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論科學和形而上學的地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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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定要從根本上改變康德的問題。

    因此,無怪乎康德的解答不再适合于對這個問題的新的後愛因斯坦的表述,必須對之作相應的修改。

     康德對這個問題的解答是衆所周知的。

    他假定(我認為這假定是正确的),我們所知道的這世界,是我們根據我們自己發明的理論對可觀察事實所作的解釋。

    康德說:&ldquo我們的理智并不從自然界引出規律,&hellip&hellip而是把規律強加于自然界。

    &rdquo我認為康德的這個表述基本上是正确的,但我還感到,這種表述有點偏激,所以我想用下面修正過的形式來表述它:&ldquo我們的理智并不從自然界引出規律,但試圖(成功程度不等地)把理智自由創造出來的規律強加于自然界。

    &rdquo差别就在這裡。

    康德的表述不僅意味着,我們的理性企圖把規律強加于自然界,而且還意味着,理性的這種企圖總是成功的。

    因為,康德相信,牛頓定律是由我們成功地加于自然界的:我們必然要用這些定律解釋自然界;康德由此得出結論:這些定律必定先驗地就是真的。

    這就是康德對這些問題的看法;彭加勒的看法與此相似。

     然而,自從愛因斯坦以來,我們已認識到,各種判然不同的理論和解釋也是可能的,它們甚至比牛頓理論更高明。

    因此,理性能夠提出不止一種解釋。

    理性不可能一勞永逸地把它的解釋加于自然界。

    理性通過試錯來行事。

    我們創造了我們的神話和理論,并檢驗它們:我們試圖看看它們把我們帶到多遠。

    并且如有可能就改善我們的理論。

    較好的理論是具有較大解釋力量的理論:它們能解釋較多的東西;解釋得較精确;使我們能作出較好的預言。

     因為康德相信我們的任務是解釋牛頓理論的真理性和惟一性,所以他會相信,這個理論是從我們知性的規律中不可避免地、邏輯上必然地得出的。

    我按照愛因斯坦的革命提出的對康德的解答的修正,把我們從這種強制中解放了出來。

    這樣一來,理論就被看作是我們自己心靈的自由創造、一個詩意般直覺的結果、直覺地理解自然規律的嘗試的結果。

    但是,我們不再試圖把我們的創造物強加給自然界。

    相反,我們像康德教導我們的那樣向自然界提出問題;我們試圖使她對我們理論的真理性作出否定的回答:我們并不試圖證明或證實我們的理論,而是試圖通過駁斥、證僞、反駁它們來加以檢驗。

     這樣,我們的理論創造的自由和大膽,就能夠用自我批判和我們所能設計的最嚴格的檢驗來加以控制,防止它失諸偏頗。

    通過我們批判的檢驗方法,科學的嚴密性和邏輯性便從這裡滲入了經驗科學。

     我們已經看到,理論不可能邏輯地從觀察推出。

    然而,它們可能同觀察相沖突:它們可能同觀察相矛盾。

    這種情況使人們能從觀察推知一個理論是虛假的。

    用觀察反駁理論的可能性乃是一切經驗檢驗的基礎。

    像一切嚴格的考試一樣,對一個理論的檢驗,也總是企圖表明被檢驗者是錯的,就是說,這理論包藏了一個錯誤的斷定。

    從邏輯的觀點來看,一切經驗檢驗因此都是企圖反駁。

     最後,我想說,自從拉普拉斯以來,人們一直試圖至少把高度可能性(代替真實性)賦予我們的理論。

    我認為這種企圖是一種誤解。

    對于一個理論,我們所能希望的,無非是它解釋這或解釋那;它已受過嚴格檢驗,以及它已經受住了我們的一切檢驗。

    我們還可以對兩個理論加以比較,以便看看哪一個較好地經受住我們最嚴格的檢驗,或者換句話說,哪一個較好地為我們檢驗的結果所确認。

    但是,用純數學方法可以表明,決不可把确認度等同于數學概率。

    甚至還可以表明,一切理論,包括最好的理論,都具有相同的概率,即零。

    然而,雖然理論的概率是零,但理論被确認的程度(它至少在理論上可借助概率計算求得)可以十分接近于1,即它的最大值。

    訴諸概率不能解決經驗之謎,這個結論是很久以前由大衛·休谟首先得出的。

     可見,邏輯分析表明,經驗并不在于觀察材料的機械的積累。

    經驗是創造性的。

    它是由嚴肅的批判和嚴格的檢驗支配的、自由、大膽和創造性的解釋的結果。

     2.哲學理論的不可反駁性問題 為了避免從一開始就失諸籠統的危險,也許最好先借助五個例子來解釋一下我說的哲學理論是什麼意思。

     哲學理論的一個典型例子是康德關于經驗世界的決定論學說。

    雖然康德實質上是個非決定論者,但他在《實踐理性批判》(8)中卻說:關于我們心理的、生理的狀況和我們的環境的充分知識,将使我們能夠像預言日食或月食那樣确定地預言我們的未來行為。

     按照較為一般的說法,人們可把這決定論的學說表述如下。

     經驗世界(或現象世界)的将來,直至它的細枝末節,都完全由它現在的狀況預先決定。

     另一個哲學理論是唯心主義,例如貝克萊或叔本華的唯心主義;或許我們可以在這裡用以下的命題來表述它:&ldquo經驗世界是我的觀念&rdquo,或&ldquo世界是我的夢&rdquo。

     第三個哲學理論&mdash&mdash也是當今十分重要的理論&mdash&mdash認識論的非理性主義,可以解釋如下。

     因為我們從康德那裡知道,人類理性沒有能力把握或認識自在之物的世界,所以我們必須或者放棄認識它的希望,或者嘗試用理性以外的方式認識它;而既然我們不能夠也不會放棄這種希望,所以我們就隻能運用非理性的或超理性的手段,像直覺、詩人的靈感、情緒或情感。

     非理性主義者聲稱,這樣做是可能的,因為歸根結蒂我們本身就是這種自在之物;因此,如果我們能設法以某種方式獲得有關我們自身的内在的和直接的知識,那麼我們因而就能發現自在之物究竟是什麼樣子。

     非理性主義的這個簡單論點很能表征大多數19世紀後康德哲學家;例如富于獨創性的叔本華,他以這種方式發現:因為作為自在之物的我們都是意志,所以意志必定也是自在之物。

    作為自在之物的世界是意志,而作為現象的世界則是觀念。

    十分奇怪的是,這種過時的哲學用新衣裳打扮後現在再次時興起來,盡管(或許正因為)這種哲學同舊的後康德觀念的驚人相似性一直隐藏着(就任何東西都可以隐藏在皇帝的新衣之下而言)。

    現在,叔本華的哲學被以一種含糊不清但又給人深刻印象的語言提了出來,他的自我顯露的直覺,即作為自在之物的人歸根結蒂是意志,現在讓位給了另一種自我顯露的直覺:人可能那麼自尋煩惱,以緻這種極度煩惱證明自在之物是&ldquo無&rdquo&mdash&mdash它是&ldquo無&rdquo,是&ldquo自在之空&rdquo。

    我不想否認這種叔本華哲學的存在主義變種有某種程度的創造性。

    它的創造性為這個事實所證明:叔本華可能從未這樣低估他的自娛力量。

    他在自身中發現的是意志、活動、緊張、激動&mdash&mdash同某些存在主義者發現的東西大緻正相反對,後者發現由他自己招緻的&ldquo自在之煩&rdquo的終極煩惱。

    然而,叔本華現在不再流行了:我們的後康德主義和後理性主義時代最時興的東西,被尼采(&ldquo受預感糾纏,對他自己的結果懷疑&rdquo)正确地稱作&ldquo歐洲虛無主義&rdquo。

    (9) 不過,這一切都隻是順便說說而已。

    現在,我們列出五種哲學理論。

     第一,決定論:就将來完全由現在決定而言,它是包含在現在之中的。

     第二,唯心主義:世界是我的夢。

     第三,非理性主義:我們具有非理性或超理性的經驗,我們在這種經驗中體驗到自己是自在之物;這樣,我們便有了某種關于自在之物的知識。

     第四,唯意志論:在我們自身的意志中,我們把我們自身認作意志。

    自在之物是意志。

     第五,虛無主義:在我們的煩惱中,我們把我們自身認作虛無。

    自在之物是虛無。

     我們就列舉這麼多。

    我這樣選擇例子:在細加斟酌之後,對這五個例子的每一個我都可以說,我确信它是假的。

    還可以更确切地說,我首先是個非決定論者,其次是個實在論者,最後是個理性主義者。

    至于我舉的第四和第五個例子,我樂意和康德及其他批判理性主義者一樣承認,我們不可能占有關于無限豐富優美的實在世界的完滿知識。

    物理學或任何其他科學都不能幫助我們達到這個目的。

    但是我也确信,唯意志論的公式即&ldquo世界是意志&rdquo同樣無助于我們。

    而對于自尋煩惱(或許也使他人煩惱)的虛無主義者和存在主義者,我隻能憐惜他們。

    他們必定是又瞎又聾,真可憐,因為他們談論世界,就如一個瞎子談論佩魯吉諾的色彩,或一個聾子談論莫紮特的音樂。

     那麼,為什麼我決心選一些我相信是假的哲學理論作為例子呢?原因在于我希望以此更清楚地表明下述重要陳述中包含的問題。

     盡管我認為這五個理論每一個都是假的,但我仍然确信它們每一個都是不可反駁的。

     聽了這個陳述以後,你可能會感到十分奇怪,我怎麼可能認為一個理論同時是虛假的和不可反駁的,而我又自稱是個理性主義者。

    因為,一個理性主義者怎麼會說一個理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