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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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心慌得厲害。
剛才夢裡那股巨大的壓力，那樣真實，那樣強大。
不知道要是張勝晚來一會兒，他是否真會被那夢中的力量扼死？ 張勝發現蘇武的表情有些異樣，道：&ldquo怎麼了大人？&rdquo &ldquo剛才，好像&hellip&hellip&rdquo蘇武道，&ldquo有些不對勁。
&rdquo 張勝道：&ldquo哦？怎麼了？&rdquo 蘇武道：&ldquo那個夢&hellip&hellip不知怎麼，這段時間總是做同樣的怪夢。
&rdquo 張勝若有所思地道：&ldquo最早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rdquo 蘇武想了想，道：&ldquo大概是我們留宿光祿塞那天。
&rdquo 張勝點點頭，道：&ldquo是水土不服。
出了陰山，便是胡地水土，大人是第一次出塞，可能不太适應。
今天天氣不錯，出去走走吧，大人。
單于庭有座聖山，聽說風景不錯。
&rdquo 張勝所說的&ldquo聖山&rdquo，是單于庭一帶最高的所在，站在山頂，清風徐來，帶着草原上花草的清香，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山頂有一面石壁，壁上刻着一幅岩畫，張勝站在岩畫前，若有所思地看着。
&ldquo張副使，&rdquo蘇武走過去，也看了一眼，&ldquo那有什麼好看的？&rdquo 那岩畫粗陋稚拙，畫着一個女子指着一條狗，邊上還有一些牛羊之類的牲畜。
筆畫漫漶不清，顯然已經年深日久。
一路行來，從陰山開始，他們就常看到這類東西，當地人說，那是上古巫師作法留下的。
這些胡人粗鄙無文，繪畫雕塑之事，再怎麼做，比起中原也差遠了，何況還是上古蒙昧未化之時的遺留。
&ldquo想不到原來出處在這裡！&rdquo張勝感歎道。
蘇武道：&ldquo什麼出自這裡？&rdquo 張勝道：&ldquo那個關于&lsquo犬戎&rsquo的傳說。
&rdquo 犬戎？蘇武一怔。
朝廷這兩年的宣戰诏書裡倒是常提到這個詞，他聽了從來也不以為意，不過一個蔑稱而已，難道還有什麼說法？ 張勝解釋道：&ldquo相傳古帝高辛氏時，後宮有一婦人得了耳疾，從耳中取出了一個蠶繭大的物體，化為一條神犬，帶走了公主，生兒育女，成為蠻夷各族的祖先。
所以，匈奴在上古時被稱為&lsquo犬戎&rsquo。
&rdquo 高辛氏？神犬？真是不倫不類。
蘇武覺得有些好笑，道：&ldquo蠻夷之人知道什麼中原古帝？若照了這說法，胡漢豈不本是一家？這麼多年還打什麼呢？&rdquo 張勝搖搖頭道：&ldquo以前确實沒人當回事。
這兩年朝廷大興尊儒之風，一些老儒不知從哪裡翻出來的舊典，考證說匈奴确實跟一位中原古帝有關，隻是年代久遠，說法混亂。
有的說是高辛氏，有的說是夏後氏，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rdquo &ldquo什麼？&rdquo蘇武被這種驚世駭俗的論調震驚了，道，&ldquo匈奴是&hellip&hellip中原古帝之後？&rdquo 張勝凝神看了那岩畫一會兒，道：&ldquo看這岩畫，那說法好像還真有些道理。
大人請看，畫中那女子，一手指着那狗，一手拿着一個圓形的物體，不正是傳說中從耳中取出蠶繭的婦人嗎？這狗不但畫在最上方，而且其周身還畫了一圈發散的光線，那應當是象征其神聖。
畫下方那些牲畜，身上都畫了道橫線，那是表示宰割後獻祭給神明。
對了，此山既稱聖山，也許就是因為所繪是他們的起源傳說吧。
&rdquo 蘇武皺了皺眉，道：&ldquo攀附中原古帝，不就得承認是犬的後代？不嫌難聽嗎？&rdquo 張勝不屑地一撇嘴道：&ldquo蠻夷之人，愚頑無知。
父親死了娶後母，兄長死了娶嫂子，什麼禽獸之事做不出來？&rdquo &ldquo哈！&rdquo一聲冷笑忽然從他們身後傳來。
二人一驚，猛地回頭。
隻見衛律站在他們身後十幾步遠，臉上滿是譏嘲之色，不緊不慢地鼓着掌道：&ldquo精彩！兩個傻瓜胡言亂語，居然也能扯得興緻勃勃，太有趣了！不錯，繼續啊。
&rdquo 蘇武怒道：&ldquo衛律！你&hellip&hellip&rdquo 張勝譏刺道：&ldquo足下兩地為官，一臣事二主，自然見多識廣，遠勝我等。
我們适才所言，有何不當之處，敢請足下指教。
&rdquo &ldquo指教不敢當。
&rdquo衛律擺擺手，慢悠悠地走過來道，&ldquo張大人精于夷務，見多識廣，豈是我等&lsquo愚頑無知&rsquo的蠻夷之人能望其項背？不過嘛，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兩位大人考證了半天，好像連畫的是什麼都沒看明白&mdash&mdash好好看看吧，那是狗嗎？！&rdquo 那不是狗？二人不明所以，回首仔細看了看岩壁。
不是狗是什麼？ 衛律慢條斯理地道：&ldquo狗尾上翹，狼尾下垂，你們所說的這條&lsquo狗&rsquo，耳豎尾垂，明明就是狼嘛。
狼和狗都分不清，居然還以此為據，在這裡大發宏論，哈哈，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嗎？&rdquo 張勝不由得一驚，那岩畫還真如衛律說的樣子。
狼與狗本就區别不大，習慣上隻注意它們毛色和叫聲的不同，而這岩畫是用利器在岩壁上鑿刻而成，又沒有染色，畫又不會發出聲來，加上先入為主的&ldquo犬戎&rdquo之說，自然當它是狗了。
衛律得意地一笑，悠悠地道：&ldquo其實嘛，隻要多讀幾本書，真相也不難發現。
中原史家雖然錄事多有偏頗，但多少總會留點蛛絲馬迹。
《國語》載：&lsquo穆天子西狩犬戎，獲其五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
&rsquo不就是說征服了兩個奉祀狼和鹿的部族嗎？匈奴敬重狼，東胡飼養鹿，匈奴轄下十八大部，百餘小部，奉狼、鹿為神明的比比皆是，這是草原上的孩子都知道的事，隻是中原的大人、先生們不屑了解罷了。
幾個半吊子酸儒閉目塞聽，以訛傳訛，還弄出個什麼&lsquo犬戎&rsquo的笑話來，真是淺薄可笑！&rdquo 蘇武道：&ldquo是狼又如何？一樣是禽獸之後，很光彩嗎？&rdquo 衛律倏地轉身，看着他，眼裡閃動着一絲憤怒的火焰，但那火焰一閃即逝，随即轉為輕蔑。
&ldquo小心你說的話，欽使大人。
&rdquo衛律眯起眼睛，沖着蘇武慢慢搖動着一根手指，&ldquo你沒有資格評價一個你根本不了解的民族。
你知道那是什麼狼嗎？你知道單于為什麼被稱為&lsquo撐犁孤塗單于&rsquo嗎？這個族裔遠比你所知道的任何族裔都要古老和高貴，隻是你不知道罷了！&rdquo說完冷冷地掃視了兩人一眼，便轉身拂袖而去。
蘇武怔怔地看着那個胡服椎髻的背影，心中一陣迷惘。
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衛律是來這石渠閣次數最多的人&hellip&hellip 他會不懂古文？！他跟我老師孔安國學過&hellip&hellip 他舉一反三，觸類旁通，是罕見的奇才&hellip&hellip &ldquo大人，&rdquo張勝奇怪地道，&ldquo怎麼了？在想什麼？&rdquo &ldquo沒、沒什麼。
&rdquo他回過神來，搖搖頭道，&ldquo他剛才說什麼&lsquo撐犁孤塗&rsquo，那是什麼意思？&rdquo 張勝道：&ldquo那是單于的傳統稱号，胡語&lsquo撐犁&rsquo的意思是天，&lsquo孤塗&rsquo的意思是子。
&rdquo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和談并無多少進展，單于的态度始終不冷不熱，讓人捉摸不透，似乎有意拖延。
到後來，幹脆帶了一幫親貴外出行獵去了，把漢使一幹人晾在了單于庭。
蘇武既不熟悉此地情況，又聽不懂這裡的語言，一籌莫展。
想找張勝商量，但張勝也開始變得行蹤不定，時常外出，不知在忙些什麼。
◇◇◇◇ 到處是灰蒙蒙的一片，壓力，無處不在的無形重壓&hellip&hellip 又來了，怎麼又來了？ 為什麼總是不斷重複這個夢？ 那到底是什麼力量？ 來自哪裡？ 它究竟想把自己怎樣？ 胸口像被一塊奇重無比的巨石壓着，透不過氣來。
啊，不，不止胸口，全身上下，都被那巨大的壓力捂住了，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眼耳口鼻都被捂得死死的。
他無法喘氣了，一絲一毫都不行。
他拼命掙紮着，希望能掙出一絲松動，呼吸到哪怕一小口空氣。
但沒用，他就像被什麼東西從頭到腳牢牢地捆住了，就像是被困在繭中，要命的是那繭還在不斷收縮&hellip&hellip收縮&hellip&hellip 他要窒息了，他會死的，他會被活活悶死的！ 他會死在這場噩夢裡，再也醒不過來！ 不，不能這樣。
他要活下去！他要掙脫那捆縛在身上的壓力！ 可是他實在無法呼吸，體内殘存的那點空氣被一點點擠出，手和腳越來越軟，力氣越來越弱，越來越無從掙紮，頭腦也漸漸陷入了模糊&hellip&hellip 遠處隐隐傳來一陣喧鬧聲，巨大的壓力像潮水一樣迅速從他身上退卻。
他得救了！ 他睜開眼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夢裡的喧嚣一下子大了許多。
原來真的有聲音，正是這來自外界的喧鬧聲救了他！ 他沒有去細聽那喧鬧聲到底是什麼，他在回憶那個夢境。
因為這次是中途驚醒，夢中的情形異常清晰。
他閉上眼睛，抓住那殘餘的印象，努力感受着。
這夢境，他好像&hellip&hellip真的經曆過！ 在過去&hellip&hellip 不，不是在前幾次的夢裡&hellip&hellip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真實的經曆&hellip&hellip 到底是什麼時候？ 怎麼可能有那樣怪異的經曆？ 這世上又怎會有如此詭異的所在？ 不知何故，一旦用理智去思考，那隐隐熟悉的感覺又悄然遠去了。
不，這一次他一定要弄個清楚！他搖搖頭，靜下心來，輕輕将剛才那種微妙的感覺拾起，如抱起一團無形無質的混沌之氣，不去細看，不去觸摸，隻是慢慢體悟那個渾然的整體，一點一點地感受&hellip&hellip 漸漸地，一種遙遠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從内心深處一個封閉了很久的角落裡慢慢滲了出來&hellip&hellip 他心裡有一絲欣喜，他知道，這次他終于要接近真相了&hellip&hellip &ldquo大人！快起來！&rdquo張勝踉踉跄跄地沖進營帳，&ldquo快！快走！&rdquo 混沌之中已慢慢顯露出來的真相迅速退縮回了不可知的黑暗角落裡。
蘇武吃了一驚，回過神來。
遠處是匆匆的腳步聲，混亂的馬蹄聲，無數匈奴人的吆喝呼喊聲，金鐵交擊聲，亂作一團。
&ldquo出什麼事了？&rdquo蘇武一下坐起身來，抓起枕邊的佩刀，道，&ldquo外面怎麼這麼亂？&rdquo 張勝沒有回答，直接撲向帳篷角落，打開那裡的一個衣箱，瘋狂地翻揀着裡面的衣服，一邊恨恨地道：&ldquo完了，就差那麼一點&hellip&hellip這幫笨蛋！&rdquo 蘇武眼中的張勝，從來都是好整以暇，指揮若定，從未見他像今天這般驚慌失措過，不由得暗暗心驚，道：&ldquo張副使，到底發生了什麼？&rdquo 張勝臉色蒼白，翻揀衣物的手微微有些發抖，喃喃地道：&ldquo我說準備還不夠，再等等。
偏要動手！這下倒好，全完了！白白浪費一張好弩！&rdquo 蘇武倒抽了一口冷氣，快步走到張勝身邊，道：&ldquo張副使，你、你們殺人了？&rdquo 張勝道：&ldquo不是我，是他們。
我找了幾個内線，讓他們&hellip&hellip唉，來不及說了。
&rdquo說話間已從箱底翻出兩套胡服，扔了一套給蘇武，急促地道，&ldquo快更衣！我們立刻就走，馬就在帳外&hellip&hellip&rdquo 蘇武一驚，沒有接那胡服，一把抓住張勝的手，道：&ldquo等等，你先說清楚，什麼内線？你到底做了什麼？他們為什麼要抓我們？&rdquo 張勝道：&ldquo我認識這裡一個人，叫虞常，是衛律身邊的千夫長，願意幫我們聯絡一批人刺殺衛律。
&rdquo &ldquo刺殺衛律？！&rdquo蘇武愕然道，&ldquo你瘋了？誰叫你去殺他了？！&rdquo 張勝看了蘇武一眼，那神情就像看一個極之離奇的怪物：&ldquo大人，你以為陛下叫我們來這裡幹什麼？&rdquo 蘇武道：&ldquo不是為了&hellip&hellip找回那面石鏡嗎？&rdquo &ldquo石鏡？&rdquo張勝冷笑一聲，道，&ldquo千裡迢迢過來就為了一面鏡子？&rdquo 蘇武的心一沉，隐隐感覺有什麼東西不對勁，道：&ldquo不為石鏡？那是為了什麼？&rdquo 張勝道：&ldquo陛下想要的是那逆賊的命！&rdquo 蘇武道：&ldquo胡說！真要殺他，陛下怎麼沒給我這樣的密令？你在自作聰明&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是我自作聰明，&rdquo張勝又是一聲冷笑，道，&ldquo是大人你太不聰明了。
那逆賊當年為什麼要叛逃？叛逃時又為什麼要偷走那面石鏡？整個宮裡大概也就大人您不知道了。
&rdquo 蘇武瞠目道：&ldquo你、你說什麼？&rdquo 張勝道：&ldquo當年在長水營中，他的騎射功夫第一。
進宮為郎，又特許可出入天祿、石渠二閣。
宮中機要密件、珠寶珍玩不計其數，以他的身手，什麼偷不到？為什麼偏偏是那面石鏡？就為了打擊陛下的神志、向匈奴獻媚？那幹脆去偷玉玺好了！他偷石鏡，是因為他喜歡李夫人！&rdquo 蘇武腦子裡嗡的一聲，道：&ldquo什麼？你、你說衛律他&hellip&hellip&rdquo &ldquo對！他喜歡李夫人，喜歡這個世上陛下最喜歡的女人！&rdquo張勝大聲道，&ldquo活人争不到，死人也要争！&rdquo 蘇武道：&ldquo怎、怎麼會&hellip&hellip不！不可能&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真不知道陛下怎麼會選了你這麼個人！&rdquo張勝終于忍無可忍地爆發了，&ldquo難道除了養馬你真的什麼都不關心嗎？你不知道李夫人進宮前原是舞伎嗎？你不知道衛律曾兩次救過夫人，差點連命都丢了嗎？你不知道夫人難産而死，衛律整個人就像瘋了一樣，差點殺了太醫令嗎？柏梁火起，石鏡被盜，稍知内情者誰不是立時猜出是他幹的？你活在另一個世界裡嗎？&rdquo 蘇武目瞪口呆。
他不是驚訝于張勝突然之間态度大變，而是張勝說出的那些事情。
世界好像一下子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他張着嘴，
剛才夢裡那股巨大的壓力，那樣真實，那樣強大。
不知道要是張勝晚來一會兒，他是否真會被那夢中的力量扼死？ 張勝發現蘇武的表情有些異樣，道：&ldquo怎麼了大人？&rdquo &ldquo剛才，好像&hellip&hellip&rdquo蘇武道，&ldquo有些不對勁。
&rdquo 張勝道：&ldquo哦？怎麼了？&rdquo 蘇武道：&ldquo那個夢&hellip&hellip不知怎麼，這段時間總是做同樣的怪夢。
&rdquo 張勝若有所思地道：&ldquo最早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rdquo 蘇武想了想，道：&ldquo大概是我們留宿光祿塞那天。
&rdquo 張勝點點頭，道：&ldquo是水土不服。
出了陰山，便是胡地水土，大人是第一次出塞，可能不太适應。
今天天氣不錯，出去走走吧，大人。
單于庭有座聖山，聽說風景不錯。
&rdquo 張勝所說的&ldquo聖山&rdquo，是單于庭一帶最高的所在，站在山頂，清風徐來，帶着草原上花草的清香，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山頂有一面石壁，壁上刻着一幅岩畫，張勝站在岩畫前，若有所思地看着。
&ldquo張副使，&rdquo蘇武走過去，也看了一眼，&ldquo那有什麼好看的？&rdquo 那岩畫粗陋稚拙，畫着一個女子指着一條狗，邊上還有一些牛羊之類的牲畜。
筆畫漫漶不清，顯然已經年深日久。
一路行來，從陰山開始，他們就常看到這類東西，當地人說，那是上古巫師作法留下的。
這些胡人粗鄙無文，繪畫雕塑之事，再怎麼做，比起中原也差遠了，何況還是上古蒙昧未化之時的遺留。
&ldquo想不到原來出處在這裡！&rdquo張勝感歎道。
蘇武道：&ldquo什麼出自這裡？&rdquo 張勝道：&ldquo那個關于&lsquo犬戎&rsquo的傳說。
&rdquo 犬戎？蘇武一怔。
朝廷這兩年的宣戰诏書裡倒是常提到這個詞，他聽了從來也不以為意，不過一個蔑稱而已，難道還有什麼說法？ 張勝解釋道：&ldquo相傳古帝高辛氏時，後宮有一婦人得了耳疾，從耳中取出了一個蠶繭大的物體，化為一條神犬，帶走了公主，生兒育女，成為蠻夷各族的祖先。
所以，匈奴在上古時被稱為&lsquo犬戎&rsquo。
&rdquo 高辛氏？神犬？真是不倫不類。
蘇武覺得有些好笑，道：&ldquo蠻夷之人知道什麼中原古帝？若照了這說法，胡漢豈不本是一家？這麼多年還打什麼呢？&rdquo 張勝搖搖頭道：&ldquo以前确實沒人當回事。
這兩年朝廷大興尊儒之風，一些老儒不知從哪裡翻出來的舊典，考證說匈奴确實跟一位中原古帝有關，隻是年代久遠，說法混亂。
有的說是高辛氏，有的說是夏後氏，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rdquo &ldquo什麼？&rdquo蘇武被這種驚世駭俗的論調震驚了，道，&ldquo匈奴是&hellip&hellip中原古帝之後？&rdquo 張勝凝神看了那岩畫一會兒，道：&ldquo看這岩畫，那說法好像還真有些道理。
大人請看，畫中那女子，一手指着那狗，一手拿着一個圓形的物體，不正是傳說中從耳中取出蠶繭的婦人嗎？這狗不但畫在最上方，而且其周身還畫了一圈發散的光線，那應當是象征其神聖。
畫下方那些牲畜，身上都畫了道橫線，那是表示宰割後獻祭給神明。
對了，此山既稱聖山，也許就是因為所繪是他們的起源傳說吧。
&rdquo 蘇武皺了皺眉，道：&ldquo攀附中原古帝，不就得承認是犬的後代？不嫌難聽嗎？&rdquo 張勝不屑地一撇嘴道：&ldquo蠻夷之人，愚頑無知。
父親死了娶後母，兄長死了娶嫂子，什麼禽獸之事做不出來？&rdquo &ldquo哈！&rdquo一聲冷笑忽然從他們身後傳來。
二人一驚，猛地回頭。
隻見衛律站在他們身後十幾步遠，臉上滿是譏嘲之色，不緊不慢地鼓着掌道：&ldquo精彩！兩個傻瓜胡言亂語，居然也能扯得興緻勃勃，太有趣了！不錯，繼續啊。
&rdquo 蘇武怒道：&ldquo衛律！你&hellip&hellip&rdquo 張勝譏刺道：&ldquo足下兩地為官，一臣事二主，自然見多識廣，遠勝我等。
我們适才所言，有何不當之處，敢請足下指教。
&rdquo &ldquo指教不敢當。
&rdquo衛律擺擺手，慢悠悠地走過來道，&ldquo張大人精于夷務，見多識廣，豈是我等&lsquo愚頑無知&rsquo的蠻夷之人能望其項背？不過嘛，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兩位大人考證了半天，好像連畫的是什麼都沒看明白&mdash&mdash好好看看吧，那是狗嗎？！&rdquo 那不是狗？二人不明所以，回首仔細看了看岩壁。
不是狗是什麼？ 衛律慢條斯理地道：&ldquo狗尾上翹，狼尾下垂，你們所說的這條&lsquo狗&rsquo，耳豎尾垂，明明就是狼嘛。
狼和狗都分不清，居然還以此為據，在這裡大發宏論，哈哈，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嗎？&rdquo 張勝不由得一驚，那岩畫還真如衛律說的樣子。
狼與狗本就區别不大，習慣上隻注意它們毛色和叫聲的不同，而這岩畫是用利器在岩壁上鑿刻而成，又沒有染色，畫又不會發出聲來，加上先入為主的&ldquo犬戎&rdquo之說，自然當它是狗了。
衛律得意地一笑，悠悠地道：&ldquo其實嘛，隻要多讀幾本書，真相也不難發現。
中原史家雖然錄事多有偏頗，但多少總會留點蛛絲馬迹。
《國語》載：&lsquo穆天子西狩犬戎，獲其五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
&rsquo不就是說征服了兩個奉祀狼和鹿的部族嗎？匈奴敬重狼，東胡飼養鹿，匈奴轄下十八大部，百餘小部，奉狼、鹿為神明的比比皆是，這是草原上的孩子都知道的事，隻是中原的大人、先生們不屑了解罷了。
幾個半吊子酸儒閉目塞聽，以訛傳訛，還弄出個什麼&lsquo犬戎&rsquo的笑話來，真是淺薄可笑！&rdquo 蘇武道：&ldquo是狼又如何？一樣是禽獸之後，很光彩嗎？&rdquo 衛律倏地轉身，看着他，眼裡閃動着一絲憤怒的火焰，但那火焰一閃即逝，随即轉為輕蔑。
&ldquo小心你說的話，欽使大人。
&rdquo衛律眯起眼睛，沖着蘇武慢慢搖動着一根手指，&ldquo你沒有資格評價一個你根本不了解的民族。
你知道那是什麼狼嗎？你知道單于為什麼被稱為&lsquo撐犁孤塗單于&rsquo嗎？這個族裔遠比你所知道的任何族裔都要古老和高貴，隻是你不知道罷了！&rdquo說完冷冷地掃視了兩人一眼，便轉身拂袖而去。
蘇武怔怔地看着那個胡服椎髻的背影，心中一陣迷惘。
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衛律是來這石渠閣次數最多的人&hellip&hellip 他會不懂古文？！他跟我老師孔安國學過&hellip&hellip 他舉一反三，觸類旁通，是罕見的奇才&hellip&hellip &ldquo大人，&rdquo張勝奇怪地道，&ldquo怎麼了？在想什麼？&rdquo &ldquo沒、沒什麼。
&rdquo他回過神來，搖搖頭道，&ldquo他剛才說什麼&lsquo撐犁孤塗&rsquo，那是什麼意思？&rdquo 張勝道：&ldquo那是單于的傳統稱号，胡語&lsquo撐犁&rsquo的意思是天，&lsquo孤塗&rsquo的意思是子。
&rdquo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和談并無多少進展，單于的态度始終不冷不熱，讓人捉摸不透，似乎有意拖延。
到後來，幹脆帶了一幫親貴外出行獵去了，把漢使一幹人晾在了單于庭。
蘇武既不熟悉此地情況，又聽不懂這裡的語言，一籌莫展。
想找張勝商量，但張勝也開始變得行蹤不定，時常外出，不知在忙些什麼。
◇◇◇◇ 到處是灰蒙蒙的一片，壓力，無處不在的無形重壓&hellip&hellip 又來了，怎麼又來了？ 為什麼總是不斷重複這個夢？ 那到底是什麼力量？ 來自哪裡？ 它究竟想把自己怎樣？ 胸口像被一塊奇重無比的巨石壓着，透不過氣來。
啊，不，不止胸口，全身上下，都被那巨大的壓力捂住了，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眼耳口鼻都被捂得死死的。
他無法喘氣了，一絲一毫都不行。
他拼命掙紮着，希望能掙出一絲松動，呼吸到哪怕一小口空氣。
但沒用，他就像被什麼東西從頭到腳牢牢地捆住了，就像是被困在繭中，要命的是那繭還在不斷收縮&hellip&hellip收縮&hellip&hellip 他要窒息了，他會死的，他會被活活悶死的！ 他會死在這場噩夢裡，再也醒不過來！ 不，不能這樣。
他要活下去！他要掙脫那捆縛在身上的壓力！ 可是他實在無法呼吸，體内殘存的那點空氣被一點點擠出，手和腳越來越軟，力氣越來越弱，越來越無從掙紮，頭腦也漸漸陷入了模糊&hellip&hellip 遠處隐隐傳來一陣喧鬧聲，巨大的壓力像潮水一樣迅速從他身上退卻。
他得救了！ 他睜開眼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夢裡的喧嚣一下子大了許多。
原來真的有聲音，正是這來自外界的喧鬧聲救了他！ 他沒有去細聽那喧鬧聲到底是什麼，他在回憶那個夢境。
因為這次是中途驚醒，夢中的情形異常清晰。
他閉上眼睛，抓住那殘餘的印象，努力感受着。
這夢境，他好像&hellip&hellip真的經曆過！ 在過去&hellip&hellip 不，不是在前幾次的夢裡&hellip&hellip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真實的經曆&hellip&hellip 到底是什麼時候？ 怎麼可能有那樣怪異的經曆？ 這世上又怎會有如此詭異的所在？ 不知何故，一旦用理智去思考，那隐隐熟悉的感覺又悄然遠去了。
不，這一次他一定要弄個清楚！他搖搖頭，靜下心來，輕輕将剛才那種微妙的感覺拾起，如抱起一團無形無質的混沌之氣，不去細看，不去觸摸，隻是慢慢體悟那個渾然的整體，一點一點地感受&hellip&hellip 漸漸地，一種遙遠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從内心深處一個封閉了很久的角落裡慢慢滲了出來&hellip&hellip 他心裡有一絲欣喜，他知道，這次他終于要接近真相了&hellip&hellip &ldquo大人！快起來！&rdquo張勝踉踉跄跄地沖進營帳，&ldquo快！快走！&rdquo 混沌之中已慢慢顯露出來的真相迅速退縮回了不可知的黑暗角落裡。
蘇武吃了一驚，回過神來。
遠處是匆匆的腳步聲，混亂的馬蹄聲，無數匈奴人的吆喝呼喊聲，金鐵交擊聲，亂作一團。
&ldquo出什麼事了？&rdquo蘇武一下坐起身來，抓起枕邊的佩刀，道，&ldquo外面怎麼這麼亂？&rdquo 張勝沒有回答，直接撲向帳篷角落，打開那裡的一個衣箱，瘋狂地翻揀着裡面的衣服，一邊恨恨地道：&ldquo完了，就差那麼一點&hellip&hellip這幫笨蛋！&rdquo 蘇武眼中的張勝，從來都是好整以暇，指揮若定，從未見他像今天這般驚慌失措過，不由得暗暗心驚，道：&ldquo張副使，到底發生了什麼？&rdquo 張勝臉色蒼白，翻揀衣物的手微微有些發抖，喃喃地道：&ldquo我說準備還不夠，再等等。
偏要動手！這下倒好，全完了！白白浪費一張好弩！&rdquo 蘇武倒抽了一口冷氣，快步走到張勝身邊，道：&ldquo張副使，你、你們殺人了？&rdquo 張勝道：&ldquo不是我，是他們。
我找了幾個内線，讓他們&hellip&hellip唉，來不及說了。
&rdquo說話間已從箱底翻出兩套胡服，扔了一套給蘇武，急促地道，&ldquo快更衣！我們立刻就走，馬就在帳外&hellip&hellip&rdquo 蘇武一驚，沒有接那胡服，一把抓住張勝的手，道：&ldquo等等，你先說清楚，什麼内線？你到底做了什麼？他們為什麼要抓我們？&rdquo 張勝道：&ldquo我認識這裡一個人，叫虞常，是衛律身邊的千夫長，願意幫我們聯絡一批人刺殺衛律。
&rdquo &ldquo刺殺衛律？！&rdquo蘇武愕然道，&ldquo你瘋了？誰叫你去殺他了？！&rdquo 張勝看了蘇武一眼，那神情就像看一個極之離奇的怪物：&ldquo大人，你以為陛下叫我們來這裡幹什麼？&rdquo 蘇武道：&ldquo不是為了&hellip&hellip找回那面石鏡嗎？&rdquo &ldquo石鏡？&rdquo張勝冷笑一聲，道，&ldquo千裡迢迢過來就為了一面鏡子？&rdquo 蘇武的心一沉，隐隐感覺有什麼東西不對勁，道：&ldquo不為石鏡？那是為了什麼？&rdquo 張勝道：&ldquo陛下想要的是那逆賊的命！&rdquo 蘇武道：&ldquo胡說！真要殺他，陛下怎麼沒給我這樣的密令？你在自作聰明&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是我自作聰明，&rdquo張勝又是一聲冷笑，道，&ldquo是大人你太不聰明了。
那逆賊當年為什麼要叛逃？叛逃時又為什麼要偷走那面石鏡？整個宮裡大概也就大人您不知道了。
&rdquo 蘇武瞠目道：&ldquo你、你說什麼？&rdquo 張勝道：&ldquo當年在長水營中，他的騎射功夫第一。
進宮為郎，又特許可出入天祿、石渠二閣。
宮中機要密件、珠寶珍玩不計其數，以他的身手，什麼偷不到？為什麼偏偏是那面石鏡？就為了打擊陛下的神志、向匈奴獻媚？那幹脆去偷玉玺好了！他偷石鏡，是因為他喜歡李夫人！&rdquo 蘇武腦子裡嗡的一聲，道：&ldquo什麼？你、你說衛律他&hellip&hellip&rdquo &ldquo對！他喜歡李夫人，喜歡這個世上陛下最喜歡的女人！&rdquo張勝大聲道，&ldquo活人争不到，死人也要争！&rdquo 蘇武道：&ldquo怎、怎麼會&hellip&hellip不！不可能&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真不知道陛下怎麼會選了你這麼個人！&rdquo張勝終于忍無可忍地爆發了，&ldquo難道除了養馬你真的什麼都不關心嗎？你不知道李夫人進宮前原是舞伎嗎？你不知道衛律曾兩次救過夫人，差點連命都丢了嗎？你不知道夫人難産而死，衛律整個人就像瘋了一樣，差點殺了太醫令嗎？柏梁火起，石鏡被盜，稍知内情者誰不是立時猜出是他幹的？你活在另一個世界裡嗎？&rdquo 蘇武目瞪口呆。
他不是驚訝于張勝突然之間态度大變，而是張勝說出的那些事情。
世界好像一下子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他張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