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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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過去。

    就在這裡抓住了她,就在我們現在的這個房間裡。

    我問她出了什麼事,我伸手撫摸她。

    可她一碰到我的手就倒在地上,就像我告訴你的那樣,休克了。

    &rdquo 這可不是微不足道的傷害,她心想,不是微不足道的卑鄙,不是小小的不幸。

    這可是個滔天大罪。

    難怪斯塔爾想要他死。

    他活該去死。

     她拿起手提包,豎放到膝部上,一隻手摸着包的外角。

    她猜測他是否會想到包裡是什麼。

    怎麼可能呢?但他會想到的,很快。

     &ldquo你不問問自己為什麼我今晚來這裡嗎?&rdquo &ldquo已經過去很久了,&rdquo他無精打采地說,&ldquo我才知道她已經死了。

    現在我想起來了,你是來這裡吃晚飯的。

    &rdquo他看看他們剛用過的桌子。

    &ldquo我們确實吃了晚飯。

    很久以前的事了。

    &rdquo &ldquo可這就是我來此的所有目的嗎,一頓晚飯?我哪裡都可以吃到晚飯。

    我們沒有戀愛。

    我們甚至連親密朋友都算不上。

    &rdquo &ldquo那你來幹嘛?&rdquo &ldquo我告訴過你,她死在我的懷裡。

    現在你明白了嗎?&rdquo 他很奇怪地看着她,仿佛是突然有了一陣不祥的預感。

    但他沒承認他明白了。

    而且他沒有顯示出一點害怕。

     &ldquo我追溯着她的腳步,&rdquo她告訴他,&ldquo那些她離開你後所走過的腳步。

    你想知道這些腳步送她去了哪裡,去什麼地方嗎?&rdquo &ldquo我想知道任何有關她的事,&rdquo他說,一如既往地毫不知足,&ldquo任何有關她的事都是我想知道的,我想聽到的,我想被告知的。

    因為那會把她再次帶來了,哪怕一小會兒時間,那都是她帶來的所有的激情,所有的喜悅,所有的贊美。

    &rdquo &ldquo她的贊美就是羞恥和黑暗,是你給予她的,&rdquo她對他厲聲說道,&ldquo醫院,可能已經治愈了她的休克症狀,但是她在走出醫院時仍是個病中的姑娘,她病在心裡,病在靈魂裡。

    她走在陰影下。

    她躲開了,試圖躲開這個陰影,住在一個簡陋的房間裡。

    我去過那裡。

    我能看到現在她還在那裡,正如她一定會在的那樣。

    遮陽窗簾一直拉到底,整天如此,躲避生活,試圖把它趕走。

    有時在床上顫抖,即便不是受涼感冒。

    半夜裡從發着燒的睡夢中醒來,恐懼絕望地尖叫。

     &ldquo她看到了能驅除那些陰影的唯一方式,從内心清除陰影的唯一方式。

    唯一能獲得淨化的方式。

    她是在宗教影響下成長的,該宗教禁止在神聖的土地上為自殺者行使最後的儀式或者葬禮。

    那條路對她不通,否則她一定會走這條路的。

    可是她又由于自身經曆,太害怕了,無法毫無安慰地直面死亡,永恒地作為一個遺棄者躺在那裡,被亵渎,得不到寬恕的祈求。

    于是,她就選擇了另一種犯罪,另一種罪過,也許是兩者中較輕的那種,誰知道呢?更可以贖罪的那種。

    那就是能夠從根源上清除或者說根絕吞噬她的不貞潔的方式。

    那是能讓她獲得心靈平靜的唯一方式。

     &ldquo她離開了那個房間,暫時不住,回到了她母親那裡。

    想讓自己精神振作一點,同時做個準備。

    &rdquo 她看到他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

     &ldquo她買了一把手槍,&rdquo她說,&ldquo在我手裡。

    持槍證是她的名字。

    &rdquo 她看到他的眼睛掃了一下手提包,然後又看着她的臉。

     他明白了,她對自己說。

    他明白了。

     沒有恐懼。

    也沒有自我保護的意圖,也沒有任何詭計多端,精于算計的神色,沒有如何最好地躲避或者以智取勝的謀劃。

    她沒有這種印象。

    這更像一個人在盡可能耐心地等待某件有好處,有益處的事情到來。

     &ldquo在許多方面,一個女孩要獲得持槍證遠比一個男子容易。

    至少,如果持槍證管理部門知道她是該社區的終生居民,名聲很好的話。

    她可以以防性騷擾為理由,無論真實的還是虛幻的,害怕深夜回家時受到跟蹤或有人不懷好意地上來搭讪;如果她獨居一個房間,害怕有人闖入或進入,或者就像斯塔爾的情況那樣,和上了年紀的婦女一起住,多次接到古怪或猥亵的電話,還有諸如此類的許多事。

     &ldquo我不知道斯塔爾是否也這麼做。

    但我知道她的确獲得了持槍證,有了槍。

    她很公開地在一家體育用品商店購買的。

     &ldquo當她正要返回這裡來時,她母親猜測到許多情況,對整個事情深感不安,于是從她上鎖的包裡偷偷拿出了手槍,藏了起來。

    我一步一步地追溯着斯塔爾的行蹤過去時,她把手槍交給了我。

    &rdquo 這次他不再看她的手提包了,但她能從他眼神裡看出來,他想看看。

     &ldquo斯塔爾再次返回她第一次住過的同一個房間時才真正發現手槍不見了。

    我猜測她會設法在這個城市裡再買一把槍,這原本就不會是件容易的事。

    但是,就在她能想出什麼辦法前,她碰巧走過我那房子的底層窗戶&mdash&mdash結果她就不再需要槍了。

    我成了殺死她的工具。

    &rdquo 她看到他的一隻手緊緊地握着喉部,仿佛是那裡有什麼傷妨礙他呼吸了。

     &ldquo于是我發誓去完成她活着時最想做的任何事。

    她的生命隻剩下一堆殘骸了。

     &ldquo而在所有的一切事之中,她最想要你死。

    &rdquo 聽到此話,他以一種聽天由命的默許,緩慢地點了點頭,仿佛說:如果她想這樣,那就這麼辦吧。

     &ldquo我之所以發誓完成她的心願,是因為我奪走了她的性命,所以我必須從她的立場來做我阻止了她想做的事。

    &rdquo 她終于打開手提包,取出了手槍。

    他稍微畏縮了一下,極為短暫,如同你知道痛苦即将來臨時那樣。

    必要的,仁慈的痛苦。

    然後,他更為正面地對着她,仿佛要給她一個更好的射擊面,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聽上去幾乎就像是一種解脫。

     從那時起,在她待在房間裡剩餘的時間裡,他沒再說一個字。

     盡管手槍側身拿着,槍口還是直對着他,她沒有擡起拿着槍的手。

     他開始向她靠近了一點。

    這倒并非是他企圖縮小他們之間的空隙,以便奪槍或者阻止開槍。

    因為他一直把手臂放在原先的位置&mdash&mdash他的兩手現在已稍稍留在身後了&mdash&mdash他隻是上身向她靠過去了一點。

    他就像一個慢慢地準備跳水的男子,準備跳入死亡。

    他甚至臉微微上揚,仿佛是試圖幫助她動手,試圖配合她。

    他的眼神在懇求、乞求,她不可能看錯他的眼神對她所表達的意思。

    請求得到隻有她才能給予的禮物。

    死亡禮物。

    幹淨利落的死亡禮物,随後就不再有恐怖,不再有恐懼,不再有任何事情,隻剩虛無。

     他的舌尖甚至悄悄伸出嘴角,快速舔了舔上下嘴唇,仿佛是不加克制的期待。

     然後,他眼睑垂下,等待着,呼吸稍快,但呼吸得滿懷希望。

    而不是退縮。

    有點心急地等待着贖罪的榮耀。

    &ldquo你自由了。

    &rdquo上帝賜予人類的最大禮物:死亡。

     &ldquo可是我不打算幹了,&rdquo她說,語氣就和他們早些時候坐在餐桌旁一樣,&ldquo我無法動手。

    現在我明白了。

    這不關我的事。

    我為什麼要幹涉?誰給我這個權利,誰給我這個義務?我有自己的幸福,我自己的平靜要考慮。

    我已經造成了一個人死亡,已經奪走了一條生命。

    我為什麼還要再加上第二條生命呢?那樣會讓我對奪走第一條生命在良心上更好過嗎?不。

    我為什麼要為斯塔爾清算欠債呢?那樣隻會在我手上增加新的欠債,對你,是嗎?在你之後,誰又是下一個呢?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就像無窮無盡的鍊條上的鍊接。

    假如她能如同我現在這樣看着你的話,也許她終究不會要你死的。

    對你來說,迄今為止的最大懲罰就是别死去。

    我想對你而言,生不如死。

    而死亡将是&mdash&mdash逃脫懲罰。

    所以,斯塔爾終究還是完成她的心願了。

     &ldquo我的手不再會幹預你的命運了。

    &rdquo 他的兩眼已經突然睜開了,驚呆了,卻又含有責備,早已如此。

     她站了起來,随着她的起身,手槍滑出了她的膝部,滑進了沙發内角。

    她沒有動手去撿。

    如果她看到它了,對她而言,它已失去了所有的意義了。

    她的全身的感官過于沉浸在這個形而上的問題裡了,隻關注到他們兩人,她周圍無生命的物體沒有影響或存在感。

     他似乎也沒有注意到槍。

    他一直看着的是她的面容,眼裡是憂煩、懇求的神色,極其緊張,宛如在臉上橫劈過的一道白色的疤痕。

    沒有其他表情了。

    直到最後,他還是兩眼緊盯着她,無言的祈求。

     她打開了房門,回頭看看他。

    &ldquo再見,&rdquo她輕輕地說,&ldquo願上帝寬恕你的靈魂。

    你可憐又可憐的靈魂。

    &rdquo 她關上了門,把他的景象關閉在外。

     她一路奔跑,奔跑,再奔跑,穿過了夜晚中無數的走廊&mdash&mdash如同斯塔爾當初奔跑在他的床和他房間門之間那個永難企及的距離一樣&mdash&mdash她奔跑了數英裡,奔跑了數小時,穿過了無數的拐角,無數的這條路或那條路,無數的上坡和下坡,無數次穿行過稠密的出租車流,無數次迫使出租車刹車,推開周圍的門衛和電梯操作工伸來的扶持的手臂,直至最後停止了奔跑,一動不動地躺下,一隻手掌裡仍攥一把白色小藥丸,另一隻手裡拿着一個空了一半的小瓶子。

     經過了鎮靜劑誘導的睡眠之後,她在早晨睜開了眼睛,不知怎麼,她立刻就明白了。

    他不再和她同處在這個世界上了。

    他死了。

     她太确信了,太肯定了,所以她幾乎沒再想費心去證實一下。

    她打扮穿戴完畢,就走到窗前,如同她昨天那樣,站着向外遠眺。

    昨天似乎是多麼的遙遠啊。

     她擡頭看看天空,飄浮而過的朵朵雲彩宛如一團團蓬松的雪白棉花球,有些在飄動過程中逐漸散開。

    沒有他的世界是個更好的世界嗎?或者是更糟的世界嗎?都不是,她明白。

    這是個讓人忘卻的世界,它甚至還不知道他已走了。

    少了一個活的靈魂,僅此而已。

     她湊巧瞥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離整點還差二十八分鐘。

    正好趕上為時半小時的最新新聞。

    她很可能錯過了播報内容的要目,但那肯定都是政治性的,非常可能又是關于剛果。

    她旋轉着小收音機的旋鈕,這收音機的優點是無須費時預熱。

    廣播在某條新聞中突然插播了在西區發生的涉毒槍戰新聞。

    她收聽完了全部的新聞廣播,沒聽到任何涉及個人的消息。

     随後,又開始播放音樂了。

    她讓收音機開着,但不再去關注她聽到的内容了。

    她有了一陣沖動,想關掉收音機,關掉電燈,她還記起了過去她也曾有過這麼一次,當時她最終拿起了父親的手槍,緊緊頂着自己的太陽穴。

     要是她扣動扳機,槍口發射出子彈就好了。

    她想起了弗農·赫裡克,他告訴她在塔拉瓦負傷的事情時,他兩眼圓睜。

    他說得對&mdash&mdash有時候死去的人是幸運的人。

     你和我,聚一起的孤單人, 在我們自己的小鄉村裡, 那裡隻有兩口人&mdash&mdash 她大吃一驚。

    是她陷入了幻覺嗎?還是她的歌在收音機裡播放? 曲調不熟悉,她從未聽到過。

    但歌詞是她的,就是德爾給予好評的那段歌詞。

    其餘的歌詞如同旋律一樣的不熟悉。

    她一直聽着這首歌,為之入迷了,在歌尾,她的那段歌詞又回來了,使歌曲達到了高潮。

     你和我,聚一起的孤單人, 在我們自己的小鄉村裡, 那裡隻有兩口人&mdash&mdash 這就很容易猜測肯定發生過的事了。

    比起德爾願意承認的是,她對這段歌詞的印象更為深刻,所以就把這段歌詞轉交給一個專業的歌詞寫手。

    而他則把這段歌詞融合進了一首歌裡,肆無忌憚地剽竊了,現在有個歌手灌了這首歌的唱片,在廣播裡播放。

    它或許還會成為熱門歌曲呢。

     真有諷刺意味,她心想。

    有那段特定歌詞的一首歌居然在她人生中的這個階段成為流行歌曲了。

     因為她就在此地,一如她在開始時那樣。

    依然孤獨一人,在她自己的荒涼孤島上。

     這裡隻有一口人。

     她正在旋轉收音機指針,想在另一個電台裡找到這首歌。

    就在此時,有人敲門了。

     警察,她想到。

     她關掉收音機,走近門口。

    &ldquo是誰?&rdquo她大聲問。

     回答聲很沉悶。

    她無法分辨是誰。

     &ldquo是誰?&rdquo &ldquo為什麼不開門看看呢?&rdquo 是他的聲音!她的心一陣狂跳。

    她開了門,一看到他心情非常激動。

     &ldquo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rdquo他說,&ldquo我經曆了你一年前肯定經曆過的事,隻是手槍沒有走火,也沒有發射擊中什麼人。

    所發生的事占據了我的心,但它也增強了同一件事。

    那就是,我選擇生活下去。

    &rdquo 她的心&ldquo怦怦&rdquo亂跳。

    她看着他的眼睛,感受到了他的力量。

     &ldquo你選擇什麼,瑪德琳?&rdquo 她倒在他的懷裡。

    他緊緊地摟抱着她,輕輕地撫摸她的頭發。

     你和我,聚一起的孤單人, 在我們自己的小鄉村裡, 那裡隻有兩口人&mdash&mdash 難道她沒有關掉收音機嗎?當然她關了。

    但音樂在她心裡,在她腦海裡回響着。

    之前,她曾選擇過生活下去&mdash&mdash獨身生活,有目的的複仇生活。

    現在,她再次選擇生活下去&mdash&mdash和他一起生活,在愛情中生活。

     音樂聲更響了,淹沒了一切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