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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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穩重的聲音:
&ldquo什麼名字?&rdquo
&ldquo回&hellip&hellip回禀官長,在下姓&hellip&hellip姓&hellip&hellip姓蔣。
&rdquo &ldquo叫甚麼名字?&rdquo問話的聲音比原來稍重,重複地又問一次。
&ldquo人&hellip&hellip人稱蔣大爺。
&rdquo &ldquo問你名字!&rdquo手在公案上一拍。
&ldquo在下草&hellip&hellip草字炳章&hellip&hellip&rdquo &ldquo多大歲數?&rdquo &ldquo去年才,才滿一個花甲&hellip&hellip六十一了。
&rdquo 徐鵬飛對這種羅嗦的問答,感到厭煩;可是,他馬上又聽到朱介一聲單刀直入的問話,這句話問得那麼突然。
&ldquo多久入黨的?&rdquo聲音帶着意想不到的壓力。
&ldquo&hellip&hellip民國&hellip&hellip民國二十五年。
&rdquo 接連而來的一連串問答,使徐鵬飛很有興緻地傾聽下去: &ldquo介紹人是誰?&rdquo &ldquo龍&hellip&hellip龍頭大爺王九齡,他&hellip&hellip&rdquo &ldquo入黨手續?&rdquo &ldquo交了&hellip&hellip交了三張,記不清楚咯,好像四張照&hellip&hellip照片。
後來發&hellip&hellip發了黨證&hellip&hellip&rdquo 徐鵬飛一怔,共産黨也發&ldquo黨證&rdquo?這個情況,是他從未掌握的。
&ldquo有些什麼活動?&rdquo &ldquo沒有啥&hellip&hellip啥子活動&hellip&hellip&rdquo &ldquo胡說!&rdquo &ldquo回禀官&hellip&hellip官長,就是在我的茶鋪裡吃&hellip&hellip吃茶,評&hellip&hellip評理,在碼頭上收&hellip&hellip收點頭錢&hellip&hellip&rdquo 在碼頭上活動,莫非是搞工運的?徐鵬飛的腦子敏感地動了一動,但他不肯輕易相信。
&ldquo你的入黨動機!&rdquo &ldquo沒有動&hellip&hellip動機哇。
&rdquo &ldquo狡辯!&rdquo 公桌上又是狠狠的一巴掌。
&ldquo是&hellip&hellip是王九齡王大爺坑害人&hellip&hellip他,他說參&hellip&hellip參加了好,人多勢&hellip&hellip勢力大,還說我&hellip&hellip姓蔣&hellip&hellip蔣,委員長也姓蔣,蔣。
一筆難寫兩個蔣字,中央軍都入川了,還是參&hellip&hellip參加了好&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hellip&hellip你,&rdquo朱介的聲音突然變得十分難聽,慌張地追問:&ldquo你參加的什麼黨?快說?&rdquo &ldquo我&hellip&hellip我也搞不清楚&hellip&hellip王大爺說的,叫&hellip&hellip叫國民黨嘛!&rdquo &ldquo他媽的!&rdquo徐鵬飛狠狠地罵了一句。
盡抓來一些莫名其妙的混蛋,簡直太豈有此理!他大步走回辦公室去,皮靴憤怒地把地闆踩得登登直響。
台燈光重新照亮徐鵬飛憤怒、煩躁的臉,他勉強坐在辦公桌前,信手翻弄着那一疊疊變得毫無意義的公文,偶然又翻出一封拆閱過的信。
那是住在中美合作所官邸的特區副區長沈養齋在四一節①寫給他的。
這位多年的老友,和嚴醉不和,情緒消沉完全可以理解,卻沒有想到竟至滿紙牢騷,毫無信心,連照例的祝賀節禧的話也沒有提到。
其實,這也難怪,大廈将傾,獨木難支,誰又不是這樣?眼看自己目下的處境,類似的苦悶,也難免不油然而生了。
把信抛到旁邊,徐鵬飛又看到一件尚未開封的警備司令部送來的公文。
他緩緩地拿起它,在手上掂了掂輕重,沉住氣猜測那不知是禍是福的内容,然後慢慢拆閱。
他的目光一接觸到公文的内容,臉上的肌肉便十分難堪地僵化了。
&hellip&hellip&rdquo 是否處決這兩名縱火特務,實在使他躊躇難決。
如果不是縱火以後,事态急速擴大,引起全市工人學生騷動,變成一場無法控制的軒然大波,他是決不肯出此下策,發出命令,把被工人捕獲的縱火特務從嚴議處的。
前些時候,炮廠工人拒絕把劃進擴廠範圍的住房迅速拆除,掀起了曠日持久的工潮,竟至影響擴大軍火生産的既定計劃的施行,終于引起了國防部對他的指責,他隻好采取孤注一擲的斷然措施,下令縱火,焚燒敢于對抗的工人的茅棚,造成既成事實,來迫使工人退讓。
照他原來的設想,這種雷厲風行的手段,也許可以收到效果,使工人在暴力下噤若寒蟬。
可是,事态的演變,①軍統特務頭子戴笠,以四月一日為軍統成立&ldquo紀念日&rdquo,每年到時都要大事&ldquo慶祝&rdquo一番。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現在,廠方出面,賠償了工人在火災中的損失,擴廠計劃也隻好另作安排了。
然而對方的聲勢,卻方興未艾,似乎鬧得更兇,範圍也更大了,壓力進一步集中到對縱火陰謀的追究上,形成少見的風潮。
這使徐鵬飛不能不感到嚴重的不安,而且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若不及早忍痛讓步,會有更難逆料的局面出現!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知道,如果再不采取緊急措施,緩和一下民憤輿論,就再也無法下台了。
因此,他隻好忍痛犧牲這兩名心愛的爪牙,來改變這随時有被揭發危險的被動局面。
他勉強提起筆來,那用慣了的批改公文的毛筆,一時變得特别沉重,幾乎難以運腕。
他也不再看公文的内容,和那兩個替死鬼的名字,匆匆地在公文上批上了一行字:&ldquo迅速公開處決,以平民憤!&rdquo 把筆一丢,徐鵬飛的手指無力地松弛開來。
公文從他手上滑落下去,飄進黑暗的角落。
他腦海裡充滿了絕望的暗影,仿佛看見無數知道内情的人,正在縱聲嘲笑他的失策和無能。
而這些人當中,不僅有故意在信上寫些&ldquo總裁手谕&rdquo&ldquo函告人鳳兄&rdquo等威脅語句的長官公署主任,更有那滿臉麻子的對手嚴醉。
他無力地倒在椅子上,像一匹在戰鬥中失敗的猛獸,而四周,窺伺和等候他的毀滅的,正是那些在暗中獰笑的他的同類。
&ldquo報告!&rdquo 一聽見人聲,徐鵬飛像從惡夢中驚醒轉來。
他必須立即保持鎮定和威嚴,永遠不能讓他的上司和手下看出他内心的秘密。
徐鵬飛的面孔迅速地變化着,幾秒鐘以前還是昏暗的眼睛,現在又發射出刺人的光芒,他趕快拾起那份落在地毯上的公文,裝進信封。
&ldquo進來!&rdquo 聲音是獰厲的,仿佛這以前,并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行動科長呈上一份審訊記錄,挺直身體,站在辦公桌旁,聲音急促地說: &ldquo弄出來了,全部招供了!&rdquo 徐鵬飛毫不在意地翻閱着口供筆錄,行動科長畢恭畢敬地站着,不敢多話。
&ldquo怎麼?警察局長也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是呀!&rdquo對方趕快補充:&ldquo雲陽縣警察局長,縣參議長,縣府的三個科長,中學校長,還有法院院長都是共産黨
&rdquo &ldquo叫甚麼名字?&rdquo問話的聲音比原來稍重,重複地又問一次。
&ldquo人&hellip&hellip人稱蔣大爺。
&rdquo &ldquo問你名字!&rdquo手在公案上一拍。
&ldquo在下草&hellip&hellip草字炳章&hellip&hellip&rdquo &ldquo多大歲數?&rdquo &ldquo去年才,才滿一個花甲&hellip&hellip六十一了。
&rdquo 徐鵬飛對這種羅嗦的問答,感到厭煩;可是,他馬上又聽到朱介一聲單刀直入的問話,這句話問得那麼突然。
&ldquo多久入黨的?&rdquo聲音帶着意想不到的壓力。
&ldquo&hellip&hellip民國&hellip&hellip民國二十五年。
&rdquo 接連而來的一連串問答,使徐鵬飛很有興緻地傾聽下去: &ldquo介紹人是誰?&rdquo &ldquo龍&hellip&hellip龍頭大爺王九齡,他&hellip&hellip&rdquo &ldquo入黨手續?&rdquo &ldquo交了&hellip&hellip交了三張,記不清楚咯,好像四張照&hellip&hellip照片。
後來發&hellip&hellip發了黨證&hellip&hellip&rdquo 徐鵬飛一怔,共産黨也發&ldquo黨證&rdquo?這個情況,是他從未掌握的。
&ldquo有些什麼活動?&rdquo &ldquo沒有啥&hellip&hellip啥子活動&hellip&hellip&rdquo &ldquo胡說!&rdquo &ldquo回禀官&hellip&hellip官長,就是在我的茶鋪裡吃&hellip&hellip吃茶,評&hellip&hellip評理,在碼頭上收&hellip&hellip收點頭錢&hellip&hellip&rdquo 在碼頭上活動,莫非是搞工運的?徐鵬飛的腦子敏感地動了一動,但他不肯輕易相信。
&ldquo你的入黨動機!&rdquo &ldquo沒有動&hellip&hellip動機哇。
&rdquo &ldquo狡辯!&rdquo 公桌上又是狠狠的一巴掌。
&ldquo是&hellip&hellip是王九齡王大爺坑害人&hellip&hellip他,他說參&hellip&hellip參加了好,人多勢&hellip&hellip勢力大,還說我&hellip&hellip姓蔣&hellip&hellip蔣,委員長也姓蔣,蔣。
一筆難寫兩個蔣字,中央軍都入川了,還是參&hellip&hellip參加了好&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hellip&hellip你,&rdquo朱介的聲音突然變得十分難聽,慌張地追問:&ldquo你參加的什麼黨?快說?&rdquo &ldquo我&hellip&hellip我也搞不清楚&hellip&hellip王大爺說的,叫&hellip&hellip叫國民黨嘛!&rdquo &ldquo他媽的!&rdquo徐鵬飛狠狠地罵了一句。
盡抓來一些莫名其妙的混蛋,簡直太豈有此理!他大步走回辦公室去,皮靴憤怒地把地闆踩得登登直響。
台燈光重新照亮徐鵬飛憤怒、煩躁的臉,他勉強坐在辦公桌前,信手翻弄着那一疊疊變得毫無意義的公文,偶然又翻出一封拆閱過的信。
那是住在中美合作所官邸的特區副區長沈養齋在四一節①寫給他的。
這位多年的老友,和嚴醉不和,情緒消沉完全可以理解,卻沒有想到竟至滿紙牢騷,毫無信心,連照例的祝賀節禧的話也沒有提到。
其實,這也難怪,大廈将傾,獨木難支,誰又不是這樣?眼看自己目下的處境,類似的苦悶,也難免不油然而生了。
把信抛到旁邊,徐鵬飛又看到一件尚未開封的警備司令部送來的公文。
他緩緩地拿起它,在手上掂了掂輕重,沉住氣猜測那不知是禍是福的内容,然後慢慢拆閱。
他的目光一接觸到公文的内容,臉上的肌肉便十分難堪地僵化了。
&hellip&hellip&rdquo 是否處決這兩名縱火特務,實在使他躊躇難決。
如果不是縱火以後,事态急速擴大,引起全市工人學生騷動,變成一場無法控制的軒然大波,他是決不肯出此下策,發出命令,把被工人捕獲的縱火特務從嚴議處的。
前些時候,炮廠工人拒絕把劃進擴廠範圍的住房迅速拆除,掀起了曠日持久的工潮,竟至影響擴大軍火生産的既定計劃的施行,終于引起了國防部對他的指責,他隻好采取孤注一擲的斷然措施,下令縱火,焚燒敢于對抗的工人的茅棚,造成既成事實,來迫使工人退讓。
照他原來的設想,這種雷厲風行的手段,也許可以收到效果,使工人在暴力下噤若寒蟬。
可是,事态的演變,①軍統特務頭子戴笠,以四月一日為軍統成立&ldquo紀念日&rdquo,每年到時都要大事&ldquo慶祝&rdquo一番。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現在,廠方出面,賠償了工人在火災中的損失,擴廠計劃也隻好另作安排了。
然而對方的聲勢,卻方興未艾,似乎鬧得更兇,範圍也更大了,壓力進一步集中到對縱火陰謀的追究上,形成少見的風潮。
這使徐鵬飛不能不感到嚴重的不安,而且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若不及早忍痛讓步,會有更難逆料的局面出現!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知道,如果再不采取緊急措施,緩和一下民憤輿論,就再也無法下台了。
因此,他隻好忍痛犧牲這兩名心愛的爪牙,來改變這随時有被揭發危險的被動局面。
他勉強提起筆來,那用慣了的批改公文的毛筆,一時變得特别沉重,幾乎難以運腕。
他也不再看公文的内容,和那兩個替死鬼的名字,匆匆地在公文上批上了一行字:&ldquo迅速公開處決,以平民憤!&rdquo 把筆一丢,徐鵬飛的手指無力地松弛開來。
公文從他手上滑落下去,飄進黑暗的角落。
他腦海裡充滿了絕望的暗影,仿佛看見無數知道内情的人,正在縱聲嘲笑他的失策和無能。
而這些人當中,不僅有故意在信上寫些&ldquo總裁手谕&rdquo&ldquo函告人鳳兄&rdquo等威脅語句的長官公署主任,更有那滿臉麻子的對手嚴醉。
他無力地倒在椅子上,像一匹在戰鬥中失敗的猛獸,而四周,窺伺和等候他的毀滅的,正是那些在暗中獰笑的他的同類。
&ldquo報告!&rdquo 一聽見人聲,徐鵬飛像從惡夢中驚醒轉來。
他必須立即保持鎮定和威嚴,永遠不能讓他的上司和手下看出他内心的秘密。
徐鵬飛的面孔迅速地變化着,幾秒鐘以前還是昏暗的眼睛,現在又發射出刺人的光芒,他趕快拾起那份落在地毯上的公文,裝進信封。
&ldquo進來!&rdquo 聲音是獰厲的,仿佛這以前,并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行動科長呈上一份審訊記錄,挺直身體,站在辦公桌旁,聲音急促地說: &ldquo弄出來了,全部招供了!&rdquo 徐鵬飛毫不在意地翻閱着口供筆錄,行動科長畢恭畢敬地站着,不敢多話。
&ldquo怎麼?警察局長也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是呀!&rdquo對方趕快補充:&ldquo雲陽縣警察局長,縣參議長,縣府的三個科長,中學校長,還有法院院長都是共産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