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經學的今古文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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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時,正值太平盛世,他很講究藏書,宮廷裡的藏書處有天祿閣、延閣、廣内、秘室,宮廷外的有太史和博士的官署;又設置寫書的官,抄寫得很多。

    到成帝時,還嫌其不足,河平三年(公元前26年),命谒者陳農四出搜訪遺書,又命光祿大夫劉向校“六經”、傳記、諸子、詩賦,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太史令尹鹹校數術(天文及占蔔等)書,侍醫李柱國校方技(醫學)書。

    因為劉向是學問最博的人,所以每一部書校完,就由他列舉其篇目,并撮其要點,寫成一篇評論奏上去。

    這是對于古代學術的一種總結的工作,非常有價值的。

    不幸這位總編輯任職了二十年,沒有做完,于綏和二年(公元前7年)死了。

    他的兒子劉歆也是一個學問很淵博、什麼都懂得的人,且已久作襄校的事,所以哀帝很寵他,命他繼續父業。

    他任了職,就總合群書,編成《七略》:①《輯略》(全書的通論);②《六藝略》(“六經”和傳記);③《諸子略》;④《詩賦略》;⑤《兵書略》;⑥《術數略》;⑦《方技略》。

    這是中國第一部目錄書。

    後來班固作《漢書·藝文志》,就以它為藍本。

    現在我們所以能約略知道些古學與古籍的情形,這部書實在有很大的啟示之功。

     劉歆先前襄校的時候,曾發見一部古文字的《春秋左氏傳》,讀得非常喜歡;他引了《傳》文來解《經》,于是《左氏傳》有了章句。

    他說:作這書的左丘明是親見孔子的,他所愛的和所恨的完全和孔子一樣,所以講到《春秋》,這是最靠得住的一部《傳》;不比《公羊》和《谷梁》,作者生在孔子的七十二弟子之後,所記的《春秋》宗旨是由傳聞得來的。

    講到這件事,我們第一要知道,所謂“《春秋公羊傳》”一名和“《春秋谷梁傳》”一書實在都很後起。

    孔子作《春秋》,他自己沒有說過,第一個說的是孟子。

    在孟子時,不知《春秋》已有了《傳》沒有。

    但戰國諸子以及漢人所引的《春秋》常是《公羊傳》裡的文字,可見這本《傳》出來很早。

    景帝時所任的董仲舒和胡毋生兩個《春秋》博士,也都是所謂《公羊》學的。

    在《公羊傳》中,引了許多《春秋》先師之說,有魯子、有沈子、有司馬子等等,也曾兩度引及公羊子,可見公羊子隻是《春秋》的先師之一,并不是這部《傳》的作者。

    不知何年始稱它為《公羊傳》。

    有了《公羊傳》這個名稱,于是連帶有所謂《谷梁傳》。

    “谷”和“公”是雙聲,“梁”和“羊”是疊韻;為什麼這兩個作《春秋傳》的人都是複姓,而且差不多是同音的複姓,事情竟這樣地巧呢?現在,我們既經明白了漢博士的地位及其勢力,就可以知道這是當時學《春秋》的人看見别經分家而《春秋》不分,因此想自立門戶,把原來的《春秋傳》改稱為《公羊傳》,表示它隻是一家之言而不是唯一的《春秋傳》;再把自己的意思另寫一部《春秋傳》,别樹一幟,影射了《公羊》的牌子而為《谷梁傳》。

    這正和北京的剪刀店有了王麻子再有汪麻子,杭州的剪刀店有了張小全再有張小泉,是同樣的道理。

    我們隻要看《谷梁傳》中極多災異之說,其立博士在宣帝之末(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就可知道它必是西漢中葉以後的作品。

    再說《左氏傳》,卻是一部真古書。

    司馬遷作《史記》時很多根據它,他曾兩次說“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可見這部書實在叫做《國語》。

    劉歆在皇室的圖書館中見到了《國語》,喜歡它講的春秋時史事詳細而有趣味,比較《公羊》和《谷梁》專從咬文嚼字推求孔子著作的意思的大不相同,立志替它表彰一下,這原是學術界中應有的事,而且是極好的事。

    但那時是經學的全盛時代,如說這是戰國時的左丘明編的一部春秋時的分國史,大家不會來睬你;現在改說這是春秋時的左丘明為《春秋經》作的《傳》,他作《傳》時曾和孔子商量過,所以這部《傳》是最得孔子的原意的,那麼,它的地位豈止超過《谷梁》和《公羊》,簡直和《春秋經》“分庭抗禮”了。

    然而《國語》的原本僅是叙事,如何可以改作春秋的《傳》呢?因此,劉歆隻得引了《傳》文來解《經》,并為它加進許多經說了。

    所以《左傳》是一部真材料的僞書,它的其名是《國語》,它的僞物是經說。

    它不解經,它的價值在《公羊傳》上;它一解經,反成了《谷梁傳》的後輩。

    至于現在的《國語》,那是劉歆的删削之餘。

    《左傳》能不能再和《國語》并家,這須看我們将來的努力如何了。

    (關于這問題,可讀清劉逢祿的《左氏春秋考證》,康有為的《新學僞經考》,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