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時代的文學——我們為什麼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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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四十七屆國際筆會大會上的發言 主席先生: 親愛的朋友們: 我衷心祝賀第四十七屆國際筆會大會在東京召開;感謝好客的東道主日本筆會為大會作了很好的安排,讓來自世界各國的作家們在安靜的環境裡親切交談,交流經驗,表達彼此的思想感情。

     在這個講壇上發言,我很激動,我想到全世界讀者對我們的期望。

    這次大會選定了它的總議題:核時代的文學和作家的關系,要我就這個問題發表一點個人的意見。

    出席東京盛會,跟同來的中國作家一起和全世界的同事,特别是日本的同事議論我們的文學事業,我不能不想到三十九年前在這個國土上發生過的悲劇。

    多次訪問的見聞,引起我嚴肅的思考。

    我們舉行一年一次的大會,“以文會友”,盛會加強我們的團結,增進我們的友誼。

    但友誼不是我們的唯一目的。

    作家的最大目标是人類的繁榮,是讀者的幸福。

    世界各地的作家在東京聚會,生活在日本人民中間,就不能不關心他們的喜怒哀樂。

    我曾經訪問過有名的廣島和長崎,它們是全世界僅有的兩個遭受原子彈災害的城市。

    在那裡今天還可以遇到原子病患者和幸存者,還能看見包封在熔化的玻璃中的斷手,還聽得到關于蘑菇雲、火海、黑雨……的種種叙述。

    據說,單是在廣島,原子彈受難者的死亡人數最終将達到五十幾萬。

    我在那兩個城市中聽到了不少令人傷心斷腸的故事,在這裡我隻講一個小女孩的事情。

    在廣島原子彈爆炸十年後,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發了病,她相信傳說,以為自己折好一千隻紙鶴就能夠恢複健康。

    她躺在病床上一天天地折下去,她不僅折了一千隻,還多折了三百隻,但是她死了。

    人們為她在和平公園裡建立了“千羽鶴紀念碑”,碑下挂着全國兒童送來的無數紙鶴。

    我曾經取了一隻用藍色硬紙折成的鶴帶回上海。

    我沒有見過她,可是這個想活下去的小姑娘的形象,經常在我眼前出現,好像她在要求我保護她,不讓死亡把她帶走。

    倘使可能,我真願意用我的生命換回她的幸福!這個時候,我才明白什麼是作家的勇氣和責任心。

     東京大會選了“核時代的文學”這個總議題,選得很及時,它反映了當前時代的特點和人民的願望。

    “為什麼我們寫作?”這一問問得好!多少年來我一直在尋求答案,并不是一問一答就能解決問題,我已經追求了一生。

     每個作家從不同的道路接近文學。

    通過創作實踐,追求真理,認識生活。

    為什麼寫作?每一本書、每一篇作品就是一次的答案。

    古往今來有數不清的作家,讀不完的作品。

    盡管生活環境各異,思想信仰不同,對人對事的看法也不一樣,但是所有真誠的作家都向讀者交出自己的心。

    他們的作品在讀者中一代一代地流傳下去。

    每位作家都有自己的創作道路,但也有一個共同的情況。

    我們寫作,隻是因為我們有話要說,有感情要傾吐,我們用文字表達我們的喜怒哀樂。

    我還記得,一九六一年,我在東京訪問一位著名的日本作家,我們交談了彼此的一些情況,他告訴我他原是一位外交官,患病求醫,醫生說他活着的日子不多。

    他不願空手離開人世,還想做一件對人有益的事情,他決定把一生見到的美好的事物留給後人,便拿起筆寫了小說。

    沒有想到醫生診斷錯誤,他作為作家一直活到今天。

    他一番懇切的談話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

     我也有我個人的經曆。

    最初拿起筆寫小說,我隻是一個剛到巴黎的中國學生,我想念祖國,想念親友,為了讓心上的火噴出來,我求助于紙筆。

    我住在一家小旅館五層樓上充滿煤氣味的房間裡,聽着巴黎聖母院的鐘聲,急急地動着筆。

    過去的愛和恨、悲哀和歡樂、受苦和同情、希望和絕望一齊來到我的筆端。

    寫完了小說,心裡的火漸漸熄滅,我得到了短時期的安甯。

    小說發表後得到了讀者的承認,從此我走上了文學的道路。

    從一九二七年到現在,除了“文革”的十年外,我始終不曾放下這支筆。

    我寫作隻是為了一個目标:對我生活在其中的社會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