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勃蘭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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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明亮起來,使瞳子光耀起來。

    他用筆柄劃勻卷發,又刷薄了厚厚的油膏。

     他談着肖像。

    兩件微妙的事翺翔在人類的面具前面:目光和微笑,&mdash&mdash不可捉摸的散發,心靈的放送,靈魂的氣焰。

    應該生生地捉住它們而調和它們。

    在一個模特的眼中,人們應該能看出思想,正像在水清見底的井裡看出白卵石一般。

     &ldquo的确,&rdquo克魯爾打斷他的話說,&ldquo你的那些暗沉沉的肖像都像是靈魂的幽靈。

    你把你的人物理想化了。

    我卻隻用生命和血去裝飾他們。

    &rdquo &ldquo法朗茲·克魯爾,你是大師,&rdquo朗勃蘭放下了調色闆慢慢地回答,&ldquo你繪畫的禀賦,是再高也沒有了。

    再則你也在想法深切地研究心理,&mdash&mdash可是你走的是爽朗而絢爛的路,而我卻迷途在我陰暗的太陽的地窖中。

    你是歡樂,而我卻有點憂郁!總之,我會度過一種在幽暗的化驗室中煉金術士的生活。

    是的,高步思·巴倫特,自從一個酷熱的十月的下午,我在我父親的磨坊裡瞥見了那由古舊的牆反映在那些磨坊工人的臉兒上,又那麼卓傑地映亮了他們的臉兒的光的時候起,我就得比一個囚徒更使勁地工作了!我雖則汗流浃背地努力,卻總不能找到像我瞥見那種光的時候一樣的那種光。

    &rdquo 朗勃蘭做了一個失望的手勢,使高步思見了驚訝失措。

     他看到了高步思的這樣神情,說道: &ldquo可是你不要因此而氣餒,你年紀很輕,而你的目光中又含着那麼許多希望!&rdquo 顴骨發着紅,目光發着燒,這位大畫師陳說着用油膏去表現情感的困難。

    如何用一點白色的、棕色的、紅色的油膏,去表現仁善的沙馬利丹的同情,整裝待情郎的未婚妻的歡樂,離開托比的天使拉斐爾的神秘的飛翔,聖馬谛的起靈感的神情,在十字架下面的聖處女的苦痛?我們可不是在油膏中混合着從一個殉難者胸頭取出來的一塊塊心頭肉嗎?靈感是神膏和膽汁組成的。

    它是從哪裡來的呢? &ldquo我夢想着,&rdquo朗勃蘭說,&ldquo一幅畫着愛馬于斯的弟子們的畫。

    這本福音書中的故事,在我腦子裡纏了很長久了。

    我很想畫它,可是我不能完全滿意地表現出來。

    五年之前的一個秋天,我在阿姆斯特丹附近的一家古舊的客店中。

    夕暮已降了下來,從一扇高高的窗子間,射進了一片使人預感到夜之降臨的微光,映照着客廳的四壁,輕拂着三張椅子,以及一張鋪着一條太短的桌布、排着三個鉛制的盆子的小桌子。

    在長時期的工作之後走出我的屋子去,而鄉野已把它偉大的詩情傾注到我發熱的頭腦中了。

    我正在那家古舊的客店裡休息着的時候,忽然有三個人走了進來,一聲也不響地坐到那張小桌邊去。

    我永遠沒有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他們的口音顯得是勃呂日的弗朗特爾人。

    其中的一個背靠着牆壁坐着,臉兒正對着我。

    這是一個慘白而消瘦的人,生着白蒼蒼的胡須,死魚一般的眼睛。

    坐在他旁邊的其餘兩個人,一個是白發老人,毛發亂蓬蓬的,被太陽曬黑的漁人;另一個是矮肥子,肩部很寬,生着方方正正的棕發的頭:這是手上生胼胝,目光發呆的農夫的典型。

    他們默默地畫着&ldquo十&rdquo字。

    接着,那個消瘦的人的眼睛望着天花闆喃喃地念了一遍主禱文,那農夫合着手,垂倒了頭,而那漁人卻把拳頭放在膝上,傾斜了前額,聽着那祈禱從他同伴的口中落下來。

    突然,從一個通到地窖去的附近的梯級上,走來了一個少年:手中捧着一盆煎魚。

    一看那幾位客人在禱告,那少年便虔敬地愣住了。

    在這一刻之間,一種魔力便發生了出來。

    我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在這晚間的一幕中,在那張寒伧的桌子前面,我看見了基督和愛馬于斯的巡禮者。

    那個在祈禱的人,一邊禱告,一邊拿起了在他手邊的面包,把它折碎了。

    那在他的流浪人的手指間的面包粉,立刻閃成了白銀的色澤,好像是從聖櫃中取出來似的!這個寒伧的人好像是陷在一種巨大的悲哀之中,他的前額發着光,他的臉上也有點亮晶晶的。

    在他前面的桌布好像是祭壇上的鋪布。

    我為他的神色所動,差點要投身在他的足下,可是他的目光卻止住了我&mdash&mdash啊!這曾經看見過墳墓的石壁的目光,這蒼穹所還沒有完全恢複的目光,這在那最後的呼吸的殘迹從而消隐了的紫色的嘴唇上面的目光!是的,我在一瞬之間看見了這一切,好像當一道閃電在一扇花玻璃窗後面射出來的時候一樣。

    這個夢隻是一瞬間的;因為,在祈禱完畢之後,那三個人便從他們的衣袋中取出刀來切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