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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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同學，多年的老朋友，誰也知道，沈養齋是毛人鳳和他故意插在嚴醉心上的一顆釘子；但嚴醉的詭秘活動始終是避開一切人的，當然更避開了沈養齋。
看樣子，嚴醉如此秘密行動，說不定已經得到了共産黨地下組織的某種情報，或者竟是直接線索。
徐鵬飛不願多想這些，他把手上的文件丢在一邊，克制着自己的思路，他不相信嚴醉會比自己更高明。
和共産黨作鬥争，即使是老奸巨猾的嚴醉，也未必能夠穩操勝算。
使他煩惱不安的，不僅是嚴醉的掣肘，更主要的還是如今共産黨活動的靈活、機警，使得他一直找不到有用的線索。
機要秘書推開門送進來一疊待批的重要公文，不敢驚動這位正在沉思的上司，把文件放在辦公桌上，便悄悄地走出去。
&ldquo有機要情報嗎？&rdquo 徐鵬飛頭也不擡，猛然問。
&ldquo朱長官剛送來一封信。
&rdquo那部下遲疑了一下，又壓低聲音說：&ldquo偵訊科探聽到嚴醉和才上任的特别顧問勾得很緊&hellip&hellip&rdquo &ldquo甚麼？&rdquo徐鵬飛眼裡陡然閃出兇光，逼視着對方，但立刻又冷靜下來，隻簡單地說了句：&ldquo繼續偵察。
&rdquo 徐鵬飛随手把新送來的公文拿起一件，那是情報競賽的總結報告，要他審批轉發的，他略為翻看了一下，便提筆批道： &ldquo查一季度為情報競賽期間，前曾轉頒辦法，饬遵 在卷。
茲者二、三月份又屆終了，而檢讨此兩月來之情報&hellip&hellip&rdquo 徐鵬飛批到這裡，略一遲疑，便筆粗字大地在紙上發洩出他的不滿： 何以資競賽？矧值戡亂時期，吾人職責尤屬艱難，至望嚴督所屬，倍加奮發，認真工作，期有進步！&rdquo 寫完，他重看了一遍。
&ldquo質量數量，兩皆平平，無所進展！&rdquo 這是他最傷腦筋的事，他想罵人，想把那些工作不力的家夥禁閉幾個。
他伸手去按桌上的叫人鈴，這樣一來，幾分鐘後，他的意圖，就可以被執行。
但他忽然又把已經觸到鈴子的手，縮了回來，卻把剛才批示的文件往旁邊一丢，又去取出第二件公文。
這次，他手裡拿的是一封&ldquo最速密件&rdquo，信封上紅色大字印着&ldquo西南長官公署緘&rdquo，&ldquo緘&rdquo字上面的空白裡簽了一個醒目的&ldquo朱&rdquo字。
徐鵬飛的手指突然變得不大靈活了，吃力地剪開信封，随着信箋的展開，他的臉色迅速陰沉下來。
破獲，偵防處成立迄今，一無進展，而共産黨活動則日益加劇。
重慶軍工生産，迄未好轉，縱火事件餘波，尚在滋蔓，軍火爆炸案件更連續發生。
蓉、築、昆、渝學潮、米潮此起彼伏。
滇、黔、川、康地下武裝複乘我後方兵力空虛之際，四出奔襲，如入無人之境。
最近川北華蓥山一帶，抗丁抗糧，竟成燎原之勢，緻使兵源、糧源瀕于斷絕，消息傳來，驚心動魄！長此以往，西南前途殊堪焦慮。
此等情況業已函告人鳳兄知悉。
近複得總裁手谕，令兄立即破案&hellip&hellip&rdquo &ldquo報告處長，請接渝站電話！&rdquo 勤務兵的聲音，把徐鵬飛從難堪的沉默中驚醒過來。
他拿起聽筒，&ldquo嗯&rdquo了兩聲，接着就吼叫起來。
&ldquo郵檢組又發現了《挺進報》？&hellip&hellip誰寄的？嗯？&rdquo徐鵬飛重複地問，突然聲音一震：&ldquo甚麼！查不出來？&rdquo 話筒裡絕望的解說，使他更為煩躁，咆哮如雷：&ldquo總裁手令，限你們三天之内，立即找到《挺進報》的巢穴&hellip&hellip否則，提着狗頭來見我！&rdquo 徐鵬飛怒氣沖天，劈手把話筒扔在桌上。
二樓燈火輝煌。
慘叫、咒罵聲不斷傳來。
徐鵬飛再不想聽那些行刑的音樂了。
偵防處成立以來，那些令人惱怒的，無影無蹤的事件，又一齊湧上心頭：兵工署倉庫和運送軍火的登陸艇連續爆炸，《挺進報》到處流傳，甚至，像成群乞丐似的小學教師居然也湧到公署請願&hellip&hellip他仿佛看見朱紹良正在向保密局長訴說他的無能，那些震怒的上司的眼光正怒視着他，說不定哪一天，他将受到不知遠比自己吓唬下屬嚴厲多少倍的斥責和處分。
徐鵬飛心頭冰冷，茫然凝視着對面昏暗的牆壁。
手表嗒嗒地響，時針超過了十二點。
收發無線電報的響聲已經停止了，但審訊室裡的聲音還在不斷傳來&hellip&hellip 全是些無味的喧嘩。
拷打、忙碌有什麼用？如果他這一次站不住腳，那，那就完了，就像那正在全線崩潰的軍事形勢一樣，不堪設想！ 徐鵬飛突然站起來，表情變化不定，他已無法克制内心的空虛和恐懼。
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他離開了辦公桌，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外面，正是一陣和往常一樣的喧嘩與吼叫，這些聲音引導着他，使他移動步子走進一間審訊室。
審訊室裡煙霧沉沉，空氣十分污濁，他瞥見老虎凳上，捆着一個三十來歲的人，旁邊一盆火，幾個人正把冒着煙的烙鐵，伸向被審者的胸脯。
徐鵬飛不管這些，獨自走到窗前，用力拉開窗簾，推開緊閉的一扇窗戶，他需要擺脫煩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窗外，蒙蒙細雨一陣陣飄到他的臉上，陣陣寒意勉強幫助着他平息心潮的起伏。
背後，受刑的人一聲慘叫&hellip&hellip傳來潑水的聲音，徐鵬飛轉過身，走到獰笑着的行動科長面前，冷冷地問了一聲： &ldquo誰？&rdquo &ldquo雲陽縣的。
&rdquo &ldquo已經三天了，怎麼還沒開口？&rdquo 行動科長讨好地迎合着他說： &ldquo馬上，他就要開口的！我先搞他兩下，這家夥已經吃不消了。
&rdquo 昏厥的人，漸漸醒轉來，恐怖地望着面前的人影，粗聲喘氣&hellip&hellip 徐鵬飛向前靠近一步，懷着複雜的僥幸心理，厲聲問： &ldquo甚麼職務？&rdquo 醒來的人盯住他肩章上少将官階的金星，全身抽縮起來，吐着白沫，像自言自語地哆嗦着： &ldquo縣參議員&hellip&hellip&rdquo &ldquo問你黨内職務！&rdquo徐鵬飛大聲追問，皮靴朝地闆上一蹬。
&ldquo黨内職務？&rdquo他望了望徐鵬飛旁邊的行動科長，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ldquo就是他說的那個&hellip&hellip縣委書記。
&rdquo 受刑的人喃喃地蠕動着焦裂了的嘴唇。
徐鵬飛冷冷地命令道：&ldquo松刑！&rdquo然後就背起雙手轉身向室外踱去。
看樣子，這個人的嘴巴已經撬開了，也許，共産黨裡也有容易對付的腳色，但願能多遇上幾個就好了。
回到走廊上，徐鵬飛剛才心裡郁積的苦惱，被沖淡了一點，長長的走廊上冷空氣叫人感到清新。
他對這長廊有着一種特殊的感情：因為在他看來，幹這行道的人和夜生活結了不解之緣。
幹這行道，不但要膽大心狠，機警毒辣，而且要能抓住對方心理的、生理的、家庭生活的、感情上的各種弱點，靈活地運用各種隻要能達到目的的手段，采取迅雷不及掩耳的辦法，瓦解對方的意志。
他比同行高明，向來一帆風順的秘訣即在于此。
長廊的冷空氣，供給過他無窮的希望，今夜長廊又能給他以幫助嗎？半夜裡，城市鼾睡着，稀疏的電燈光描繪出半座山城的輪廓。
他凝望着黑暗，心裡卻是一片茫然。
一個渾身發抖的老頭，被押過徐鵬飛身旁，進了另一間審訊室。
徐鵬飛仍然站在走廊上沒有移動，但他示意不要關上審訊室的鐵門，這樣，他就能夠從敞開的門口，清楚地觀察審訊的情形。
他首先聽到主任法官朱介嚴厲
看樣子，嚴醉如此秘密行動，說不定已經得到了共産黨地下組織的某種情報，或者竟是直接線索。
徐鵬飛不願多想這些，他把手上的文件丢在一邊，克制着自己的思路，他不相信嚴醉會比自己更高明。
和共産黨作鬥争，即使是老奸巨猾的嚴醉，也未必能夠穩操勝算。
使他煩惱不安的，不僅是嚴醉的掣肘，更主要的還是如今共産黨活動的靈活、機警，使得他一直找不到有用的線索。
機要秘書推開門送進來一疊待批的重要公文，不敢驚動這位正在沉思的上司，把文件放在辦公桌上，便悄悄地走出去。
&ldquo有機要情報嗎？&rdquo 徐鵬飛頭也不擡，猛然問。
&ldquo朱長官剛送來一封信。
&rdquo那部下遲疑了一下，又壓低聲音說：&ldquo偵訊科探聽到嚴醉和才上任的特别顧問勾得很緊&hellip&hellip&rdquo &ldquo甚麼？&rdquo徐鵬飛眼裡陡然閃出兇光，逼視着對方，但立刻又冷靜下來，隻簡單地說了句：&ldquo繼續偵察。
&rdquo 徐鵬飛随手把新送來的公文拿起一件，那是情報競賽的總結報告，要他審批轉發的，他略為翻看了一下，便提筆批道： &ldquo查一季度為情報競賽期間，前曾轉頒辦法，饬遵 在卷。
茲者二、三月份又屆終了，而檢讨此兩月來之情報&hellip&hellip&rdquo 徐鵬飛批到這裡，略一遲疑，便筆粗字大地在紙上發洩出他的不滿： 何以資競賽？矧值戡亂時期，吾人職責尤屬艱難，至望嚴督所屬，倍加奮發，認真工作，期有進步！&rdquo 寫完，他重看了一遍。
&ldquo質量數量，兩皆平平，無所進展！&rdquo 這是他最傷腦筋的事，他想罵人，想把那些工作不力的家夥禁閉幾個。
他伸手去按桌上的叫人鈴，這樣一來，幾分鐘後，他的意圖，就可以被執行。
但他忽然又把已經觸到鈴子的手，縮了回來，卻把剛才批示的文件往旁邊一丢，又去取出第二件公文。
這次，他手裡拿的是一封&ldquo最速密件&rdquo，信封上紅色大字印着&ldquo西南長官公署緘&rdquo，&ldquo緘&rdquo字上面的空白裡簽了一個醒目的&ldquo朱&rdquo字。
徐鵬飛的手指突然變得不大靈活了，吃力地剪開信封，随着信箋的展開，他的臉色迅速陰沉下來。
破獲，偵防處成立迄今，一無進展，而共産黨活動則日益加劇。
重慶軍工生産，迄未好轉，縱火事件餘波，尚在滋蔓，軍火爆炸案件更連續發生。
蓉、築、昆、渝學潮、米潮此起彼伏。
滇、黔、川、康地下武裝複乘我後方兵力空虛之際，四出奔襲，如入無人之境。
最近川北華蓥山一帶，抗丁抗糧，竟成燎原之勢，緻使兵源、糧源瀕于斷絕，消息傳來，驚心動魄！長此以往，西南前途殊堪焦慮。
此等情況業已函告人鳳兄知悉。
近複得總裁手谕，令兄立即破案&hellip&hellip&rdquo &ldquo報告處長，請接渝站電話！&rdquo 勤務兵的聲音，把徐鵬飛從難堪的沉默中驚醒過來。
他拿起聽筒，&ldquo嗯&rdquo了兩聲，接着就吼叫起來。
&ldquo郵檢組又發現了《挺進報》？&hellip&hellip誰寄的？嗯？&rdquo徐鵬飛重複地問，突然聲音一震：&ldquo甚麼！查不出來？&rdquo 話筒裡絕望的解說，使他更為煩躁，咆哮如雷：&ldquo總裁手令，限你們三天之内，立即找到《挺進報》的巢穴&hellip&hellip否則，提着狗頭來見我！&rdquo 徐鵬飛怒氣沖天，劈手把話筒扔在桌上。
二樓燈火輝煌。
慘叫、咒罵聲不斷傳來。
徐鵬飛再不想聽那些行刑的音樂了。
偵防處成立以來，那些令人惱怒的，無影無蹤的事件，又一齊湧上心頭：兵工署倉庫和運送軍火的登陸艇連續爆炸，《挺進報》到處流傳，甚至，像成群乞丐似的小學教師居然也湧到公署請願&hellip&hellip他仿佛看見朱紹良正在向保密局長訴說他的無能，那些震怒的上司的眼光正怒視着他，說不定哪一天，他将受到不知遠比自己吓唬下屬嚴厲多少倍的斥責和處分。
徐鵬飛心頭冰冷，茫然凝視着對面昏暗的牆壁。
手表嗒嗒地響，時針超過了十二點。
收發無線電報的響聲已經停止了，但審訊室裡的聲音還在不斷傳來&hellip&hellip 全是些無味的喧嘩。
拷打、忙碌有什麼用？如果他這一次站不住腳，那，那就完了，就像那正在全線崩潰的軍事形勢一樣，不堪設想！ 徐鵬飛突然站起來，表情變化不定，他已無法克制内心的空虛和恐懼。
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他離開了辦公桌，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外面，正是一陣和往常一樣的喧嘩與吼叫，這些聲音引導着他，使他移動步子走進一間審訊室。
審訊室裡煙霧沉沉，空氣十分污濁，他瞥見老虎凳上，捆着一個三十來歲的人，旁邊一盆火，幾個人正把冒着煙的烙鐵，伸向被審者的胸脯。
徐鵬飛不管這些，獨自走到窗前，用力拉開窗簾，推開緊閉的一扇窗戶，他需要擺脫煩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窗外，蒙蒙細雨一陣陣飄到他的臉上，陣陣寒意勉強幫助着他平息心潮的起伏。
背後，受刑的人一聲慘叫&hellip&hellip傳來潑水的聲音，徐鵬飛轉過身，走到獰笑着的行動科長面前，冷冷地問了一聲： &ldquo誰？&rdquo &ldquo雲陽縣的。
&rdquo &ldquo已經三天了，怎麼還沒開口？&rdquo 行動科長讨好地迎合着他說： &ldquo馬上，他就要開口的！我先搞他兩下，這家夥已經吃不消了。
&rdquo 昏厥的人，漸漸醒轉來，恐怖地望着面前的人影，粗聲喘氣&hellip&hellip 徐鵬飛向前靠近一步，懷着複雜的僥幸心理，厲聲問： &ldquo甚麼職務？&rdquo 醒來的人盯住他肩章上少将官階的金星，全身抽縮起來，吐着白沫，像自言自語地哆嗦着： &ldquo縣參議員&hellip&hellip&rdquo &ldquo問你黨内職務！&rdquo徐鵬飛大聲追問，皮靴朝地闆上一蹬。
&ldquo黨内職務？&rdquo他望了望徐鵬飛旁邊的行動科長，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ldquo就是他說的那個&hellip&hellip縣委書記。
&rdquo 受刑的人喃喃地蠕動着焦裂了的嘴唇。
徐鵬飛冷冷地命令道：&ldquo松刑！&rdquo然後就背起雙手轉身向室外踱去。
看樣子，這個人的嘴巴已經撬開了，也許，共産黨裡也有容易對付的腳色，但願能多遇上幾個就好了。
回到走廊上，徐鵬飛剛才心裡郁積的苦惱，被沖淡了一點，長長的走廊上冷空氣叫人感到清新。
他對這長廊有着一種特殊的感情：因為在他看來，幹這行道的人和夜生活結了不解之緣。
幹這行道，不但要膽大心狠，機警毒辣，而且要能抓住對方心理的、生理的、家庭生活的、感情上的各種弱點，靈活地運用各種隻要能達到目的的手段，采取迅雷不及掩耳的辦法，瓦解對方的意志。
他比同行高明，向來一帆風順的秘訣即在于此。
長廊的冷空氣，供給過他無窮的希望，今夜長廊又能給他以幫助嗎？半夜裡，城市鼾睡着，稀疏的電燈光描繪出半座山城的輪廓。
他凝望着黑暗，心裡卻是一片茫然。
一個渾身發抖的老頭，被押過徐鵬飛身旁，進了另一間審訊室。
徐鵬飛仍然站在走廊上沒有移動，但他示意不要關上審訊室的鐵門，這樣，他就能夠從敞開的門口，清楚地觀察審訊的情形。
他首先聽到主任法官朱介嚴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