以為清絕,可沁心脾,洗俗腸,進求仙人長生術亦易易耳。

    諸内監俱知其有是癖,以訴于西後。

    西後夷然曰:“是可圖也。

    ”乃密令人置毒荷盤上。

    淩波飲之,毒發立斃。

    帝悲悼不止,窮究置毒者,殺内監數十人。

    然皆冤死,主兇卒逍遙事外,以得西後之袒庇,莫敢奈何。

     有老孝廉某者,春明報罷,侘傺無聊,方居逆旅中納悶。

     忽一人衣黃衫,策怒馬,率奴仆數人入門,勢洶洶問館主有無某先生其人。

    某先生者,孝廉姓也。

    館主款接以禮,報于孝廉。

     孝廉詢其狀,恐官事逮捕,疑駭不敢出。

    館主往返數四,始悉黃衫客慕名而來,絕無惡意,孝廉乃敢出。

    黃衫客緻主人意,自言“為門客,主人有女公子,欲延師教授文書,束脩當不菲,幸先生毋辭。

    ”孝廉诘主人何官,府第安在,黃衫客掉首曰:“先生去當自知,毋煩多述也。

    ”因出金十笏,并聘書一紙。

     孝廉展視其書,則主人署名,僅作“養心齋”,絕無爵裡姓氏,不覺疑駭。

    欲問,黃衫客若已知之,即曰:“請先生勿疑。

    第往,保無他虞。

    ”孝廉尚猶豫,館主知其窮窘,乃于旁慫恿之。

     孝廉遂匆遽從黃衫客出門,則黑衛帷車已在門矣。

    既登,掩帷不可外視,曆途曲折,炊許始達,絕不辨所經何地也。

    下車視之,四圍殊荒僻,園門洞啟,花樹中隐現金碧樓台,知為貴家,亦遂不疑。

    顧黃衫客,已不見,而阍者若預知孝廉之往,絕不問姓名,但導之使入。

    曆院數重,一男子似執事者,迎問曰:“某先生乎?”孝廉漫應之。

    男子即指一精舍相告曰:“主人事忙,不克躬迓,已為先生置下榻所矣。

    ”孝廉心惡其嫚,而亦既來此,且獲瞰飯地,乃作苟安之計。

    須臾就食,飲馔頗豐。

     惟止此男子奔走應命,絕無來款洽者。

    孝廉念主人必倨貴,乃簡傲賓師至此,因絮絮詢男子以狀。

    男子支吾應之,雲:“主人現出巡某省,府中止女流,故不能出款客。

    明日女公子行釋菜禮,幸先生善教之。

    ”孝廉以與仆輩通殷勤,心殊怏怏。

    無何,至明日,女公子出拜,則二八麗姝也。

    操語乃吳音,孝廉益大疑。

    惟女絕慧,過目成誦,且穎悟解人意,孝廉亦樂之。

     顧時欲出遊及候女人,男子辄言:“此間去城市遠,輕易不辨途徑,不如不出。

    倘有所需,但下命,靡不立辦也。

    ”孝廉故好靜,初不為意。

    久之,偶思訪友,惘惘出門,則皆荒塍蕪徑,迷不獲通,興盡而歸。

    男子候于門,謂之曰:“主人有命:先生苟欲出,非送以騾車不可。

    此間多盜賊不測,幸勿孟浪微行也。

    ”孝廉唯唯。

    一日女适出應課,顔際酡然。

    孝廉詢何事,女慚不答。

    支吾間,忽呼腹痛,色頓變,始言:“主母賜酒,不知何故,覺中燒也。

    ”頃之,痛益烈,男子大驚,旋呼一妪入視。

    妪貌猙獰,視狀,作駭絕态,搖手咋舌,囑衆勿聲,姑令舁女置他所。

    孝廉計女當系中毒,顧家庭骨肉何以有是?輾轉推度,如堕五裡霧中。

    無何,報女慘斃矣。

    孝廉大駭,黃衫客倉皇入曰:“此間事大變,先生不宜久留,盍速行。

    ”孝廉知有異,趨出門,則前之黑衛帷車,已候于途。

    黃衫客仍策蹇送之,抵逆旅,則已曆三月餘矣。

    客赍二百金置孝廉橐中,曰:“主人緻謝先生,雖不幸,不敢忘先生德也。

    ”孝廉因問女公子緻死之由,客附耳曰:“實告君:主人即今上,女乃蘇撫某所進者。

    本拟延先生教之成才,不幸為西後所聞,遂罹此禍。

     可憐哉,小妮子也。

    然先生幸毋洩。

    ”孝廉颔之,黃衫客從容去。

    後數年,孝廉始為人談其秘,語及女之婉媚明慧,猶不禁為之汍瀾也。

     友人語餘:前歲某華胄示予一畫冊,中繪仙山樓閣,壯麗工巧,仕女衣褶生動。

    一男子類王者,宮扇雲移,須眉半露。

     谛審之,蓋秘戲圖也。

    華胄附耳謂之曰:“此實《文宗行樂圖》,其地即某邸園亭,藏嬌之所,有如豹房。

    ”又言其先人尚能曆曆指遊辇所至,若者憩坐,若者宴息,若者遊散,若者寝幸,并能一一舉其名額,中有廣場,乃上蹴踘之所也。

    曾有一趣史,足供談助者。

    文宗性與人殊,時而卞急,時而平緩,侍姬莫能測其底蘊。

    一日,小恙午卧,方鼾入黑甜,侍人皆伏榻之左右,為裸逐之戲。

    上忽由睡夢中躍起,舉肘連挾四姬,出門下階,直趨廣場中。

    置姬于場角,命毋動,自援彈弓,欲射之。

    四姬觳觫哀求,狀至可憫,旁一姬屈足跪請曰:“陛下亦欲取樂耳,曷若令妾代射,觀彼輩能避丸與否,以為笑乎?” 上喜其善解人意,果以弓授之。

    姬乃從容去彈,易以花瓣,撥弦一聲,紛如紅雨。

    諸姬猶詈此姬之殘忍,乃自戕同類也。

    上命諸姬設錦茵于廣場,同謝此姬救命之恩。

    乃自與之嬉戲,盡歡始止。

    因封此姬為散花妃子,位在諸姬上,寵冠曹偶。

    無何,忽忤上意,竟誘使置秋千架上,驟令脫手,抛擲百步外,骨折膚損,不三日,斃矣。

    自是諸姬膽裂,多有賄内監潛逃者。

    上已忘之,即亦不問。

     ○孝貞後五則 文宗正後鈕钴祿氏,即世所稱東太後是也。

    性賢淑長厚,工文翰,娴禮法,容色冠後宮。

    先為貴妃,穆揚阿之女早喪,後遂正位。

    顧文宗好聲色,後宮多以獻媚進,又嗜漢女,至私媾四春置圓明園中。

    西後那拉氏不謂然,時訴于後,欲激其怒,令助己。

    後獨從容閑雅,勸那拉氏忽悻悻。

    那拉氏内愧,而意甚恨之。

    孝貞以為那拉氏亦感化,不忍逆意之也,遇事仍與商榷。

    旋見文宗荒嬉廢政,婉谏之不聽,自知達心而懦,多言恐緻禍,遂隐忍不言。

    及熱河之變,那拉氏以子貴,竟出其非常手筆,誅肅順、端華,排異己黨,而成垂簾之局,皆那拉氏為主謀,考貞實無意于此。

    故穆宗禦世,東後并尊,位雖在上,而無實權,幾如畫諾太守。

    孝貞時稱慈安太後,那拉氏稱慈禧太後。

    慈安事事退讓,慈禧因漸縱恣。

    慈安服禦簡樸,一若寒素;而慈禧則奢靡成性,且喜服戲裝,嗜聽戲成癖。

    因而太監安得海等乘機攫财,恣為奸利,遂慫恿慈禧建造戲園,土木雕繪,窮極工巧。

    又廣征南北諸名伶,排日演試。

    近今生榮死哀之大名譚叫天,即誕生于是時者也。

    安既以奢侈中慈禧意,權力漸次增長,顧尚礙于慈安之守正,不敢公然縱欲,言官亦彈劾屢起。

    慈禧雖惡之,而為名譽計,不得不敷衍嘉納,以掩飾慈安耳目。

    慈安所信任者,為恭親王弈讠斤。

    一日,恭王聞安得海等有濫竊貢物,為慈禧裁量戲服之舉動,以為大背祖法,密奏于慈安。

    為先發制人之計,乃下谕曰:據禦史賈铎奏“風聞内務府有太監演戲,将庫存進貢緞匹裁作戲衣。

    每演一日,賞費幾至千金。

    請饬速行禁止,用以杜漸防微”等語。

    上年七月,因皇帝将次釋服,文宗顯皇帝梓宮尚未永遠奉安,曾特降谕旨,将一切應行慶典,酌議停止,所有升平署歲時照例供奉,俟山陵奉安後,候旨遵行,并将鹹豐十年所傳之民籍人等,永遠裁革。

    原以皇帝沖齡踐阼,必宜絕戲渝之漸,戒奢侈之萌。

    乃本日據賈铎奏稱“風聞太監演戲,費至千金,并有用庫存緞匹裁作戲衣”之事。

    覽奏實堪駭異。

     方今各省軍務未平,百姓瘡痍滿目,庫帑支绌,國用不充,先帝山陵未安,梓宮在殡,興言及此,隐痛實殷,又何至有該禦史摺内所稱情事?況庫存銀緞,有數可稽,非奏準不能擅動。

     茲事可斷其必無,惟深宮耳目,恐難周知;外間傳聞,必非無自,難保無不肖太監人等,假名在外招搖,亦不可不防其漸。

     著總管内務府大臣等嚴密稽察。

    如果實有其事,即著從嚴究辦,毋得稍有瞻徇,緻幹咎戾。

    皇帝典學之餘,務當親近正人,講求治道。

    倘或左右近習,恣為娛耳悅目之事,冒貢非幾,所系實非淺鮮。

    并著該大臣等随時查察,責成總管太監認真嚴禁所屬。

    嗣後各處太監,如有似此肆意妄行,在外倚勢招搖等事,并著步軍統領衙門一體拏辦。

    總管太監不能舉發,定将該總管太監革退,從重治罪;若總管内務府大臣不加查察,别經發覺,必将該大臣等嚴加懲處。

    其各懔遵毋忽。

    此旨并著敬事房、内務府各錄一通。

    敬謹存記。

     慈安之下此谕頗有回護慈禧之處,一則體面攸關,一則權勢旁落。

    既存顧忌之意,便不得不吞吐其詞也,而不知慈禧之銜慈安,于此益甚。

     宮中相傳慈禧之怨慈安,實不始于垂簾時代。

    當文宗初幸慈禧之日,頗有惑溺之象。

    《長恨歌》中所謂“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者,仿佛似之。

    清宮故事,凡皇上宿某處,禦某妃嫔,備有冊籍,報知皇後。

    皇後有權稽考,其不合格者,予以杖斥。

    而内監之承伺某處者,亦有權屆時于寝門外誦祖訓,皇帝必披衣起,跪而聽受,至命駕出朝乃止。

    一日,文宗正宿慈禧所,數日不坐朝。

    慈安稔其狀,乃頂祖訓至宮門正跪,命内監請帝起,敬聽祖訓。

    文宗驚跣而出,亟止之曰:“勿複爾爾,予即視朝。

    ”辇既駕,匆遽間不及顧慈禧處分矣。

     及登殿,忽憶後有權杖斥事,乃頓足曰:“苟如是,蘭兒危矣。

    ”蘭兒者,慈禧小名也。

    草草見諸臣已,即命駕還宮,亟問皇後所在。

    或對以坤甯宮,知事且變,蓋坤甯宮者,皇後行大賞罰之所也。

    文宗疾馳往,則慈安方正中坐,慈禧長跽于下。

    慈安正曆數其過,命杖将笞辱之。

    文宗大呼曰:“請皇後免責,蘭兒已有娠矣。

    ”後聞之,瞿然下坐曰:“帝胡不早言?吾之杖伊,遵祖制也;受杖堕娠,失祖訓矣。

    皇上春秋雖盛,儲宮未備,吾安可守一訓而失列祖列宗萬世之遺意哉?”因涕泣久之,遂勿杖。

    自是慈禧嚴憚慈安,不複敢導上以縱欲,然銜恨實自此始。

     同治八年,又有慈安與恭王協議懲辦安得海一事。

    初,安得海倚其勢焰,淩轹王公大臣,無所不至。

    朝臣皆側目,而恭王尤甚。

    會恭王請見慈禧,慈禧方與安得海談話,辭不見。

    恭王怒,退語所親,非殺安不足以對祖宗、振朝綱也。

    未幾,慈禧竟私命安往山東,将下江南,織辦龍衣錦段,沿途騷擾逼勒,有司不能禁。

    時山東巡撫丁寶桢頗骨鲠,以安冒太後名,侵官擾民,發憤欲誅之。

    知恭王與慈安能持正,乃密報恭王請訓。

     方丁摺文到京時,慈禧正觀劇取樂。

    恭王乃立請見慈安,拟定谕旨,慈安畫諾已,馳谕下山東,許丁寶桢速即就地正法,不必解京審訊。

    臨發時,慈安私語恭王曰:“此舉必得罪西太後,将來或甘心謀我,亦未可知。

    雖然,為國事計,不得不爾。

    ” 語次頗露懊喪之色,知平日之無可奈何于慈禧已久也。

    谕往,丁文誠即殺安。

    谕略謂:據丁寶桢奏太監在外招搖煽惑一摺,德州知州趙新禀稱“七月間有安姓太監,乘坐太平船二隻,聲勢炫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