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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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是一片樹林,樹下面有滿是栗子皮的草地和滿是硬樹葉的幹涸池塘。

    晚上,栗子樹間飄動着霧氣,它和苔藓與地衣合作,使樹背發黴。

    還沒走到這裡,就能通過樹頂升起的煙和樹林中的低聲合唱猜到這塊營地。

    這是一幢石房子,兩層樓,原先底層地上鋪土養牲口,上層鋪着樹枝供牧人睡覺。

     現在上、下兩層都住着人,以鮮蕨和幹草做褥草。

    底層點火的煙沒有窗戶出去,都積存在房頂下面,使人眼睛流淚,嗓子咳嗽。

    每天晚上,為了不讓敵人發現,大家圍在屋内有火的爐竈旁,你壓着我,我壓着你。

    皮恩在反射光照亮的地方,像在小街酒館裡一樣高聲唱歌。

    這些人和酒館裡的那些人一樣,支着肘部,目光生硬,隻是面前沒有酒杯。

    他們手裡有武器,明天要出去向敵人射擊。

     這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樣:有敵人,對皮恩來說,這是新的、陌生的含義。

    在小街裡白天黑夜都有喊叫、争吵、男人和女人的恩恩怨怨,卻沒有敵人的苦澀想法和夜裡不讓人睡覺的願望。

    皮恩還不明白“有敵人”是什麼意思。

    對皮恩來說,所有人既有某種像蛔蟲一樣令人厭惡的東西,也有某種吸引人的好的熱情東西。

     這些人不知道想别的事,比如戀愛。

    講什麼話的時候,嘴唇哆嗦,眼睛發亮,手指撫摸槍的标尺。

    他們并不要求皮恩給他們唱情歌或令人發笑的小調:他們願意聽他們自己的充滿鮮血和動蕩的歌曲,或者隻有他才會唱的監獄和犯罪歌曲,或者非常下流的、需要發出厭惡的叫喊才能唱出的歌曲。

    當然,他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令皮恩感到佩服:他們知道裝滿死人的汽車的故事,知道那些在土坑裡裸體死去的奸細的故事。

     農舍下面,森林分散成幾條帶形草地,有人說那裡埋着奸細,皮恩夜裡經過那裡時有點害怕,為了壯膽,他在野草中用手扳着腳後跟走路。

     皮恩已成為組織的一員,和大家關系密切,對每個人都能找出話來開玩笑,或追趕着胳肢人或打架。

     ‘:好哇,司令,”他對德利托說,“有人對我說你已叫人做好了制服,下山時穿上,有軍銜、馬刺和劍。

    ” 皮恩和指揮員們開玩笑時,總是盡量使他們高興,因為他願意做他們的朋友,也為了逃避值班站崗和做雜役。

     德利托是個瘦青年,南方移民的兒子,笑時不自然,長睫毛,老垂着眼皮,職業是服務員。

    這是個好職業,因為總是生活在富人周圍。

    一個季節工作,另一個季節休息。

    他更願意整年把健壯的雙臂放在頭下躺在地上曬太陽。

    然而,現在卻是違背自己的心願,整天騎着摩托車到處忙,鼻孑L老動,像支天線,他慢慢喜歡上擺弄武器。

    在旅司令部裡大家都防備他,因為從委員會傳來對他不利的消息,說他在行動中喜歡自作主張,太願章指揮别人,而很少願意做榜樣。

    他樂意的時候,非常勇敢。

    現在指揮員很少,就把一個支隊交他指揮,但對該支隊不能太依靠,用它來孤立那些可能破壞别人的人。

    德利托為此對司令部不滿,幹些工作還懶懶散散。

    時不時地說自己病了,就躺在屋内的鮮蕨床上,雙臂放在頭下,垂着眼睛。

     要他起來,需要一位了解他的支隊政委。

    賈欽托政委被虱子弄得筋疲力盡,虱子多到他難以控制,就像他不知如何在指揮員和戰士面前樹立權威。

    他經常被叫到營部或旅部,讓他評論局勢和研究解決問題的方法,但還是白費力氣,因為他回來後,從早到晚依舊無所事事,假裝不知道司令幹什麼事,也不知道戰士們說什麼話。

     德利托動動鼻孔,不自然地笑笑,接受皮恩的玩笑,并說皮恩是全支隊最棒的,并說自己病了,想隐退,大家可以把指揮權交給皮恩,反正事情總也不順利。

    于是大家圍在皮恩周圍,問他何時采取行動,會不會向德國兵瞄準射擊。

    聽到這話,皮恩勃然大怒,因為說實在的,他聽到槍聲就害怕,沒有勇氣向人射擊。

    但是當着同志們的面,他願意讓人相信他和大家一樣。

    于是向人講述若讓他參加戰鬥時,他要幹什麼,把雙拳靠近眼下,做拿機槍射擊的姿勢。

     他激動了:想到法西斯分子,想到德國兵抽打他的時候,想到審訊室中那些沒胡子的淺藍色臉。

    哒,哒哒哒,都把他們打倒了,他們在德國軍官的辦公桌底下咬地毯,滿嘴流血。

     他變得粗野魯莽,有殺人的願望,也想殺藏在雞舍裡的執勤兵,盡管他是個傻子。

    正因為傻才殺他;還想殺悲傷的監獄哨兵,正因為他悲傷刮破了臉才殺他。

    這種願望和他以前的愛情願望一樣遙遠。

    味道和煙酒一樣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