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 | 楊寶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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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起沖突,挽出幾個平日和張素蘭說得來的職教員和同學來勸止她,吓恫她,張素蘭一見她們走來,知道她們來意,不等開口,先就溜走了。

     有時在校園裡偶然碰見洪醫生,她像發狂般飛奔向前,抱着洪醫生的頸項亂搖亂吻,于是大家又說她是&ldquo花癫&rdquo了,校長極為憂慮,托人替她找異性朋友,又托人來勸她出嫁,她冷笑道:&ldquo哼,我才不忙着嫁人呢!即使要嫁,也用不着老處女、老寡婦來操心,謝謝她們,叫她們留着自己要吧!&rdquo 說完一溜煙跑了。

     在教室裡聽講,每逢教員講到國際情形,或中外民族性之異同,或基督教之勢力時,她一定站起來,臭罵外國人一頓,教員覺得她打斷自己的話頭,自然不高興,同學也覺得她講來講去老是那一套,又與本課毫無關系,徒然白費時間,所以去報告校長,要求停止她的聽講權利。

    校長也覺得她近來在宿舍裡、校園裡、教室裡都是個擾亂治安的分子,這樣下去,對于全校,一定很有妨礙,于是有意把她開除,但她自己一人又不便做主,于是召集一個全體職教員會議,校長首先發表意見道:&ldquo我們學校職教員連學生共有五百多人,卻被她一人所擾了。

    我們不能因為一個人,犧牲五百多人的安甯,所以我想把她開除了。

    &rdquo &ldquo開除!&rdquo米爾女士直截了當地應道,&ldquo像她這樣的瘋子,早就應當開除了!&rdquo &ldquo瘋子?&rdquo國文系主任咬文嚼字地起立道,&ldquo說她個性倔強,言語激烈,行動失當則可;說她瘋子,未免過甚。

    你們看她近幾月來在《東方雜志》《大公報》《國聞周報》上登的那些《批評現代教育之得失》,以及《中國所急需的教育》等文章,哪篇不是寫得鞭辟入裡,一個瘋子能作出這樣好文章來?所以依我個人的意見,不如先警戒她一下,叫她好好地遵守校規。

    隻有一個月她就畢業了,顧念她平素是個優秀的學生,何妨這次對她寬些?&rdquo &ldquo寬些?&rdquo老處女數學教員狠狠地答道,&ldquo一個月的日子雖然不長,可是我們再縱容下去,她會把全學校毀了也說不定,所以我贊成為了衆人犧牲她一個,開除!&rdquo &ldquo不過開除也得有理由。

    &rdquo一個西國的男教員公允地提醒這一句。

     &ldquo說她瘋了,不能再繼續讀書,這理由還不夠強硬麼?&rdquo米爾女士振振有詞地回答着。

     &ldquo那得有個證明,&rdquo法律系主任黃女士鄭重地提議道,&ldquo不然,我們怕應付不了社會的攻擊。

    &rdquo &ldquo那倒不難,&rdquo校長自信地說,&ldquo我們請洪校醫寫個證明就行了。

    &rdquo 洪醫生見校長她們神經過敏、庸人自擾的态度,本想向她們解釋一下,無奈自己是有嫌疑的,不便多說,隻跟着同事們出席旁聽罷了,現在叫她無故捏造證明書,她可不能屈服,平和地站起來聲明道:&ldquo我的職責隻管檢驗生理的病症,心理的病象應當由心理病學家來檢驗,來給張素蘭寫證明書。

    &rdquo 校長聽了,瞪洪醫生一眼,卻又無法駁她,全場啞了半晌。

    還是教育系主任司梯芬打破了沉悶的空氣,他說張素蘭是他本系最優秀的學生,他也不忍見他将要畢業的學生被開除了,所以請求校長先生找心理病學家來替張素蘭檢驗,如果真有病,開除了才不冤枉,不然,還得另想方法,勸導她,叫她好好上課。

    會議便這樣沒有結果地結束了。

    張素蘭一見心理病學家要來檢驗她,不覺大怒。

    校長真是太豈有此理了,一會兒誣賴她同性戀愛,一會兒誣賴她瘋了。

    有心要把來檢驗她的人連踢帶打趕出去,但她為證明她自己并未瘋狂,于是對着來人,操着極流利的英語,述說校長的糊塗和師長同學的不諒解她。

    檢驗者聽她伶牙俐齒有條不紊的話語,已斷定她并未瘋狂,但為慎重起見,又做了各種試驗,也沒找出瘋狂的征象,最後他向校長負責聲明道:&ldquo你的學生并未瘋狂,不過這一兩月來,也許受了幾次強烈的刺激,神經有點過敏,感情容易被激發,叫她好好休息兩星期,一定可以複原的。

    &rdquo 校長沒有法子,隻得接受了他的建議,把張素蘭送到療養院休養。

    張素蘭聽到自己并未瘋狂的忠實報告,對于外國人倒不完全疾首痛心了,自己的心境也平和了許多,覺得這些日子真是太興奮了,身心兩方面都感到過度的疲勞,好像百戰的兵卒,得了些許勝利,也想暫時躲一下懶,于是聽憑校長擺布,靜谧地一人住在隔離的病室裡,看看書,寫寫文章,倒也自在。

    有時走到院子裡,看看花,散散步,想和護士們談談話,但護士們一見她走來,都搭讪着走開了,把其他在養病的學生病室的門也鎖了。

    即使在院子裡曬太陽的病者,見她來了,也都曳着睡衣,踏着拖鞋,逃了進去。

    張素蘭心裡不免起了疑惑,她們見了自己,為什麼像老鼠見了貓一般的恐懾?繼而一想,不覺哈哈冷笑三聲,大聲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