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賈假甄真與曹家舊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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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浩劫期間,我曾在浙江安吉五七幹校勞動,有一次與陳企霞同志(他當時被江青打成“叛徒”、“大右派”、“反黨分子”,是“專政對象”。

    晚上,他悄悄過來與我聊天,我們常常談到《紅樓夢》)聊天,他說:“我有一個特别的想法,《紅樓夢》中賈府的内部矛盾,反映了清朝統治集團内當權派跟在野派之間的矛盾。

    王夫人、鳳姐等代表着在朝執政的當權派,邢夫人、趙姨娘等則是在野的反對派。

    ”他還笑笑說:“我這隻是胡說八道,别人不會相信的。

    ”但我倒覺得這話極有見地。

    當然,曹雪芹不是簡單地用小說情節隐寫政治曆史,也不會以某一小說人物呆呆地影射某一真人,否則,他塑造的人物形象就不會有真正的藝術生命力。

    他隻是發現了封建宗法制大家庭與封建宗法制王朝之間所固有的許多相似之處,于是以其特殊的敏感,出于特殊的需要,有意識地用不同尋常的典型化方法,将兩者的某些特征綜合起來,溝通起來,雖表面隻寫一個家庭内部之事,其中或以小寓大,或借題發揮,或指東說西,人物形象、事件,既有其本身獨立存在的價值和真實性,而認識意義又不局限于其本身。

    就用這個辦法,曹雪芹才以“兒女筆墨”的形式,寫出了一部十分深刻的“怨時罵世”的小說。

    太虛幻境石牌坊上的對聯說:“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對聯于第一回與第五回兩次出現,是作者着意強調。

    )我以為這是作者在提請讀者注意小說的寫法:人物與故事都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的,甄府與賈府正為表現這種關系而設。

    用假的敷衍,用真的點醒,它們是互為補足的。

    不要把假的當作真的,真的倒當成假的了。

    二、通靈玉最後到過甄寶玉手中 那麼,甄府是否始終隻用暗線,隻在必要時偶爾一提,而不會作正面描寫的呢?光看八十回書,仿佛是如此。

    裕瑞以為甄寶玉隻不過是賈寶玉的“鏡中影”,實際上作者并不會再另寫一個各方面都相同的甄寶玉,這便是他根據八十回書的印象所得出的匆促結論。

    如果在小說開始時就作了交代,而中間又幾次提到的甄府和甄寶玉,到故事最終都沒有正面描寫,都不出場,而隻不過是一種傳聞,那麼,從結構藝術說,就成了前有呼而後不應;對甄家的事先交代和常常提到,都可以從這一角度上說它是多餘的了,因而就不能算是一種完美的結構。

    而且如果寫甄府僅僅隻為了點醒所寫賈府中省親、抄檢等事,其依據的真事是南巡或抄家,那是盡可以想出更簡捷的辦法來的,又何必特意再造出一家,而花那麼多筆墨去交代一個與賈寶玉一模一樣的甄寶玉呢?曹家顯赫時,那些熱鬧的大事固人所周知,寫在小說中是需要用變了形的幻相示人的;但勢敗家亡後的種種凄慘情景,知道的人就不會那麼多了,而且骨肉離散,饑寒死亡,在當時是十分普遍的現象,正不妨更多地用真而不必都用假了。

    所以,為便于寫曹家真事而設的甄府,也就不妨多寫一點,讓甄寶玉也有機會代替賈寶玉出場,使之更多地表現小說主人公遭遇的真相。

    曹雪芹正是這樣設想,這樣寫的。

    這一點,有讀過通部書稿的脂硯齋等人所作的評語可以證實,試看下列脂評: 士隐家一段小榮枯至此結住,所謂“真不去,假焉來”也。

    (甲戌本第二回) 甄家之寶玉乃上半部不寫者,故此處極力表明,以遙照賈家之寶玉。

    凡寫賈寶玉之文,則正為真寶玉傳影。

    (甲戌本第二回) (賈母生日,問及送禮來的人家,鳳姐回話時提及“江南甄家”)好,一提甄事。

    蓋真事欲顯,假事将盡。

    (庚辰本第七十一回) (準備抄檢大觀園,鳳姐喚周瑞家的等人進來,小說列舉五家陪房後說“餘者皆在南方,各有執事”)又伏一筆。

    (庚辰本第七十四回) 從以上一、三條脂評所說真去假來和假盡真顯,我們推知作者寫甄府與賈府是交替的,正面描寫賈府時,不寫甄府,後來寫甄府時,也會暫時将賈府擱置一邊。

    從二、四條脂評,我們更明确無誤地知道八十回後是要正面描寫甄寶玉和甄家事的。

    因為既然說“甄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