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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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步驚雲隻冷冷的掃了他一眼,跟着便轉身回走。

     霍步天知其并不接受,情急之下,即時喝止,道:“慢着!” 步驚雲并未因他的喝止聲而稍作停留,霍步天見叫他不住,人急生智,忽然道:“驚覺,我還記得你曾經說過,不需要别人同情,你……可以嗎?” 這句果然生效,步驚雲立即頓足,可是仍然沒有回頭。

     霍步天道:“一個人若有如此的傲骨,确實不錯!但假若沒有武功本事,真才實料,那麼,當遇上困難和危險時,仍是難免要倚仗他人幫忙,終須還是接受别的的同情!” 他的言辭一針見血,步驚雲雖然沒有回頭,但霍步天卻瞧見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他深知這個孩子極難心動,于是繼續勸道:“尤其是你!你天性孤僻,沒有朋友,沒有親人,隻有我這個不是父親的父親!我在世時尚可照顧你,保護你,但若我死後,你怎麼辦?” 步驚雲維持沉默。

     “我早知你性恪倔強,不輕易接受别人的恩惠,我亦十分欣賞你這種性恪,而且更欣賞你的資質!所以才想傳你霍家劍法,因為……我要你以後能夠自己保護自己!” 步驚雲依舊一片沉默。

     霍步天見費了不少唇舌,還是無法打動步驚雲,心中難免洩氣,逼于無奈道:“我知你不喜言語,故此你若願意學習霍家劍法的話,話毋用多說,隻須回過頭來,若然不願,你這就回房去吧!” 他一邊說一邊全神注視這孩子的背影,私下閃過諸般揣測,到底他會否回頭?他不用再揣測,他忽然得到了答案。

     因為,他已經看見了步驚雲的臉,也看見了他的眼睛,他那雙自出世以來便一直冷漠如冰的眼睛。

     ※※※ 由那時開始,步驚雲便跟着霍步天學習霍家劍法。

     他仍是不言不語,每次在學劍時隻是默默聆聽霍步天講述用劍要決,及觀看其将霍家劍法示範,許多時候,霍步天僅将劍式使上一次,步驚雲便立即能夠再演一回,可知其記心甚強。

     霍步天随後更教他把劍訣融于劍法之内,步驚雲雖是小孩,但拿捏之準繩,居然十分到家。

    悟性之高,不亞于一般學劍十年之士。

     再者,霍步天還發覺這孩子有一個很大的優點,就是堅定不移,他每天都是努力不懈地練劍,即使霍步天要遠行時亦風雨不改地自行練習,從不間斷,絕不像他那兩個親生兒子般疏懶。

     所以在短短一年之間,步驚雲已盡得霍家劍法和劍訣的所有真傳,隻是内力尚淺,火候未足而已。

    霍步天認為隻要他持之以恒地不斷練習,假以時日,必定會有一番作為。

     那時候,步驚雲還隻有十歲。

     霍步天深感滿足,他知道,自己将霍家劍法傳給步驚雲,這個決定絕對沒錯。

    然而,他也不是全無顧慮,因為他發覺在步驚雲那雙冷眼下,隐隐透着一種戾氣,這戾氣似是因其受盡多年冤屈累積而成,終有一天會像山洪般爆發出來,屆時,這孩子的殺性定然會日益增重。

     因此,有一回在和步驚雲練劍的時候,霍步天對步驚雲道:“驚覺,這套霍家劍法說高不高,說低不低,不過劍旨卻以仁義為本,目的在于救人自救,我希望你能應承我,将來切不可用此劍法殺人!” 他此番說話其實隻想步驚雲他日若然有成,就必須抑制心中戾氣,不可濫殺無辜! 步驚雲沒有回答,但亦沒有搖頭。

     霍步天當然明白,這個孩子若不搖頭,亦即默許了。

     他稍為安心,其實,他早覺得在步驚雲那雙冷眼下并非全是冷意,這孩子隻是不懂得和别人相處而已。

     每次當霍步天看着步驚雲一心一意,聚精會神的練劍時,他總會念起這孩子自出娘胎以來的多年辛酸。

     他的父親早死,他的娘親恨他,他此刻又常自覺寄人籬下,短短十年的小命,從沒得到半點關懷和諒解,他比任何人更需要同情,可是他偏偏不需要别人同情。

    霍步天心中暗下決定,隻要他在生一日,他一定會克盡父職,好好養育和提攜這個孤獨的孩子,他更使步驚雲重過正常人家的生活,他要使他幸福。

     隻要他在生一日…… 然而,獨特的孩子總有異于常人的命運,一切一切,都不可以擺脫! 雲已無常,可惜,世事,更是無常。

     終于有一天。

     惡運來臨! ※※※ 那天,霍步天一早已在打點着莊中事務。

    在日後便是他的大壽,他遂吩咐府中婢仆各辦其中,正忙個不可開交之際,霍家莊那高而堅厚的鐵鑄巨門蓦地被人一腳踢翻,這條腳的主人竟然是個跛子! 隻見硬闖進來人人體形肥胖,模樣古怪,左足已廢,足斷處換上鐵拐,一蹦一跳地躍進來,整個人看來就像是一頭會跳的豬! 霍步天一見此人,不禁眉頭一皺,當即問道:“這位兄台,我霍家莊與你素無過節,何解不請自來,破門而入?” 那怪人嘿嘿獰笑兩聲,神态猥鎖,道:“你爺爺我是烈焰雙怪之老二赤鼠,此行是奉霸業萬載的雄幫主——雄霸之令,前來報訊!” 霍步天一聞雄霸之名,臉色陡變,轉瞬化青,看來此雄霸并非等閑之輩! 這雄霸原來是近年逐漸威懾江湖的一代大幫天下會之幫主!據聞他在崛起之初,已有雄霸天下之野心,遂易名換姓為雄霸,矢言成為一代枭雄,其真實姓名不詳。

     近年來,雄霸此人不斷鏟除異已,亦不住招攬武林中人,以求增強自己勢力,來對抗江湖中另一大幫“無雙城”想不到,雄霸會看中霍家莊。

     霍步天強作鎮定,問:“所報何訊?” 赤鼠詭谲地笑了笑,道:“雄幫主有令,命霍家莊即日歸降,納為天下會其中一員,此後世世代代盡忠于雄幫主,不得有違,否則……” “否則又将如何?”霍步天正色問。

     赤鼠瞪目不轉,一字字道:“要把你霍家莊殺個——雞犬不留!” 霍步天冷笑。

     他亦不作細想,立即義正詞嚴地回答:“好!你這就回去告訴雄霸!霍家莊向來與世無争,僅以濟世助人為已任,絕不願牽涉入此等江湖的權力鬥争之中,更不想接受貴幫招攬。

    ” 赤鼠道:“好大的口氣!你這是有敬酒不喝喝罰酒了?” 霍步天不答,臉上流露一股凜然正氣。

     赤鼠嘿嘿一笑,道:“那就讓老子先試試你這究竟有多大能耐?” 赤鼠說罷提掌運勁,猝然向霍步天擊去! 霍步天見他适才一腿已可将霍家那道鐵門踢翻,可知内力深厚異常,豈敢怠慢,急忙縱身一躍,避過來襲,赤鼠這一掌于是擊在其身旁那張圓桌之上。

     “砰”然一聲,圓桌頓時被赤鼠轟個粉碎,餘屑更夾着火舌向四面八方飛散,衆家丁婢仆登時被吓得雞飛狗走! “烈焰神掌?”霍步天乍睹此掌威力,不禁動容,蓋因其生性不好鬥争,僅于助人脫困時才用劍,平素大都不會佩劍在身。

    此刻強敵當前,一個劍手居然身無一劍,情勢兇險萬分。

     赤鼠打個哈哈,道:“霍老頭,你如今怕了吧?”說着再行鼓動雙掌,瘋狂向霍步天拍去! 霍步天本以劍馳名,并不擅長掌法,在未摸清對手功力之前,不宜空手硬拼,于是左閃右叫避,赤鼠雖然掌影此起彼落,變招甚速,可是霍步天身法奇快,赤鼠掌掌落空,一時間未能得逞。

     兩人一攻一避,鬥到内堂門外,就在此時,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從内堂步出。

     霍步天急瞥之下,隻見那身影正是步驚雲,不禁大吃一驚,急忙呼道:“驚覺!快躲開!” 步驚雲恍若充耳不聞,反向他們這邊走來。

     赤鼠聽見霍步天适才如此叫喚此子,心知這孩子絕不簡單,或許擒下他便可威脅霍步天就範,當下改變主意,化掌為爪,迳向步驚雲抓去! 步驚雲竟然毫不驚怕閃避,就在赤鼠侵近,快将觸及其衣角之際,他倏地把手從後送前,送的不單是手,還有一柄短身匕首,直刺向赤鼠的心窩! 這樣一送,正是霍家劍法其中一式——蕩氣回腸,赤鼠不虞此十歲小子忽然出劍,更不料他冷靜若此,這一劍落位之準,縱是他如此的高手亦難閃避,驚愕間猝使一個鯉魚翻身,尚幸步驚雲手短劍短,此招他險險避過,但赤鼠胸前衣服已給刺破,狼狽已極! 然而赤鼠不愧為頂級殺手,應變奇速,雙足着地同時,烈焰掌勁又再如浪般湧出,猛然向步驚雲額頭拍下。

     步驚雲縱然資質極高,但畢竟是個小孩,适才一擊不中,變招自然不及赤鼠那樣老練且快,決計避不了赤鼠這一擊,倘若挺掌相抗,以他微弱功力,更是螳臂當車! 眼看赤鼠一掌便要把他的小腦轟個稀爛,蓦地,一條魁偉的身影閃電攔在步驚雲身前,此人正是霍步天! 他心知烈焰掌法厲害,本不欲正面和赤鼠硬拼,隻想退回房中取劍迎戰,但見此刻步驚雲命在毫發,一時情急之下,奮不顧身搶前,以自己身體為他擋這兩掌!“砰”一聲,烈焰掌勁結結實實地拍在霍步天的胸膛上,瞬息發出碎心巨響! 赤鼠臉色一變,反被霍步天震退丈遠! 霍步天則沉馬穩站,靜立不動,在他衣襟之上,深深印下兩個焦灼的掌印。

     過了良久,赤鼠這才回過血氣,盯着霍步天及其身後仍是木然的步驚雲,喘息道:“好一個……處世不驚之小子!料不到霍家莊竟出此異禀之人。

    ” 霍步天略露引以為豪之色,卻依然不失劍客風範,道:“犬兒僅學得霍家劍法之粗淺皮毛,赤兄承讓了。

    ” 赤鼠道:“你且别得意,下次老子再來之時,将會與我大哥蝙蝠一起前來,屆時合我烈焰雙怪之力,必定把你霍家夷為平地!” 霍步天冷冷還他一句,道:“倘若你真有料子的話,何不現下再來動手?” 赤鼠臉上陣青陣紫,似有隐憂,悻悻然道:“嘿!你們等着瞧吧!” 說罷運起鐵拐彈跳而去。

     赤鼠去後,霍步天一直鎮定的面容驟變鐵青,一顆顆鬥大的汗從他額角源源流下,他忽然猛烈地用手撫着胸口,痛得頹然跪倒! 婢仆們見狀即上前攙扶,同聲道:“老爺,你沒事吧?” 霍步天口角滲出一絲鮮血,咬緊牙根,強忍着痛楚道:“好曆害的烈焰神掌!不過我霍步天絕不相信,單憑他兄弟兩人便可以把我霍家莊夷為平地,有膽便來吧!” 步驚雲卻默然無語,他隻是定睛看着霍步天襟前那兩個掌印,仿佛那兩個掌印才是最值得他一看的東西! ※※※ 赤鼠這兩掌當真是非同小可,霍步天在房中閉關療傷已然過了兩天。

     烈焰雙怪乃是江湖中的一級殺手,大哥蝙蝠一手烈焰刀法,江湖中人聞之喪膽;二弟赤鼠則擅長烈焰神掌,出道以來亦從未失手,二人自歸順雄霸旗下之後,氣焰益盛,驕橫嚣張,殺人更多,更狠。

     這次霍步天與赤鼠匆匆一試,由于沒有使劍,隻用身軀硬拼之下,立受重創。

    然而霍步天雖是身負重傷,信心卻未減分毫,因為霍家劍法亦非等閑,倘若有劍在手的話,未必就會輸給此二怪! 當前急務,必須先行療妥傷勢,以免他倆伺機來襲。

     不過赤鼠當天離去時臉色發青,霍步天暗中推詳,論理赤鼠的傷勢比他更重,大概也需五,六天方可痊愈,到時也已過了他大壽之期。

     他一邊運功療傷,一邊思量,正在全神貫注之間,突然一雙手在其背門輕輕搓揉。

     他心中一驚,但随即感到那雙手并無襲擊之意,可能因為他在運功療傷之際,感覺較為麻木,兼雜念叢生,否則絕不會對進來的人渾然不覺。

     縱是如此,這個人也是踏地無聲,手腳頗輕。

     那雙手在霍步天的背門不斷搓揉,霍步天隻感到說不出的舒服受用,渾身舒暢無比,可是回心細思,這種搓穴法似是他霍家真傳,他兩名兒子天性愚鈍,未能領會,隻有他第三個兒子…… 霍步天突地心神一動,立時收攝運功氣息,回首一望,背後的人竟然是步驚雲! “驚覺”他深深感到意外,因為眼前除了步驚雲外,還有一碗藥茶已端到桌子之上。

     這就是冷面背後,真真正正的步驚雲! 這就是霍步天一直在期待着的步驚雲! 步驚雲依然沒有開口說話,隻是端起那碗藥茶,遞給霍步天。

     在身子如此虛弱的時刻,霍步天但覺一股熱血攻心,眼眶一濕,道:“孩子,這藥……是你煎的嗎?” 步驚雲點了點頭。

     霍步天感極而笑,緩緩接過那碗藥茶,跟着大口大口地把茶灌了下去。

    茶是苦的,可是他卻甜在心頭。

    這碗茶,代表了步驚雲的心! 他把茶一口喝盡,凝目望着步驚雲,他終于感到這孩子眼中的冰雪已然融化,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此刻,步驚雲已真正成為他的兒子了。

     他的淚在眼眶内不斷打滾,似要奪眶而出!為怕在孩子面前老淚縱橫,霍步天避開了步驚雲的目光,道:“謝謝你!” 步驚雲微笑不語。

     他的笑,就像是冬天裡的和風,絕對不可能會發生。

     可是卻偏偏發生在霍步天的眼前,這是他一生之中,第一次看見步驚雲的笑容。

     也許,亦是最後一次。

     步驚雲似是不想再打擾他運氣療傷,正欲退下。

     當他退至門邊時,霍步天忽然道:“驚覺,明天便是我大壽之日,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可以不像往昔般獨個兒躲在房中,我希望你能換上像樣一點的衣裳,坐在筵席之上,讓我把你介紹給所有親朋們認識,我霍步天有一個了不起的兒子!” 在霍步天的心坎深處,原來隻得這個如此平凡。

    如此微不足道的心願? 步驚雲沉默良久,終于點了點頭。

     這個孤僻獨特的孩子,到了最後,也甘願入群了。

     霍步天不禁老懷安慰。

     ※※※ 眨眼之間,已是霍步天大壽當晚。

     霍家的大門早已修妥,一如五年前霍步天大婚之夜,依舊張燈結彩,鑼鼓樂聲喧天震地,吉慶滿門,好不熱鬧! 到賀的賓客盡非武林中人,全屬霍家莊的親朋好友,隻因霍步天的新傷初愈,雖然有點吃力,但仍有一臉笑容,他是由心笑出來的。

     因為,就在今天,他要所有的賓客都知道,他還有一個兒子——霍驚覺。

     百忙之中,福嫂忽地趨前,急道:“老爺,不得了啦!,小少爺不見啊!” 霍步天不由得一怔,呆了半晌才懂得說話,道:“什麼?” 福嫂道:“剛才我想拿套新衣給小少爺替換,才發現他房中已空無一人。

    ” 在旁的梧覺和桐覺聽見如此情形,難免幸災樂社禍,桐覺悟在梧覺的耳邊說:“大哥,看來油瓶是因怕要面對這樣多的人,才不知躲到什麼鬼地方去了。

    ” 梧覺目露鄙夷之色,道:“畢竟,狗始終是狗,怎可以用兩腿走路?” 縱然二人隻是竊竊私語,但以霍步天的功力,豈會聽不到此番說話,當下不禁雙眉倒豎,目光如炬望着自己兩個兒子,道:“狗口長不出象牙來!” 二人但老爺所言,臉色一紅,也沒多話。

     霍步天目露堅定神色,道:“我絕對信任這個孩子!他昨日既已點頭,便絕不會食言反悔!福嫂,你再到外面去找找他!” 福嫂見老爺如此堅信不移,隻得唯命是從,正想舉步出門,鬥然間,十數名家丁如斷鸢般給抛了進來。

     十數名死了的家丁! 衆賓客乍見那些家丁們血淋淋的屍首,不禁嘩然尖叫! 霍步天心中一寒,他一眼已瞧見這些家丁全都死于刀法之下,操刀者刀快且準,全是一刀緻命! 驚愕之間,兩條人影已驟現門前,其中一個赫然是那天來招降的赤鼠,另一個容貌枯槁,雙目失明,然而馬步沉穩,顯見是一流高手。

     赤鼠已一馬當先,大步上前,向霍步天咧嘴笑道:“恭喜霍莊主大壽之喜!”随即又哭喪着臉,轉調道:“更賀喜霍莊主滅門之喜!”說罷突然舉掌發勁,向那群賓客身上轟去! 烈焰掌法霸道無倫,那群賓客又不谙武,掌風掃過他們身上,迅速着火,頃刻之間,不少人慘被焚身,慘号撕天! 霍步天眼見他出手如此兇殘,怒道:“你們隻是沖着霍某而來,别要濫殺無辜!” 赤鼠道:“霍老頭,雄幫主早已下令要把霍家殺人雞犬不留!今天在霍家莊内的所有人,絕對沒有一個能夠活着出去!” 霍步天道:“好狂妄!你的傷已經痊愈了?” 赤鼠嘻皮笑臉地道:“承蒙霍莊主關心,小弟的傷早已為吾兄所治!” 霍步天的目光這才移往那瞎子身上,問:“這位一定是聞名江湖的蝙蝠先生了?” 蝙蝠冷笑,答:“正是。

    ” “江湖傳言,蝙蝠隻為銀兩殺當事之人,絕不幹賠本買賣而殺害無辜,不知此話當真?” 蝙蝠冷靜地答:“當真” 霍步天深深歎了口氣,道:“那霍某今天當可放心,蝙蝠先生不會殺害這裡的人,這隻是我與你們之争!” 蝙蝠道:“你錯了。

    ” 霍步天一愣。

     “此處所有人頭都有價,雄幫主說,一幹人等,頭顱均值三千兩!”蝙蝠道。

    赤鼠插口道:“而你,霍步天,你的頭顱值三萬兩!” “兩”字出口同時,赤鼠已騰身而起,又再沖向人群,揮掌便要将衆擊殺。

     霍步天大吃一驚,急忙拔出佩劍,奮不顧身地揮劍抵擋赤鼠擊向賓客的攻勢,豈料在旁的蝙蝠同時出手! 刀光一閃! 這一刀,逼開了霍步天的一劍,赤鼠頓沒阻撓,掌勢迅速轟向衆人身上! 瞬息之間血花四濺,凄曆異常! 霍步天心中顧慮衆人安危,心神一分,“刷”的一聲,已然給蝙蝠劃中一刀…… ※※※ 應在霍家莊殺戮連場的當兒,步驚雲正在距霍家莊不遠的小山崗伺伏着。

     他在等,靜靜的等。

     靜靜的等,似乎是他最大的專長。

     自出娘胎以來,他已等了十年,他一直在等到一個真正關懷和了解自己的人,這個人可以是一個父親,或許是一個母親,甚至是一個知已,一個朋友! 他終于等到了霍步天這個父親,故此他不需要再等候任何人的出現,今天,他隻是在等另一樣的東西——一頭狐狸! 步驚雲每日均會在此小崗上靜坐片刻,每逢夜色漸濃時,一頭全白的狐狸總會到此山崗上閑逛,于是他今天便藏身在草叢内,靜候着它的出現。

     這頭白狐,将會是他送給霍步天的賀壽禮物! 步驚雲如此作,并非希望霍步天在賓客面前稱贊他,而是希望他能在賓客面前以子為榮!而在把這頭白狐送給霍步天的同時,他更會喚一聲爹,這将會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聲爹! 昨日替霍步天搓穴時,他本已想喚他作爹,不過回頭一想,如果在壽筵時才首次喚他,霍步天定會倍添開心。

     就在他想得出神之際,那頭白狐已施施然踱至。

     它一邊閑踱一邊覓食,猶不知自己已招殺身之禍。

     蓦地,一柄短刀從草中飛出,正中那頭白狐腰腹之間,它登時慘嚎一聲,四足發軟仆跌,掙紮了幾下,終于不再動彈,玉殒香消。

     步驚雲此時便從草叢中躍出,臉上彌漫着一層戾氣! 他本不想下此殺手,可是為了使霍步天高興,也顧不得這許多! 就在他把短刀抽離那白狐的腰腹時,不遠的霍家莊忽然烈火焰沖天,漆黑的夜空恍似飄蕩着血紅的流蘇,就連步驚雲所處的小山崗亦給照得通紅。

     步驚雲極目遠眺,隻見霍家莊已陷入熊熊火海之中! 天,怎麼會這樣的? 他的心不禁向下沉,他忽然記起那天赤鼠奉雄霸之命來招攬之事。

     當下刻不容緩,随即掮起那頭白狐,疾奔回去。

     ※※※ 血,恍如河水般湧出門外! 門前懸着的那對大紅燈籠,也給沖出門外的火舌燃着,不得不倒在一旁自我焚身。

     與世無争的霍家莊在頃刻之間,慘變人間地獄! 縱使眼前是血河火海,步驚雲亦無所畏懼,他誓要跳進這人間地獄中,尋回他惟一的父親——霍步天! 沿路所見,地上滿是被火燒焦的屍體,步驚雲發現悟覺和桐覺的屍體正在火堆中焚燒着,還有福嫂,還有經常在霍家莊出入的所有人,他知道,這一切全都是赤鼠的烈焰神掌所為! 不單是赤鼠,還有其兄蝙蝠,和那個元兇雄霸,是他們把霍家莊變成人間地獄! 縱是慘變陡生,步驚雲的臉容依然鎮定如常,他隻是忙着在火海中左穿右插,他一定要找回霍步天,他要把肩上的白狐送給他,他還要叫他一聲爹…… 熊熊火海之中,步驚雲終于隔着火望見了霍步天。

     霍步天正與蝙蝠及赤鼠周旋着,整個霍家莊,僅餘下他一人在獨力應戰。

     所有人都死光了,他身上也滿是刀傷及掌印,他已距死不遠,必敗無疑! 他還在打什麼?他為什麼仍在強撐下去? 是否,他仍在等一個人?還是因為他仍未發現他的屍體,他的心始終在記挂着一個兒子?一個不是他兒子的兒子? 他死心不息…… 就在霍步天一個轉身,剛想擋開蝙蝠一刀時,他那滿布紅筋的眼睛,随即看見了他! 步驚雲冷靜地卓立着,仍是掮着那頭白狐,霍步天于此閃電般之間,他忽然明白了。

     這孩子并沒失信,也并沒有令他失望。

     他隻是回來得太早了,他應該待烈焰雙怪離去後才回來。

     步驚雲已無法控制心中那份沖動,無論自己生死與否,他也要撲上前去,他要叫他一聲爹!這抑壓多時的一聲爹,他一定要叫出來,他一定要霍步天聽見! 但當他剛想蹈火而過時,突聽霍步天“吼”的一聲,蝙蝠的利刀已貫穿他胸膛而過,接着紅刃抽出,蝙蝠閃電加一刀,霍步天的頭顱赫然被斬下,一碌一碌地滾到步驚雲跟前,他的眼睛仍然充滿暖意,像是在叫步驚雲快點逃…… 步驚雲的血像是即時凝結,他想尖叫!怒叫!狂叫! 霍步天!霍步天!霍步天!霍步天!霍步天!霍步天! 爹!爹!爹!爹!爹!爹!爹!爹!爹! 可是他一個字也沒法叫出來,他隻是呆呆地望着腳下霍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