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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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我寫了幾頁關于在恩波裡農莊度過的快樂童年,與兄弟姐妹、母親和祖母在一起度過的日子。

    我不知道為什麼特别選擇寫下這些回憶,作為探索我之所以是這樣的我的途徑。

    也許是出于我對已逝人生的快樂時光應該感到的思念。

    當我在盛怒之下說出那些話後,霍加一直逼迫我,使我不得不跟現在一樣,杜撰一些讀者會覺得可信的事,而且努力讓人感覺内容有趣。

    但是,一開始霍加并不喜歡我寫的東西,說這種東西任何人都寫得出來。

    他不相信那會是人們看着鏡子沉思時所想的事,因為這不可能是我說的他所缺乏的那種勇氣。

    我又寫道:一次與父親和兄弟們一起去狩獵的過程中,我突然和一隻阿爾卑斯熊面對面地站着相互瞪視了好一陣子;我們目睹了我們親愛的車夫被自己的馬兒踩死,以及他臨終時我的感受。

    他讀了這些之後,反應卻依舊如此:這種東西任何人都寫得出來。

     對此,我說,在那裡,每個人所做的不過就是這些;我以前說的太誇張,當時我滿心憤怒,他不該期望太多。

    但霍加沒聽進去。

    我害怕被關在房裡,于是繼續寫下心中所做的幻想。

    就這樣,我用了兩個月時間,時苦時樂地喚起和重溫了許多這樣的回憶,全是一些小事,但令人回味無窮。

    我想像并重新體驗了成為奴隸前經曆的好事及壞事,最後發現自己對這件事竟然樂在其中。

    現在,我已不用霍加再強迫我寫了。

    每當他說他所想要的不是這些的時候,我就會繼續寫下另一個早就準備好了的回憶和故事。

     過了好一陣子,注意到霍加喜歡讀我寫的東西之後,我開始找尋機會拉他參與同樣的活動。

    為了鋪陳說服的理由,我談到了一些童年的經曆:我有一位非常親密的友人,他讓我養成同一時間思考同一件事的習慣。

    這位友人去世的那個無盡的無眠夜晚,我感到一陣恐懼。

    我多麼害怕自己被認為已經死亡,遭人活埋與他葬在一起。

    我知道他會喜歡這些東西!很快地,我便大膽地告訴了他自己作過的一個夢:我的軀體離我而去,聯合一個長得像我但臉孔被陰影遮蓋的人,兩人共謀對我不利。

    那些天裡,霍加也一直說,他又聽見那個荒謬的付歌疊句,而且次數比以前更多了。

    如願地看到他深受這個夢境影響時,我一再跟他說他也應該嘗試這樣的寫作。

    這既會讓他不再執着于永無止境的等待,又會讓他找到他和那些笨蛋們之間的真正分界線。

    偶爾他仍被召喚入宮,但沒有令人鼓舞的發展。

    剛開始他扭扭捏捏地不願接受這個寫作的提議,經我極力勸說,他帶着好奇、扭捏的複雜情緒說會試試看。

    他害怕别人會覺得可笑,甚至還開了個玩笑:我們一起書寫,是否也要一起照鏡子? 當他說要一起寫時,我一點也沒想到他真的是要我們坐在同一張桌子寫。

    我原本以為,等他開始撰寫,我就可以重新擁有作為一名懶惰奴隸那種無所事事的自由了。

    我錯了。

    他說我們必須坐在同一張桌子的兩頭,面對面地進行寫作:面對這些危險的事情時,隻有以這種方式,我們想要偷懶的腦子才會走上正路;隻有以這種方式,我們才能彼此給對方以工作和有秩序的感覺。

    但是,這些都是借口。

    我知道他害怕獨處,害怕思考時感受到自己的孤寂。

    我也可以從他望着空白書頁喃喃低語、聲音剛好大到讓我聽見的情景中,明白了這一點。

    他在等我對他将要寫下的事先表達贊同之意。

    潦草寫下幾句話後,他就以孩子般的天真謙卑與熱切态度拿給我看:這些事值得一寫嗎?無疑地,我表示支持。

     就這樣,關于他的人生,我在過去十一年中沒能了解到的,卻在這兩個月期間内了解到了。

    他的家族原本居于埃迪爾奈,後來我們曾和蘇丹造訪這座城市。

    他的父親早逝。

    他模模糊糊地還記得父親的樣子。

    母親是個勤勞的女人,後來又結了婚。

    她和第一任丈夫育有一男一女,與第二任丈夫則生了四個兒子。

    她的第二任丈夫是做床上用品的。

    幾個兄弟當中最喜歡學習的,當然是他自己。

    同時,我也得知他是幾個兄弟當中最聰明、最有能力、最勤奮與最強壯的;此外,還是最正直的。

    除了妹妹之外,他對兄弟的記憶隻有厭惡,不确定這一切是否值得寫下來。

    我給了他鼓勵,或許那時已經意識到,将來我會把他的風格與人生故事變成自己的。

    他的用語和心性中,有一種我喜愛并希望學到手的東西。

    人應該充分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