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枯榮安敢問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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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曾知道這個儀式的意義?” 相思搖了搖頭。

     楊逸之道:“瘟疫本是一場天罰。

    你要将他們從天罰中救出,所有人的罪責便要由你承擔。

    ” 相思看了看房中的男子,又看了看床上的童屍。

     她不是沒有猶豫。

    這個男子已是病入膏肓,全身的血液都已腐敗,她卻要将那惡臭濃黑的血注入自己的體内…… 更何況,這血液中浸透的不僅僅是疾病與肮髒,還有罪惡與兇殘。

     這是一個殺人如麻,生食人心的惡魔! 若在平日,她看見這樣的惡魔害世,也會忍不住仗義出手,為民除害。

     但如今,這惡魔卻不過也是一個在痛苦中絕望掙紮的病人而已。

     楊逸之歎息了一聲,輕聲道:“隻救可救之人。

    ” 相思擡起頭,夜風輕輕吹拂在她臉上,将溫度點點帶走,她全身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

     救還是不救? 她并不是一個城府深遠的女子,她所言所行,更多出自心中天然而存的一點善良。

    一種因他人的痛苦而落淚,因他人的快樂而歡喜的本心。

     然而,這份善良在此刻竟然已無能為力。

     持着屠刀的惡魔,卻也是在病痛中掙紮呻吟的生命。

    她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的聲音漸漸嘶啞下去,眼角浸出淚光:“救我……” 她深深吸了口氣,眼中恢複一絲決斷:“我要救他。

    ” 楊逸之并未回答,靜等她說下去。

     相思看着那人,輕聲道:“我隻是突然想起,如果我是他,是一個做過很多壞事的惡人,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曾經的力量、權勢都已消失,隻能在痛苦中絕望掙紮時,會不會想起很多不曾想過的事;會不會希望路過的人能停下來幫我一把;會不會真誠的忏悔以前的所為;會不會因路人的冷漠而再度對這個世界絕望、再度泯滅良知;會不會将最後的他的失望、怨怒都将化為對改惡從善的嘲弄,再度進入輪回,種下下一世惡行的因緣……” 相思看着楊逸之,臉上透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或許,世間并無不可救之人。

    ”這笑容有些疲憊,有些悲傷,卻再也沒有了猶豫。

     世間并無不可救之人。

     楊逸之沒有反駁。

     雖然他早年流落江湖,嘗盡了世間冷暖,見慣了黑暗、污穢,但他心底深處,卻也一直相信這句話。

     世間并無不可救之人。

     卻沒有想到,這個出身顯赫的少女,竟是他難得的知己。

     春日遲遲,草長莺飛,君子沐于春台,感花葉飄零,彩雲流散,鼓琴而作,乃有憐惜衆生,願其常保青春之意。

    故聞奏《郁輪袍》者,不殺,不怒,不怨,仁愛忠厚,惠及草木,借春之勃勃,惜天下之生靈。

     這曲《郁輪袍》之意,其實并無需由他來教給她。

     兩人在荒城最肮髒、陰暗、貧窮的街道中穿梭,一點點采集被遺棄的居民的鮮血。

     在這裡,她看到了許許多多的人。

     許許多多在旁人眼中,無可救藥的人。

     有一個男子,在疾病的折磨下瘋狂,不斷毒打着守候左右、不忍離去的妻子。

     有一個母親,在反鎖的木櫃中,偷偷舔食着私藏的饅頭。

    而她的兩個孩子都已餓斃在櫃門外。

     有一個老妪,在每一具屍體前痛哭,扮作死者的母親,目的卻是悄悄搜走他們最後一點财物。

     …… 所有的血液,無論它們的主人善良還是罪惡,貧窮還是富有,低賤還是高貴,最終都彙聚到她手中那潔白無暇的玉瓶裡。

    原本深淺不一的血色最終融會一體,再也看不出分毫差别。

     無論曾經如何,如今的荒城居民在相思眼中,隻有一個身份。

     可救之人。

     東天終于露出了一絲青光。

     相思累得幾乎站立不住,卻還是在朝陽升起前回到了藥鼎前。

     重劫依舊坐在巨大的石座上,似乎已從方才的虛弱中恢複,幾乎及地的銀發在石座上散開,仿佛一雙靜默飛翔的羽翼,将他整個人襯得蒼白而妖異。

     在某個所有人都看不到的瞬間,他優雅的風儀完全隐沒,隐藏在面具後的笑容顯得如此陰沉,飽含着對這個世界刻骨的怨恨。

     此刻,他就宛如一個簇擁在滿天白色中的妖精,那垂地的銀發就是他手中的絲線,隔空操縱着人間的一切痛苦,看着人們在他的牽線下,演出一幕幕悲歡離合,将一切自私、醜惡暴露其中。

    從而在他們的掙紮、呻吟中汲吸到最惡毒的快意。

     隻是這一刻轉瞬既逝,神明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