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紅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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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看《紅樓夢》是跳過這些花招直接去看林黛玉進賈府的,就好像看三言二拍總是要過濾開篇的勸誡,年紀輕,自然不耐煩去看人家講道理。

    而人生哲理這類東西,除非自己經曆過,否則無法捕風捉影。

    現在想想,曹雪芹寫這些東西隻怕也是套路來的,他那時二三十歲,能有多少體會?“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說不定也是感他人之慨。

    我那時候手邊有個《三家評本紅樓夢》,哪三家記不得了,橫批豎批上批下批,擠得密密麻麻,統統不看。

    後來長大了,決定學大尾巴狼,竟然知道要找脂評本來看,費了很多腦筋整理思路,花了很多錢買影印本,跟着紅學大家一路狂奔,反而沒了小時候的輕松愉快。

    所以說,任什麼好東西一旦搞成什麼“學”,名堂就多起來了,弄的人很辛苦。

     後來看見毛澤東閱讀《紅樓夢》,那樣推崇“好了歌”,還号召大家來品味其中的社會性,知道他也是拿這小說當教材來用了。

     《石頭記索隐》面世時,正好趕上胡适在提倡科學的研究方法,于是很不幸,蔡元培被胡适拿過來開了刀。

    其實蔡先生并不把這個當成學問,隻是閑着無事猜個謎,但被胡适在學術高度上擠兌了一下,不得以,隻好口齒不清地辯解,但擡了一陣子杠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胡适寫了《紅樓夢考證》。

    這篇文字當是考證派紅學的開山之作,那一年是1921年。

     胡适說研究《紅樓夢》有兩個問題,一個是作者,一個是版本。

    這後來成為考證派紅學的研究方向。

    後頭這派又分裂出一支成曹學,當然這是後話。

     針對索隐派,胡适提出了科學的考證,其實是他一貫主張的方法論,簡言之:用曆史的方法做考證,用文學的眼光做批評。

    潛台詞:不要再猜謎了! 胡适的《紅樓夢考證》平心而論,還是很粗糙的。

    那時候甲戌本還沒有被發現,甚至脂本都沒有被意識到,胡适手裡隻有程本跟戚本。

    現在我們都知道戚本是響當當的脂本,但那時胡适卻認定戚本晚于程本,因為上頭左一條批,右一條批,亂七八糟的,哪有程本幹淨漂亮,整潔養眼。

    這種類似挑蘋果的褒貶方式聽起來很可笑,犯下的錯誤在今天看來十分幼稚,可我卻不忍心指責,因為胡适對紅學的功績在于但開風氣,而不是完善光大。

    反面觀之,在當時資料不充分、認識不全面的情況下,胡适給紅學指出科學的研究方向,多麼難得。

     胡适列舉了他能找到的所有的關于曹家的史料,雖然很不完全,不過整個框架初見端倪。

    好像門捷列夫開出了元素周期表,後面的人負責按圖索骥。

     1927年甲戌本這一紅學史上最珍貴的版本被發現,後頭更多的版本被接二連三地發現,掀起紅學一個又一個高潮。

    這跟胡适提倡版本研究也有關系,這樣的看法直接影響到海外,80年代俄國人發現了《紅樓夢》孤本竟然也知道通知北京,中蘇關系都零度以下了,紅學家們依然風塵仆仆奔赴列甯格勒,鑒定了列藏本。

     胡适應該是第一個重視曹雪芹的人,他很明白地說:《紅樓夢》是曹雪芹自傳。

    雖然關于這個大有商榷之地,可比較蔡先生隻管往皇室貴族上牽強附會,眼光不曉得高明多少。

    清人說:才學識三長,識為尤重,所以盡管後人常常诟病胡适做學問的本事,但在見識眼光上,他無疑是領袖般的人物。

     胡适寫東西,常常有很溫和的态度,即使與人争辯時也不失讀書人斯文本色。

    他在表述自己觀點的時候,不急不緩,會把繁雜的東西說得十分條理,同時也給對手留下很大的餘地。

    這不是一般的能耐,态度如此寬容,難怪新文化運動由他來扛旗,像魯迅那樣嗖嗖不停甩匕首的,犀利是犀利,隻是誰還敢往他身邊兒站。

     1923年,也就是在《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