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當殺手走到生命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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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的存在。

    即使身邊睡的是丈夫、是愛侶,也要殺掉。

     隻是,我把派蒂放在窗台上,看她扒着窗棂往外看。

    我想,如果現在居然還有一隻沒凍死的螳螂,看到屋子裡的她,和她後面的我。

    那隻螳螂會怎麼想?它會不會說:"一隻從小被人圈養的螳螂,殺的技術再好,活的日子再長,也算不得是一隻螳螂。

    " 我把派蒂從窗口移開,相信那外面已不是她認識的故鄉。

    她的故鄉變了色,真正的故鄉已經是我的書房。

     托着她,走到電視機前面,看了看"肥皂劇"。

    又把她放到我嶽父和女兒合作拼制的"美國國會大廈"模型上。

    讓它在"大廈"的圓頂上站穩,再為她拍了兩張照片。

     多像一個觀光客啊!又多像"魔斯拉",大鬧美國首府,攻入美國國會的電影畫面。

    如果派蒂和大廈的比例是這樣,真要吓死人了!不是比一隻八十噸重的SAUROPODOMORPHA恐龍還巨大嗎?怪不得美國人說螳螂是"花園裡的恐龍"。

     突然想到女兒有幾隻恐龍的小玩具,恰好跟派蒂一樣大,也就叫女兒找來,把派蒂放在玩具旁邊拍照。

    派蒂居然還對準其中一隻綠色的,狠狠出了一鉗。

     女兒又介紹派蒂去看她的模型商店,還堅持派蒂進入她的Bistro餐館當"客人"。

    我問她為什麼? "因為派蒂愛吃牛排,我這家餐館專賣牛排,派蒂會開心。

    "女兒很認真地說。

     最後,我把派蒂帶到"花窗"前面。

    這是屋裡最有春意的地方。

    因為朝南,上面又有玻璃屋頂,四季的陽光都能照進來。

    裡面的植物也就搞得糊裡糊塗,失去了四季。

    譬如一棵昙花,明明應該在夏秋綻放,現在卻發了花苞,而且眼看就要開了。

     我把派蒂放在昙花葉子上,她很快便掉了下來。

    因為葉子太光滑,派蒂原本會分泌黏液的腳趾,又被蟋蟀咬斷,所以無法站得住。

     擡頭看見挂着的"百香果"藤蔓,是女兒鋼琴老師送的。

    百香果原産于非洲,但是在台灣處處可見。

    據說因為二次大戰時,美軍打算空降台灣山區,打叢林戰,又怕沒東西吃,于是從空中撒下很容易生長,又富維他命的百香果種子。

    多妙啊!原來的詭計,成為後業的恩澤。

    其實每個漁人撒下的餌,隻要魚不被抓,那魚餌都可以被看作是一種恩澤。

    相反地,那些自以為"放生"是恩澤,卻在水庫放下食人魚的人,則造成生态失衡,成為了殺戮。

     百香果的葉子很多,應該是個好地方,我便把派蒂放了上去。

     原來應該生活在花草之間的派蒂,大半輩子關在塑膠和玻璃的罐子裡,而今老了、将死了,理當回歸天地之間。

     總認為"人定勝天"的西方人。

    在喪禮上會說"灰歸灰、土歸士(Ashestashes,dusttodust)。

    "表示人死,是回歸大自然,一隻小小的螳螂當然更該如此。

     想到一位風水師說的——人死了,無論用棺木,或是火化了,裝進骨灰罐,總要與土地接近才好。

    所以那骨灰罐子最好用石頭、陶磁或木制的材料,并且放進泥土、水泥或石材的墓中,這樣死者才能與大地的靈氣相通。

    産生調協風水的效果。

     這不也是"灰歸灰、土歸土"嗎? 派蒂果然十分高興,開始在百香果藤上攀援了。

    從下面一直爬,爬到花盆裡。

     那花盆看起來像個白色的小亭子。

    上面有着尖尖的頂,頂上一串鐵環,正好挂在花窗上。

     派蒂居然繼續攀到了"小亭子"的頂上,又轉過身,用屁股對準小亭子的尖端。

    然後,就不動了。

     我沒再理她。

    心想,或許因為她是"陰殺之蟲",躲在亭子裡比較有安全感。

    也可能她要死了,決定選這麼一個漂亮的地方,咽下最後一口氣。

     傍晚,我正寫作,女兒突然在書房外面一邊敲門,一邊大叫。

     打開門,小丫頭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派,派蒂,生,生,生蛋了。

    她又生蛋了!" 跑到花窗前,果然看見派蒂用她失去了腳趾的腿胫,勉強攀在小亭上扭動。

     她的四肢大概因為用力而顫抖,她的屁股則不斷抽縮,從那已經不怎麼飽滿的肚子裡,居然擠壓出許多黏液。

     我突然了解。

    派蒂這麼一位偉大的殺手,明明應該光榮地死去。

    她之所以忍辱負重、苟延殘喘地乞食,是因為她對孩子的愛。

     綁在玻璃罐口的紗布,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