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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囑咐我這次要詳細一些,所以我必須認真寫好這封信。

    然而,一攤開封箋時,要說的事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處下筆。

    說說這個,這個太麻煩;寫寫那個,那個沒意思。

    我想,有沒有寫來毫不費力,又能使阿清高興的事呢?這樣的事一件也沒有。

    我研好墨,蘸飽了筆,瞅瞅信箋,再蘸蘸筆,研研墨,同樣的動作翻來覆去好幾遍。

    到頭來還是想:&ldquo反正我是寫不好信的。

    &rdquo幹脆死了心,蓋上了硯台。

    寫信真是個麻煩的差事,不如回東京,當面談談更簡便。

    我并不是不體諒阿清的心情,實在是要按照她的要求寫,這比三個星期不吃飯還要難受。

     我推開筆和紙,一咕噜倒在床上,枕着胳膊眺望着庭院,心中仍在記挂着阿清。

    當時我這麼想,我大老遠地來到這裡,隻要我時刻記挂着阿清,我的一片真心定能傳到她那裡。

    隻要能夠傳達到,寫信又有什麼必要呢?不寫信就說明平安無事地生活着。

    信這玩意,隻要在死的時候、生病的時候或發生什麼不幸的時候寫一封就夠了。

     庭院是三十多平方米的平地,沒有什麼花木。

    隻有一棵橘樹,高出圍牆,從外面一看就能很容易找到這裡。

    我每逢回去,總是始終盯着這株橘樹看。

    一個未離開過東京的人,看到長出果實的橘樹,心中是頗為好奇的。

    那顆顆青綠的橘子漸漸成熟,将變成金黃色,那該多麼漂亮啊。

    而今已有一半變顔色了。

    聽老婆婆說,這橘子汁多,味道很甜。

    &ldquo等熟了,你就盡量多吃吧。

    &rdquo我想,每天吃它幾個也好,再過三星期就可以吃了。

    想來這三周我不會離開此地吧。

     我正想着橘子的時候,豪豬突然來告訴我:&ldquo今天召開祝捷會,我買了牛肉,和你好好吃一頓。

    &rdquo他說罷,就從袖筒掏出一個竹箨包來,扔到房子中央。

    我每天在寓所裡被迫吃芋薯和豆腐,又被禁止到面條館和團子鋪去,一見到這個喜出望外,立即向老婆婆借來鍋和糖,着手做菜。

     豪豬一邊大嚼着牛肉,一邊對我說:&ldquo紅襯衫有相好的藝妓,你知道嗎?&rdquo我說:&ldquo當然知道,上次為老秧君開送别會時,來的那個不就是嗎?&rdquo&ldquo是啊,我最近才看出來,你倒挺敏感呀。

    &rdquo他大大表揚我一番。

     &ldquo那家夥動不動就把&lsquo品德修養&rsquo啦,&lsquo精神娛樂&rsquo啦,挂在嘴上,背地裡卻同藝妓來往,真不是玩藝。

    如果自己玩也能放别人去玩倒也罷了,你上面條館和團子鋪,他也硬說是關系學生的成長問題,并借校長之口來警告你。

    &rdquo &ldquo唔,照那家夥的想法,嫖妓是精神娛樂,吃炸蝦面和團子是物質娛樂啰?既然那是精神娛樂,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公開出去,為何那般偷偷摸摸?為何相好的藝妓一來,自己就離開座席,逃之夭夭呢?這小子處處都想蒙騙過去,真可惡。

    别人給他提意見,他就說不知道,或侈談什麼俄國文學啦,俳句和新體詩親如手足啦,等等。

    想借這些放煙幕,吓唬人。

    像他這樣的可憐蟲簡直不是人,完全是宮女投胎,說不定他的老子就是湯島的相公[2]。

    &rdquo &ldquo湯島的相公,什麼意思?&rdquo &ldquo反正不像是正派男人。

    喂,那裡還沒有煮熟吧?吃了要生縧蟲的。

    &rdquo &ldquo是嗎?不會吧。

    聽說紅襯衫瞞着别人,到溫泉鎮的角屋同藝妓開房間哩。

    &rdquo &ldquo角屋?是那家旅館嗎?&rdquo &ldquo旅館兼飯店,因此要揍他,最好瞅準他帶着藝妓進了那家旅館後,跟蹤而去當面質問。

    &rdquo &ldquo要監視他,那還得打夜班哩。

    &rdquo &ldquo嗯,角屋前面不是有座叫枡屋的旅館嗎?借二樓臨街的一邊住下,在格子窗上開個洞監視他們。

    &rdquo &ldquo監視的時候會來嗎?&rdquo &ldquo會來的。

    隻守一個晚上總不行,要打算守上兩個星期。

    &rdquo &ldquo那太累啦。

    我隻在父親臨終時徹夜守護了一星期,過後昏昏沉沉,渾身疲憊不堪。

    &rdquo &ldquo身體累一點沒關系,眼看着壞蛋作惡放手不管,對國家不利。

    我要替天行道,決心将他誅戮。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