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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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不是關于死亡的事,他的憤怒多于羞愧,那是一種覺得受到不公正對待的憤怒。

    “你沒有這樣的膿包嗎?你确定嗎?把你的衣服脫掉,馬上!”在他的堅持下,我像痛恨被抓去洗澡的孩子一樣,脫掉了襯衫。

    房間裡很熱,窗戶緊閉,但有一陣不知從哪兒吹來的冷風;我不知道,或許是鏡子的冷冽讓我起了雞皮疙瘩。

    我對自己這個樣子感到不好意思,邁了一步,站到了鏡子的映像之外。

    現在,當霍加把頭靠近我的身體,我從側面看見了他映在鏡子裡的臉。

    那個人都說長得很像我的大腦袋,朝我的身體彎了下來。

    我突然覺得,他這麼做是要毒害我的精神;相反地,我從未對他做過這樣的事。

    這些年來,我都以當他的老師而自豪。

    就連想到這一點都很荒謬至極,但我有片刻認為這顆留着胡子、在燈光影響下顯得奇形怪狀的腦袋,即将要吸我的血!顯然我深受兒時愛聽的恐怖故事影響。

    想到這裡,我察覺到他的手指放在了我的肚子上。

    我想跑開,拿東西敲他的頭。

    “你身上沒有。

    ”他說。

    他走到了我的身後,檢查我的腋窩、脖子及耳後。

    “這裡也沒有,你似乎還沒被這種蚊蟲叮咬。

    ” 他把雙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上前站在了我的身邊,好像我是他的一個分擔憂愁的兒時夥伴。

    他從兩側抓住我的脖梗兒,把我拉了過去。

    “來,我們一起來照照鏡子。

    ”我看着鏡子,在讓人無所遁形的燈光下,再次看見我們是多麼地相似。

    我回想起在沙迪克帕夏的官邸等候,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這種相似是那麼地讓我不知所措。

    那時候,我看到了應該是我的一個人;而現在,我認為他應該是一個和我一樣的人。

    我們兩人就是一個人!現在,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很明顯的事實。

    猶如我被牢牢束縛,綁着雙手,無法動彈。

    仿佛要證實我就是我本人一樣,我做了一個動作來拯救自己。

    我匆匆地用手梳理頭發。

    但他也做了同樣的動作,而且做得天衣無縫,完美得沒有破壞鏡裡映象的均衡感。

    他也模仿我的表情、頭部的姿勢,仿照着我雖然無法忍受卻又因為好奇而無法将視線從鏡子移開的驚懼。

    接着,他像個模仿其言語動作來戲弄夥伴的孩子一樣,歡天喜地。

    他大聲喊叫了起來!我們會一起死!真是無稽之談,我心想。

    但同時也感到害怕。

    這是我和他一起共度的夜晚中最可怕的一夜。

     接着,他聲稱自己自始至終都害怕瘟疫,過去所做的一切是為了考驗我。

    當他看着沙迪克帕夏的劊子手把我帶走準備行刑時是如此,人們拿我們互相比照時也是如此。

    接着,他說他已捕獲了我的靈魂:就像剛才模仿我的動作時所做的那樣,不管現在我在想什麼,他都知道;不管我知道什麼,他也都在思考它!之後,他問我,我此刻正在想什麼,我說事實上我腦子裡除了他之外什麼也沒想,但是他根本沒在聽我說話,因為他并不是真的想要了解,而隻是想要吓唬我,想要玩弄他本身的恐懼,并且要讓我分享這種恐懼的感覺。

    我意識到,他愈是感受到自己的孤獨,就愈是想要傷害我。

    當他的手指在我們的臉上遊移,或試着以這種神奇相似的恐怖來迷惑我時,他自己甚至比我更興奮和激動,我想他正打算做某件壞事。

    我告訴自己,他一直讓我站在鏡子前面,擠捏我的脖梗兒,是因為他的心還無法承受馬上做出這樣的壞事。

    但我發現他并不是完全地荒唐,也不是完全地無助。

    他是對的,我也想說、想做那些他說過與做過的事。

    我羨慕他,因為他比我先采取了行動,而且可以玩弄瘟疫和鏡子中的恐懼。

     但是,盡管我是那麼地害怕,也盡管我認為自己感覺到了以前從沒想過的與自己有關的東西,卻還是怎麼也無法擺脫這一切隻是一場遊戲的感覺。

    他早已松開了掐着我脖梗兒的手指,但我卻沒有離開鏡子前面。

    “現在,我和你一樣了。

    ”他說:“我已經知道你有多麼地害怕。

    我已變成了你!”我明白他在說什麼,但仍試圖說服自己這個預言是愚蠢且幼稚的,而如今這個預言有一半我已深信不疑。

    他宣稱可以像我這樣去看待這個世界;他又再度提及“他們”,現在,他終于明了“他們”是怎麼想的,“他們”又有什麼樣的感覺。

    他又談了一會兒,視線遊移到了鏡子之外,掃視着被燈光照亮了的桌子、玻璃杯、椅子及其它物體。

    接着他聲稱自己現在可以說一說某些事情了,而這些事情以前由于一直看不到而無法說,但我認為他錯了:話語依舊相同,物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