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手足兩參商挾衣佯遁家庭一牢獄投筆終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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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自己常用的東西,于今不知道要交給誰去用了。

    伸手在筆筒裡抽出一支筆來,就随便地取了桌上一張白紙,打算來塗字消遣,心裡忽然得了一個感想,我就是要走,也應當寫封信表明自己的态度,免得他們疑心我是不光明的出走。

    得了這個主意,在極無聊的時候,有了解悶的法子了,于是在抽屜裡拿出厚厚的一疊信紙,打算寫一封長信,和家裡人告别。

    這封信,可以說和絕命書差不多的。

    因為如此,寶珠就由自己的母親做姨太太受壓迫寫起,寫到自己在家庭為兄嫂所藐視止。

    說這個家庭,完全是個牢獄,活了十幾年,是受了十幾年徒刑。

    這算第一段,但是這第一段,已經快到一千多字了,再寫下去,有第二段,有第三、四段,那麼,就是寫到天亮,也許不能把要說的話寫完。

    于是把寫了的撕去,隻從自己寫起。

    可是不寫則已,一寫之後,也不知道自己的文思,何以那樣滔滔不絕,老是不能寫完,每寫完了一層意思,又有一層意思。

    跟着想得了,轉念着,這也總不是一個辦法,要走的人,何必說上許多廢話?而且在許多所寫的文字中,仔細一想,卻也很有漏洞,給人捉住了,倒是給他們一個把柄。

    寶珠在一口氣寫了兩小時告别信之後,就放下了筆,兩手互抱在懷裡,對了這桌上一疊信紙,隻管出神。

    默坐了約一二十分鐘,突然地站了起來,就把所有的信紙,兩把抓住一齊捏到手心裡,成了一個大紙團,就向字紙簍裡一塞,跺着腳一個人自言自語地道:&ldquo我和這些人說什麼廢話,要走就走!他們是十八世紀的腦筋,我寫的話,他們又怎麼會了解,不如不說了。

    &rdquo她一人關着房門,在屋子裡這樣大忙特忙,家裡人哪裡知道她這種舉動?冬天的夜裡,總是有呼呼的風聲,在半空裡怒吼。

    寶珠是住在樓上的,在許多的平房中,突出一幢樓面,窗子裡閑聽窗外的風聲,更是勢子兇猛。

    全家人都慢慢入睡了,寶珠一個人在屋子裡慘白的電燈光下徘徊着,說不出來心中有一種什麼感覺。

    信是不寫了,翻翻書本,又打開箱子來,檢點檢點自己的衣物,心想這都要犧牲了,許多用慣了的東西,并不在價值如何,都和自己有一種切近不可說出的情感,于今要永别,令人有些戀戀不舍。

    這樣想着,就擡頭在四壁看看,别的罷了,唯有邵老太太一張八寸的半身相片,在壁上高高懸挂着,那一種慈祥的樣子,她縱然不說什麼,也是可親愛的。

    于是走近牆壁,耳朵貼了壁,聽聽那邊邵老太太有什麼動靜,仿佛她已酣然入夢了,那微微的鼻息聲,可以聽見,正與天空的風聲,吹了窗子嘎嘎作響,互相呼應。

    這個老人,當了一輩子的二太太,老來處境孤單所以和我很好。

    我沒有娘,也就把她當親生的娘來安慰她。

    現在我走了,這樓上就剩她一個人了,老人家未免可憐。

    想到這裡,于是悄悄地開了房門,走到邵老太太的房門外來,大概她是絕不料有什麼意外的,所以把房門關得鐵緊。

    寶珠伏在門上,用手摸着門,猶如撫摸了老人家的身體一樣,同時也就落下了幾點淚。

    因聽得女仆屋子裡有咳嗽聲,怕驚動了人,就悄悄地又走回房去,鬧了這半宿,精神也疲倦極了,于是和衣伏在床上,就睡了過去。

     當自己醒過來時,屋子裡的電燈,還是明明亮的,這可見還是天色沒亮,擡起手表來看時,已經是六點鐘了。

    冬日夜長,所以屋子裡燈還亮的,自己突然興奮起來,要走就是這個時候,不能再耽誤了。

    于是在箱子裡把自己所有的存款和幾件首飾,一齊拿出來,都揣在身上,自己站在屋子裡定了定神,看看還有什麼東西要拿的沒有。

    沉靜了約十分鐘之久,實在沒有什麼可拿的了,看看桌上,還有自己寫的信半張稿子,上面一行字,乃是: 這個家庭,完全是個牢獄。

     一頓腳道:&ldquo這家庭是個牢獄,我還等候什麼呢?&rdquo于是再用一張紙,提筆寫了一行字道: 我現在徒刑滿期了。

     寫畢,用銅尺壓在桌上,自己悄悄開了房門,下樓而去。

    所幸家裡人都睡着了,沒有人攔她,于是這個自命為徒刑滿期的少女,便離開家庭了。

     名物考 掙氣:争氣,奮發圖強。

     币重言甘:禮物豐厚,言語動聽。

     黏兒壞:黏兒呱啷,或黏,指明老實暗伶俐之謂,乃舊京上語,無國語可以代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