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第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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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同時,寫作此書的背景也包括一些思索:關于人們的道德判斷,以及關于我們每個人所作所為的曆史意義。

    對許多我的同輩來說,他們為哪一邊作戰,全是由機運決定。

    他們的角色經常唐突對換:死忠的法西斯分子會變成遊擊隊員,反之亦然。

    不管他們是為哪一邊作戰,他們都殺人,也都被人殺。

    唯有死亡才能讓他們的政治選擇凝止不變。

    (帕維瑟寫出這種情境了:「每一位罹難者和每一位幸存者都很相像;罹難者問幸存者,憑什麼是我死你活?」,《丘上之屋》(Lacasaincollina)的最後一頁如此寫道。

    當時帕維瑟正夾在兩種情緒之間:他一方面懊悔自己沒有加入戰鬥,另一方面又想真誠辯解自己為何拒絕加入。

    ) ※ 看哪:我已經發現鋪陳這篇序文的方法。

    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在戰争結束之後,我企圖描述第一人稱的遊擊隊經驗,或描寫一名肖似我自己的主人翁。

    我寫了一些短篇小說,有些加以發表了,另一些則丢進字紙簍。

    我的寫作進度很笨拙。

    我一直沒有辦法徹底鎮伏多愁善感與道德主義的激情。

    總是有些地方出了差錯。

    對我來說,我的個人史看來是卑微的、低賤的。

    有些事物對我而言極其重要──而我在面對這些事物的時候,心裡滿是矛盾情緒,顧忌再三。

    我開始撰寫不一樣的小說,故事裡不再有我自己出現,此後一切順利:語言、韻律、形貌都精準而有效率。

    我越将小說寫得客觀、無我,這樣的小說就越能取悅我自己──以及别人。

    我将這些小說帶給給同行人士,他們都是我在戰後早期所認識的文友──米蘭的維多利尼、都靈的金芝柏(注20)──他們看了這些小說之後,都不再有負面意見。

    于是我終于知道,小說隻要越無我、越客觀,就越是屬于我。

     自此,「客觀」寫作的天賦對我而言似乎再也自然不過了;那時我根本沒想過自己很快就要喪失這份天賦。

    我的十足信心推動了每一篇小說,小說存在的空間就是我知之甚詳的世界:「我的」經驗就是這個小說世界,他人的經驗資益了我的經驗。

    正因為我将曆史意義、道德與情感收藏隐匿起來,它們才得以存在。

     我在組織裡識得一位少年遊擊隊員。

    當我着手計劃一篇以他為角色的小說時,我并不覺得這一篇小說會比我的其它短篇小說來得要長。

    但,這一則短篇小說後來為什麼轉變成一部長篇小說呢?因為──我後來才明白──小說主人翁和我之間的認同關系變得複雜了。

    少年賓這個角色和遊擊戰之間的關系,象征呼應了我自己和戰争之間的互動曆程。

    賓的自卑感──他處于難以理解的成人世界中──應和了我自己的自卑,他和我的處境相同,隻不過我屬于中産階級。

    賓出身低下,但他卻引以為傲,讓他覺得足以和黨羽共謀,甚至他認為自己簡直就比任何「亡命之徒」來得優越,他也因而大膽妄為;而我自己則是以「知識分子」的方式來掌控情勢,從不大驚小怪,讓自己不受情緒影響。

    而且,由于兩者之間的轉換(請注意,我後知後覺,後來才得悉這些轉換。

    這些轉換是遲來的助力,讓我得以認識自己寫出了什麼),本來隐滅我私己觀點的小說又再一次成為「我的」故事…… 「我的」故事主題,是一段維持太長久的青春期。

    故事裡的少年将戰争視為一種「不在場證明」──不論就這個詞的原義和隐喻而言。

    在數年之内的空間裡,「不在場證明」變化為「此時此刻」。

    對我來說,這樣的「此時此刻」是太快了些,或者該說是太晚了點:夢境拖行太久,而我尚未準備承受這些夢。

    我首先要面對的事實是:與外國抗争的戰争逆轉,昔日面目模糊的叛賊變成今日的英雄與領袖。

    此時,在承平時刻,鼓舞所有人際關系的新進能量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