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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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子良冷靜地回答着:&ldquo十五年前,我是華蓥山根據地黨委書記。

    省委書記羅世文同志,是我的上級。

    可是在敵人面前,我隻是個嫌疑分子。

    在去刑場的路上,羅世文同志估計到敵人押我去,隻是陪殺場,為的是再考察一下我到底是不是共産黨員。

    因此,他指示我僞裝瘋癫,長期隐蔽,欺騙敵人。

    槍聲一響,我就變成了瘋子。

    &rdquo 成崗緊捏着的手松開了。

    齊曉軒繼續問道: &ldquo為什麼現在才來聯系?&rdquo &ldquo省委書記給了我特殊任務,非到必要時刻,不準和任何人發生關系。

    &rdquo &ldquo如果我不在了,你怎麼辦?&rdquo &ldquo你犧牲後,找繼任書記老袁同志。

    &rdquo &ldquo你的任務?&rdquo &ldquo讓敵人确信我神經失常。

    然後,第一,與地下黨建立聯系;第二,完成越獄突圍任務。

    &rdquo 成崗激動地望着華子良,面前這位多年來僞裝瘋癫的人,真是深謀遠慮,卧薪嘗膽,善于長期堅持鬥争的老同志。

     齊曉軒突然提出新的問題: &ldquo你的聯絡口号?&rdquo 華子良應聲答道: &ldquo讓我們迎接這個偉大的日子吧!&rdquo 一聽見這個口号,齊曉軒的眼睛突然潮濕了。

    這口号,正是羅世文同志犧牲前夕,指定他擔任特支書記時,告訴他和老袁的。

    這口号是從當時地下黨秘密送來的《論聯合政府》中,摘選下來的最後一句。

    為了在這複雜困難的絕境裡,保護黨的最大利益,華子良正确地執行了上級的指示,長期未和組織聯系,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這種忍辱負重的毅力和膽識,多麼可貴! &ldquo同志,你來得太好了!好多年來,你不停地練習跑步,你一直在作越獄的準備。

    &rdquo 華子良緊握着齊曉軒伸給他的手說: &ldquo我知道你和老袁,幾年來一直注意着我。

    可是,直到現在,我才有了和地下黨建立聯系的條件&hellip&hellip&rdquo華子良摸出一張折疊起來的紙,交給齊曉軒說:&ldquo這是地窖裡的同志給黨的信。

    &rdquo &ldquo你和地窖裡的同志聯系上了!&rdquo齊曉軒沉毅的聲音裡,也帶着稀有的激動。

    &ldquo他是誰?&rdquo &ldquo許雲峰。

    &rdquo &ldquo老許!&rdquo一瞬間,成崗驚喜交集了。

    &ldquo他關在地牢裡?&rdquo 華子良微微地點了點頭。

     齊曉軒沒有馬上拆開許雲峰的來信,卻對着華子良問: &ldquo此刻,你需要什麼?&rdquo &ldquo地址。

    &rdquo 齊曉軒轉眼看看成崗。

    成崗立刻低聲說道: &ldquo林森路三一八号,安平人壽保險公司。

    &rdquo 一片漆黑的地窖裡,冰冷潮濕,層層岩塊和巨石,堵絕了陽光、空氣和一切人間的聲響,恰似一口密封了的棺材,深埋在陰暗的地底。

    成年累月,隻有那緩慢得無法察覺的浸水,從石縫中滲出,不時地帶着單調微弱的滴答聲,落進這無人知曉的洞穴。

     在這使人絕望的,秘不可知的活棺材裡,許雲峰已經被&ldquo埋葬&rdquo了許多日月。

    可是,盡管與世隔絕,他的光輝的名字卻從未被人遺忘,不論是自己的同志,或者敵人。

    即使白公館的戰友們長期不知道他的姓名,但隻要一提到&ldquo地窖裡的同志&rdquo&mdash&mdash每天一次的送飯,證明他仍然頑強地活着&mdash&mdash人們心頭便充滿莊嚴崇敬的感情。

    隻有最堅貞的戰士,才使敵人如此害怕:不敢公布他的姓名;不敢讓他和任何人見面;關進布滿高牆電網的集中營裡,敵人也還不能放心。

     沒有白天,沒有夜晚,漫長的時間,一秒一分地在黑暗中逝去。

    許雲峰從昏迷中醒來到現在,已經好幾個月了。

    無邊的黑暗,與世隔離的孤獨,一直困擾着他。

    沒有戰友,沒有任何戰鬥的條件,甚至,很長時間,連自己被囚在什麼地方和經過了多少日子,也不知道。

    可是,他卻清楚地記得:離開渣滓洞那天,正是1949年元旦,狂熱的慶祝勝利的聯歡場面,永遠比後來再次遭受的毒刑拷打,更能留下色彩鮮明的記憶,并且激勵着他獨自戰鬥。

     在這無聲的、陰暗的地窖裡,他有了許多時間來沉思默想。

    他想過去,也想将來。

    想到自己怎樣從一個受盡迫害的工人,變成一個革命者;想到黨,想到在延安學習時住過的窯洞,和第一次見到毛主席時的激動。

    也想到即将到來的勝利,和勝利後建設社會主義的壯麗事業。

    但他想得更多的,還是當前的戰鬥,艱苦複雜的戰鬥&hellip&hellip 為了熟悉戰鬥的環境,他仔細摸索過這地窖裡的每一塊石頭,反複設想過有關這裡的一切。

    現在,這間地窖的每一個角落,他都完全熟悉了。

    在黑暗中長期生活,觸覺和聽覺漸漸代替了視覺,使他能&ldquo看見&rdquo黑暗中的環境。

    這地窖不算小,過去也許關過很多不屈的人。

    當他有一次從腐朽潮濕的稻草堆裡,摸到一副鏽蝕了的腳鐐時,他更肯定了自己的估計。

    那副早已鏽壞了的鐵鐐,有着明顯的在石棱上磨損折斷的痕迹。

    這裡,曾經發生過人所不知的戰鬥。

    一種親切的感覺,像陽光一樣,照亮了這戰鬥的環境。

     地窖,也許是敵人認為最&ldquo安全&rdquo的地方,沒有特務來日夜看守。

    許雲峰一開始就覺得:對敵人的這種疏忽、若不充分利用,那是一種軟弱和錯誤。

    世界上沒有奇迹,但是堅定頑強的戰士,卻可以做出常人認為無法做到的事。

    能不能在這毫無希望的地底,挖出一條脫險的通道呢?這個大膽的想法,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但他卻有決心試一試。

    雖然他不知道四壁的岩石之外,還有什麼更多的障礙?在黑暗中,他反複探測着這地窖的位置,他坐在稻草堆上,朝着進入地窖的鐵門,久久地思索。

    腳下,是整塊的岩層,誰也無法挖透,右面,峭立着的也是凸凹不平的岩牆,背後,和右牆相連的岩石,向下傾斜,到接近左壁的地方,便沒入地下,變成地面的岩層,而對面和左壁,卻沒有岩壁,全是用不太整齊的條石砌成的。

    這就清楚地說明了地窖是傍岩修建的,從對面和左面,都有可能找到出路。

    可是對面有着鐵門,那是敵人進出的隧道,剩下來的,隻有左面的石牆,是唯一可以嘗試的方向。

    不過,他不知道,在左面的條石牆壁之外,會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那條石砌成的牆壁是單層的還是多層的。

     許雲峰在左面的石牆上反複探索,終于找到了一處條石接縫較寬的地方,那是在靠近牆腳的角落,從左面數過去的第三塊條石。

    他用手指在接縫間用力挖了一下,濕潤的石灰粉屑掉下了一點。

    新的發現,給他很大的啟示,他拿定了主意。

     許多日子過去了,他的手指早已磨破,滴着鮮血,但他沒有停止過挖掘。

    石灰的接縫,愈挖得深,他的進度愈慢。

    腳鐐手铐妨礙着他的動作,那狹窄的接縫也使他難于伸手進去。

     困難,但是困難不能使他停止這場特殊的戰鬥。

     他确信自己被囚的地方,必然是中美合作所内的一處集中營,也許,正是敵人威脅地宣布過的那座&ldquo魔窟&rdquo白公館? 不管是什麼地方,被囚禁的決不止自己一人。

    不斷挖掘的這條通道,不僅可以自己使用,還以可給更多的戰友使用。

    如果可能,他甯肯自己不用,也要為将來戰友們的越獄,準備一條備用的通道。

    愚蠢的敵人,将他囚禁在這樣的地方,對他來說,真是意想不到的幸運。

    雖然他并不知道,挖開第一塊條石之後,還會遇到什麼障礙。

     從拾得的那副鏽蝕了的鐵鐐上,他取下了半截鐵箍,當作挖掘的工具。

    渴望着為戰友們貢獻一分力量的願望,使他永不停息,盡力挖掘着。

     每天,他隻有很短的時間停止工作,那就是當滿面胡須、身穿囚服的白發老頭,送飯進來的時候。

    神經質的老頭,每次總是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一言不發。

    奇怪的是,他每次進來開亮了獄燈,出去時常常忘記關上。

    許雲峰不知道他是無意的疏忽,還是有意讓自己多接觸一點稀有的光線? 此刻,什麼都清楚了,許雲峰心裡從來沒有過像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