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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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體的大家庭中也顯出與衆不同來。

    他們帶來的兩個女兒從來是大家議論的話題:大女兒小名葉葉,小女兒小名紅紅。

    葉葉長得像小瓷人,白白嫩嫩的,纖纖靜靜的,用杜蓉的話講,千萬不要用力碰她,弄不好就把我們的小瓷人打碎了。

    惹得大家哄堂大笑,笑得葉葉小臉通紅。

    妹妹紅紅卻長得胖胖壯壯的,臉圓圓紅紅的。

    杜蓉和藹的揶揄着:紅紅要比葉葉多花幾尺布票,按需分配嘛。

    大家又是一陣大笑。

    看着這兩個表妹,沈麗真覺得是造物主的神妙。

    兩個女孩分開看長得都像父母,但站在一起卻迥然不同。

     都湊齊了是主客四個家庭,加上堂兄沈夏,有二十來人,喧鬧震響了三層小樓。

    這種時候,沈麗最佩服的是母親的幹練。

    她裡裡外外從從容容把客廳和廚房安排得頭頭是道。

     表兄弟表姐妹們個個被逗得眉開眼笑,大人們更是在喜洋洋的氣氛中團團就坐,雲山霧罩地聊起來。

    母親總能不露聲色地将父親擺在衆星捧月的中心位置。

    大客廳中的氣氛被母親進進出出時的三言兩語攪和得十分協調,大人們都圍着父親興高采烈地談論起來,父親便心安理得地發揮幽默機智的談風,惹得客人們笑聲不斷。

    母親雖然在廚房中不停地安排忙碌着,卻總是不忘記照顧這邊。

    她把沈夏介紹給娘家的來賓,又把娘家的來賓介紹給沈夏。

     沈夏在這個家族氣氛中畢竟感到有些像局外人。

    她笑呵呵地對沈夏說:“你不是學建築的嗎?這幾個娘舅以後都是可以幫助你的。

    ”這樣一點題,沈夏也就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談話中。

     沈麗由衷贊歎母親的才能,無論是到客廳說話,或是親自下廚燒菜,或是安排保姆的活計,絕無一絲一毫的忙亂和窘迫。

    她臉上總是浮着笑意,生活的漩渦圍着她從從容容地旋轉,整個樓中沒有一個人、一個角落不被她攪動起來的漩渦裹挾。

     當豐盛的晚筵擺開之後,沈麗便和所有的人一樣開始贊歎母親的烹調。

    二十個人擠在一張碩大的長條桌旁,大人小孩不分開,吃得熱鬧。

    母親親自燒得一色上海菜。

    紅燒肉是當仁不讓的,裡邊配着豆腐幹、香菇,幾個大碗盛上來,燒得醬黃發亮,噴香撲鼻,用父親的話講,這是“天下第一菜”。

    随後,一道又一道菜接二連三地擺上了桌子。

    雪裡蕻炖黃花魚,用兩個青花白瓷大湯盆一左一右放開。

    鹹肉炖筍更是引起了上海親戚的贊歎,這是他們從小過年最愛吃的一道菜。

    鹹肉是母親親自腌制的,幹竹筍是泡了幾夜後預先炖好的,當白嫩嫩的鹹肉與黃嫩嫩的筍片被炖得滋滋潤潤擺在大盤裡時,那葷素混淆的清香讓人贊不絕口。

    白斬雞是母親待客的必備菜:旺火嫩雞炖出來,白切成塊,擺滿兩大盤,沾上醬油,鮮美無比。

    然後是紅燒魚,炒鳝糊,雞蛋肉餡餃,雪裡蕻炒豆腐絲,烏賊絲肉沫湯,紅燒蝦,油豆腐燒油菜,肉絲燒青豆,五顔六色滋味齊全地布滿了一桌,父親的生日宴就這樣熱熱鬧鬧地開始了。

     沈麗這才發現,剛才樓上樓下長輩晚輩的談話,都圍繞着一個主題,就是中國目前發生的文化大革命。

    這是席卷社會的運動,誰都在這個風暴之中。

    她的注意力也便從母親身上轉到了這個話題上。

    此刻,父親一邊吃飯一邊笑道:“咱們今天的‘國共合作’,談的就是文化大革命了。

    ”引得滿桌一陣哄笑。

    舅舅、舅媽、姨姨、姨夫幾乎都是共産黨員,隻有父親是國民黨,所以“國共合作”是他在這種親切聚會中經常的一個說法。

    一說文化大革命,每個人都有說不完的話題。

    沈麗一邊吃飯一邊很有趣地想,這個社會不管有多少不同的家庭,常常會被一個重大的社會問題卷到一起。

    想想世界曆史和中國曆史,都是這樣。

     一打世界大戰,參戰國中的每一個人都逃離不了戰争的漩渦。

    就像抗日戰争時期,哪一個中國人能夠逃離戰争的影響呢? 這麼想着,便又想到文學中的故事。

    像安娜。

    卡列尼娜的故事,林黛玉和賈寶玉的故事,倒可以在一個與他人無關的環境中發展。

    這麼想似乎又不完全通,在一片筷子調羹飛舞的吃喝說笑中,她來不及做更深刻的思索,隻是覺得,在這個家庭聚會中談論文化大革命,頗有點“躲進小樓成一統”的感覺。

     沈昊從來善于抓住吸引衆人注意力的話題,他說:“那天在日月壇公園,我和麗麗親眼看見北清中學的學生将他們學校的一個老師活活打死,還有一個打成重傷。

    ”沈昊繪聲繪色地描繪了當時的過程,講到沈夏如何親手把那個被打死的老師從噴水池中拉上來。

     這時,大家才想到四舅家的孩子杜曉弟就是北清中學的高三學生。

     沈昊看着坐在斜對面的杜曉弟問:“那兩個被批鬥的老師到底是什麼問題?”杜曉弟擡起清秀的面孔回答道:“男老師叫賈昆,說不上有什麼問題,被打死了。

    女老師隻聽說常在周末參加舞會,也沒抓到什麼具體問題,被當做流氓分子打了一頓。

    ”沈昊又問:“現在怎麼樣了?那天,我看到你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