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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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不得馬上把這兩個越來越靠不住的人處死。

    但是他沒有這樣做,他怕自己無法擺脫幹系。

    他要找好時機叫黨羽們在外面殺死王長鎖;看來除掉這個軟弱的女人更容易些,可是把她害死在家裡,他王柬芝是免不了要受連累的。

    為此,他想出一條借刀殺人的詭計,把他們兩人私通的關系傳出去。

    他設想,雖是解放幾年了,可是多少年來在人們的思想意識中最憎恨的是奸情,無不認為&ldquo萬惡淫為首&rdquo。

    這件事一傳開,準會激怒群衆,杏莉母親最怕人知道這件事情,隻要告訴她村裡人要開會鬥争她,這個極少走出大門的女人準會害怕當衆出醜而尋死。

    即使她不自殺,至少也不敢出門去接近母親那樣危險的人。

    可是王柬芝失算了,沒料到她的悲痛達到了極點的時候會有另一番打算;更想不到共産黨的幹部對這件事會是那樣慎重,使一般人也很少談論了。

    可是畢竟杏莉母親怕丢人,再也不敢出大門了。

    王柬芝正在想新的辦法,真不料使他最感頭痛的娟子卻出現了,而且被她碰上了淑花。

    這是給他當頭一棒,預感到事情的不妙&hellip&hellip &ldquo怎麼樣,你打算怎麼對付呢?&rdquo淑花擔心地問道。

     &ldquo隻要監視緊,量那兩個東西一時不敢說出去。

    你明天一定要離開&hellip&hellip我已告訴老呂,明天一早到萬家溝,叫人來把馮秀娟趁早除掉&mdash&mdash哪怕冒點險也要幹掉她!電報我也譯好了,看看上面的意思,站不住腳我就搬走&hellip&hellip哦,寶貝!天快亮啦。

    &lsquo約會&rsquo的時間要到了,我發電報去啦。

    &rdquo&ldquo嗳呀,急什麼的?雞才叫過第一遍呀。

    &rdquo淑花撒着嬌,緊摟着王柬芝的脖子不放手,&ldquo唉,什麼時候不好&lsquo約會&rsquo,偏偏在正是暖被窩的時候,使人不好受。

    &rdquo &ldquo我說過一百次,拂曉人靜不會被發覺啊。

    今天更要加點小心,杏莉那孩子也在家裡&hellip&hellip&rdquo 杏莉翻了一個身,帶着粘液的薄嘴唇,巴唧巴唧咂了兩下,象是小孩剛吃完糖,還品着滋味似的。

    她睜開眼睛,微微皺起嘴角,兩腮上立時出現了梅花似的酒窩兒&mdash&mdash笑了!耳根有點發燒了。

    她見窗上還是一片模糊,遠遠傳來一聲雞啼,便又合上眼睛,但沒有睡去。

     她昨晚上回來,在家裡沒待多久,就跑到德強家去了。

    對自己的家庭,她愈來愈感到陌生。

    她母親變得那末憂郁沉默,而那父親王柬芝,就會做勉強的皮動肉不動的笑臉,這使她感到不快和厭煩。

    就連從小帶她長大受她敬愛的王長鎖,他那種象被吓着的綿羊一樣的驚恐不安的神情,也使她很不痛快。

     杏莉深深感到,這幢高大華麗的住宅,比起那座低狹的茅草屋來,是多末空虛和陰冷!那茅草屋裡是多末溫暖幸福,她是多末想跑去永遠不再回來啊! 杏莉想着剛才夢裡的景況,又幸福又羞澀地笑了。

    她簡直忘記是在睡覺,而真的同德強象兩隻英勇的鳥,在高山峻嶺上,在浩瀚海洋上,在冰天雪地中&hellip&hellip到處飛翔!之後,雙雙落在鮮花盛開的青枝上,享受着濃郁醉心的芬芳!&hellip&hellip 又一聲雞啼喔喔地傳來。

    她蓦地睜開眼睛,看到窗戶已麻麻亮了。

    她忙坐起來,一面穿衣服一面想:&ldquo快起來吧,别象他參軍那天早上一樣,他來了我還沒起來呢。

    那時小,現在&hellip&hellip&rdquo她臉一紅。

    又想:&ldquo早上要早些走,回校還要趕今天的課程。

    到媽屋裡去拿幾件衣服&hellip&hellip&rdquo 杏莉剛出屋門口,忽見一個人影閃進通後院的夾道裡。

    她有些驚異,莫非有賊?!她輕腳快步地跟上去。

    隻見那人很穩重地直向深宅裡面走,并不象是生人進來的樣子。

    她剛想問是誰,可是從那顆在灰暗的光線下發着亮光的秃頭,和那高身材的走路姿态上,她認出是她父親。

    她又要叫出來,可一想他起來這末早,到那很少有人去過的閑房子處幹什麼呢?她尾随在王柬芝的後面,向裡走去。

     可是,趕她走進最後面一個院子裡,一轉眼,王柬芝沒有了。

    她很奇怪,正想叫一聲,可忽然聽到輕微的門響,是從東北角發出來的。

    她第三次壓下了要叫出口的聲音,向門響的方向走去。

    趕到近前,她斷定她父親是進了緊靠着那個長方形的花園的屋子裡。

     杏莉驟然感到一陣緊張,有些駭然地輕輕走到那屋子的窗前,細耳靜聽着。

    裡面明明是在劃火柴點燈,可沒有亮透出來。

    杏莉睜大眼睛緊貼到窗戶上,才迷迷糊糊看清原來窗戶是從裡面用黑東西遮着的。

    接着裡面響起陣陣的&ldquo滴滴哒哒&rdquo聲,又出現了&ldquo唧唧咕咕&rdquo的尖叫音。

    杏莉聽着聽着,渾身一陣抖嗦,出了一層冷汗。

    她的心象一隻飛鳥一樣在瘋狂地撲騰着。

    她明白了:屋裡面有一部無線電台!因為在中學裡上物理時為講無線電這一課,老師特地請膠東區黨委的電台上的報務員來講過無線電,并做了點示範。

    那&ldquo滴滴哒哒&rdquo聲,就是那個報務員用拍發電報的電鍵拍出的聲音,而&ldquo唧唧咕咕&rdquo的響聲則是收訊機的訊号聲&hellip&hellip &ldquo特務?!漢奸?!他&hellip&hellip&rdquo杏莉的心裡狂亂地重複着這幾個字。

    她一邁步,想沖進屋裡去,看個究竟&hellip&hellip可是立刻停住了:&ldquo不行!他要真的是壞蛋,我一個人怎麼對付得了呢!?&rdquo她想着,蹑手蹑腳離開窗戶,向外走去。

    一出了後院,她就放快腳步跑起來。

     杏莉剛要叫母親開門,可是一聽裡面有哭聲,心裡又是一驚。

    她急叫道: &ldquo媽,媽!開門,快開門呀!&rdquo 白天那可怖的情景,還在杏莉母親腦子裡回萦,仿佛那黑色的手槍還放在她眼前,那雪亮的匕首還按在她脖頸上&hellip&hellip她當時被吓昏了過去,一點掙紮的勇氣也沒有了。

     她在哭,眼淚象兩股泉水,把枕頭都浸濕了。

    今白天她一聽那淑花講王長鎖将被殺害,心就碎了!娟子來時,她真要開口把什麼都告訴她;可是王柬芝在身邊,她怕說出來使娟子也要受害。

    而當聽娟子說到王長鎖遇害被救下來,她又感激娟子,差點把真情說出口,可是王柬芝又進來了&hellip&hellip她除了絞斷心腸的痛苦外,還有什麼辦法啊!? 杏莉母親恰似生長在背陰處的草。

    這種草是那樣的柔細脆嫩,好似未出土的韭菜芽,看上去挺喜人,可是最缺乏抵抗力,最易損壞和夭折。

    就為此,那些毒蟲最愛咀咬它,牲畜也最愛吃它、踐踏它。

    如果把這種柔弱的草種植到光天化日之下,它得到充足的水分和養料,也會壯實地成長起來。

    然而,栽培它是多末不容易啊! 杏莉母親正恸哭着,忽聽有人叫門,辨出是女兒的聲音,就趕快煞住哭聲,說: &ldquo莉子,你有事嗎?&rdquo &ldquo媽,快開門!開開門再說!&rdquo &ldquo哦,天亮還得會,回去睡吧,亮天再來。

    &rdquo她這是為不使女兒看到母親的眼淚才說的;又一想,就急忙擦擦淚水,下炕去開門。

     晨光剛剛小心地爬上窗戶,屋裡的一切東西都還看不清楚,隻是模糊的一片黑影。

     杏莉雖站在母親跟前,可是看不清母親那被渾濁的淚水浴沐過的臉面,不過憑剛才聽到的哭聲,她能判斷出母親的嘴唇在搐動。

    她進來就問: &ldquo媽,你哭什麼?&rdquo &ldquo噢,噢!我,沒什麼,沒什麼。

    &rdquo母親拚命壓抑沖上來的哭聲,可是她的聲音還是帶着明顯的悲泣,愈來愈顫抖了,&ldquo啊!莉子!你要找什麼&hellip&hellip&rdquo &ldquo媽!&rdquo杏莉顧不及再問母親為什麼哭了,她的呼吸急促起來,&ldquo你說,我爹是什麼人?&rdquo &ldquo啊?!&rdquo杏莉母親驚詫地緊盯着女兒的臉。

    她雖看不清孩子的表情,可是她感覺到了女兒是被憤恨占據着。

    她在吃驚之後,馬上感到一陣恐怖。

    她用力鎮定着說: &ldquo他是什麼人?你、你爹、爹呀。

    你怎麼問起這、這話來?&rdquo &ldquo媽!你知道不?他偷偷摸摸地安電台在家裡幹什麼?隻有漢奸特務才幹這種勾當!媽,你快說,知道不知道他都幹了些什麼事!?&rdquo杏莉越說氣恨的情緒越濃,用力抓着母親的手。

     母親吃驚地覺得女兒的手是那樣地在抖顫,是那樣的冰涼。

     杏莉母親全身一陣猛抽,身子無力地坐到炕沿上。

    很明顯,她雖不知什麼是電台,可是孩子已抓住這是漢奸的證據了,她沒法再掩蓋下去。

    可是一想到可怕的後果,她又不得不用力掩飾。

    她費力地說: &ldquo莉子,快、快别瞎說。

    哪、哪會有這事&hellip&hellip&rdquo 杏莉猛地把拉着母親的手抽回來,毅然地說: &ldquo媽!我爹幹的是見不得人的事,這我已拿準了!我來問你,是想知道他究竟是怎麼個人,你既不知道,那就算了!&rdquo 杏莉說完,轉回身就向外走。

     杏莉母親這一刻停止了呼吸,她似乎這才弄明白了發生的是什麼事。

    她立刻沖上去,一把拉着女兒的胳膊: &ldquo孩子!你上哪去啊!?&rdquo &ldquo找幹部去。

    &rdquo &ldquo找幹部?不,不,你不能去!&rdquo &ldquo怎麼?&rdquo杏莉有些吃驚。

     她母親的聲音平靜起來: &ldquo怎麼,你這不是害了你爹啦!&rdquo &ldquo爹,我不要這當漢奸的爹!&rdquo杏莉痛苦地皺緊眉頭,充滿仇恨地說。

    現在的杏莉不是幾年前聽說她大爺王唯一要被處死還可憐他的杏莉;和她從一個嬌小的女孩子發育成一個完全成熟的姑娘相媲美,她經受過幾年的革命教育,戰鬥的鍛煉,她的好朋友&mdash&mdash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