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關燈
阿爾卡季起床後打開窗,第一眼見到的便是瓦西裡-伊凡内奇。

    老人穿件絨布晨衣,腰間束着帕子,正勤快地在園子裡耕作。

    他發覺站在窗内的年輕客人,便手支着鏟子招呼道: “祝您健康!夜晚休息得好嗎?” “好極了,”阿爾卡季回答。

     “您瞧,我和新新納塔斯①一樣,在坌地種晚蘿蔔。

    現在,上帝作證,已到了非靠自己的雙手不能供養自己的時候,看來讓-雅克-盧梭②說對了:不應指望他人,應該依靠自己。

    先生,如在半個鐘點以前,您會見我是另一個樣兒。

    一個鄉下婆娘跑來找我,說她鬧肚子,——那是她們的說法,我們把這叫痢疾,我……怎說才好呢?隻得給她注射了鴉片。

    我還給另一個拔了牙。

    拔牙前我建議先作麻醉……但她就是不願意。

    做這一切全都是gratis③——阿納馬焦爾④。

    說也不奇怪,因為我自己是個平民,homonovus⑤,并不如我賢妻那樣出自名門望族……您不想在早茶之前來這樹下呼吸些新鮮空氣嗎?”阿爾卡季走出屋門,來到他跟前—— ①新新納塔斯(Cincinnatus),公元前五世紀古羅馬的一個貴族、将軍和獨裁者,他曾恭身務農。

     ②盧梭(Rousseau,一七一二——七八),法國著名作家和思想家。

     ③拉丁語:免費。

     ④法語音讀,意思為“不收費,義診性質”。

     ⑤拉丁語:新人。

     “我再次表示歡迎!”瓦西裡-伊凡内奇按軍人方式把手舉到油膩膩的小圓帽帽檐上。

    “我知道您習慣于奢華舒适,但即使是當代的偉人,也并不厭棄在小茅屋檐下住上一陣子。

    ” “哎喲,我算什麼當代偉人!而有我也不習慣于奢侈,”阿爾卡季連忙回答。

     “您過歉了,”瓦西裡-伊凡内奇故作高雅地說,“雖說我已老朽,但也見過世面,觀其言,便知其人。

    我還算得上是個半瓶醋的心理學家和相面術士,我敢說,如果沒有這些本領,早把我這小人物一筆勾銷了。

    我并非當面恭維,我發現您和我兒子的友誼後使我由衷感到高興。

    方才我還見他來着。

    大概您也知道,他通常有一早起身,出去遛達的習慣。

    請原諒我的好奇:您和我的葉夫根尼早就相識嗎?” “自從去年冬天。

    ” “哦!請允許再問一句,不過,我們是否坐下說好?請允許我,作為他的父親,坦率地向您請教,您對我的葉夫根尼有何評價?” “您兒子是我所遇見的最出色的人物之一,”阿爾卡季欣然答道。

     瓦西裡-伊凡内奇眼睛倏地睜大,雙頰生輝,鐵鏟從他手裡滑落到地上。

     “那麼您認為……”他剛開始說,阿爾卡季便搶在前面: “我相信您兒子的前程是不可估量的,他将光耀您的門楣,從一相識我就堅信不移。

    ” “您說什麼?……真的嗎?”瓦西裡-伊凡内奇激動得話不成句,興奮的微笑拓寬了本就寬闊的嘴巴,而且停留在嘴巴上再也沒有消失。

     “您想知道我倆怎麼認識的吧?” “是的……以及整個兒……” 于是阿爾卡季開始說起巴紮羅夫,比他跟奧金左娃跳瑪祖爾卡舞時說的更熱烈、更生動。

     瓦西裡-伊凡内奇聽啊聽啊,忽兒擤把鼻涕,咳嗽一聲,忽又拉扯手帕子,弄亂頭發,終于忍耐不住,俯身吻了阿爾卡季的肩膀。

     “您真讓我感到高興,”他說着笑不離臉。

    “我得說,我……我佩服我兒子,我的老妻那就不用提了,大家都知道:母親嘛!可我不敢在他面前流露我的感情,因為他不喜歡,他讨厭任何激越之情。

    為此,很多人責備他的鐵石心腸,認為不是自傲就是缺乏感情。

    但像這樣的人是不能以普通尺度來衡量的,您說是不?如若換别人,他非從父母身上搜刮不可,可您信不信?我們這位生來沒從父母那裡拿過一戈比,上帝作證。

    ” “他是個無私奉獻的人,”阿爾卡季說。

     “不錯,是個毫無私心的人。

    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我不單推崇他,而且為他而驕傲,我所渴求的是,有朝一日,在他的傳記裡寫上一行字:‘他的父親是個普通的軍醫,但早就預見兒子的前程并為此悉心栽培……’” 老人的聲音嗚咽了。

     阿爾卡季緊緊地握了握他的手。

     “您以為如何?”瓦西裡-伊凡内奇沉默了會兒問,“他将來傳世揚名,如您備加推崇的那樣,不是在醫學界吧?” “當然不是在醫學界,雖則在這方面将成為第一流的學者。

    ” “那麼在哪方面呢,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 “現在還很難說,但他必定名揚四海無疑。

    ” “他将名揚四海!”老人跟着重複了一遍,随後陷入了沉思。

     這時安菲蘇什卡捧着一大盆熟透了的馬林果從他們身旁走過,她說道: “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吩咐下來,叫我請老爺去用早茶。

    ” “有拌馬林果的冷奶油嗎?” “有的,老爺。

    ” “瞧,冷奶油拌了的!别客氣,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多拿點兒。

    葉夫根尼他怎還沒有回來?” “我在這兒呢,”從阿爾卡季房裡傳來巴紮羅夫的聲音。

     瓦西裡-伊凡内奇忙回頭看他。

     “哎,你想拜訪你的朋友,可你晚啦,amice①,我們在此懇談了很久,現在去喝茶吧,你母親已在叫喚了,順便要跟你商量一件事兒。

    ” “什麼事?” “有個農民,他患了伊克托爾②……” “就是說黃疸病?” “對了,慢性黃疸,而且久治不愈,我開給了他百金花和金絲桃,還給了他蘇打,命他多吃胡蘿蔔。

    不過這都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