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博士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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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匈奴,削平叛臣,費了好多力氣,已沒有餘力顧到文化的建設。

    又秦始皇禁止私家藏書的法律,漢初還繼續行用,到惠帝四年(公元前191年)方始廢掉。

    當國的大臣周勃、灌嬰之類都是武人出身,也不高興提倡學問。

    自從戰國末年的大震蕩,直到漢室的安定,約有六七十年,在這時期中,文化的空氣消沉了,研究的工作停頓了。

    無論哪種事情,隻消數十年沒有人提倡經營,就會煙消雲散。

    試看八股文和試帖詩,自從停止科舉以來,到今不過五十年,已經老年人不講了,中年人不懂了,少年人簡直不知道有這回事了;再過不了幾年,連賣舊書的攤子上也會絕迹了。

    然而在科舉未廢之時,何等如火如荼,有哪一個讀書人不盡力鑽研的!“六經”,固然不至像八股文一樣地僅作敲門磚,但經過這長期的停頓,懂得的人日少,存留的本子也大減,實在是一件必然的事實。

    這就是漢代的經學所以紛歧的主因。

     文帝時,黃龍出現,應了公孫臣的預言,文帝就任他為博士,和諸儒同草土德的制度。

    公孫臣是傳陰陽家鄒衍之說的,而做博士,可知當時猶承秦的遺風,百家之言也各立博士的。

    據說,文帝的博士有七十餘人,數目和始皇差不多;以他的崇尚黃、老,想來道家的博士必然不少。

    但古學以儒家為大宗,天下既漸承平,“六經”當然要提倡。

    《詩》和《書》是古人最多引用的,所以文帝也要立這二經的博士。

    那時講《詩》的,魯有申公,燕有韓嬰,文帝就任他們為《詩》博士。

    《書》呢,全國幾乎沒有人讀的。

    尋了好久,知道濟南有個伏生,本來是秦的博士,專治《尚書》,現在年已九十多了,不能到京城裡來。

    于是派了太常掌故晁錯到他家裡去受業;但是他那邊的《書》也不多了,隻傳得二十餘篇,所以春秋、戰國時人稱引的《書》語,到現在有好多不能在《書經》裡找出。

    倘使伏生早幾年死了,這《尚書》一經也就絕種了。

    不久,朝廷任命伏生的弟子歐陽生為《書》博士。

    到景帝時,又以轅固生為《詩》博士,董仲舒、胡毋生為《春秋》博士。

    轅固生為齊人,他講的《詩經》和申公、韓嬰都不相同,所以《魯詩》、《韓詩》和《齊詩》就成了鼎足而立的三派。

    《春秋》,董和胡毋兩家不曾聽說有什麼分别。

     武帝建元元年,借着選舉賢良方正的機會,崇儒學而黜百家。

    五年,他又置“五經博士”。

    從此以後,博士始專向儒家和經學方面走去,把始皇時的博士之業“《詩》、《書》”和“百家之言”分開了。

    這是一個急劇的轉變,使得此後博士的執掌不為“通古今”而為“作經師”。

    換句話說,學術的道路從此限定隻有經學一條了。

    這比之始皇的以高壓手段統一思想還要厲害。

    二千餘年來沒有生氣的學術思想就在這時行了奠基禮。

    武帝立的為什麼叫做“五經博士”?隻因文、景之世僅立了《詩》、《書》、《春秋》三種,還缺《禮》和《易》,所以他給補足了。

    博士之數本來是很多的,到這時,既把百家之言的博士取消,剩下來的就沒有幾個人。

    後來到了宣帝、元帝的時候,又加立了幾家博士。

    當時隻要我講的經和你講的兩樣,而你我所講的都給人看作有理由,便可各立博士,都置弟子員。

    因為博士的官不算小(漢初時每年的俸祿四百石,其後增至六百石;内遷可為奉常、侍中,外遷可為郡國守相、諸侯王太傅等職),所以引得人眼紅,常想标新立異,取得一個地位,以緻經書愈講愈亂。

    這又是漢代經學所以紛歧的一個主因。

     博士本來可收弟子,例如叔孫通的手下就有一百多人。

    武帝時,博士減少,弟子員亦減少,隻定五十個名額,叫太常就人民年十八以上、相貌端正的選擇。

    讀了一年,考一次,如能通一經,就可補文學掌故的缺,考得最高等的可以做郎中。

    其後昭帝時加至一百人,宣帝時又加至二百人。

    元帝好儒,特增至一千人。

    成帝時,有人說孔子是布衣,尚且養了三千個徒弟,現在國立的太學的弟子反而比孔子的少,實在說不過去;于是聽了他的話,又增至三千人。

    到東漢時,太學諸生竟至三萬餘人了。

    班固在《漢書·儒林傳贊》裡說得好:“自從漢武帝立了&lsquo五經博士&rsquo,選弟子員,經過了一百多年,傳業的愈盛,枝葉叢生,一部經書解說至百餘萬言,大師們的數目多至千餘人。

    為什麼會這樣?隻因這是一條祿利的門路!”呵,經學的興盛靠了祿利的引誘,當時經學的性質原不異于明、清的八股,奉勸研究古學的人們,大可不必再做“漢人近古,其言必有所據”的好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