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枯榮安敢問乾坤

關燈
的高華、超然又籠罩他的全身。

     他又成了在高台上,為拯救荒城之人而日夜配藥的祖神。

     隻是他蒼白瘦弱的身體,依舊透出揮之不去的荒蕪之氣。

     或者,他才是死亡本身。

     重劫并沒有看她,隻是專注地将如雪的長發從手指中繞過,在掌心牽引成各種奇異的形态,似乎是精雅的文字,又似乎是神秘的符咒。

     不知他是在占蔔,還是僅隻玩着孩子般的遊戲。

     相思卻無心看他的奇異舉動,徑直走到他跟前,一字字道:“你要的東西,我拿到了。

    ” 重劫止住了動作,微微将目光挪開,斜瞥着相思手中裝得滿滿的玉瓶,嘲弄道:“這些都是你要救的人?” 相思将玉瓶緊緊捧在胸口,點了點頭。

     重劫微哂道:“你也曾看到過,罪惡之血回滲帶來的痛苦。

    而你帶來的血越多,你的痛苦也就越深。

    ” 相思深吸一口氣,并沒有回答。

    但她的目光卻無比坦然。

     重劫看着她,語氣中帶上了幾分譏诮:“如果痛苦你無所畏懼,那麼‘天罰’呢?” 相思目光中透出一絲疑惑:“天罰?” 重劫饒有興趣的看着她,緩緩道:“我曾告誡過你,隻救可救之人。

    儀式一旦完成後,上天對罪人的所有責罰,都将轉移到你身上。

    ” 相思注目青蒼的天空,咬了咬唇,一字字道:“問心無愧,何懼天罰。

    ” 這句話讓重劫眼中透出一絲煩惡,他将指間的長發重重甩開,似乎對這個遊戲失去了耐性。

     重劫目光轉開,再不看她,隻對着身後揮了揮袖。

     帷幕徐徐升起。

     那尊巨大的藥鼎依舊煙霧袅袅,碧汁蟹沸。

     相思深吸了一口氣,前行數步,來到藥鼎前,小心翼翼地将玉瓶中的鮮血傾入。

     碧汁滾湧,一陣陣輕煙沖天而起,讓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然而她的手卻沒有顫抖,直到最後一滴血液都已倒入石鼎中,她才将玉瓶輕輕放下。

     藥汁漸漸歸于平靜。

    一朵巨大的血之花在碧綠的石鼎中凝結。

     這朵血花的形态與重劫方才那朵并無二緻,隻是大了許多,如流雲般的花瓣舒展開,散散垂在石鼎之上,微微顫動着,如荒城垂死的百姓,在尋求着鮮血的憐憫。

     花大了數十倍,她要承受的痛苦,也要比重劫方才還要深重數十倍。

     晨風吹拂,天青色已漸漸化為魚肚白,第一道晨曦随時要刺破夜雲,透空而下。

     她沒有遲疑,輕輕伸出手腕。

     匕首發出雪亮的光芒,閃爍間就要落下。

    它将在她腕間刻下一道蛇一樣的聖痕,然後滿城百姓都将得救。

     一道極淡的月色從她鬓邊拂過,她的心忽然陷入了平靜,夢幻在這一刻隐秘地襲來,将她帶入了那無憂無懼,平安喜樂的境地。

     她失去了知覺,身體軟軟倒下。

    匕首從她指間墜落。

     楊逸之一手接過匕首,一手将她扶住,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上。

     重劫百無聊賴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起來——似乎這場看似平庸的戲碼終于有了可看的變數。

     他輕輕敲擊着石座,話音中有些譏诮:“你要讓她背叛自己的承諾麼?” 楊逸之擡起頭,靜靜地看着他,道:“我隻是替她完成這個承諾。

    ” 重劫似乎有些驚訝:“你?” 楊逸之道:“是。

    ” 重劫頓了頓,突然笑了起來:“真是太有趣了。

    ”他陡然止住笑,聲音卻變得陰沉:“這座荒城本是死城,每個人注定都将死去,而承繼這麼多死命的人,若是蓮花天女,則将經受天人五衰,而若是凡人,則将承受天之震怒,萬劫不複——你将會立刻死去。

    ” 楊逸之淡淡一笑,這個結果,他早就想到了。

    便是因為他不想相思承受這結果,所以才會出手。

    他出手的那一瞬,他便決定,無論後果是什麼,他都甘之若饴。

     正如他當時倚着城牆,看着她走入滿空荒涼時,所發的誓言一樣,無論她要做什麼,他都傾力助她完成。

     這誓言讓他在面對任何災劫時,都平靜而坦然。

     重劫一手支頤,在石座上仔細打量着着楊逸之,冰冷的目光終于泛起了一絲漣漪——這個冒犯了屬于他的白色的男子,遠遠超出了他最初的想象。

     這,實在是一場出色的意外,意外的驚喜。

     楊逸之沒有看他。

     他隻是緩緩起身,面對藥鼎。

     輕煙升騰蔚集,将他沾血的白衣襯得如月色般高華。

     寒光微動,蜿蜒的鮮血從他腕底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