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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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打招呼。

    然而,那絲笑就象在暴風雨中開放的鮮花一樣,轉眼便枯萎了,凋謝了,令人格外傷感。

     大家都默默地抽煙,好象都不知該對烈土的老母和遺妻說啥才好。

     昨天晚上,我已對全連講過,關于粱三喜留下‘欠帳單”的事,誰要是有意無意地透露給烈士親屬知道,沒二話都要受處分!大家含淚擁護我定的“幹法令”…… 此時,我琢磨着該怎樣把話題引出來。

    我想應該先向大娘和玉秀介紹連長在戰場上的英維壯舉,然後再問及照片和家信的事。

    但一看見床上躺着的那才三個多月的女娃和低頭不語的玉秀,我的心就隐隐絞痛。

     如果不是我下到九連搞“曲線調動”,上級派别的指導員來九連的話,粱三喜怎會休不成假啊!那樣即使他在戰場上犧牲了,他與妻子不也能最後見一面嗎?再說,戰場上粱三喜如果不是為了救我,他也不會…… “秀哪,隊伍上不是打信說要三喜的照片啥的。

    ”大娘對玉秀說,“你還不趕緊找出來。

    ” 玉秀忙站起身,從床上拿過個藍底上印着白點點的布包袱,從衣服裡面找出半截舊信封遞給我:“指導員,别的沒有啥。

    他就留下過這兩張照片。

    一張是他五歲那年照的,一張是他參軍後照的。

    ” 我接過半截信封,先摸出一張照片,一看是梁三喜的二吋免冠照,這和從他的幹部履曆表中找到的照片,無疑是一個底版。

     當我取出第二張照片看時,那變得發黃的照片使我一怔:照片上有位三十五、六歲的農家婦女,墨黑的頭發,绾着發髻,慈祥的笑臉,健康豐滿。

    在她的懷前,偎依着兩個一般大的小男孩。

    照片上方有行字: 大貓小貓和母親合影留念1953年5月于上海 “啊!”我象觸了電一樣驚叫一聲。

    這照片我不也有一張嗎?就夾在我上高小時用的那本相冊裡…… 我腦子嗡嗡響,轉身對着粱大娘:“大娘,這照片上……” 大娘探過身來,用手指着照片:“這邊這個孩子叫大貓,就是俺那三喜。

    那邊那個孩子叫小貓,是隊伍上的孩子。

    這照片,是大娘俺有一年到上海去送小貓時,抱着兩個孩子照的……” 霎時,我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周身象處在飄悠悠的雲端裡!呵,命運之神,你安排過芸芸衆生多少幕悲歡離合啊…… 在我十幾歲之前,媽媽不止一次對我講過: 那是一九四七年夏,國民黨向山東沂蒙山區發動了重點進攻。

    孟良崮戰役之後,為徹底粉碎敵人的進攻,我主力部隊外線出擊去了。

     這時,我出生了。

    媽媽生下我第三天,池患了“擺子病”(沂蒙土話:即瘧疾),一點奶水也沒有。

    我餓得哇哇直哭。

    地方政府派人把媽媽和我送到蒙山①腳下的一個山村裡。

    村中有位婦救會長,是當時魯中軍區的“支前模範”。

    她也生了個小男孩,那男孩比我大十天。

    就這樣,那位婦救會長用兩個奶頭喂着兩個孩子。

    為躲過還鄉團的搜查,她把她的孩子取名大貓,叫我是小貓,說大貓小貓是她生的一對雙胞胎…… 媽媽也曾多次對我說過,那婦救會長待人可好啦,有奶水先盡我這小貓咂,甯肯讓大貓餓得哭。

    媽媽在那婦救會長家中過了滿月,治好了“擺子病”,接着又随軍南下了…… 直到我将近五歲時,那婦救會長才把我送到上海,送到爸媽身旁。

    當那婦救會長帶着大貓悄悄走了之後,有十幾天的時間,我天天哭着找娘,哭着找大貓哥哥…… “指導員,你……” “指導員,你怎麼啦?” 恍惚中,我聽見戰友們在喊叫我。

     “大娘!”我呐喊了一聲,撲進了粱大娘懷中。

     大娘輕輕推開我:“孩子,你……你這是咋啦?” “大娘,我……我就是那個小貓!” “啥?!”大娘一下放開我,用手擦擦紅紅的眼角,望望我,搖了搖頭:“不,不會……吧。

    ” “是!大娘,我真是那個小貓!”我哭喊着。

     “你……你真格是當年趙司令的孩子?” “嗯。

    打孟良崮時,他是縱隊司令員。

    ” “你媽勝吳?叫……” “嗯。

    她名叫吳爽。

    ” 大娘又楞了會,當我又伏進她懷中時,她用手撫摸着我的頭,喃喃地說:“夢,這不是夢吧……” 我伏在梁大娘懷中,心潮翻湧:呵,梁大娘,養育我成人的母親!呵,梁三喜,我的大貓哥!我們原本都不是什麼龍身玉體,我們原本分不出高低貧賤!我們是吃一個娘的奶水長大的,本是同根生啊!…… ①沂蒙山是由沂山和蒙山兩道縱橫幾百裡的山脈組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