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别人的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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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認識她女兒。
不是因她本人的緣故，而是有人可以談談她的女兒了。
她張開了嘴。
但她的嘴隻是張了張，嘴唇顫抖着，仿佛要合上嘴巴似的。
她的眼中流露出痛苦。
應該說，眼神中飽含着這種痛苦。
&ldquo進來吧。
&rdquo她隻是這麼說了一句。
很鎮靜。
至少她的嗓音沒有顫抖。
随着老婦人幾乎難以察覺的輕微手勢，瑪德琳先走了進去。
老婦人随後進入，順手關上了門。
這是一套小公寓房間，裡面有兩個房間，呈L型。
也就是說，兩個房間不在一條直線上，一個房間和另一個房間成直角，朝向不同。
第一個房間她進門後即能看見。
房間還算幹淨，但談不上整潔。
房間裡沒有灰塵或垃圾，但物件太多，雜亂擁擠。
或許是因為房間太小，讓人産生了這個印象吧。
&ldquo請坐吧，&rdquo巴特利特太太說，&ldquo不，别坐那裡。
坐這裡更好。
那隻沙發的彈簧壞了。
&rdquo 瑪德琳就換了座。
瑪德琳一直在想着，斯塔爾曾經就住在這裡，這就是她住過的地方。
就是瑪德琳現在的身處之地。
而就是因為我，她不再住這裡了，她也不能住任何其他的地方了，是我造成了這一切，是我。
現在，我該如何面對這雙看着我的黑眼睛呢？我又怎麼能看着這雙眼睛呢？ &ldquo你還沒有說你的尊姓大名呢？&rdquo巴特利特太太微笑着對她說。
她有點愛憐地伸手在瑪德琳的肩上搭了一會兒。
&ldquo我叫瑪德琳·查默斯，&rdquo瑪德琳說，&ldquo兇手。
殺死您女兒的兇手。
&rdquo但說出口的隻是她的姓名。
&ldquo你認識她很久了嗎？&rdquo巴特利特太太問道。
她頭頸上挂着的烏黑十字架飾物在反射的陽光裡熠熠閃光，仿佛剛滴上了一顆淚珠。
&ldquo好像很久了&mdash&mdash比實際情況還要長久。
很久。
一生之久了。
&rdquo 這個回答字斟句酌，卻沒給巴特利特太太留下印象。
巴特利特太太已經猛然轉過頭去。
&ldquo對不起，我離開一下，&rdquo她聲音嘶啞了，&ldquo我馬上回來。
&rdquo她走過門前過道，無疑這是個房間出口，房間沒門。
她出去右轉，走進了隔壁的房間，顯然是卧室。
她去那裡痛哭一番，瑪德琳知道。
可她沒聽到任何聲音，萬一有哭聲的話她也不想聽到。
可是毫無聲息。
她沒有一點輕松感，這隻是個短暫的插曲罷了。
她想換個心情，看看那些細瑣的東西。
其實她對那些細瑣的東西沒興趣。
有一盞電燈因為沒有足夠的電線出線盒，電線垂懸着，接到了天花闆上吸頂燈底座裡。
室内牆壁塗着深淺不一的兩種綠漆，至少正對着她的那一面便是如此。
表層大多褪色成略顯發黃的綠色，如同豌豆開始幹枯時那樣的顔色。
而在這顔色中卻有一塊橢圓形的綠漆，色澤更深，看上去像新塗的，就像剛抹過一層水似的。
一枚光秃秃的釘子在那塊顔色中間突兀着，已經說明了原因。
那裡很久以來就挂了一幅畫，後來被取下了。
窗前似乎有一個閃閃發亮的折梯。
其實并非實物，隻是陽光照射下浮塵折射出的幻象，恰好在那裡，仿佛是為某個家政天使爬上去挂窗簾之用。
而梯子閃光的橫檔則由窗外上方火警安全門通道平台地闆上的條條縫隙折射而成。
對面屋頂，隻能看到一條斜斜的屋脊線穿過房間窗子的上方。
外面有個女人在晾衣服。
每當她要放出更長的繩子時，你能聽到她拉動滑輪發出刺耳的&ldquo吱吱&rdquo聲，隻是看不到她的人影和晾曬的衣物。
巴特利特太太回來了。
一看便知她哭泣過了。
&ldquo我給你拿點東西吃吧，&rdquo她說，&ldquo我有點情不自禁了。
來杯咖啡，好嗎？&rdquo &ldquo什麼都不用，謝謝，&rdquo瑪德琳真誠地請求，幾乎到了有點厭惡的地步，&ldquo我來此地是為了和您聊聊的，真的。
&rdquo &ldquo你不會拒絕斯塔爾母親的，是嗎？&rdquo老婦人說得很親切，&ldquo很快的。
然後我們就可以坐着聊聊了。
&rdquo她走進前門另一邊的一個狹窄的小門裡，窄得幾乎像一條石縫，瑪德琳能聽到水流聲，先是&ldquo咕隆隆&rdquo地流入一個鼓狀中空的瓷水槽裡，繼而悶聲悶氣地流進一個錫罐或者鋁器裡。
然後她聽到煤氣點燃時的輕柔聲音。
巴特利特太太回來了。
自從她讓瑪德琳進門後，她還是第一次和瑪德琳一起坐着。
&ldquo您看上去很疲倦了。
&rdquo瑪德琳同情地說。
&ldquo自從她走了，我沒怎麼睡，&rdquo她說得毫不誇張，&ldquo我是說夜晚睡覺。
所以隻要有可能，我就得睡會兒。
你打門鈴時我正在瞌睡，所以時間長了點才來開門。
&rdquo &ldquo真是對不起，&rdquo瑪德琳很懊悔地說，&ldquo我該另找個時間來的。
&rdquo &ldquo我很高興你來了。
&rdquo她拍拍瑪德琳的手臂，在椅子裡往後稍稍倚靠了一點，這很自然，&ldquo你還沒有對我提起她呢。
&rdquo &ldquo我不知道該從哪裡談起。
&rdquo瑪德琳說。
的确如此。
&ldquo她那時幸福嗎？&rdquo &ldquo那個，&rdquo瑪德琳拖慢了語調，&ldquo我不知道啊。
您知道嗎？&rdquo &ldquo她沒告訴我。
&rdquo巴特利特太太簡單地回答。
&ldquo那麼她在這兒和您在一起時她幸福嗎？&rdquo &ldquo開始她很幸福。
以後&mdash&mdash我也不能肯定了。
&rdquo 瑪德琳心想，一定發生什麼事了。
但怎麼才能弄明白呢？ &ldquo她有什麼特别的&mdash&mdash理想，她對您提過嗎？&rdquo &ldquo每個姑娘都有自己的理想。
所有年輕人都是這樣的。
沒有理想就不是年輕人了。
&rdquo她傷感地說。
&ldquo但有什麼特别的嗎？&rdquo瑪德琳仍然問道。
&ldquo是的，&rdquo巴特利特太太說，随後又說了聲，&ldquo是的。
&rdquo然後她不說了，似乎在仔細考慮該怎麼說。
瑪德琳等待着，屏住了呼吸。
&ldquo等等，&rdquo巴特利特太太提醒說，站起身來，&ldquo我聽到咖啡煮沸了。
&rdquo她走出房間去取咖啡了。
瑪德琳輕輕地舒了口氣，就像輪胎慢慢地漏氣似的。
她心想，哎呀，這該死的咖啡，我們正要進入話題時又被打斷了。
巴特利特太太忙着端杯端碟以及小匙子，她還拿來一個裝着小塊方糖的玻璃杯，她把方糖放在果汁杯裡而不是碗裡，所以無法同時談話了。
無論原先瑪德琳正要獲得的聊天氛圍如何，這也是她可以開口聊的最大程度了，但目前是消失了。
巴特利特太太坐在那裡，啜飲着咖啡，一雙黑眼睛從微微傾斜的咖啡杯上方看着瑪德琳，但神态友好，十分信任。
我不能吃她的面包，瑪德琳心想。
她指的是飲料。
她感到一陣惡心。
我是個兇手。
我不能坐在這裡和她一起吃喝。
我殺死了她的女兒。
這麼做簡直難以想象，令人憎恨。
&ldquo你不喜歡這咖啡嗎？&rdquo巴特利特太太問道，有點遺憾。
瑪德琳勉強喝了一口。
她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
&ldquo我想，我能理解。
&rdquo過了好一會兒，巴特利特太太溫柔地說道。
自從她們見面後，她第一次垂下眼睛，不再看瑪德琳的臉了。
瑪德琳把咖啡杯下的碟子放下了，讓自己剛喝了一口的咖啡吐回杯子裡。
這倒不是多愁善感的脆弱表現，而是她感到喉嚨堵塞了，就是咽下一口血溫般的液體也能噎死她。
她把咖啡杯和碟子放在一邊。
巴特利特太太站了起來，不露痕迹地動手，忽然之間，咖啡杯都從眼前消失了。
當她返回時，瑪德琳已經換到另一個椅子上了，用手臂側面短暫地擋住了眼睛。
&ldquo你确實是真正的朋友，&rdquo巴特利特太太用贊許的口吻溫和地說，&ldquo你确實是，&rdquo她又重複了第三次，&ldquo你确實是啊。
&rdquo &ldquo是的，&rdquo瑪德琳帶着痛苦的嘲諷說，&ldquo是的，哦，确實是。
&rdquo 她們沉默了一陣。
然後，瑪德琳猛然轉身朝着她&mdash&mdash直到現在她一個肩膀偏向一旁&mdash&mdash說道，&ldquo我猜想你知道怎麼發生的吧？&rdquo 老婦人似乎在椅子裡蜷縮得更低了，像洩了氣似的坐着。
&ldquo是的，我知道，&rdquo她說，&ldquo他們告訴我了。
&rdquo随即她聲音低了下去，&ldquo一次槍擊&mdash&mdash在街上。
&rdquo她聲音之輕微，瑪德琳根本聽不清了。
但她知道老婦人說了什麼，因為這些話是從老婦人口中說出，而她嘴唇蠕動的口型讓她能想象到這些話與之相配。
過了一會兒，瑪德琳開始問她了，&ldquo您&mdash&mdash&rdquo然後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ldquo我什麼呢？&rdquo巴特利特太太立即問道，兩眼看着地上。
&ldquo您&mdash&mdash去過那裡，去了那個城市了嗎，他們通知您以後？您&mdash&mdash把她帶回來了嗎？她是在這兒安葬的吧？&rdquo &ldquo我沒法去，&rdquo巴特利特太太說得很簡短，兩眼仍然低垂，&ldquo你知道，我在此孤身一人。
我身體狀況不允許我去&mdash&mdash得到噩耗後的幾天裡我不得不躺在床上。
&rdquo 瑪德琳畏退了。
&ldquo但是，喪葬承辦人塞勒先生很好，他替我安排了一切，負責所有的事情。
他去把她帶回來，親自購買墓地。
我沒有足夠的錢付全款，但他們讓我分期付款，每次隻需付一點就行了。
&rdquo 瑪德琳克制不住地渾身戰栗。
&ldquo我知道，這聽上去很糟糕，&rdquo巴特利特太太承認，&ldquo可你又能怎麼辦呢？死亡就這樣突然來了，而你根本沒有準備呀。
我過去總是認為我會先走，她會為我料理一切的。
我從沒想到我會&mdash&mdash我會埋葬她。
&rdquo她攥起一個瘦小的拳頭，蒼白脆弱猶如象牙雕品一般。
她舉起拳頭壓在一隻眼睛上。
瑪德琳發覺眼下她的勇氣已經消失殆盡了。
說不了什麼了，隻能等待下次了。
瑪德琳站起身來，說道：&ldquo我希望沒有&mdash&mdash我沒想要這樣傷害您。
&rdquo 巴特利特太太攥緊的瘦小拳頭已經移到嘴唇上，堵住了嘴，像要咬進嘴裡似的。
她微微點了點頭，這是原諒她還是接受她的道歉，瑪德琳不知道。
&ldquo我可以再來看您嗎？&rdquo她問道，&ldquo我可以再和您聊聊嗎？&rdquo 說不出話的老婦人再次點了點頭，但這次的意思很明确。
瑪德琳走過她身邊去門口，她伸手在老婦人的肩上擱了一會，隻是徒勞地想給老婦人一點安慰。
不是因她本人的緣故，而是有人可以談談她的女兒了。
她張開了嘴。
但她的嘴隻是張了張，嘴唇顫抖着，仿佛要合上嘴巴似的。
她的眼中流露出痛苦。
應該說，眼神中飽含着這種痛苦。
&ldquo進來吧。
&rdquo她隻是這麼說了一句。
很鎮靜。
至少她的嗓音沒有顫抖。
随着老婦人幾乎難以察覺的輕微手勢，瑪德琳先走了進去。
老婦人随後進入，順手關上了門。
這是一套小公寓房間，裡面有兩個房間，呈L型。
也就是說，兩個房間不在一條直線上，一個房間和另一個房間成直角，朝向不同。
第一個房間她進門後即能看見。
房間還算幹淨，但談不上整潔。
房間裡沒有灰塵或垃圾，但物件太多，雜亂擁擠。
或許是因為房間太小，讓人産生了這個印象吧。
&ldquo請坐吧，&rdquo巴特利特太太說，&ldquo不，别坐那裡。
坐這裡更好。
那隻沙發的彈簧壞了。
&rdquo 瑪德琳就換了座。
瑪德琳一直在想着，斯塔爾曾經就住在這裡，這就是她住過的地方。
就是瑪德琳現在的身處之地。
而就是因為我，她不再住這裡了，她也不能住任何其他的地方了，是我造成了這一切，是我。
現在，我該如何面對這雙看着我的黑眼睛呢？我又怎麼能看着這雙眼睛呢？ &ldquo你還沒有說你的尊姓大名呢？&rdquo巴特利特太太微笑着對她說。
她有點愛憐地伸手在瑪德琳的肩上搭了一會兒。
&ldquo我叫瑪德琳·查默斯，&rdquo瑪德琳說，&ldquo兇手。
殺死您女兒的兇手。
&rdquo但說出口的隻是她的姓名。
&ldquo你認識她很久了嗎？&rdquo巴特利特太太問道。
她頭頸上挂着的烏黑十字架飾物在反射的陽光裡熠熠閃光，仿佛剛滴上了一顆淚珠。
&ldquo好像很久了&mdash&mdash比實際情況還要長久。
很久。
一生之久了。
&rdquo 這個回答字斟句酌，卻沒給巴特利特太太留下印象。
巴特利特太太已經猛然轉過頭去。
&ldquo對不起，我離開一下，&rdquo她聲音嘶啞了，&ldquo我馬上回來。
&rdquo她走過門前過道，無疑這是個房間出口，房間沒門。
她出去右轉，走進了隔壁的房間，顯然是卧室。
她去那裡痛哭一番，瑪德琳知道。
可她沒聽到任何聲音，萬一有哭聲的話她也不想聽到。
可是毫無聲息。
她沒有一點輕松感，這隻是個短暫的插曲罷了。
她想換個心情，看看那些細瑣的東西。
其實她對那些細瑣的東西沒興趣。
有一盞電燈因為沒有足夠的電線出線盒，電線垂懸着，接到了天花闆上吸頂燈底座裡。
室内牆壁塗着深淺不一的兩種綠漆，至少正對着她的那一面便是如此。
表層大多褪色成略顯發黃的綠色，如同豌豆開始幹枯時那樣的顔色。
而在這顔色中卻有一塊橢圓形的綠漆，色澤更深，看上去像新塗的，就像剛抹過一層水似的。
一枚光秃秃的釘子在那塊顔色中間突兀着，已經說明了原因。
那裡很久以來就挂了一幅畫，後來被取下了。
窗前似乎有一個閃閃發亮的折梯。
其實并非實物，隻是陽光照射下浮塵折射出的幻象，恰好在那裡，仿佛是為某個家政天使爬上去挂窗簾之用。
而梯子閃光的橫檔則由窗外上方火警安全門通道平台地闆上的條條縫隙折射而成。
對面屋頂，隻能看到一條斜斜的屋脊線穿過房間窗子的上方。
外面有個女人在晾衣服。
每當她要放出更長的繩子時，你能聽到她拉動滑輪發出刺耳的&ldquo吱吱&rdquo聲，隻是看不到她的人影和晾曬的衣物。
巴特利特太太回來了。
一看便知她哭泣過了。
&ldquo我給你拿點東西吃吧，&rdquo她說，&ldquo我有點情不自禁了。
來杯咖啡，好嗎？&rdquo &ldquo什麼都不用，謝謝，&rdquo瑪德琳真誠地請求，幾乎到了有點厭惡的地步，&ldquo我來此地是為了和您聊聊的，真的。
&rdquo &ldquo你不會拒絕斯塔爾母親的，是嗎？&rdquo老婦人說得很親切，&ldquo很快的。
然後我們就可以坐着聊聊了。
&rdquo她走進前門另一邊的一個狹窄的小門裡，窄得幾乎像一條石縫，瑪德琳能聽到水流聲，先是&ldquo咕隆隆&rdquo地流入一個鼓狀中空的瓷水槽裡，繼而悶聲悶氣地流進一個錫罐或者鋁器裡。
然後她聽到煤氣點燃時的輕柔聲音。
巴特利特太太回來了。
自從她讓瑪德琳進門後，她還是第一次和瑪德琳一起坐着。
&ldquo您看上去很疲倦了。
&rdquo瑪德琳同情地說。
&ldquo自從她走了，我沒怎麼睡，&rdquo她說得毫不誇張，&ldquo我是說夜晚睡覺。
所以隻要有可能，我就得睡會兒。
你打門鈴時我正在瞌睡，所以時間長了點才來開門。
&rdquo &ldquo真是對不起，&rdquo瑪德琳很懊悔地說，&ldquo我該另找個時間來的。
&rdquo &ldquo我很高興你來了。
&rdquo她拍拍瑪德琳的手臂，在椅子裡往後稍稍倚靠了一點，這很自然，&ldquo你還沒有對我提起她呢。
&rdquo &ldquo我不知道該從哪裡談起。
&rdquo瑪德琳說。
的确如此。
&ldquo她那時幸福嗎？&rdquo &ldquo那個，&rdquo瑪德琳拖慢了語調，&ldquo我不知道啊。
您知道嗎？&rdquo &ldquo她沒告訴我。
&rdquo巴特利特太太簡單地回答。
&ldquo那麼她在這兒和您在一起時她幸福嗎？&rdquo &ldquo開始她很幸福。
以後&mdash&mdash我也不能肯定了。
&rdquo 瑪德琳心想，一定發生什麼事了。
但怎麼才能弄明白呢？ &ldquo她有什麼特别的&mdash&mdash理想，她對您提過嗎？&rdquo &ldquo每個姑娘都有自己的理想。
所有年輕人都是這樣的。
沒有理想就不是年輕人了。
&rdquo她傷感地說。
&ldquo但有什麼特别的嗎？&rdquo瑪德琳仍然問道。
&ldquo是的，&rdquo巴特利特太太說，随後又說了聲，&ldquo是的。
&rdquo然後她不說了，似乎在仔細考慮該怎麼說。
瑪德琳等待着，屏住了呼吸。
&ldquo等等，&rdquo巴特利特太太提醒說，站起身來，&ldquo我聽到咖啡煮沸了。
&rdquo她走出房間去取咖啡了。
瑪德琳輕輕地舒了口氣，就像輪胎慢慢地漏氣似的。
她心想，哎呀，這該死的咖啡，我們正要進入話題時又被打斷了。
巴特利特太太忙着端杯端碟以及小匙子，她還拿來一個裝着小塊方糖的玻璃杯，她把方糖放在果汁杯裡而不是碗裡，所以無法同時談話了。
無論原先瑪德琳正要獲得的聊天氛圍如何，這也是她可以開口聊的最大程度了，但目前是消失了。
巴特利特太太坐在那裡，啜飲着咖啡，一雙黑眼睛從微微傾斜的咖啡杯上方看着瑪德琳，但神态友好，十分信任。
我不能吃她的面包，瑪德琳心想。
她指的是飲料。
她感到一陣惡心。
我是個兇手。
我不能坐在這裡和她一起吃喝。
我殺死了她的女兒。
這麼做簡直難以想象，令人憎恨。
&ldquo你不喜歡這咖啡嗎？&rdquo巴特利特太太問道，有點遺憾。
瑪德琳勉強喝了一口。
她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
&ldquo我想，我能理解。
&rdquo過了好一會兒，巴特利特太太溫柔地說道。
自從她們見面後，她第一次垂下眼睛，不再看瑪德琳的臉了。
瑪德琳把咖啡杯下的碟子放下了，讓自己剛喝了一口的咖啡吐回杯子裡。
這倒不是多愁善感的脆弱表現，而是她感到喉嚨堵塞了，就是咽下一口血溫般的液體也能噎死她。
她把咖啡杯和碟子放在一邊。
巴特利特太太站了起來，不露痕迹地動手，忽然之間，咖啡杯都從眼前消失了。
當她返回時，瑪德琳已經換到另一個椅子上了，用手臂側面短暫地擋住了眼睛。
&ldquo你确實是真正的朋友，&rdquo巴特利特太太用贊許的口吻溫和地說，&ldquo你确實是，&rdquo她又重複了第三次，&ldquo你确實是啊。
&rdquo &ldquo是的，&rdquo瑪德琳帶着痛苦的嘲諷說，&ldquo是的，哦，确實是。
&rdquo 她們沉默了一陣。
然後，瑪德琳猛然轉身朝着她&mdash&mdash直到現在她一個肩膀偏向一旁&mdash&mdash說道，&ldquo我猜想你知道怎麼發生的吧？&rdquo 老婦人似乎在椅子裡蜷縮得更低了，像洩了氣似的坐着。
&ldquo是的，我知道，&rdquo她說，&ldquo他們告訴我了。
&rdquo随即她聲音低了下去，&ldquo一次槍擊&mdash&mdash在街上。
&rdquo她聲音之輕微，瑪德琳根本聽不清了。
但她知道老婦人說了什麼，因為這些話是從老婦人口中說出，而她嘴唇蠕動的口型讓她能想象到這些話與之相配。
過了一會兒，瑪德琳開始問她了，&ldquo您&mdash&mdash&rdquo然後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ldquo我什麼呢？&rdquo巴特利特太太立即問道，兩眼看着地上。
&ldquo您&mdash&mdash去過那裡，去了那個城市了嗎，他們通知您以後？您&mdash&mdash把她帶回來了嗎？她是在這兒安葬的吧？&rdquo &ldquo我沒法去，&rdquo巴特利特太太說得很簡短，兩眼仍然低垂，&ldquo你知道，我在此孤身一人。
我身體狀況不允許我去&mdash&mdash得到噩耗後的幾天裡我不得不躺在床上。
&rdquo 瑪德琳畏退了。
&ldquo但是，喪葬承辦人塞勒先生很好，他替我安排了一切，負責所有的事情。
他去把她帶回來，親自購買墓地。
我沒有足夠的錢付全款，但他們讓我分期付款，每次隻需付一點就行了。
&rdquo 瑪德琳克制不住地渾身戰栗。
&ldquo我知道，這聽上去很糟糕，&rdquo巴特利特太太承認，&ldquo可你又能怎麼辦呢？死亡就這樣突然來了，而你根本沒有準備呀。
我過去總是認為我會先走，她會為我料理一切的。
我從沒想到我會&mdash&mdash我會埋葬她。
&rdquo她攥起一個瘦小的拳頭，蒼白脆弱猶如象牙雕品一般。
她舉起拳頭壓在一隻眼睛上。
瑪德琳發覺眼下她的勇氣已經消失殆盡了。
說不了什麼了，隻能等待下次了。
瑪德琳站起身來，說道：&ldquo我希望沒有&mdash&mdash我沒想要這樣傷害您。
&rdquo 巴特利特太太攥緊的瘦小拳頭已經移到嘴唇上，堵住了嘴，像要咬進嘴裡似的。
她微微點了點頭，這是原諒她還是接受她的道歉，瑪德琳不知道。
&ldquo我可以再來看您嗎？&rdquo她問道，&ldquo我可以再和您聊聊嗎？&rdquo 說不出話的老婦人再次點了點頭，但這次的意思很明确。
瑪德琳走過她身邊去門口，她伸手在老婦人的肩上擱了一會，隻是徒勞地想給老婦人一點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