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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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辣辣的陽光,逼射在簽子門邊。

    窄小的牢房,像蒸籠一樣,汗氣熏蒸得人們換不過氣來。

    連一絲絲風也沒有,熱烘烘的囚窗裡,偶爾透出幾聲抑制着的呻吟和喘息。

     &ldquo吱&mdash&mdash&rdquo 近處,一聲幹澀的蟬鳴,在燥熱的枯樹叢中響起來。

     劉思揚忍住幹渴,順着單調的蟬鳴聲覓去,遲鈍的目光,掃過一座座緊圍住牢房的崗亭;高牆外,幾叢竹林已變得光秃秃隻剩竹枝了,連一點綠色的影子也找不到。

     遠處久旱不雨的山崗,像火燒過一樣,露出土紅色的岩層,荒山上枯黃的茅草,不住地在眼前晃動。

    遲鈍、呆澀的目光,又回到近處,茫然地移向院壩四周。

     架着電網的高牆上,寫着端正的楷體大字: 細細想想&hellip&hellip認明此時與此地, 切莫執迷&hellip&hellip 又一處高牆上,一筆不苟地用隸書體寫着黑森森的字: 迷津無邊,回頭是岸;甯靜忍耐,毋怨毋尤! 牆頂上的機槍和刺刀,在太陽下閃動着白光&hellip&hellip他的眼前,像又出現了今天早上那輛蒙上篷布的囚車,沿着颠簸的公路,把他押進荒涼無人的禁區,又關進這座秘密的集中營的情景。

    一個多月以前,被捕時的經過,也清楚地在他的腦際閃現出來:那天晚上,他的未婚妻孫明霞從重慶大學來找他。

    深夜裡,他倆輕輕撥動收音機的螺旋,屏住聲息,收聽來自解放區的廣播。

    透過嘈雜的幹擾聲,他倆同時抄錄着收音機裡播出的一字一句激動心弦的勝利消息。

    然後,他校正着兩份記錄稿,用毛筆細心地繕寫了一遍。

    到明天,這份筆迹清晰的稿件,便可以送交李敬原同志,變成印在《挺進報》上的重要新聞。

    抄寫完稿件,孫明霞就把鋼精鍋從電爐上拿下,倒出兩杯滾燙的牛奶,又把兩份記錄的草稿,拿到電爐上燒了。

    在寒星閃爍的窗前,兩人激動而興奮地吃着簡單的夜餐,心裡充滿着溫暖。

    手表的指針,已接近五點,再過兩小時,又該是另一個戰鬥的白天。

    孫明霞絲毫沒有倦意,正娓娓地向他談述學校裡近來的情況:華為離開以後,孫明霞接替了他的一些工作,她和成瑤又是要好的朋友,她們在一起工作得十分愉快&hellip&hellip 就在他們促膝談心的時刻,樓梯口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劉思揚心頭一驚,立刻把剛寫好的《挺進報》的稿件塞進書桌暗裝的夾縫裡藏好&hellip&hellip就是這樣突如其來,事前連一點預感也沒有,他和未婚妻孫明霞同時被捕了。

     直到被審訊的時候,劉思揚才明白是叛徒甫志高出賣了他。

    叛徒不知道他負責着《挺進報》的收聽工作,因此敵人沒有從這方面追問,劉思揚決心把這當作一件永不暴露的秘密,再不向任何人談起。

     劉思揚還清楚地記得,那個戴着金色梅花領章的特務頭子和他進行的一場辯論&mdash&mdash特務頭子高坐在沙發轉椅上,手裡玩弄着一隻精巧的美國打火機,打燃,又關上,再打燃&hellip&hellip那雙陰險狡詐的眼睛,不時斜睨着自己的面部表情。

    一開口,特務頭子就明顯地帶着嘲諷和露骨的不滿。

     &ldquo資産階級出身的三少爺,也成了共産黨?家裡有吃有穿有享受,你搞什麼政治?&rdquo 自己當時是怎樣回答他的?對了,是冷冷地昂頭掃了他一眼。

     &ldquo共産黨的策略,利用有地位人家的子弟來做宣傳,擴大影響,年輕人不滿現實,幼稚無知,被人利用也是人之常情&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受誰利用?誰都利用不了我!信仰共産主義是我的自由!&rdquo他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無理的話,讓黨和自己蒙受侮辱,這是不能容忍的事,當然要大聲抗議那個裝腔作勢的處長。

     &ldquo信仰?主義?都是空話!共産黨講階級,你算什麼階級? 你大哥棄官為商,在重慶、上海開川藥行,偌大的财産,算不算資産階級?你的出身、思想和作風,難道不是共産黨&lsquo三查三整&rsquo的對象?共産黨的文件我研究得多,難道共産黨得勢,劉家的萬貫家财能保得住?你這個出身不純的黨員,還不被共産黨一腳踢開?古往今來各種主義多得很,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勸你好好研究一下三民主義&hellip&hellip&rdquo 劉思揚到現在也并不知道特務為什麼對他說這樣的話,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像别的同志一樣遭受毒刑拷打。

    這原因,不僅是他家裡送了金條,更主要的是,作為特務頭子的徐鵬飛,他難以理解,也不相信出身如此富裕的知識分子,也會成為真正的共産黨人。

    因此,他不像對付其他共産黨人一樣,而是經過反複的考慮,采取了百般軟化的計策。

    當然劉思揚并不知道,也不注意這些,他覺得自己和敵人之間,毫無共同的階級感情。

     &ldquo階級出身不能決定一切,三民主義我早就研究過了,不僅是三民主義,還研究了一切資産階級的理論和主義,但我最後确認馬克思列甯主義才是真理。

    &rdquo &ldquo憑什麼說馬克思列甯主義是真理?&rdquo那特務處長,居然頗有興緻地問。

     &ldquo在大學裡,我學完了各種政治經濟學說。

    最後,才從唯物主義哲學,&lsquo資本論&rsquo和人類社會發展的規律中,找到了這個真理,隻有無産階級是最有前途的革命階級,隻有它能給全人類帶來徹底解放和世界大同!&rdquo &ldquo少談你那套唯物主義哲學。

    你到底想不想出去?&rdquo特務的聲音裡,仍然帶着明顯的惋惜之意:&ldquo你又不是無知無識的工人,我現在對你的要求很簡單,根本不用審問,你們的地下組織已經破壞了!你在沙磁區搞過學運吧?你的身分,還有你的未婚妻的身分,甫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