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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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獨自一人時,為自己有這種浪漫傾向而惱火,他鑽進林子,把一路碰到的枝枝桠桠無情地折斷,低聲罵自己,罵她,或者鑽進幹草棚,死命閉起眼,強迫自己入睡(這不是容易辦到的)。

    但是,好像有雙聖潔的手挽住了他的脖子,驕傲的嘴唇回報着他的親吻,而那溫情脈脈的眼睛,——是的,充滿溫情的眼睛與他相對而視。

    于是他感到一陣暈眩,陷入似夢非夢之中,直到心中又一次燃起惱恨之火。

    他覺得,惡魔在有意戲弄他,才使他産生種種“可恥的”想法。

    他有時覺得奧金左娃身上也在發生變化,臉上常出現某種異乎尋常的表情,可能……想到這兒他跺腳、咬牙、舉起拳頭威脅他自己—— ①托更堡(Toggenburg),庫勒的長詩《騎士托更堡》中的主人公,其人死于所愛女人的窗下。

     巴紮羅夫的感覺并非全錯,奧金左娃的心确實被他攪動了,由此引起了對他的注意,常常想他。

    他不在跟前時她并不因此感到寂寞,也并不盼他出現,但一旦出現在她跟前,就覺得高興,高興和他單獨相處,單獨交談,甚至容忍他生氣,挖苦她的愛好和對奢侈的偏愛。

    她像是一方面在試探他,一方面在考驗自己。

     有一次他倆在一起散步,突然他憂郁地說打算回自己的村子去看望父親……她的臉倏地白了,像是錐子在刺痛她的心,而且痛得那麼奇怪,以至後來她想了好久為什麼會這樣。

    巴紮羅夫說要告辭回家并無試探她反應的意思,因為他從不“編造”。

    那天早晨他見到了父親的管家、從前曾照料過他的季莫菲伊奇。

    這老頭兒老謀深算,長一頭褪色了的黃發,一張久經風吹日曬的紅臉膛,一雙眯細淚眼。

    他突然出現在巴紮羅夫面前,穿件瓦灰色粗呢外衣,用根斷頭皮帶束住腰,腳蹬塗了煤焦油的靴子。

     “哦,老爺子你好呀!”巴紮羅夫招呼道。

     “您好,葉夫根尼-瓦西裡伊奇少爺,”老頭兒開心地笑了笑說,堆起一臉皺紋。

     “幹嗎來了?是派你來接我的嗎?” “哪能呢,少爺!”季莫菲伊奇喃喃道(他牢記着臨出門時老爺對他的嚴厲吩咐)。

    “我是進城為老爺辦事的,聽說少爺在這兒作客,順道來此看望一下……要不,哪敢來驚動……” “得,别扯謊了!”巴紮羅夫打斷他的話,“進城的路不打這裡過。

    ” 季莫菲伊奇支支吾吾沒有回答。

     “父親身體好嗎?” “托主的福。

    ” “母親呢?” “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主也保佑着哩。

    ” “大概在等我?” 老頭兒轉過他那小不點兒的臉。

     “唉,葉夫根尼-瓦西裡伊奇,哪有不等的呢!上帝作證,見您雙親的模樣我心都疼。

    ” “好啦,好啦!别婆婆媽媽的了,去告訴他們,我很快就回家。

    ” “是,少爺,”季莫菲伊奇松了口氣。

     老頭兒從屋裡出來,雙手捧起遮檐便帽往頭上一套,爬上停在門外的兩輪舊馬車,趕着馬兒一溜煙走了,但不是朝進城的方向。

     那天晚上巴紮羅夫坐在奧金左娃的書房裡說話,阿爾卡季則在客廳裡來回踱步,聽卡捷琳娜彈鋼琴。

    老公爵小姐上樓回她的房間去了,她沒心思跟客人們、尤其跟她稱之為“狂妄自大”的年輕人周旋。

    在客廳裡她不過虎起臉罷了,可一回房,就沖着婢女發脾氣,罵人,氣得壓發帽和披巾都在跳動。

    她這一切,奧金左娃全都知道。

     “您怎麼要走了?您不是許諾了的嗎?”她說。

     巴紮羅夫一怔: “許諾什麼了?” “您忘啦?您不是說要給我上幾節化學課嗎?” “有什麼辦法呢!父親在等我,我再不能耽擱了。

    您可以讀PelouseetFrémy,NotionsgénéralesdeChimie①,一本好書,寫得清楚明白,您需要的東西在這本書裡都能找到。

    ”—— ①法語:佩魯茲和弗列米合著的《化學概論》。

     “可是您曾叫我相信書籍不能替代……哦,我忘了,您是怎樣說的。

    不過,您反正知道我想說的意思……您記得嗎?” “有什麼辦法呢!”巴紮羅夫重又說。

    “幹嗎要走?”奧金左娃壓低聲音問。

     巴紮羅夫瞅了她一眼。

    她頭仰靠在扶手椅背上,半裸的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在一盞帶着小洞眼兒紙罩的孤燈下臉色顯得比平常蒼白了些,寬寬的白色裙衫把她輕輕裹住,隻露出兩隻也是交叉擱着的腳尖有外面。

     “又幹嗎留下?”巴紮羅夫反答為問。

     奧金左娃稍稍轉過頭來: “怎麼說‘幹嗎’?難道您在我這兒感到不愉快?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