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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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牌友模樣的人,見戶谷進來,他們都垂下了頭,那兩個男人的臉色同樣蒼白。

     戶谷坐到病人身邊,藤島千濑掀開被子。

    戶谷湊向病人,用手指撐開他的眼皮。

     “電筒。

    ” 實習護士着了慌,在皮包裡摸了半天才摸出來,遞給戶谷時還掉在了地上,她滿臉通紅地拾起來,羞愧地遞過去。

     戶谷照了照瞳孔,把了一下脈,又說道:“聽診器。

    ” 護士又是一陣慌亂。

     戶谷将聽診器放在病人胸前,俯身聽着心跳,在場的人全部屏息凝神,不敢出聲。

    戶谷拿開聽診器,将橡膠管卷了起來,擡頭對藤島千濑說道:“情況很嚴重,最好送到醫院做進一步檢查,不過,現在還不能移動,先在這裡治療看看吧。

    ” “阿米諾非林(支氣管哮喘或急性心功能不全用藥。

    )!” 實習護士又一次手忙腳亂起來。

     “快點!不是有個盒子嗎?” 護士緊張得越發慌亂起來。

     注射後,病人安靜下來,确切地說,是看起來安靜了,實際上和以前一樣,仍然張嘴睡着,布滿舌垢的舌頭顯得有些僵硬,下巴滿是胡茬,脖子上堆起層層皺紋。

     牌友們在隔扇門邊觀望着這邊的情形。

    藤島千濑坐在丈夫身邊,俯身看着他。

    病人一動不動,看起來注射有了效果。

    站在隔扇門邊的男人們竊竊私語,其中一個瘦高個男人蹑手蹑腳地走向戶谷,在他耳邊說道:“醫生,有件事想拜托一下。

    ”然後用眼神示意他去别的房間。

     戶谷點了點頭。

     實習護士憂心忡忡地坐在病人枕邊。

    戶谷出去時,藤島千濑擡起頭,剛好和回頭的戶谷打了個照面,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她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那三名牌友将戶谷引到打麻将的房間,麻将還散亂地放在桌上。

     “醫生,承蒙照顧!”還是瘦高個男人先合上雙手,十分禮貌地向他鞠了一躬,另外兩人也随之鞠躬,一個身材肥胖,另一個頭發花白、身材短小。

     “現在病人狀況如何?”肥胖的男人問道,他是一家洋貨店的老闆,瘦高個經營着一家飯店,白頭發男人經營着一家古董店。

     “這個……”戶谷垂下了眼睛。

     這表情讓洋貨店老闆感到事态嚴重,他和另外兩人對視了一下,擔心地問道:“醫生,不會有事吧?” “這個嘛……”戶谷露出為難的樣子,手托下巴。

     “醫生,也許當着夫人的面不好說,請告訴我們實情吧。

    ”古董店老闆在一旁說道。

     真是諷刺啊!實際情況隻有病人的妻子最清楚。

     “因為事情重大,所以不得不說了。

    ”戶谷謹慎地回答。

     三人見此,不由又對視了一下,戶谷開始問他們:“病人是怎麼倒下的?” 三個人猶豫着,最後還是洋貨店老闆率先開口:“今天晚上,藤島先生打電話約我們一起打麻将。

    ” 戶谷瞥了一眼桌上散亂的麻将牌。

     “電話裡藤島先生似乎很有精神,高興地說很久沒在夫人的家裡打麻将了。

    他本來就喜歡打麻将,加上興緻很高,我們就過來了。

    ” 聽洋貨店老闆說話的口吻,他應該很熟悉藤島夫婦的情況。

    目前兩人處于分居中,丈夫約朋友們到夫人家裡打麻将,三人肯定以為他們夫婦已經和解,當然會賞光了。

     “藤島先生似乎很興奮,所以今天晚上運氣特别好,連着和了好幾把,一直在赢錢。

    藤島夫人也很高興,在一旁出謀劃策。

    ”飯店老闆接過話頭,“然後,藤島先生說了句失陪,就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當時我們隻顧着打麻将,沒注意他,現在想來,他就是那時開始感覺不舒服的”。

     古董店老闆繼續道:“我們還以為他要去洗手間,就請他早點回來,我們還等着他出牌呢。

    于是,藤島先生就出去了,我們等了很久,他還沒回來,就放下牌開始抽煙。

    突然,夫人大聲地叫我們過去,我們慌慌張張跑過去一看,藤島先生已經倒在客廳不省人事了。

    ” “說不定,藤島先生回到家打麻将,就是一個不祥的預兆。

    ”洋貨店老闆同情地說,“我們三個人和藤島先生是好朋友,但是平常見面的機會比較少,今天晚上他叫我們過來,還以為有什麼事。

    當然,我不是說藤島先生會有什麼萬一,幸好他生病時夫人在家,我們也就放心了。

    ” “是啊,可以讓夫人照顧。

    ”古董店老闆點頭附和道。

     “醫生,”飯店老闆壓低聲音問:“到底是什麼病呢?” “簡單地說,就是心髒麻痹。

    ”戶谷答道。

     “心髒麻痹?要緊嗎?”三人神情凝重地問道。

     “這個不好說,不深入觀察無法判斷。

    ” 三人臉上流露出澳悔之意,怎麼碰上了這種事情?他們悄悄商量着,病人的病情确定之前是否留在這裡,低低的談話聲傳入戶谷耳中。

    他們達成一緻意見後,洋貨店老闆轉向戶谷:“醫生,我們很擔心,本來是一起來玩牌的,不想藤島先生突然病了。

    我們想待到明天早上,有事盡管找我們。

    ” 古董店老闆問道:“醫生,要給親戚發個電報嗎?” 戶谷故作沉思。

    他對藤島千濑家裡的情況很清楚:一家親戚在大阪,另一家在北海道。

     “該通知就通知吧。

    ” 這無異于下了死亡通知書,三人再次大驚失色。

     “我畢竟是外人,你們還是再和夫人商量一下。

    病人情況危急,我先失陪了。

    ” “謝謝了。

    ”三人一起向戶谷道謝。

     “啊,請等一下。

    醫生您是一直待在這裡嗎?”古董店老闆似乎在察言觀色。

     “那當然。

    ” 戶谷起身走出房間。

    他并沒有馬上回到病人的房間,而是裝作去洗手間,來到走廊上抽起煙來,庭院漆黑一片,遠處傳來女傭們的聲音。

     現在藤島千濑的丈夫已經氣若遊絲,大概再過一個小時就該咽氣了。

     将可憐的丈夫引誘回家,是藤島千濑的主意。

    她丈夫很想家,隻是在強勢的妻子面前心存恐懼,所以不敢輕易回去,面對妻子的回家邀請,懦弱的丈夫欣喜異常,也在情理之中,藤島千濑應該是這樣對丈夫說的:“把朋友們叫來打麻将吧!”丈夫聽後自然是樂得答應。

     在這個殺人計劃中,目擊者是必要的。

    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一個人,會引起懷疑,将麻将牌友叫來,讓他在他們面前自然死亡,誰都不會懷疑。

    總之,證人越多越好。

     戶谷曾将某種藥給了藤島千濑,藤島千濑騙丈夫說是激活性能力的藥,給他喝下,其實這種藥會令人昏厥,打麻将時藥效就開始發作,藤島千濑的丈夫離席後就已經神志不清了。

     在那之後,藤島千濑按事先定好的計劃給戶谷打電話,戶谷立刻驅車前來。

    在這種場合,經驗娴熟的護士肯定是一個障礙,說不定會認出戶谷注射的藥劑,帶毫無經驗的實習護士則可以避免這種狀況,所以,找借口将寺島豐支出去也是這個計劃的重要環節。

     注射藥是戶谷事前從藥房偷偷拿出來的,隻要将藥劑注射到靜脈,不久就會産生心髒麻痹。

     遠處的女傭開始騷動起來,大概是因為主人的病情惡化。

    此時,戶谷的煙剛抽了一半。

     從今以後就可以自由地找藤島千濑要錢了,和槙村隆子結婚的錢也有着落了。

    戶谷馬上就可以從當前不安定的生活狀态中解脫出來,醫院的連年赤字也可以早日解決。

    他已經厭倦了動蕩不安的生活,如果和槙村隆子結婚,既可以維持醫院院長體面的社會地位,又可以過上舒心的生活,而且,就算不滿戶谷和槙村隆子的婚事,藤島千濑也不敢起訴戶谷犯罪。

    她也是殺夫的同謀,自己還擁有龐大的财産,她除了為保住财産和性命夜夜以淚洗面,别無他法。

     戶谷扔掉煙頭,紅光在暗處慢慢消失。

     戶谷剛回到房間,兩個男人就從走廊那頭悄悄走過來,一個是飯店老闆,另一個是古董店老闆。

     “醫生,”古董店老闆靠近戶谷,“我們三個人本來準備待在這裡,但是夫人讓我們先回去,夫人既然這樣說了,我們也不好堅持,所以隻留下一個人,我們兩個先失陪了。

    ” 留下來的是洋貨店老闆。

     戶谷會意地點點頭:“好的,辛苦你們了。

    ” “那一切都拜托醫生了,有事我們一定會趕來。

    ”兩人再次行禮道謝。

     不讓三個人同時留下是藤島千濑的聰明之處,她擔心人多嘴雜。

    女人就是這麼膽小。

     戶谷穿過走廊進入病人的房間,蜷伏在枕邊的藤島千濑擡起頭看了看戶谷,她眼角上挑,面色不佳。

    丈夫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實習護士盡責地握着病人的手,戶谷再次把了把他的脈,脈象很亂,也很微弱。

     藤島千濑使了個眼色,戶谷便對護士說道:“你去倒一杯水過來吧。

    ”護士畏畏縮縮地站了起來。

     隻剩兩個人的時候,藤島千濑貼近戶谷身邊。

     “三個人都要留下來,最後隻留下了一個。

    ” “留下的那個男人在哪裡?” “讓他在别的房間裡睡了。

    我請他先睡下,病情有變化會叫醒他。

    ” “嗯。

    ”戶谷點了點頭。

     藤島千濑湊近戶谷的耳邊,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問道:“沒事吧?”她望望丈夫,确認他到底有沒有死。

     戶谷用眼神示意:沒事兒。

     “由于他太安靜了,趁護士去洗手間時,我拿鏡子放在他的鼻前,都快沒有鼻息了。

    ” 藤島居然如此細緻,戶谷内心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

     “他什麼時候死?”她問道。

     戶谷一驚,但仍用平靜的語調回答:“快了,撐不過一個小時。

    ” 病人仍然張開嘴緩緩吐着氣,鼻梁上的肉已經塌陷下來,面色如土。

     “我希望你走得安安靜靜。

    ”她用指尖撫摸着丈夫瘦削的臉頰,然後握緊丈夫的手歎息着:“要是再冷一點就好了。

    ” 病人手腕上的針眼滲出了一點細密的血珠,注入的液體應該已經通過血管到達心髒,産生反應了。

    但是,由于是醫生注射的,即使留下針孔也不會招人緻疑,旁人大概會認為是樟腦液之類的注射劑,屬于常規處置。

     藤島千濑放下丈夫的手,說道:“沒有痛苦,這樣很好。

    ”到底是不忍心看他受苦,還是擔心别人看見會起疑心,聽不出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護士規規矩矩地捧着一杯水回來,戶谷裝模做樣地喝下了,然後充滿關切地說:“你困了吧?要是困了就睡一會兒吧,我來照顧。

    ” 還不習慣值夜班的護士趕緊搖搖頭:“不,我不困。

    ”她想一直坐在這裡看護,以此彌補自己經驗不足所犯的過失。

     不睡也好,這樣就多了一個目擊者。

    另外一個房間裡睡着病人的牌友,不一會兒他就該起來了:病人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

     凝望着丈夫的藤島千濑向戶谷使了個眼色,然後起身走出房間。

     戶谷吩咐護士:“注意看着點。

    ”随後也出去了。

     戶谷走進藤島千濑的房間時,她正站在那裡等着,眼睛閃閃發光,面色通紅,皮膚上微微有些汗珠。

    她突然抱住戶谷,屏住呼吸,用自己的舌頭鈎住戶谷的舌頭,攪在一起互相吮吸,在丈夫臨終那一刻前,這個女人終于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了。

     5 藤島千濑的丈夫死了,戶谷完成了第二次殺人計劃。

    第一次殺人計劃的對象是橫武辰子。

    這兩次的殺人方法基本相同,但也有不同之處。

    橫武辰子死時,除了戶谷,還有寺島豐在場;而藤島千濑的丈夫咽氣時,在場的除了缺乏經驗的護士,還有牌友。

    顯然,後一個場合的安全指數更高一些,三個牌友都認為藤島千濑的丈夫是病死的,對外也會這麼宣稱。

    而且醫生出診也帶了護士随行,至于是熟練的護士還是實習護士,對于旁人來說基本看不出任何區别。

     兩次殺人案的執行者也不一樣,第二次是戶谷親自所為,死者的妻子則是教唆犯和同謀者,戶谷對自己和橫武辰子的關系守口如瓶,所以橫武隻會被醫院裡的工作人員當做普通病人。

    不過,藤島千濑和戶谷的親密關系雖然對外保密,家裡的傭人們卻知道得一清二楚,藤島千濑為了戶谷進出自如,還特意建造了專門的出入口。

     然而,戶谷正利用這點執行了殺人計劃,大多數妻子殺掉丈夫是為了和情夫結婚,但戶谷卻沒有這個打算,這點足以為他洗脫嫌疑。

    而且,藤島千濑的丈夫是在朋友們面前倒下的,并接受了醫生的緊急治療,目擊者做夢也不會想到醫生為他注射的不是救命之藥而是要命之藥。

    藤島千濑叫戶谷過來為丈夫診治也合情合理,兩人之間的親密關系傭人們也是知情的,叫其他醫生來反而顯得不自然,這種突發狀況,誰都會叫最熟悉的醫生過來的。

     失去丈夫的藤島千濑不久就會向自己逼婚,但是,戶谷完全可以拒婚,而且理由冠冕堂皇:“如果現在馬上和你結婚,别人會怎麼想?我畢竟是你丈夫臨終時的診治醫生,你最好裝作和我不認識,離我遠一點。

    ”戶谷已計劃好拒婚的完美借口。

     戶谷已将藤島千濑丈夫的死亡證明書寫好,死者家屬會将它送到區政府,然後拿到火化許可證。

    這樣,合法的殺人就此完結,毫無漏洞,按照先前的計劃順利地結束。

     和從前一樣,區政府沒有打來電話詢問戶谷,戶谷開具的證明書并未引起懷疑,這是兩次謀殺的又一共同點,但戶谷對此卻隐隐有些擔憂,他并不想故伎重演,多次采用同樣的方法,勢必會引起懷疑,也會暴露出執行者的無知。

     戶谷如是考慮着,同時也計劃着下一次的犯罪目标:寺島豐。

     藤島千濑為丈夫舉行了盛大的葬禮,規格完全體現了在銀座經營一家大型服飾用品店的藤島家應有的氣派,戶谷也參加了,和橫武辰子的情況不同,這次自己不露臉反倒不好,所以他堂堂正正地來了。

     葬禮在一家着名的寺廟裡舉行,憑吊者衆多,可見藤島千濑交際甚廣。

     身着喪服的藤島千濑始終背向坐着,不時拿出手帕擦鼻子,戶谷感慨她的演技竟如此逼真。

     靈堂裡回蕩着誦經的聲音,戶谷環顧四周,沒有發現異常,他一直擔心有便衣刑警混雜在人群裡。

     他經常聽人說,警察在調查他殺案件時,會混在參加葬禮的人群中,通過觀察憑吊者的神色确定嫌疑人,犯人參加葬禮的不在少數,本來想要掩飾,結果卻欲蓋彌彰,因為表演得過頭了。

     所以,表現要自然。

    戶谷站在一般憑吊人員當中,表情嚴肅。

    他很滿意自己的表現,雖然還是會感到不安。

    戶谷向四周張望,沒有發現注視自己的人。

    大家都低着頭,忍受着無聊而且毫無悲傷氣氛的冗長葬禮。

     該死的人已經死了。

    懦弱的丈夫即便活着,也得不到妻子的尊重,過着悲慘的生活,與其在世間苟且偷生,還不如為有能力的人做出犧牲。

    戶谷認為,藤島千濑的錢将會對自己未來的發展大有幫助,并暗暗盤算着如何使用它們。

     憑吊者中沒有人真正為故人哀悼,因為故人在世時碌碌無為,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親友席上的人們也沒有流露出憂傷之情,隻是象征性地垂頭肅穆。

     輪到戶谷上香了,由于後面有人等着,所以沒有耽擱太久。

    戶谷穿鞋時,聽見後面有人叫他,一回頭,看見一個肥胖的男人。

     對方禮貌地向戶谷行禮,戶谷這才認出他就是那晚到藤島家打麻将的洋貨店老闆。

     “前幾日辛苦您了,今天您特意來參加葬禮,十分感謝!”洋貨店老闆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死者家屬。

     “哪裡哪裡,應該的。

    ” “醫生您确實盡力了,但他還是走了。

    給您添麻煩了。

    ” “您客氣了。

    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 “千萬别這麼說!”洋貨店老闆揮着手,“這都是命中注定的。

    他能在夫人身邊去世,又有醫生您的照顧,也可以安心地走了,無論如何,謝謝您啊!” “您也辛苦。

    ”戶谷之所以這麼客氣,因為他是事件的目擊者,說不定還是自己的重要證人,所以格外尊重。

    臨别之際,戶谷還鄭重地對他彎腰緻意。

     戶谷走出靈堂。

    他很久沒來過這裡了,這座寺廟曆史悠久,建築風格古樸,既然來到這裡,不如順便參觀一下,散散心。

     他爬上低緩的坡道,兩旁的樹木郁郁蔥蔥,戶谷年輕時也曾來過這裡,現在還記得山上有很多名人墓地。

    他當時似乎是在這裡和某個女人幽會,也不知那個女人現在怎麼樣了,十二三年前的事情,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有些陌生了。

     憑吊者們正陸續走向門外,戶谷站在坡上,對靈堂的景象一覽無遺。

    屋頂是古銅綠的,欄杆和柱子呈現出曆經風雨的古韻。

     夕陽西下,四周一片赭紅,坡下似乎有所小學,不時傳來孩子們的喧鬧聲。

     戶谷想起了寺島豐,她才是最危險的女人。

    如果戶谷果真和槙村隆子結婚,她一定會不顧一切破壞。

    她身無分文、無家可歸,也就更加無所畏懼,這才是讓人害怕之處。

     眼下,寺島豐十分關注喪夫的藤島千濑和戶谷之間的進展。

    那晚,寺島豐按戶谷的要求去參加橫武辰子的頭七,而戶谷到第二天早上才回來,當時她并未深究,隻問了句:“隻有實習護士嗎?”戶谷辯解事出突然,隻能帶實習護士前去。

    這個女人疑心很重,也許她早已看穿了戶谷的把戲,隻是沒有馬上揭穿。

     戶谷周圍古墓林立,青苔密布的墓碑隐藏在厚密的草叢中。

     和橫武辰子及藤島千濑丈夫的情況不同,寺島豐沒有親人,如果将她處理掉,不會有人向警方提出控訴,何況,她在醫院裡也不得人心,大家都忙于生活,一個和自己不相幹的人失蹤或死亡,也不會太引人在意。

    這一次,突破口就是孤獨,種種想法在戶谷的腦海裡隐約浮現,不過還沒有成形。

     突然,身後傳來腳步聲。

    戶谷回頭一看,居然是下見沢作雄。

     戶谷吃了一驚,下見沢卻鎮定自若,好像早就知道戶谷一定會在這裡。

    他背着手,一副自得其樂的表情。

    落日餘晖照着靈堂的屋檐,戶谷周圍暗了下來。

     “是你啊!你也來了?”戶谷先開了口。

     “你來這裡做什麼?”下見沢問道。

     “沒什麼。

    倒是你,來這裡做什麼?”戶谷不知道下見沢的來意,便盯着他的臉,想要發現什麼。

     下見沢沒有馬上回答,向前走了兩三步才突然感慨道:“藤島千濑的丈夫還是死了啊。

    ”他還是穿着褪色的西服,表情暧昧。

     “是啊!”戶谷簡短地回答,仍然盯着他。

    在夕陽的餘晖下,他的表情更難辨了。

     “是你診治的吧?”下見沢望着别處。

     “是夫人叫我去的。

    ” “噢,很急麼?” “沒能趕上,”戶谷同樣回答得簡潔明了。

    對下見沢問話的用意,戶谷全然不知,但肯定不隻是寒暄。

    他到底是在試探自己,還是有别的目的?戶谷不能确定。

     “我在憑吊者中看到你了。

    葬禮結束時想找你,卻沒見人影,沒想到你待在這裡。

    ”下見沢突然話鋒一轉。

     “這麼說,你是特意來見我的?”戶谷半開玩笑道。

     “也不是,我很久沒來這裡了,就想到山上散散心,沒想到碰到了你。

    ”下見沢眺望着遠處的風景。

    此時,夕陽已經消逝,墓地和叢林都籠罩在暮色中。

     “找我有什麼事?”戶谷問道。

     “就是你拜托我的事情。

    ”下見沢回答。

     “什麼事啊?” “你忘了嗎?是槙村隆子的事情啊。

    ” “是嗎,有什麼情況?”戶谷一直盯着下見沢。

     “她打來電話,答應了和你結婚,但是她有條件。

    ” “條件?” “以前跟你說過的。

    槙村隆子很在意你有多少财産,你是不是跟她吹噓過?”下見沢嘲諷地看着他。

     “她跟你說了?” “不管怎樣,我還是你們的媒人,她想盡快看一下你的财産清單,否則不能安心。

    當然,這是我的猜測,她認為如果結婚,男女雙方應門當戶對。

    也就是說,無論是人品還是财力都不要有太大懸殊,經濟上的不平等會為日後的婚姻生活蒙上陰影。

    ”下見沢繼續慢悠悠地說道:“我跟她說,戶谷你很想和她盡早結婚,她同意了,隻是希望盡早了解你的财産狀況,這可不是随便說說,怎麼樣,你準備好了嗎?” 戶谷雖已想好從藤島千濑那兒得到這筆錢,但也不能操之過急。

     “怎麼樣,有辦法嗎?”下見沢追問道。

     “再等一個月吧。

    我會有辦法的。

    ”戶谷答道,他決定一個月以後再從藤島千濑那兒要錢。

     “那就晚了!再這麼磨磨蹭蹭,她會起疑心的,她可是女強人。

    ” “那什麼時候方便?” “當然是越早越好。

    你現在有錢嗎?” 戶谷認為隐瞞下見沢無濟于事,便實話實說:“現在沒有。

    ” 下見沢背着手,搖頭晃腦地問:“那,你醫院的房産有沒有抵押出去?” “這個有。

    ” “土地呢?還沒有抵押出去吧?” 戶谷沉默了。

    醫院的地皮無論如何都要保住,這是父親留下來的财産,所以戶谷隻抵押了醫院的房産,仍然保留着八百平方米的土地。

     “還沒有。

    ”戶谷想了想,回答道。

     “那,你把土地抵押了吧。

    畢竟,你拿給她看時,銀行存款至少得有兩千萬日元,當然,我會跟她說這筆存款和醫院的地皮沒關系,我向你保證,她一直很相信我。

    ”下見沢繼續遊說:“要向槙村證明資産,銀行存款是必須的,這個不僅僅是亮給對方的底牌,也是一種資本。

    你之前告訴她自己持有績優股,但是為了避稅,轉移到了他人名下,她如果想看股票,我也有辦法處理,隻要借一下就行了,但你得早點籌到銀行存款。

    ” 戶谷陷入了沉思,從藤島千濑那兒拿到一千萬還需要時間,而且她一提到錢就會變得很吝啬。

    然而,她無法拒絕戶谷這個共犯的要求,戶谷手握她委托殺人的把柄,從她手裡拿到錢隻是時間的問題。

    按照下見沢的建議,先把土地作為抵押借來兩千萬,然後馬上從藤島千濑那裡拿錢去償還貸款,抵押土地也隻是權宜之計。

     于是戶谷開口道:“就按你說的辦吧。

    ” 一定要和槙村隆子結婚!事已至此,如果就此罷手,槙村隆子會離他越來越遠。

     下見沢點了點頭:“下定決心就好!你的地皮有多大?” “八百平方米。

    ” “那一帶的地價是一平方米五萬日元吧?”下見沢在他面前踱來踱去。

     “應該是七萬!”戶谷叫了起來。

     “那隻是估價。

    ”下見沢馬上糾正,“這種價格不是标準價格,你醫院的房産已經抵押了,價格自然要打折扣,滿打滿算也隻能借個一千五六百萬,怎麼樣?借嗎?” 戶谷再次沉默,許久才瞥了下見沢一眼。

    周圍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樹木的縫隙中依稀露出寺廟明亮的燈光。

     “怎麼樣?我來當中介,還是早點借到為好,利息方面我争取讓對方給你優惠,雖說是高利貸,好歹可以填補你的資金漏洞了。

    ”下見沢不緊不慢地說。

     一千五六百萬,算來最終還是由藤島千濑來出,而且為了槙村隆子,戶谷現在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好,那就拜托你了。

    ”戶谷下定決心。

     “那好,我明天就去辦,”下見沢的聲音幹巴巴的。

     “有門路嗎?” “正因為有,所以才和你商量。

    ”下見沢抻了抻皺巴巴的衣襟。

     “對方是什麼人?” “是一家大商店的老闆,這家商店是股份制的,他是那裡的社長,信用很好。

    ”下見沢信誓旦旦,竭力讓戶谷放心。

     “先說到這裡吧,我得回去了,”下見沢話鋒一轉,向戶谷告辭。

     “這就走了?” “還有急事,所以失陪了。

    我可是最最擔心你的事,這才趕來告訴你。

    ” 說完,下見沢轉身離去。

    戶谷仍然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夕陽下的石坡上。

    一絲難以名狀的不安浮上心頭,仿佛某種東西正在從自己的手中消失。

     戶谷回到醫院,走進房間換上便服,他現在心神不甯,腦海裡回蕩着下見沢的話,他走進陳列室。

    燈光下,古銅的壺泛着幽幽的光澤,白瓷的瓷質溫潤細膩。

    戶谷望着自己的愛物,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陳列架上擺着一個古濑戶的壺,缺了蓋子,古人經常把它當做骨灰盒。

    現在,藤島千濑的丈夫也躺在骨灰盒裡,即使有人懷疑也無濟于事,證據已經灰飛煙滅了。

     戶谷看着陳列架上的志野茶碗,多少有些困惑。

    藤島千濑為什麼對自己拿走這個茶碗一言不發?忘了嗎?不,不可能。

    受戶谷的影響,藤島千濑也經常買下古董,不僅如此,她也會向朋友和熟人誇耀。

    女人總是愛屋及烏,不知不覺地和愛人的興趣趨同,這是女人對男人本能的阿谀。

    她雖生性吝啬,但有幾次碰到珍品,也曾毫不猶豫地為戶谷買下。

    不過,這需要事先和她商量。

    既然藤島千濑對這個茶碗隻字未提,戶谷當然不會主動提起。

     莫非,藤島千濑一心想除掉丈夫,早就忘了茶碗的事情? 女傭悄悄地進來禀報:“您的電話。

    ” “誰打來的?” “是槙村小姐。

    ” 戶谷離開房間,拿起話筒。

     “貿然打電話給您,真是不好意思。

    請問您今晚有時間嗎?”槙村的聲音帶着欣喜之情。

     “有事嗎?” “我想見您,如果方便,能過來一趟嗎,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飯店。

    您吃過飯了嗎?” “不,還沒有呢。

    ” “正好,一起吃怎麼樣?” 槙村隆子為什麼今晚主動打來電話?傍晚時戶谷剛見過下見沢,也許,下見沢已經給她打過電話了?不然,這個電話來得也太湊巧了。

    戶谷心中有些忐忑,反正這種狀态也沒法待在家裡,不如外出赴約。

    正要答應槙村,戶谷感覺後面有人進來,隻覺些許微風拂過,卻并無腳步聲。

    回過一看,果然是寺島豐,他的聲音不自覺地頓住了。

     “您在考慮嗎?”電話那邊的聲音直截了當,“如果覺得不方便,就算了吧。

    ” “不不,沒有的事兒。

    一會兒見!”戶谷果斷地回答。

     寺島豐走近戶谷,站得離他很近,裝作一無所知。

     “我今天晚上八點關店,您八點四十來可以嗎?” “應該沒問題。

    ” “那我就等着您了。

    ” “好的。

    ”戶谷放下電話,瞪了寺島豐一眼。

     她也冷冷地回瞪戶谷道:“誰的電話啊?槙村小姐吧?這次打算追她啦?” 6 那家位于赤坂的法式料理餐廳近來剛剛擴大門面,一下子名聲大振。

    走在前面的槙村隆子進入餐廳時,四五個紅衣男服務員朝她行禮。

    看得出,槙村是這裡的常客。

    不一會兒,穿着黑色衣服、紮着蝴蝶領結的經理滿面笑容地走了過來。

     淡淡的燈光灑在白色的餐桌上,燭光照亮了顧客的臉。

    這裡的顧客多是外國人,餐廳裡回蕩着現場演奏的鋼琴曲。

     經理帶她到餐桌入座。

     “吃點什麼呢?”她移開菜譜,詢問坐在對面的戶谷。

     今晚,槙村隆子穿着純白色的和服,紮着黑色的腰帶,這身和服看起來價值不菲,她穿和服的樣子也顯得更加嬌媚動人。

     “和你點一樣的就行。

    ” 槙村隆子點菜時,經理認真地側耳聆聽,然後立刻将菜品吩咐給旁邊的服務員。

     “祝您用餐愉快。

    ”說完,經理和服務員低頭退了下去。

     坐在戶谷附近的外國人用陌生的語言低聲交談着。

    餐廳角落裡的鋼琴前坐着一位黑衣男人,正面無表情地按着琴鍵。

    正對入口的牆面有一個大壁爐,奇特的是,裡面的柴火正熊熊燃燒着。

    盛夏時節,在冷氣房裡燒着柴火,倒也别有風情。

     “你經常來這裡嗎?”戶谷問道。

     “嗯,客人有時請我過來。

    ”槙村隆子是一流的設計師,客人的地位、層次可想而知。

     這是她答應求婚後兩人第一次見面,雖然戶谷抱有特别的期待,她卻沒有流露出異樣的情感,穿洋裝時就愛拿腔拿調,穿上和服仍然顯得很驕傲。

    周圍的外國女顧客大多穿得花花綠綠,所以,一身素白的她格外引人注目,旁人不時将目光投向她的身上。

     戶谷期待着槙村自己開口談談同意結婚這件事,可是,盡管酒和菜都端上來了,她仍然隻字不提,雖然她有時表現出親昵的動作,但也不乏禮貌和客套,就像一次普通的聚餐。

    她一直沒有提到戶谷期待的話題,隻是和他泛泛地閑談着。

     戶谷沒有耐心再等了。

    他想,槙村隆子畢竟是女人,或許羞于主動提起這事,所以他嘗試着在談話中尋找機會。

     “槙村小姐,”他開始轉移話題,“之前那件事,太謝謝你了。

    ”戶谷嚴肅的表情中流露出感激之情,然而,拿着刀叉的槙村隆子聽到戶谷的話,卻驚訝地擡起了頭。

     “什麼事啊?” 戶谷感到很掃興,她明明知道自己的意思,卻裝糊塗,而且表情中看不到一絲害羞,反而顯得很冷淡。

     “不管怎麼說……”戶谷打算蒙混過去,但是心情很沮喪。

    他覺得自己再次看清了槙村隆子的内心,她的表情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