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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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高興。
昨天，他已和送飯來的華子良接上了關系。
成崗在這裡，劉思揚在這裡，還有許許多多不認識的，然而互相深深了解的戰友在這裡，他再也不感到孤獨的了。
許雲峰在激動中給白公館黨組織寫了一封短信，由華子良帶了出去。
被捕以前，他便知道白公館有黨的組織&mdash&mdash特支。
因為很早以前，白公館便和市委有秘密的，不很經常的聯系。
可是，他不知道原有的聯系已經中斷，新的聯系尚待建立。
這裡的一切情況，他正等待着黨組織在回信中告訴他。
許雲峰斜躺在腐朽發黴的稻草堆裡，手裡用半截鐵箍不斷地挖掘，心裡卻展現着明朗寬廣的遠景：為黨保存力量，這是監獄黨組織的重大責任，在中美合作所裡，除了越獄，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這是他早就想過的了。
在渣滓洞時，他和老大哥秘密地交換過意見。
可是他最擔心的是：重慶是個交通方便，軍警密布的大城市，中美合作所更是美蔣特務的大本營，過早的行動，隻會遭到敵人的強力鎮壓。
因此，越獄的時機，必須認真選擇，他覺得，最好的時機是在解放前夕，解放軍重兵壓境，敵人張皇失措，首尾不能相顧的時候。
但是這樣的時機，是不容易掌握的，過早不行，過晚又有遭受敵人潰逃前的有計劃屠殺的危險。
而且，僅僅有了越獄時機的選擇，還不能保證勝利。
渣滓洞和白公館的越獄，應該同時動作，應該得到地下黨武裝的支援，隻有在内應外合的條件下，才能為黨保存更多的戰友。
因此，整個越獄計劃，不僅要由監獄黨組織提出，并且須經地下黨審查批準，組織力量，作好全面的準備。
許雲峰反複地考慮過，要在美蔣特務最大的集中營裡實現越獄，決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更不能随便冒險，打草驚蛇；而且，計劃中的每一個環節，都不是容易實現的，偶一不慎，便會付出無數的鮮血。
在黑暗中，許雲峰分外興奮地期待着華子良的到來，他決定把自己長期以來，對越獄問題的全部考慮，盡快報告給特支，并且希望特支将他的意見，轉告給地下黨。
遠處，終于輕微地傳來了腳步聲，在寂靜的地窖裡聽得十分清楚，大概是送飯來了。
心情舒暢的許雲峰完全忘記了地窖生活的痛苦，在黑暗中，他停止了挖掘，又用稻草遮掩着挖過的石縫，慢慢地坐直身子。
這時，他聽見了吱吱的開啟鐵門的聲音，聽得出來，在通向地窖的隧道中，敵人設置了不止一道鐵門。
一會兒，電燈亮了，在鎖死了的牢門之外，出現了人影，華子良布滿胡須的臉，從風門口露了出來，他的手上，端着一碗飯&hellip&hellip 磁器口正街上，爆竹噼啪地響，煙霧彌漫中，成群的大人和小孩，圍在一家新開張的雜貨店門口。
老闆是個大塊頭，穿一身對襟黑綢衫褲，手裡拿一把全棕黑紙大折扇，紅光滿面的黝黑臉上，攤開笑容，說一口帶湖北語音的四川話，忙着指點店員，招呼顧客。
他對着門口成堆的人群，不斷點頭哈腰。
&ldquo裡面坐，随便參觀&hellip&hellip&rdquo 紅漆柱頭上挂着一副撒金對聯：&ldquo生意興隆通四海，财源茂盛達三江。
&rdquo門檐正中挂着金字橫匾：&ldquo鑫記雜貨店&rdquo。
新開的雜貨店，鋪面很大，顧客擁擠，十分熱鬧。
貨物的花色品種齊全，油、鹽、醬、醋，外加金鈎，海帶，香煙，醇酒。
老闆到處周旋，指着牆上的紅綠紙招貼，讓顧客看： &ldquo貨真價實，童叟無欺！&rdquo 街頭上，白公館的看守特務，帶着華子良，正在采購油鹽。
從鑫記雜貨店傳來的陣陣喧嘩，吸引着顧客。
&ldquo照碼八折！有假包換！&rdquo 聽見老闆洪亮的喊聲，特務望了一下新開的門面，便從人叢中擠了進去。
他想買點便宜貨。
華子良挑着一擔青菜，也從人叢中硬擠進去。
&ldquo慢點擠！&rdquo有人回頭罵：&ldquo你是啞巴？郎個不喊一聲？&rdquo &ldquo衣服碰髒了，挑子上盡是泥巴！&rdquo &ldquo他是瘋子。
&rdquo特務回頭把華子良帶進鋪門。
心廣體胖，滿面春風的老闆，放開笑臉迎上前來。
&ldquo官長，請這邊坐，泡茶！&rdquo 一個夥計送上蓋碗茶，又捧煙。
&ldquo本店生意雖小&hellip&hellip今天開張，八折歡迎三天！&rdquo &ldquo老闆貴姓呀？&rdquo特務笑嘻嘻地抽燃煙。
&ldquo兄弟姓何，人可何，何正鑫。
義字五排。
初到碼頭，多承官長照應。
小店價錢公道，貨色齊全&hellip&hellip&rdquo老闆滿口袍哥話，像個久跑江湖的，又豪爽又講交情的生意人。
一邊說話，老闆順眼看了看特務旁邊站着的白發蒼蒼的老頭子，他的衣襟上有明顯的藍色三角形符号。
&ldquo班長，您家也請坐哇！&rdquo 華子良抱着扁擔，在那挑青菜旁邊規規矩矩地坐下來。
&ldquo官長，多承您家維持。
&rdquo老闆笑哈哈地說：&ldquo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二天有空，定要陪你哥子吃茶。
&rdquo 特務也眉開眼笑。
&ldquo頭回生，二回熟嘛！&rdquo &ldquo哈哈！您家說得對，對！今天，官長辦點貨回去？&rdquo &ldquo百十個人開夥，隻要價錢公道，當個老買主也行&hellip&hellip&rdquo 特務說到&ldquo價錢公道&rdquo幾個字時，聲音故意拖得長長的。
&ldquo好說，好說！&rdquo老闆笑道：&ldquo開張就交朋友，八折之外，格外再打個折扣！夥計們，快來給官長辦貨！&rdquo 不到幾分鐘，華子良的挑子裡，油罐，鹽巴全壓在青菜上面。
老闆從貨架上又取下一條華福香煙，塞進挑子裡去，笑嘻嘻地說： &ldquo條把煙，小意思，官長帶回去抽着玩。
&rdquo回頭過來，老闆又把一疊鈔票，十分自然地塞進特務的衣袋。
&ldquo官長，您家和我兄弟一見如故。
咱們拉個交情，百十個人的夥食，包給小店負責。
&rdquo 特務忙着點頭，嘻嘻笑。
&ldquo沒問題，沒問題。
&rdquo 老闆又殷勤，又周到，把特務從擁擠的顧客叢中送出鋪門，又握手道别。
回轉身來，他笑嘻嘻地順便和擔着挑子擠在人叢中的華子良也拉拉手。
這時，他把一張紙條塞進了華子良的手心。
華子良默默地收下紙條。
他懂得，這是地下黨接到他寄出去的信以後，送來的回信。
華子良把挑子一順，不慌不忙地從人叢中擠了出去。
一輛亮藍的轎車，從市區駛出，在成渝公路上飛馳。
車上坐着一個穿咖啡色西服，戴着金邊眼鏡的中年男人。
這是李敬原。
他的額角已經出現了一條條明顯的皺紋，鬓角也全白了，但他那對略微近視的眼睛，仍然流露着沉毅的光芒，比過去更加明亮透徹。
他躺在車座上，咬着象牙煙嘴吸煙。
辨不清他是一個富商大賈還是一位高級官員。
轎車盤旋着，上山，穿過山洞，又飛馳下山。
轎車在林園旁邊駛過，車窗外顯現出林園附近的森嚴警衛。
&ldquo蔣介石又來了！&rdquo司機悄聲地說。
李敬原沒有講話，手裡翻閱着幾封信；心裡正想着剛才出城前的一些事情&hellip&hellip 成瑤接到他的電話，在開車以前把他要的東西送了來。
這年輕的姑娘，已經比過去穩重沉着多了。
可是李敬原仍然一見面就問： &ldquo坐了大半年機關，習慣了嗎？&rdquo &ldquo比當記者清閑多了。
&rdquo成瑤笑道：&ldquo現在誰也不來辦理人壽保險，我們安平人壽保險公司簡直沒有業務&hellip&hellip&rdquo &ldquo最近去看你媽媽沒有？&rdquo 成瑤搖搖頭，一绺鬈發飄到臉上，她把發絲輕輕拂開。
&ldquo坐機關以來，我輕易不出街。
&rdquo聽得出來，她的聲音是真誠的。
&ldquo那天大火①，你們那裡相當危險。
&rdquo
昨天，他已和送飯來的華子良接上了關系。
成崗在這裡，劉思揚在這裡，還有許許多多不認識的，然而互相深深了解的戰友在這裡，他再也不感到孤獨的了。
許雲峰在激動中給白公館黨組織寫了一封短信，由華子良帶了出去。
被捕以前，他便知道白公館有黨的組織&mdash&mdash特支。
因為很早以前，白公館便和市委有秘密的，不很經常的聯系。
可是，他不知道原有的聯系已經中斷，新的聯系尚待建立。
這裡的一切情況，他正等待着黨組織在回信中告訴他。
許雲峰斜躺在腐朽發黴的稻草堆裡，手裡用半截鐵箍不斷地挖掘，心裡卻展現着明朗寬廣的遠景：為黨保存力量，這是監獄黨組織的重大責任，在中美合作所裡，除了越獄，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這是他早就想過的了。
在渣滓洞時，他和老大哥秘密地交換過意見。
可是他最擔心的是：重慶是個交通方便，軍警密布的大城市，中美合作所更是美蔣特務的大本營，過早的行動，隻會遭到敵人的強力鎮壓。
因此，越獄的時機，必須認真選擇，他覺得，最好的時機是在解放前夕，解放軍重兵壓境，敵人張皇失措，首尾不能相顧的時候。
但是這樣的時機，是不容易掌握的，過早不行，過晚又有遭受敵人潰逃前的有計劃屠殺的危險。
而且，僅僅有了越獄時機的選擇，還不能保證勝利。
渣滓洞和白公館的越獄，應該同時動作，應該得到地下黨武裝的支援，隻有在内應外合的條件下，才能為黨保存更多的戰友。
因此，整個越獄計劃，不僅要由監獄黨組織提出，并且須經地下黨審查批準，組織力量，作好全面的準備。
許雲峰反複地考慮過，要在美蔣特務最大的集中營裡實現越獄，決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更不能随便冒險，打草驚蛇；而且，計劃中的每一個環節，都不是容易實現的，偶一不慎，便會付出無數的鮮血。
在黑暗中，許雲峰分外興奮地期待着華子良的到來，他決定把自己長期以來，對越獄問題的全部考慮，盡快報告給特支，并且希望特支将他的意見，轉告給地下黨。
遠處，終于輕微地傳來了腳步聲，在寂靜的地窖裡聽得十分清楚，大概是送飯來了。
心情舒暢的許雲峰完全忘記了地窖生活的痛苦，在黑暗中，他停止了挖掘，又用稻草遮掩着挖過的石縫，慢慢地坐直身子。
這時，他聽見了吱吱的開啟鐵門的聲音，聽得出來，在通向地窖的隧道中，敵人設置了不止一道鐵門。
一會兒，電燈亮了，在鎖死了的牢門之外，出現了人影，華子良布滿胡須的臉，從風門口露了出來，他的手上，端着一碗飯&hellip&hellip 磁器口正街上，爆竹噼啪地響，煙霧彌漫中，成群的大人和小孩，圍在一家新開張的雜貨店門口。
老闆是個大塊頭，穿一身對襟黑綢衫褲，手裡拿一把全棕黑紙大折扇，紅光滿面的黝黑臉上，攤開笑容，說一口帶湖北語音的四川話，忙着指點店員，招呼顧客。
他對着門口成堆的人群，不斷點頭哈腰。
&ldquo裡面坐，随便參觀&hellip&hellip&rdquo 紅漆柱頭上挂着一副撒金對聯：&ldquo生意興隆通四海，财源茂盛達三江。
&rdquo門檐正中挂着金字橫匾：&ldquo鑫記雜貨店&rdquo。
新開的雜貨店，鋪面很大，顧客擁擠，十分熱鬧。
貨物的花色品種齊全，油、鹽、醬、醋，外加金鈎，海帶，香煙，醇酒。
老闆到處周旋，指着牆上的紅綠紙招貼，讓顧客看： &ldquo貨真價實，童叟無欺！&rdquo 街頭上，白公館的看守特務，帶着華子良，正在采購油鹽。
從鑫記雜貨店傳來的陣陣喧嘩，吸引着顧客。
&ldquo照碼八折！有假包換！&rdquo 聽見老闆洪亮的喊聲，特務望了一下新開的門面，便從人叢中擠了進去。
他想買點便宜貨。
華子良挑着一擔青菜，也從人叢中硬擠進去。
&ldquo慢點擠！&rdquo有人回頭罵：&ldquo你是啞巴？郎個不喊一聲？&rdquo &ldquo衣服碰髒了，挑子上盡是泥巴！&rdquo &ldquo他是瘋子。
&rdquo特務回頭把華子良帶進鋪門。
心廣體胖，滿面春風的老闆，放開笑臉迎上前來。
&ldquo官長，請這邊坐，泡茶！&rdquo 一個夥計送上蓋碗茶，又捧煙。
&ldquo本店生意雖小&hellip&hellip今天開張，八折歡迎三天！&rdquo &ldquo老闆貴姓呀？&rdquo特務笑嘻嘻地抽燃煙。
&ldquo兄弟姓何，人可何，何正鑫。
義字五排。
初到碼頭，多承官長照應。
小店價錢公道，貨色齊全&hellip&hellip&rdquo老闆滿口袍哥話，像個久跑江湖的，又豪爽又講交情的生意人。
一邊說話，老闆順眼看了看特務旁邊站着的白發蒼蒼的老頭子，他的衣襟上有明顯的藍色三角形符号。
&ldquo班長，您家也請坐哇！&rdquo 華子良抱着扁擔，在那挑青菜旁邊規規矩矩地坐下來。
&ldquo官長，多承您家維持。
&rdquo老闆笑哈哈地說：&ldquo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二天有空，定要陪你哥子吃茶。
&rdquo 特務也眉開眼笑。
&ldquo頭回生，二回熟嘛！&rdquo &ldquo哈哈！您家說得對，對！今天，官長辦點貨回去？&rdquo &ldquo百十個人開夥，隻要價錢公道，當個老買主也行&hellip&hellip&rdquo 特務說到&ldquo價錢公道&rdquo幾個字時，聲音故意拖得長長的。
&ldquo好說，好說！&rdquo老闆笑道：&ldquo開張就交朋友，八折之外，格外再打個折扣！夥計們，快來給官長辦貨！&rdquo 不到幾分鐘，華子良的挑子裡，油罐，鹽巴全壓在青菜上面。
老闆從貨架上又取下一條華福香煙，塞進挑子裡去，笑嘻嘻地說： &ldquo條把煙，小意思，官長帶回去抽着玩。
&rdquo回頭過來，老闆又把一疊鈔票，十分自然地塞進特務的衣袋。
&ldquo官長，您家和我兄弟一見如故。
咱們拉個交情，百十個人的夥食，包給小店負責。
&rdquo 特務忙着點頭，嘻嘻笑。
&ldquo沒問題，沒問題。
&rdquo 老闆又殷勤，又周到，把特務從擁擠的顧客叢中送出鋪門，又握手道别。
回轉身來，他笑嘻嘻地順便和擔着挑子擠在人叢中的華子良也拉拉手。
這時，他把一張紙條塞進了華子良的手心。
華子良默默地收下紙條。
他懂得，這是地下黨接到他寄出去的信以後，送來的回信。
華子良把挑子一順，不慌不忙地從人叢中擠了出去。
一輛亮藍的轎車，從市區駛出，在成渝公路上飛馳。
車上坐着一個穿咖啡色西服，戴着金邊眼鏡的中年男人。
這是李敬原。
他的額角已經出現了一條條明顯的皺紋，鬓角也全白了，但他那對略微近視的眼睛，仍然流露着沉毅的光芒，比過去更加明亮透徹。
他躺在車座上，咬着象牙煙嘴吸煙。
辨不清他是一個富商大賈還是一位高級官員。
轎車盤旋着，上山，穿過山洞，又飛馳下山。
轎車在林園旁邊駛過，車窗外顯現出林園附近的森嚴警衛。
&ldquo蔣介石又來了！&rdquo司機悄聲地說。
李敬原沒有講話，手裡翻閱着幾封信；心裡正想着剛才出城前的一些事情&hellip&hellip 成瑤接到他的電話，在開車以前把他要的東西送了來。
這年輕的姑娘，已經比過去穩重沉着多了。
可是李敬原仍然一見面就問： &ldquo坐了大半年機關，習慣了嗎？&rdquo &ldquo比當記者清閑多了。
&rdquo成瑤笑道：&ldquo現在誰也不來辦理人壽保險，我們安平人壽保險公司簡直沒有業務&hellip&hellip&rdquo &ldquo最近去看你媽媽沒有？&rdquo 成瑤搖搖頭，一绺鬈發飄到臉上，她把發絲輕輕拂開。
&ldquo坐機關以來，我輕易不出街。
&rdquo聽得出來，她的聲音是真誠的。
&ldquo那天大火①，你們那裡相當危險。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