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魯迅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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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顯克微支二人得意的事,《阿Q正傳》的成功其原因亦在于此,此蓋為不懂幽默而亂罵亂捧的人所不及知者也。

    (《正傳》第一章的那樣纏夾亦有理由,蓋意在諷刺曆史癖與考據癖,但此本無甚惡意,與《故事新編》中的《治水》有異。

    )捷克有納盧陀(Neruda),扶爾赫列支奇(Vrchlicki),亦為豫才所喜,又芬蘭乞食詩人丕佛林多(P?iv?rinta)所作小說集亦所愛讀不釋者,均未翻譯。

    匈加利則有詩人裴彖飛(Pet?fiSandor),死于革命之戰,豫才為《河南》雜志作《摩羅詩力說》,表章擺倫等人的“撒但派”,而以裴彖飛為之繼,甚緻贊美,其德譯詩集一卷,又小說曰“絞手之繩”,從舊書攤得來時已破舊,豫才甚珍重之。

    對于日本文學當時殊不注意,森鷗外,上田敏,長谷川二葉亭諸人,差不多隻重其批評或譯文,唯夏目漱石作俳諧小說《我是貓》有名,豫才俟其印本出即陸續買讀,又熱心讀其每日在《朝日新聞》上所載的《虞美人草》,至于島崎藤村等的作品則始終未曾過問,自然主義盛行時亦隻取田山花袋的《棉被》,佐藤紅綠的《鴨》一讀,似不甚感興味。

    豫才後日所作小說雖與漱石作風不似,但其嘲諷中輕妙的筆緻實頗受漱石的影響,而其深刻沉重處乃自果戈裡與顯克微支來也。

    豫才于拉丁民族的藝術似無興會,德國則隻取尼采一人,《劄拉圖斯忒拉如是說》常在案頭,曾将序說一篇譯出登雜志上,這大約是《新潮》吧。

    尼采之進化論的倫理觀我也覺得很有意思,但是我不喜歡演劇式的東西,那種格調與文章就不大合我的胃口,所以我的一冊英譯本也擱在書箱裡多年沒有拿出來了。

     這篇補遺裡所記是丙午至己酉這四五年間的事,在魯迅一生中屬于早年而且也是一個很短的時期,我所要說的本來就隻是這一點,所以就此打住了。

    我嘗說過,豫才早年的事情大約我要算知道得頂多,晚年的是在上海的我的兄弟懂得頂清楚,所以關于晚年的事我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即不知為不知也,早年也且隻談這一部分,差不多全是平淡無奇的事,假如可取可取當在于此,但或者無可取也就在于此乎。

    念五年十一月七日,在北平。

    

附記

豫才那時的思想我想差不多可以民族主義包括之,如所介紹的文學亦以被壓迫的民族為主,俄則取其反抗壓制也。

    但他始終不曾加入同盟會,雖然時常出入民報社,所與往來者多是同盟會的人。

    他也沒有入光複會。

    當時陶煥卿(成章)也亡命來東京,因為同鄉的關系常來談天,未生大抵同來。

    煥卿正在連絡江浙會黨,計畫起義,太炎先生每戲呼為煥強盜或煥皇帝,來寓時大抵談某地不久可以“動”,否則講春秋時外交或戰争情形,口講指畫,曆曆如在目前。

    嘗避日本警吏注意,攜文件一部分來寓屬代收藏,有洋抄本一,系會黨的聯合會章,記有一條雲,凡犯規者以刀劈之。

    又有空白票布,紅布上蓋印,又一枚紅緞者,雲是“龍頭”。

    煥卿嘗笑語曰,填給一張正龍頭的票布何如?數月後煥卿移居,乃複來取去。

    以浙東人的關系,豫才似乎應該是光複會中人了。

    然而又不然。

    這是什麼緣故呢?我不知道。

    我所記述的都重在事實,并不在意義,這裡也隻是報告這麼一件事實罷了。

     豫才在醫學校的時候學的是德文,所以後來就專學德文,在東京的獨逸語學協會的學校聽講。

    丁未年(一九〇七)同了幾個友人共學俄文,有季黻,陳子英(濬,因徐錫麟案避難來東京),陶望潮(鑄,後以字行曰冶公),汪公權(劉申叔的親屬?後以偵探嫌疑被同盟會人暗殺于上海),共六人,教師名孔特夫人(MariaKonde),居于神田,蓋以革命逃至日本者。

    未幾子英先退,獨自從師學,望潮因将往長崎從俄人學造炸藥亦去,四人暫時支撐,卒因财力不繼而散。

    戊申年(一九〇八)從太炎先生講學,來者有季黻,錢均甫(家治),朱逷先(希祖),錢德潛(夏,今改名玄同),朱蓬仙(宗萊),龔未生(寶铨),共八人,每星期日至小石川的民報社,聽講《說文解字》。

    丙丁之際我們翻譯小說,還多用林氏的筆調,這時候就有點不滿意,即嚴氏的文章也嫌他有八股氣了。

    以後寫文多喜用本字古義,《域外小說集》中大都如此,斯谛普虐克(Stepniak)的《一文錢》(這篇小品我至今還是很喜歡)曾登在《民報》上,請太炎先生看過,改定好些地方,至民九重印,因恐印刷為難,始将這些古字再改為通用的字。

    這雖似一件小事,但影響卻并不細小,如寫鳥字下面必隻兩點,見樑字必覺得讨嫌,即其一例,此所謂文字上的一種潔癖,與複古全無關系,且正以有此潔癖乃能知複古之無謂,蓋一般複古之徒皆不通,本不配談,若穿深衣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