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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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工作久了,成崗愈來愈感到他是個火一樣熱情,鋼一樣堅強的人。

    他那明亮深遠的目光,充滿了洞察一切的力量。

    在他面前,從來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和解決不了的問題。

    他雖然經常改變裝束,但衣着都很簡樸,無暇注意生活瑣事;然而他對待自己的同志,卻是那樣無微不至的關心。

    老許的經曆,成崗知道得很少,隻知道他是工人出身,曾在長江兵工總廠當過幾年鉗工,所以他幾乎認識全廠的工人群衆。

    他是那樣勤勤懇懇地為自己的階級兄弟工作,每逢聽到哪個工廠發生工人鬥争,他都要親自前去,為工人策劃,部署,忘記了疲勞和休息&hellip&hellip這一切,很自然地使成崗把老許當作自己的榜樣,從他那裡不斷吸取鬥争經驗和力量。

    半年以後,當成崗被調動黨内工作時,心裡老是平靜不下來,他舍不得離開老許,而工作調動以後,就很難再經常和老許見面了。

     &ldquo你說過&lsquo隻要是為黨工作,我沒有不願意的!&rsquo現在怎麼樣?打算收回自己的話?&rdquo老許嚴肅地說:&ldquo私人感情應該服從黨的利益。

    我們共産黨人有更豐富、更高尚的感情,那就是毛主席講的:&lsquo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rsquo如何對待黨分配的工作,正是一種考驗&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服從黨的需要。

    &rdquo成崗有力地回答。

     &ldquo還有,&rdquo老許的聲音很平靜,懷着飽滿的熱情,&ldquo不能把對黨的忠誠,變成對某個領導者的私人感情,這是危險的,會使自己迷失政治方向。

    你懂得我的話嗎?&rdquo 成崗的臉紅了;他擡起頭來,堅定地說: &ldquo懂得,我一定改正。

    &rdquo 老許笑了,信任地拍拍成崗的肩頭:&ldquo好啦,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

    &rdquo他看了看天氣,很有興緻地說:&ldquo你看,天氣這樣好,出去玩玩好嗎?今天下午我沒有事。

    走,一起到公園裡逛逛,順便領略一下又麻又辣的水煮牛肉。

    &hellip&hellip在四川住了這麼久,你一定要學會吃辣椒!&rdquo 第二天,一個女同志,按照約好的時間和接頭暗号,來到成崗家裡。

    這個女同志是個安詳穩重的人,不到三十歲,中等身材,衣着樸素,藍旗袍剪裁得很合身。

    她坐下來不慌不忙地告訴成崗: &ldquo我姓江,江雪琴&hellip&hellip我的歲數比你大一點,你就叫我江姐吧。

    &rdquo 成崗愉快地叫了一聲,&ldquo江姐。

    &rdquo 江姐溫和地笑了。

     &ldquo你經常讀市委的黨刊&mdash&mdash《進攻》嗎?你對它有什麼意見和建議?&rdquo &ldquo《進攻》?我讀到第二十一期了,很好,沒有意見。

    &rdquo成崗說着,心裡浮現出一個長久以來就有的想法,就全部說了出來:&ldquo《新華日報》被迫停刊以後,廠裡的工人都感到苦悶,他們渴望得到黨的消息,得到解放戰争的勝利消息。

    可是《進攻》是黨内刊物,群衆看不到,可不可以想辦法,滿足群衆的需要?&rdquo &ldquo你的意見很對,&rdquo江姐點頭說道:&ldquo市委早已考慮到了。

     為了把勝利的消息,及時告訴人民,決定出一種群衆性的宣傳刊物。

    刊物定名為《挺進報》,每周出版一期,着重報道解放戰争的勝利消息,評介時局和宣傳黨的政策法令&hellip&hellip可以發到可靠的積極分子手裡。

    市委希望它成為團結、教育廣大群衆的一種有力的武器。

    &rdquo 成崗眼睛裡閃耀着興奮的光采,忙問: &ldquo讓我參加《挺進報》的工作嗎?&rdquo &ldquo聽許雲峰同志說過,你對這樣的工作,會感興趣的,對嗎?&rdquo江姐微笑着說,&ldquo你從前在學校的劇團裡,愛搞布景、燈光之類的後台工作,現在要你搞的,又是後台工作,市委打算把秘密印刷所設在你這裡。

    &rdquo &ldquo對,我這裡挺合适。

    敵人輕易不會懷疑我這個當廠長的人。

    &rdquo成崗懇切地望着江姐:&ldquo工廠裡的情況,你大概已經知道了,我這裡比較安全。

    &rdquo &ldquo從今天起,你是《挺進報》的工作人員了。

    你負責印刷,每一期印好的《挺進報》,由我負責處理&hellip&hellip&rdquo 江姐不慌不忙地說着。

    從聲音裡,成崗覺得她和老許一樣老練、成熟,他高興地聯想着:&ldquo我們黨内,不知有多少優秀的同志!&rdquo見面不過半個小時,成崗已經對這位平易近人的領導人産生了尊敬和無限信任。

    江姐的目光,仍然是那樣的溫和,她仿佛已經察覺這位年輕同志的心情,卻沒有去妨礙他,隻稍微提高了聲音,來引起他的注意。

     &ldquo成崗同志,你要知道:《挺進報》是市委的宣傳刊物,發行以後,它對群衆的影響很大,必然會引起敵人的注意。

    你一定要嚴格地遵守秘密工作原則,盡量減少和朋友們的來往,停止一切群衆工作。

    否則,不僅你會遭到危險,而且還會給黨帶來重大的損失!&rdquo停了一下,江姐又進一步說:&ldquo今後,有些朋友,也許會因為你不參加社會活動而發生誤解,但我相信,為了黨的利益,你是不會計較這些的。

    &rdquo 成崗默默地聽着,感到這個新的工作,比擔任老許的交通員更複雜,要求更嚴格,自己的責任也更大。

    他咬着嘴唇,站起來,緊緊握住江姐的手,嚴肅地說: &ldquo我向黨保證。

    &rdquo 莊嚴的瞬間,正是無數共産黨員都曾經有過的,決心向黨獻身的時刻。

    成崗的心情分外激動。

    江姐安詳地注視着他,聲音裡帶着深深的溫暖: &ldquo黨給了你最大的信任。

    &rdquo 從這時起,寝室後面那間小小的儲藏室,收拾幹淨了,變成了《挺進報》的秘密印刷所。

    白天,成崗是工廠的廠長,更謹慎、更小心地執行着自己的職務;一到晚上,他便成了黨報的印刷者,通夜不眠地做着秘密印刷工作。

    &hellip&hellip&hellip&hellip &ldquo嗒,嗒嗒。

    &rdquo耳邊的聲響,忽然打斷了成崗的回憶。

     有人輕輕地敲門。

    成崗定了定神,從床上坐起來,順手扭亮了床邊的台燈。

     &ldquo崗兒,你還沒有睡?給你瓶開水&hellip&hellip&rdquo媽媽問了一聲,推門進來,放下水瓶,四面看看,又習慣地囑咐道:&ldquo夜深了,不要盡熬夜,早些睡吧。

    &rdquo &ldquo妹妹睡着了?&rdquo &ldquo早睡啦,做夢還在和人吵嘴哩!&rdquo &ldquo你也睡吧,媽媽。

    &rdquo 成崗把媽媽送出門,回到房内拿起水瓶,倒出一大杯開水,放在桌上。

    桌上的鬧鐘,的嗒的嗒地在靜夜裡清脆地響着。

    成崗側耳聽了一會,整個工廠都沒有人聲,媽媽大概也睡了。

    喝完了水,成崗的腦子十分清醒,沒有絲毫睡意,他望了望寝室後面那扇熟悉的儲藏室的小門,站起身來,走到門邊,開了鎖,扭着把手,推開小門,扭亮儲藏室裡的電燈。

     又轉身出來滅了床邊的台燈,然後再走進儲藏室,關上小門,從裡邊鎖上暗鎖。

     他面前擺着一部自己改裝的油印機,粉紅色的打字紙整齊地堆在桌上,在這工作慣了的小房間裡站着,剛才那些被妹妹引起的回憶和思緒,自然地消失了。

    他熟練地穿好圍腰,戴上手套&mdash&mdash這樣,油墨就不會弄髒手和衣服,即使有人找他,他也可以從儲藏室裡出來,不會帶着叫人疑心的痕迹。

     成崗打開了油印機,鋪上蠟紙,滾筒沾上調勻了的油墨,輕快地印出了第一頁&hellip&hellip 時間一秒一分地過去,印完一張蠟紙,又換上另一張。

     成崗印得很快。

    此刻,他完全不像一位廠長,而像一個很熟練的印刷工人。

     微帶寒意的薄霧漸漸散開,遠處的山巒在晨曦中顯現出起伏的淡影;迎着初升的旭日,鳥兒清脆地叫着,飛向遠方。

     在一塊伸向江岸的懸岩上,成瑤已經坐了好久&mdash&mdash昨晚上她睡得不好,惡夢纏繞着她:時而仿佛是大哥回來了,說要帶她到延安去;時而是華為周身流血,和她同關在警備司令部,審問她們的正是那個特務魏吉伯;時而又擠在船上,二哥和她一道,那份《挺進報》被别人發現了,她藏來藏去,不知怎的老是在書包裡。

    天還沒有亮,她就被夢中追上船來的戴黑眼鏡的特務驚醒了。

     最近以來,她的心境很不平靜,熾熱的生活,吸引着她,使她眼花缭亂,應接不暇;狂熱的心使她特别容易興奮,也容易激動。

    和二哥鬧别扭的事,早就象陽光下的烏雲一樣散去,她此刻的心情,正似朝陽一般的明朗。

    早上,她曾到窗口去偷看蒙着被子打鼾的二哥,她輕輕地敲過門,二哥沒有醒&hellip&hellip成瑤感到内疚和羞愧:自己按着書包,心裡還咚咚地跳着,怕特務檢查,卻反而說二哥是膽小鬼!二哥的話并沒有錯啊,勇敢不是冒險。

    她的臉蛋驟然變得绯紅,又漸漸回想到過去:是二哥給剛學紮發辮的自己,講八路軍抗戰,講敵後遊擊隊,講毛主席和延安&hellip&hellip她剛上高中那年,二哥有天深夜才回家,一進門,就悄悄告訴自己:在飛來寺中蘇文協,他真的見到毛主席了;二哥看見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從他面前走過,正頻頻向他和擁擠着的工人招手緻意,他忘記了還有特務監視的危險,他禁不住高聲喊了起來:&ldquo毛主席萬歲!&rdquo直到二哥過了江,在家裡給自己講這件事時,還是那樣的激動!還有那一回,二哥半夜裡回來,滿臉鮮血,是滄白堂事件、還是較場口事件?她記不準了,但她記得二哥不準她聲張,洗淨了血污,第二天照常去上班,卻說是夜裡走路自己跌傷了的。

    還有一件平凡的往事,忽然也兜上了心頭,使她心裡一動。

    那是二哥的生日,煮好了面,他卻不回來,媽媽說:&ldquo呃,又是在車間。

    &rdquo果然在車間裡找到了他,滿身油污,和工人一起幹活。

    在回家的路上,她高興地告訴他:&ldquo二哥,你多麼像個工人!怪不得别人都說你這個廠長沒得一點架子。

    &rdquo可是二哥的臉色立刻陰沉下去了。

    以後,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