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吳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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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若狂,箫鼓畫船,報賽者相屬于道,巫觋牲牢,阗委雜陳。

    計一日之費,不下數百金,歲無虛日也。

    睢州湯公巡撫江南,深痛惡俗,康熙乙醜奏于朝而毀之,奉有俞旨。

    并檄各省如江南土木之俑,或畀炎火,或投濁流,五聖祠遂斬無孑遺。

     ○扁舟訪隐 徐俟齋不出山者幾四十年,巡撫湯公慕其品望,悉屏驺導,止從一小僮,駕扁舟訪焉。

    鶴迹滿徑,松影在門。

    候之良久,竟不獲見,歎息而返。

    吳人兩高之。

     ○公歸集 平湖陸稼書龍其,改名隴其。

    初為嘉定令,以小舟載紡具抵任,内子躬自辟垆,易日用蔬菜。

    而慈惠字民,強毅任事,一時有神君之頌。

    忽有瞽者詣案自陳曰:“聰明正直謂之神,公即神也。

    我不幸兩目無見,特乞公一字,批斷來生作有目人。

    地下冥王,必不違公言耳。

    ”稼書笑而允之。

    不二載,被劾去。

    嘉定士民數千,泣留不得,因刻《公歸集》為贈。

    山右魏總憲上疏,稱以天下第一清官,複其職,仍補靈壽縣,内擢監察禦史。

    罷官歸朱泾,著書自娛。

    康熙乙亥年殁時,并無疾苦。

    午倦卧床,口喃喃若與人談者,有頃,呼其家人曰:“忠愍公在此交代,我其去矣。

    ”遂閉目而逝。

    空中箫鼓喧阗,合村無不共聞,殁後寂然矣。

     ○怨鶴行 客有南州生者,錢塘人,少年出遊,久不得意,流館西吳。

    其閨人郁郁以沒,一日托形野鶴,飛集生館。

    生方沉醉,對鶴訴其愁苦。

    鶴忽堕淚,生遂悶絕,欹仆書床。

    既而嗚咽為閨人語曰:“君不如歸去,妾死矣,然依戀不已,魂魄渡江尋君至此。

    ”言絕而蘇,鶴亦飛去。

    董若雨為之賦《怨鶴行》雲:“白鶴複白鶴,獨立兀如醉。

    驅汝汝不飛,那作仙人骥。

    ”(一解)“不鳴亦不舞,斜陽傍行子。

    低頭語白鶴,惆怅侬如許。

    ”(二解)“白鶴長鳴,行客沾裳。

    白鶴淚垂,一何琅琅。

    鶴鳴尚自可,鶴淚愁殺我。

    ”(三解)“呼郎來前,念郎愁苦。

    侬不願封侯,願君還故宇。

    欲知腸斷絕,衣上錢塘雨。

    ”(四解) ○鬼誤 骥村嚴氏為苕中舊族,其亭館皆蕪穢不葺。

    有客宿其外樓,敗檻斷棂,積塵滿幾。

    客殊膽弱,人靜後蒙被而卧,忽聞樓上橐橐聲,心忄栗焉,以為鬼來矣。

    俄而聲漸繞榻,心益怖,以手啟被,出兩目視,于黑影中見渺小鬼褰帏直入。

    客大駭躍起,持被撲鬼,而裸踞其上。

    堅坐達曙,主人出,呼客下榻共視之,則其家捕鼠狸也。

     ○術者言 順治元年夏五月,嘉興角裡街徐圃臣,偕同人三五中堂暑話。

    聞堂柱中膈膊三響,柱忽開裂,跳出一缁衣雛僧,長二寸許,背負黃袱包繞地疾走。

    衆皆駭愕,環而逐之,随手攫得,然有聲。

    以漆盒緘覆,移時阒寂。

    啟視,則化為燕窩,殘泥零落,他無所有。

    是時天下初定,王師南下,所至歸命,禾郡已改服發矣。

    而人情搖搖,潛蓄異謀。

    适遇柱僧之怪,亟召術者黃姓占之。

    黃颦蹙良久曰:“此大不祥。

    夫僧者,發之象也。

    負包而走者,無家可歸也。

    燕泥零落者,破巢之下無完卵也。

    吾郡其有大厄乎!”未幾徽人入禾,倡亂舉兵。

    王師聞變,自閩返旅攻城。

    城陷,焚戮之慘,竟符前兆。

     ○僧虎 會稽宋廿一者,家貧少孤,居日鑄山下,其業樵。

    事母至孝,每早起為母汲爨,候母飯罷,乃負擔入山薪樵,歸易甘旨供母。

    一日客至,留共早餐,比去,日亭午矣。

    入山行裡許,一老僧坐道傍,語廿一日:“我待若久矣,若來何晏也?子雖果腹,如老僧之餒何?”廿一不解所謂,曰:“我素不與師期,曷我責為?”僧曰:“我期即若期,若豈忘之耶?餘憊甚,請藉子為拄杖,子可乎?”竟起撲廿一背。

    廿一不得已,負之行。

    行覺體漸重,戲之日:“黃面瞿昙,何食而肥若是?”僧曰:“四大本空,老僧與居士,俱以未能解脫為恨。

    毋獨哂老僧也。

    ”且行且語,其山中人刳竹為器者,自高岡望見之,曰:“此非宋廿一耶?曷為乎負虎而走?”共擊竹大叫,虎乃自背躍下,跨澗而去。

    廿一驚仆澗水。

    刳竹者趨至問故,廿一曰:“向者我視為僧,不意其為虎也。

    微爾輩,幾不免虎口。

    ”衆視宋所着絮襖左肩黃土五點,掌迹宛然,右肩則爪透三分矣。

    廿一由是奉其母徙居近市,改業負販。

    姚竹友曰:“人獸之機,轉于孝子。

    孝德所感,不大且速欤!” ○今樂府 李西涯《拟古樂府》,久傳于世。

    我邑潘、吳二子分類作《明史記》成,各撰今樂府,詠有明一代之事,複輯《解題》三卷,俱于被難時散轶。

    餘家易庵夫子,亦潘、吳同志也,《貞白樓詩稿》中有《今樂府》,其辭曰:“權門犬,吠權門。

    好官自我為,笑罵誰複論。

    嗥以南,嗥以北,權門有窦恣出入。

    鹵簿都城天地黑,徒令志士空歎息。

    一朝權門冷落車馬稀,群犬狺狺失所依。

    犬兮犬兮良可悲,搖尾權門空爾為。

    ”(右《權門犬》)“椒山膽,何壯哉!一月官四遷,遠自狄道萬裡來。

    君恩一何渥,臣心安敢灰!一腔熱血不敢冷,九死百折終不回。

    甯與夏曾同日死,不顧權奸怒若雷。

    捐此七尺軀,上報明天子。

    忠臣之心聊複爾,刀鋸鼎镬甘如旨。

    十罪五奸義不移,疏草一入人人危。

    椒山自有膽,何用蚺蛇為!”(右《椒山膽》)錄存遺響,以著題所自始焉。

     ○内外蛾述 順治十六年海上之變,金壇薦紳,罹禍最酷。

    王公明新,名在逆藉,身戮家徙,有妾方孕,行至山東紅花浦,産兒旅舍。

    楊老仆密啟曰:“覆巢之下,已無完卵。

    一線之系,在茲客嬰。

    此去馮益都家不遠,我主為其門下士,受知極深,馳告求匿,必能納也。

    ”妾是其言。

    楊乃襁兒于懷,痛哭夜走叩益都之門。

    時馮公在告,既然曰:“此我事也。

    ”疾揮楊去。

    遂命侍姬乳之,名曰“協一”,示與己出無二。

    協一年至弱冠,昆山徐司寇高益都之義,女内侄以字協一,内外蛾述,聞者傳為美談。

    今協一以益都蔭,曆仕至廣州太守。

    而金壇王氏之孥,複以輸金歸自塞外,完聚骨肉,仍享既仕,皆益都存孤之德也。

     ○憤僧投池 孫亻英字商聲,張西廬先生高弟也。

    詩古文簡潔有法度,性孤冷不喜諧俗。

    自康熙癸卯西廬遭變後,嘗謂:“斯文既喪,世無可交者。

    乃與此龌龊輩同其食息,不如無生。

    ”故有“一生不得文章力,百裡曾無臭味人”之句。

    每就硯席,辄怒其館主,不合而去。

    所著《海棠緣傳奇》,痛诋伧父,蓋以此也。

    蘇州承天寺僧慕商聲名,厚聘學詩。

    初至,見其曲房密室,酒氣薰蒸,心已憤憤。

    閱三月,有貴人攜妓而來,設宴招提,是僧隅坐酗飲。

    商聲窺視大怒,亟欲辭,又不能即出。

    适見書齋前池水甚清,奮投而死。

    是年元旦,商聲家祭,懸其故婦之像于堂。

    童孫侍立其側,指謂商聲曰:“祖母泣而來下矣。

    ”未及半載,果獲此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