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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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時候成親呢?&rdquo &ldquo大娘,我們還年青。

    再等幾年也不晚。

    &rdquo &ldquo照我說,湊碰到一塊辦辦吧。

    要不又分成山南海北啦!&rdquo &ldquo不,大娘,秀娟也還沒有呢。

    我們就等着一塊吧!&rdquo 母親靜靜地凝視着她,微微點點頭。

    似乎她把星梅那最後一句話,深深地銘印在肺腑裡了。

     婦救會正在開會,讨論為适應夏季生産的男女變工組的事。

     根據地早就實行互助合作來進行生産。

    三五家、六七家組成一組,大家按等價交換的原則來互相幫助,解決勞力不足牲畜缺的困難。

    鳏寡孤獨戶,可以互相換工。

    女的幫男的家幹家務活,縫縫洗洗;男的則幫女的家幹山裡地裡的重活。

    這種一舉兩得的辦法,自然各自歡喜。

    也有些寡婦和鳏夫,通過這生産的互助,發展成各方面的合作,最後幹脆不分你我,變成夫婦了。

     婦救會把女人們都組織起來,按鄰居編成小組。

    有的看孩子,有的軋棉花,有的紡線,有的織布,倒象個小紡織廠似的。

    說聲給軍隊做被服,大家按組一分,說幾天完成任務,到時很整齊地就交來了。

    女人們都很樂意這樣做。

    冬天在誰家的大熱炕上,春天在朝陽的街頭巷尾,夏天在大樹蔭下,秋天在誰家大院子裡的階台上,她們湊在一起,拉着家常說着笑話,一邊哄孩子玩,一邊做針線,不知不覺,快快樂樂,手裡的營生就做完了。

    這比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家裡好多了! 母親和許多婦女坐在地上正聽星梅解說夏天到了要怎麼變動男女變工才合适。

     轟!驟然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把屋子都震動了,牆上的土沙沙往下掉。

    接着,街上傳來嘈雜的叫嚷聲。

     婦女們都被驚住,沒心思再開會,擁擠着向外跑。

     街上的人們亂嚷嚷的,驚慌地朝村北頭的兵工廠跑去。

    開會的婦女們也沒有工夫去打聽是怎麼回事,跟着那忽忽拉拉的人群也跑起來。

     趕母親抱着孩子走到,已經看不見一大群人圍的是什麼了,隻聽到有些人在抽抽噎噎地啜泣。

    她非常焦急,想擠到前面去,可是怎麼擠得動呢?她見一個姑娘的臂膀在搐動,認出定蘭子,就拉了她一把。

    蘭子對着母親,那挂滿淚珠的臉腮抽搐得更快了。

    母親一驚: &ldquo怎麼啦?!&rdquo 蘭子沒回答,隻是把母親讓到前面去。

    母親一看,啊呀,天哪!她明白了,她的心碎了!她看到星梅撲在蓋着白被單的門闆上,門闆邊和被單上,灑滿血迹。

    她已哭成淚人了,淚珠還在簌簌地往被單上掉。

     一個年青的軍人在低沉而清晰地叙述道: &ldquo&hellip&hellip這些手雷是繳獲敵人的,咱們要把它的藥倒出來,加工後另有用途。

    試驗幾回,一拉弦它即刻就響,沒法把它拆開,怎麼把藥拿出來呢,大家都犯了愁。

    正在為難,紀主任&mdash&mdash我們的老工人技師,自己要親自動手。

    他,不錯,真有本事,好多次遇到的難問題他都解決了,他還發明了一種新的槍藥制造法&hellip&hellip可是這次我們大家都不放心,因為太危險了!可他說,前方戰士等着要彈藥,我們不能讓困難吓倒! &ldquo我們幾個人要幫他動手拆,他不讓。

    他是怕出了危險傷着我們啊!他一個人拿着手雷到屋子後面拆卸。

    正搞着,突然手雷冒起煙!我們大叫起來!他馬上把它扔出去。

    手雷飛到牆那頭,可是他又慌忙撲過去。

    眼看手雷就要炸,他不顧死活,倒下身,緊緊壓住了手雷,接着就是爆炸聲&hellip&hellip&rdquo &ldquo他撲上去幹什麼呀?&rdquo &ldquo你們不知道,那是倉庫啊!要是不壓上去,手雷炸了,房子裡的彈藥就全完了。

    &rdquo青年軍人悲痛地回答,一面擦着潮濕的眼睛。

     是那沉重的突然打擊把她壓住,還是那悲痛郁結在心裡湧不出來?星梅竟一直沒哭出聲。

    她坐在那裡,聽着聽着,漸漸止住了眼淚。

    她兩眼癡呆呆地凝視着那蓋着被單的屍首和殷在被單上的斑斑血印。

     老廠長走過來攙起星梅,象對待親女兒那樣把她扶進屋裡。

    他又吩咐人把紀鐵功的遺體也擡進了屋裡。

     開過追悼大會,同志們擡着戰友的屍體,把他掩埋在屹立的山崗上,讓他和青山一起作伴,一起永存! 星梅提着廠長交給她的死難者遺下的包袱,緩緩地走回家來。

     母親把飯拾掇到炕上,叫孩子們吃。

    她自己坐在炕沿上,背着從窗紙透進來的黃昏的淡光,用衣襟擦着她那永遠流不盡的苦澀眼淚。

     往常雖貧苦卻很和恰熙暖的家庭,現在全陷在悲傷的暗泣裡。

     秀子,這個愛快樂嬉鬧的小姑娘,這時哭得吃不下飯,淚珠叭嗒叭嗒掉進端在胸前的碗裡。

    德剛咬了口飯,差一點吐出來,他是吃糠咽菜長成八九歲的,但現在他感到這上好的飯卻和泥一樣,用力也吞不下去。

    就連最小的嫚子,也一遍遍叫着媽媽,問她大姐為什麼哭?怎麼不回來吃飯呢? 母親聽到院子裡有腳步聲,忙擦擦眼睛迎出來。

     星梅一見母親,如同孩子見到失散幾年、受盡苦難而又僥幸重逢的媽媽,她再沒有力量支持,再也忍受不住,撲倒母親懷裡,悲嚎起來! 母親的心,簡直是有利刀在宰割,星梅的眼淚,象一滴滴的鐵流打在她心上。

    她坐在炕上,摟抱着星梅那由于激烈的恸哭而瘋狂抽搐着的身子,眼淚滴在她的散發上。

     沒一會,星梅就哭得發不出聲音來,嘴唇在神經質地顫動。

    母親怕她哭壞了,用力壓制住自己的悲傷,給她擦淚水理頭發,流着不斷頭的眼淚勸她: &ldquo梅子,好孩子!别、别哭了。

    聽大娘的話别哭壞身子&hellip&hellip&rdquo &ldquo大娘&mdash&mdash媽媽!我、我&hellip&hellip&rdquo星梅恸哭着,更緊些地靠住母親,&ldquo我怎能不哭啊,媽媽!他太好了!他是最好的人! 大娘&mdash&mdash好媽媽!我怎麼能不難過哇!&hellip&hellip&rdquo &ldquo孩子,聽大娘說,&rdquo母親見她的衣服已經被淚和汁浸透,替她解開脖頸底下的鈕扣,&ldquo好孩子,大娘知道你的心裡難受。

    我也是活大半輩子的人了。

    這幾年我明白好多事。

    人死的太多啦!好人,一個個死了。

    我為他們眼快哭瞎、淚都流幹了。

    鐵功的死,别說你,就是連懂事的孩子都痛心啊!我也知道這些人,他們知道要去死,可高興這樣去做。

    為什麼?為受苦人得救,為他們是共産黨!是共産黨教養出來的好孩子!梅子,你比大娘知道得多。

    好孩子,别哭啦。

    哭壞身子,他在地下也疼你!&rdquo 星梅止住哭聲,睜開那睫毛已濕漉漉的眼睛,緊望着母親的臉。

     母親找塊手巾用水濕了濕,給她仔細地揩着淚迹。

    星梅緊握住母親的手,顫着聲音說: &ldquo大娘,好媽媽!你說的對。

    我不哭,我不哭啦!&rdquo 晚上,星梅坐在孤燈下,想着她不久前同愛人的接觸,說的一切話&hellip&hellip過了一會,她歎口氣,打開他留下的一個白色小包袱,翻弄着他的筆記本,忽然發現自己的名字,就仔細地看下去: 星梅同志: 你好嗎?咱倆分别可不短啦,我很想看到你。

    你也想見我吧?等着吧,咱們一定會見面的。

     我們的工作生活都很好,大家都在百倍努力,想一切辦法,要多造一粒子彈,多打一把刺刀,早一天把鬼子打出中國去。

    我的身體還強壯,就是小時把肚子餓壞了,常吐酸水害肚子痛。

    但精神很飽滿,請你不要挂念。

     再告訴你一件很感動人的事情。

    有一次,我們被敵人包圍了,我和一位工人擡着機器跟隊伍向外突圍,他被敵人打倒了。

    我要背着他走,他怎麼也不肯,一定要我把機器扛走。

    敵人追近了,他拉住我的手說:&ldquo紀主任,如果你能到我村子去,就告訴我老婆,叫她不要哭,要拿起槍,跟鬼子拚!&rdquo後來我正巧碰到她。

    她真沒哭,從此參加了八路軍。

     你聽了一定很感動吧。

    咱們都要向這些好同志學習。

     我要去工作了,再談吧! 革命敬禮 鐵功上 下面還有一小行: 信寫好了,等什麼時候知道你的地址,再寄給你吧。

     星梅的眼睛,很久地停留在最後一行字上! 五月裡。

    麥子黃了,被風一吹,蕩起滾滾的麥浪,送來陣陣清香,使人禁不住要張大嘴巴深深吸氣。

     各據點的敵人都增了兵,要對抗日根據地實行殘酷的大掃蕩。

     敵人的進攻已經開始了。

     咱們的主力軍,采取了&ldquo敵進我退&rdquo,&ldquo敵疲我打&rdquo,&ldquo誘敵深入,各個擊破&rdquo的戰術,都撤到外線打擊敵人去了。

     區上的幹部分散到各村,領導群衆堅持反掃蕩。

    姜永泉領着一部分區中隊員來到王官莊,幫助兵工廠堅壁機器。

     母親好長時間沒見到他了,這時,見他更消瘦,顴骨更高出來,臉色也很黃,帶血絲的眼睛又凹了些,很是心疼。

     &ldquo永泉,多日沒見着,看瘦的!&rdquo 姜永泉爽朗地笑了: &ldquo嗳喲,大娘!我可挺好,你可老多啦。

    &rdquo &ldquo娟子她&hellip&hellip&rdquo &ldquo她到萬家溝去了。

    她很好。

    &rdquo &ldquo哎,不是說這;我管她上哪去呢。

    &rdquo母親已從别人口知道女兒的情況了,他指着他腳上的已經破了的鞋子,&ldquo我是說,她把鞋給你做好了沒有?&rdquo &ldquo噢,這個呀。

    &rdquo姜永泉的臉有點紅,&ldquo她早給我啦。

    我看别人的鞋壞了,送給人了。

    大娘,你看,我的還能穿呢!&rdquo&ldquo你們都好,唉!&rdquo母親愁憂憂地說,&ldquo就是星梅那孩子,可急壞啦。

    這幾天她常把秀子叫過去,問這問那的&hellip&hellip人都說害傷寒病是&lsquo十傷九亡&rsquo,虧她身子硬實,前些日子真看沒救了,現在才慢慢好起來。

    要不是趕上鬼子掃蕩,安靜地再養些日子,就全好了。

    &rdquo &ldquo是的,大娘!&rdquo姜永泉同感地說,&ldquo這多虧你黑天白日伺候她,我一見了她,她就向我說這些&hellip&hellip大娘,她的身子很虛弱,病還沒全好,有些事不要告訴她,免得她心急。

    她是沒法跟着我們一塊&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個倒不用你們操心。

    &rdquo母親打斷他的話,&ldquo我早尋思好了,我守着梅子走。

    &rdquo 秀子忽然跑進來,對姜永泉說: &ldquo姜&hellip&hellip&rdquo秀子下面的同志還沒出口,就知道叫錯了,因母親早告訴她改稱大哥了。

    她臉一紅,忙改口道: &ldquo大哥,廠長叫你啦!&rdquo &ldquo哈哈,老呂!&rdquo王柬芝看完電報,眉飛色舞地在地上急溜達,&ldquo我那淑花可要來了。

    老呂,你瞧吧,看看她是怎麼一個人材!我敢說,這破山村裡沒有一個能比得上的。

    &rdquo &ldquo嘿嘿!那當然,那當然。

    聽這名字就夠美的啦!&rdquo呂錫鉛點晃着大驢頭,不疊聲地附和着。

    他這人在這種場合就是這個脾氣,對方說屁不臭,他會連忙補充,他嗅着就一股香味。

     王柬芝笑了一會,又看一遍電報,接着沉下臉來: &ldquo老呂,電報的口氣可很硬,這工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