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者(1750—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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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者 1750年3月20日 第1期 開場白:作者的榮耀與責任 為什麼要在這戰敗的地方細說, 為什麼我要揮舞的武器經常無用, 如果時間許可,終會得到正義, 這篇文章也能給人們帶來某些滿足。

     &mdash&mdash尤維納利斯 凡是遇到新場合,每個欲涉世交流的人,無不感到開場白的困難。

    即使在各種語言裡,早有緻辭的範式和規則,開場白依然不容易。

    面對如此多的樣式,人們又事先并無偏愛,要強迫自己從中做一判斷,這個選擇過程自是充滿困惑和厭倦。

    若能建立一些簡易的介紹方式,開場白就會變得方便,即便缺少新奇的誘惑,也能确保享受遵循規範的益處。

     作者在公衆面前亮相時,大都希望古人早已為自己準備好一套緻辭的模式,使自己似可免于渴望被人喜歡時必會出現的尴尬。

    同時,也免去使用一些徒勞的權宜之計,比如,用道歉的方式來減輕公衆對自己的指責,或用魯莽的方式來喚起他們的關注。

     史詩作者們發現,詩歌的開場白頗能為他們的創作增添色彩。

    因此,他們幾乎不約而同地選用荷馬,以其史詩中的重要句子作為詩歌的開場白。

    而讀者隻需了解詩題,便知道這些詩歌以何種方式開始。

     迄今為止,這類莊重的&ldquo引述&rdquo方式,在那些英雄史詩中尤為突出。

    它不僅從未合理地擴大到其他文學形式中,而且還被認為是一種世襲的特權。

    隻有那些聲稱具有荷馬天才的人,才有資格享有。

     在賀拉斯①看來,這種被不公正地使用的特權,其規則也可以為那些不太出名的作者直接借用。

    可所有人都應适當地記住,不應祈求别人對自己過高期望,因為他們要達到這個能滿足讀者的期望,并不在自己的控制範圍之内。

    觀看冒起的煙漸漸燃燒成火團,要比看火焰化成灰燼更令人愉快。

     這個适用&ldquo概念&rdquo之所以一直受到人們的重視,因為它不但反映出人們對賀拉斯這個權威的尊重,而且也與一般世俗的觀念相吻合。

    然而,總有一些人認為,向他人宣傳自己的成就并不背離謙虛的美德。

    憑着這種無可争辯的成就,他們想象自己應能豁免一般的規則,從普通生活的限制中擡高自己。

    也許,他們相信,如修昔底德②那樣,他們能給人類&ldquo留下永恒的遺産&rdquo。

    這也給他們向世人張揚自己的成就時,增加了特殊理由。

     确實,在某種場合下,人們略微表示謙虛并不比過分炫耀自己而遭受攻擊的危險少。

    然而,蠱惑人心的精神和大無畏的氣度,使人們把它們看作不可抵抗的力量而經常屈服其下。

    可是,那些明顯表現出自卑的人,是不能期待人們對他表現出适當的信賴的。

     普魯塔克③列舉了人能夠炫耀自己而不會遭到正義譴責的各種場合。

    可是,他忽視了寫作者&ldquo初闖人世&rdquo這一場合。

    從他的總原則上說,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認為,一個人在此情形下是可以理直氣壯地誇耀自己的。

    除非自己親口說出來,否則他的成就将不被人知道,例如那些身處陌生群體中的人,幾無機會去表明自己的優秀。

    可是,一個作家面臨的處境,與此還是有所不同,因為當他出現在公衆面前接受&ldquo審判&rdquo時,他有必要向&ldquo法官&rdquo證明自己的&ldquo價值&rdquo。

    可是,人們應該想到,除非&ldquo法官&rdquo有意偏向他,否則沒有&ldquo公衆&rdquo會被勸說去聽他的辯護理由。

     一個作家炫耀自己的情形,可比作一個處于熱戀中的人,心裡充滿某種熾熱的激情。

    情場上有這樣的箴言:&ldquo愛要耐心含蓄,婚事才容易成全。

    &rdquo那些急于表白自己愛情的人,反而給自己的願望設下了障礙,而那些從失戀中汲取經驗教訓的人,則竭力掩飾自己的熱情,耐心等待,直到他們的情人愉快地流露真情。

    同樣的方式如果對作家也适用的話,那它會使作者免受時代的許多苛責和反複無常的批評。

    如果一個作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逐漸被公衆喜愛,他自诩的文學榮譽又确實沒有遭到人們的反對,那麼他就開始成為一個很有希望的作家。

    盡管他從不會得到過多的贊揚,可一旦不幸失敗,也能逃避世人的蔑視。

     世人假設,每個作家都能寫出令人贊譽的經典作品,就好像有些女孩子相信,每個表現出紳士風度的男子都打算向自己求愛。

    可是,作者這些求知的努力一旦出現失誤,就會引起無窮無盡的指責,而當他的真誠戰勝不公正的批評和過高的期待之後,他又會被許多人不加懷疑地一味贊揚吹捧。

    把自己置于這種冒險境地的人,他的技巧會根據恐懼與野心的比例而增大。

    尤其是,渴望美好和恐懼邪惡是人類思想的兩大動機。

    他們一旦被渴望美好和恐懼邪惡的動機刺激後,就會更加明顯地放縱自己。

    一方面因誘惑而孜孜追求,一方面因恐懼而害怕拒之。

    有些人會盡力通過行賄&ldquo法官&rdquo,找這些顯然并不受他們尊重的人來贊美自己;有些人靠坦白自己并不真心承認的弱點來博得人們的同情;其他人則靠敞開思想和表現出寬宏大量,或者大膽地宣布自己應得的成就,或者公開地挑戰他人的地位和榮耀,來取得世人矚目。

    上述這些行為,并不值得大驚小怪。

     為日報寫作的作者将賣弄和傲慢作為自己慣常的借口。

    要判斷他們的這種表現,人們可以說,他們所缺少的謹慎因他們的真誠得到彌補。

    如果他們的誇張炫耀欺騙了任何讀報人,他們至少可以辯解,他們隻不過占用了讀者的一點時間罷了。

     戰鬥打響,在關鍵的時刻, 戰争在死亡或者勝利的征服中結束了。

     &mdash&mdash賀拉斯 關于日報的價值問題,很快就能做出判斷,因為我們無須費時地浏覽大半張報紙,就能确認作者是否背棄了自己的諾言。

     我打算在每周的星期二和星期六發表簡短的文章,寫這些文章的其中一個理由是盡力使我們的同胞得到愉悅,我希望這不會使那些我并不想去取悅的人感到厭倦。

    如果我的文章達不到華麗的程度,至少請因其簡潔而原諒它們。

    但至于我期望的究竟是請人原諒還是讓人贊美,我覺得沒有必要去細究,因為在準确權衡了我是出于屈服還是謙虛才去寫作之後,我認為它們有着幾乎一樣的分量。

    以至于我急于嘗試的這個第一次的寫作任務,不會讓我承受任何長時間的失去平衡的痛苦。

     确實,無論作者是自信還是膽怯,這種特有的發表方式都有許多便利,可能使作者自命不凡。

    一個有廣博知識或豐富想象力的人,能表達自己的看法,已經可以确保他會得到世界的贊揚。

    若他願意利用這個能表現自己能力的發表作品的方式,這很快就會給他帶來機會,使他聽到贊美的聲音。

    一想到正在寫的東西将會在多少地方被人看到,第二天将被多少人癡迷地閱讀,他有了更多寫作的快樂。

    他想到這些,常會使自己感到欣慰:那些寫大部頭作品的作者,在寫作中必定會顧慮重重,以免在完成寫作任務之前,自己的想法就被公衆關注的焦點改變;可是,那些寫小文章的作者,無論出現什麼輿論,都應适應各種變化,順從國人的趣味,把握流行的氣氛,跟上時髦的風潮。

     在這種設想下,也許每篇有缺陷的簡短文章都是一種強有力的鼓勵,因為它有可能減少作者謹慎小心的疑慮和戰戰兢兢的恐懼。

    如果作者在一個宏大的主題中,感到處理不同問題的能力不足,或者擔心對一個複雜體系把握不夠,他還是有希望在沒有困惑的情況下修改好這幾頁紙的文章。

    如果作者在自己記憶之庫反複查找,發現自己收集的資料太少,難以寫成鴻篇巨制,他也完全有能力去寫好一篇短文章。

    如果作者擔心自己把太多時間花在一個自己不熟悉的事件上,他可以勸慰自己,幾天之後,便可通過自己的學習和天分了解清楚。

    如果作者認為自己的判斷足以給人啟示,他會注意每份報紙中的評論,進而修正自己的觀點。

    如果作者事先多少知道自己被疑難問題所阻礙,他就能停止寫它而無須承認自己的無知,再寫一個風險較低的題目,或者寫自己更容易駕馭的題材。

    如果作者用盡了所有的努力和所有的技藝,發現自己寫出的作品不能也不值得得到人們的贊揚,他就應盡快放下自己的寫作計劃,免得傷害他人或自己,讓自己退而去選擇能給自己帶來更多愉悅的娛樂活動,或者轉而進行更有前景的研究。

     ①賀拉斯(Horace),古羅馬詩人。

     ②修昔底德(Thucydides),古希臘史學家。

     ③普魯塔克(Plutarch),羅馬帝國時代的希臘曆史學家。

     漫步者 1750年3月24日 第2期 未來理想與現實 狩獵者急躁不安,氣喘籲籲, 費力地前行,似乎征服了遼闊的平原; 在他的行程之前,顯然有人穿過了小山、丘谷、洪水, 而這些千裡足迹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mdash&mdash斯塔提烏斯① 人類的思考,從不滿足于直接出現在眼前的事物。

    因此,人們總要與現狀保持一定的距離,讓自己迷失在對未來的幻想中,以至于人們為了那也許永遠也得不到的理想,忘記在自己現有的能力下,适當地享受眼前的時光。

    這是一個人們經常談論的話題。

    由于這是個可以輕松嘲笑同時又可以嚴肅雄辯的問題,它必會受到所有幽默俏皮話的奚落和所有修辭陳述的誇大。

    關于它的每個顯得非常荒謬的例子,人們都認真地加以收集,給予蔑視的綽号,并使用所有比喻和形象來駁斥它。

     譴責自然使人得到滿足,因為譴責總是暗含着某種優越感:人們通常以想象來愉悅自己,認為自己比其他人有更深刻的了解或更廣泛的調查,能發現一般觀察所忽視的錯誤和愚昧。

    對作者而言,在這種一般題目上發洩快樂,本身就有很大的誘惑力,因此,他不會輕易地放過。

    因為借助一般的情緒,也能确保作者不必費力而揚名,無須争辯而獲勝。

    嘲笑一個人愚昧,說他生活在自己的理想中,為了未來的快樂而拒絕接受現在的安逸,不去享受生活的賜福,卻在準備欣賞時,忙碌地讓生活悄然流逝,這并不難。

    舉例說明人類不穩定的生活狀态,讓死亡把人們的夢想驚醒,告誡世人珍惜安靜而稍縱即逝的時間,這些理由都為作者提供了令其欣喜的獲勝機遇。

    因此,我們也許能做出判斷:作者更願意去傳達而不是去檢驗一個如此便利有益的生活原則;作者願意去追求一個如此平穩和順暢的生活軌迹,而不去專門考慮它是否能帶來真實。

     &ldquo尋找未來&rdquo這一思考特性,看來是人類不可避免的狀态,因為人類的行為是漸進的,人們的生活是逐步發展的。

    由于人類的能力有限,他們必須用各種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且事先便考慮他們所要達到的最終結果。

    要從最原始的生存狀态上繼續向前,人類便要不斷地調整自己對未來的期望。

    因此,必須總是先去發現新的行為動機,新的恐懼、興奮和新的欲望、誘惑。

     因此,人們一旦實現目前需要努力争取的目标,就會發現那隻是實現更遠目标的一種途徑。

    人類思想的自然發展過程,不是從一種滿足到另一種滿足,而是從一個希望到另一個希望。

     一個人走到一定的階段,總會經常回頭看自己所努力達到的地方。

    他經曆過辛苦勞作,總要想用他所能得到的回報來安慰自己。

    譬如農業生産,它是最簡單和最必需的工作。

    盡管害蟲會影響大豐收,洪水會沖走果實,死亡或災難會妨礙收獲,可是,若不是期望大豐收,沒人要下地耕種。

     确實,一些格言隻有在其符合真實和順應自然後,才能受到廣泛的接受和長期的流傳。

    可是,我們必須承認,那些反對人們太關切于美好的未來的警告并不是毫無用處,盡管它被過于輕浮地表達,或者被幾乎不加區别地過分強調。

    因為這類事情确實經常發生:由于沉溺在過早成功的喜悅中,人們忘了用必要的措施去确保成功的實現,結果讓想象承受痛苦,破壞了某些可能變好的成果,等到獲得成功的時間已經悄然逝去後,才幡然醒悟。

    通常,人們渴望的熱情,要在對與錯的相互壓力下,才能得到滿足;而人們期待的焦慮,可以用對上帝不信任的理由,來對它做出公正的指責。

    這些問題對我目前的讨論來說都過于嚴肅了。

     事實上,如果人們沒有誇大自己優秀的能力,用這些能力勸慰自己,那麼,人們就很難有進行偉大工作或從事探險的進取心。

    堂吉诃德騎士給他的同伴們嚴肅地講述冒險的經曆。

    在這個冒險中,他誇耀自己的偉績,說他應該被傳召去支持帝國,接受被他保護起來的國王的女繼承人的求婚,還說他到處都享有名譽和财富,并給他忠誠的侍衛一個小島。

    在他們歡樂或憐憫的故事中,很少有讀者會否認,盡管期待的事件也許不全是那樣奇特,或在形式上同樣有缺陷,他們也已經接受了如他一樣的看法。

    當我們憐憫他時,反映出我們自己的失望;當我們嘲笑他時,我們内心明白,除了他告訴我們已想到的事外,他并不比我們更荒唐可笑。

     一個人的理解力、一個人自然的性情,不論對創造每個偉大的事件或優秀的成果有多麼必要,确實很容易被奢侈而放縱的欲望所損害。

    就好比一些植物,由于過多地接觸陽光而被曬死,盡管太陽給植物世界以生命和美麗。

     也許那些渴望以寫作成名的人,比起任何其他階層的人,更需要謹慎地反對這類&ldquo幸福的期待&rdquo。

    一個有豐富幻想的人,一旦找到發展他思想的機會,就會直接涉足出版物,讓自己走向世界。

    盡管隻有很少一些奉承的鼓勵,他也要把自己推向未來的時代,預言自己将來會得到榮耀。

    當嫉妒不存在、幫派被遺忘後,那些現在受偏見影響而不能揚名的人,将會讓位于其他如他自己一樣短暫存在的無名小人。

     那些一直求助于将來對自己做出判斷的人,不太可能醫治自己愚昧的疾病。

    但是,他們應盡一切可能去防止疾病發生。

    這類疾病一旦達到嚴重的程度,無論何人自诩有喚醒心靈的療法,有宣洩惡毒或緩解熱情的鎮靜劑,也許在哲學的花園裡,根本就找不到治療它們的藥方。

     所以,雖然我隻是輕微地觸動作家的病症,我也應同時盡力增強自己抵抗感染的免疫力。

    不管存在多少有些渺茫的希望,我都應把保護劑的功效②傳給其他人,因為他們的工作也同樣有受到這類疾病感染的危險。

     你熱衷于求得名望嗎?智慧有強大的魔力, 可如果重讀三次,它的力量自會消失。

     &mdash&mdash賀拉斯 愛比克泰德③有個很明智的忠告:一個人應讓自己習慣于想到最驚人和最恐怖的事件。

    借助于這樣的反思,他能使自己具有免疫力,既不會因為看到好事而過分想入非非,又不會因碰到真正的不幸而感到十分沮喪失望。

     世上沒有比對一個作家的忽視更令人害怕的事了。

    責備、憎恨和反對,比起忽視還是令人愉快的。

    然而,每個敢于寫作的人,都有理由害怕這個最糟糕、最無情的命運。

     往前走吧,做出你和諧的思考。

     &mdash&mdash賀拉斯 一個剛進入文學領域的人,因懷疑自己的能力而認為自己會被人們忽視,這是很正常的。

    可這個疑慮的本能,既不能使他增加知識,也不能讓他具有規範其他人類行為的無可争辯的權威。

    盡管世界注定籠罩着無知的雲霧,他卻必定不能驅散雲層,也不能閃耀出一束最燦爛的生命之光。

    正是因為這種疑慮,圖書館裡每類編目都有其充分的理由。

    作者會發現,那些書堆裡作者的名字,盡管現在已被人遺忘,可他們從前并不比自己缺少進取精神或自信心,他們同樣為自己的作品被出版而高興,同樣受自己的贊助人關心,同樣被朋友們贊揚。

     盡管有可能發生這樣的事:一個有優秀寫作能力的作者,他的才華沒有引起人們注意便消失了。

    他被各種繁雜事務困擾,隻能常常在混亂中生活度日。

    可是,一旦因寫作成名,他會盡力尋求各種各樣的獎勵來愉悅自己。

    或者,他沉浸在寫作中,沒有時間參加智力性的社交活動。

    或者,他被那些受熱情驅使或因偏見形成的判斷吸引,但這些判斷卻幾乎排除了對任何新創作的認可。

    他知道,有些人過于懶惰,不讀任何沒有名氣的書。

    其他人太妒忌,不願意宣傳别人的名聲,因為這些日益增加的名望,隻會給他們帶來痛苦。

    那些新出現的作品,之所以受到反對,是因為大多數人不願意被人教導。

    那些已出名的作品之所以遭到拒絕,是因為它們不再被人尊重。

    這些都表明,&ldquo人們經常需要的是提醒而不是教誨&rdquo。

    有學問的人,擔心過早發表自己的觀點使自己的名譽受到損害。

    無知愚昧的人,在拒絕獲得精神滿足時,也總是想象能給出一些證明自己敏銳的看法。

    那些通過所有障礙,走自己的道路獲得名望的人,應該承認,除了他自己的勤奮、好學和聰明外,他也應感激其他的因素。

     ①斯塔提烏斯(Statius),古羅馬詩人。

     ②功效(virtue),有美德之意。

     ③愛比克泰德(Epictetus),公元前1世紀時古羅馬斯多葛派哲學家。

     漫步者 1750年3月31日 第4期 新現實小說 利益和愉快能融合為一體。

     &mdash&mdash賀拉斯 小說似乎是現代人特别喜歡的一種體裁,因為它展示了生活的真實狀态,反映了世界每天偶然發生事件的多樣性,表現了人類交往中真實可見的熱情和品質及其影響力。

     把這類寫作稱為浪漫喜劇并非不恰當,因為它雖依據喜劇詩的寫作原則,采取極容易把握的方式,描寫自然的事件,讓人保持好奇,卻無須借助于奇異的幻想。

    然而,這類小說還是與浪漫喜劇有别,排除其浪漫英雄的權宜之計和技巧手法,既不用巨人把新娘從婚禮儀式中搶走的果敢行動,也不用騎士把被劫的美人再搶回來的勇猛舉止;既不讓人物在沙漠中迷失路途,也不讓角色局限在幻想城堡裡自由生活。

     我記得斯卡利格①對潘同勒②的作品有這樣的評論:潘同勒的所有作品都采用了相似的形象,如果你把他作品中的百合花和玫瑰扔掉,把好色之徒和森林女神拿走,剩下的就再也不能叫詩了。

    同樣的方式,如果你把隐士和森林、搏鬥和翻船情節拿掉,近代所有舊式小說幾乎都會消失殆盡。

     為什麼這類荒誕不經的幻想形象,在一個有修養和有文化的時代,能流傳這麼長時間,這不容易解釋清楚,可是,這也不奇怪,因為隻要讀者有需求,作者就願意繼續寫下去。

    當一個人因寫作實踐獲得某些流利的語言技巧後,他關起門來不再關心别的,讓自己的創作漫無邊際,讓頭腦充滿幻想的熱情,于是,一本本書,不懼怕批評,不努力研究,不了解自然,不熟悉生活,便制造出來了。

     我們現在的作家則有不同的任務,不但需要他把難以從個人孤獨奮鬥中獲得的經驗和從書本中能夠得到的知識結合起來,還要求他必須具有普遍的常識,能準确地觀察活生生的世界。

    如賀拉斯所說,他們的創作&ldquo越缺少自我的任性,就會碰到越多的困難&rdquo。

    他們描寫的是人人都知道的事物本原,人們能夠從确切的同類中,發現其任何細微的偏差。

    其他寫作,若不是學者惡意中傷,一般不會受到什麼特别關注。

    然而,對普通讀者來說,看這類寫作,是不能讓他們滿意的。

    他們挑剔問題,如阿佩利斯③畫維納斯時,一個鞋匠在路上碰巧見到後,批評他把拖鞋畫錯了。

     小說作者一般擔心能否把人類生存方式如實地複制下來。

    可是,這種擔心并不應作為最重要的問題來考慮,因為作者在其未創作之前就有這種憂慮。

    這些新小說主要是為年輕人、無知者和懶惰者寫的,對他們起到品行教育和引導生活的作用。

    之所以要教導這些人,是因為他們歡樂的頭腦裡沒有思想,很容易迷信自己的印象;因為他們沒有固定的原則,很容易順從流行的風氣;因為他們沒有親身的經曆,其後果是很容易接受每個虛僞的勸告和帶有偏見的叙述。

     要給予年輕人最崇高的尊重,不應讓他們看和聽任何不好的東西。

    從一位古代作家(尤維納利斯)的作品中,可見其有盡力表現理智和美德的創作概念,盡管這絕不意味着他在思想純潔方面表現出色。

    同樣,就年輕人面對每件事而言,我們要求作家保持相同但程度上可有所不同的戒備,使年輕人避免接受不公平的偏見、不恰當的思想、不和諧的綜合形象。

     在過去的浪漫作品中,每個角色的情緒都與人們保持較遠的距離,讀者很少有讓自己卷入角色、效仿人物的危險;作品所表現的美德和邪惡,都同樣超出讀者個人生活行為的範圍。

    讀者既喜歡英雄又欣賞叛徒,既愛好救助者又同情受害者。

    作品裡這些另類人物,隻受到他們自己行為動機的約束,他們的錯誤或優點都與讀者個人無關。

     可是,當冒險與世界其他事情有了直接的聯系,并有許多人參與這個世界戲劇的演出角色時,年輕讀者對這些寫實的新小說,便全神貫注,希望通過觀察角色的行為有效地約束自己的實踐,為将來遇到同樣的情景做好心理準備。

     因為人們熟悉的這類生活故事,比嚴肅的道德說教更為人所喜聞樂見,比公式和定義更能有效地傳播美德或邪惡的知識。

    作者應特别注意,人物榜樣有時有非常強大的力量,容易給人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并且有幾乎無法用意志力去控制的效果。

    若在對寫什麼沒有限制的情況下,應盡力表現那些最優秀的榜樣。

    若要把這種榜樣表現得很強烈,應注意他們不會産生誤導性的影響和不确定的效果。

     新小說在表現真實的生活方面,最大的優勢是作者自由地選擇現實題材,盡管不必特意創造,卻能從大量的人群裡精選值得注意的個體。

    就像一顆鑽石,盡管它不能被造出來,卻能被藝術加工,在它尚未被埋在亂石堆之前,便被擺放到展覽中心發出它的光彩。

     公正地說,藝術最偉大和最優秀之處在于模仿自然。

    可是,人們還是有必要區分哪部分自然是最值得模仿的。

    人們總是要求作者特别關注如何去表現生活,因為生活經常因情緒而改變它的色彩,或者因邪惡而改變它的形狀。

    若世界隻是被雜亂無章地表現出來,我既看不出讀這些描寫有什麼用,也感覺不到直接用自己的眼光去觀察人生有什麼不妥當,就像鏡子能不加區别地照出所有的物象一樣。

     因此,以逼真的個性描寫來判斷人物,依據是不充分的,因為有許多人物并不值得描寫;也不能以事件的叙述與觀察和經驗相一緻來判斷,因為這類所謂世界人生知識的觀察,常讓人變得機靈而非善良。

    新小說創作的目的,不僅要反映人類生存狀況,而且要确保人們免受傷害,告訴人們避免落入陷阱的方法。

    這個陷阱,是&ldquo背信棄義者&rdquo為那些喪失了對優秀的追求的&ldquo無辜者&rdquo設置的,或者是為給這些年輕無知者灌輸追求任何優秀的虛榮願望而布置的。

    新小說要給予人們抵制錯誤的力量,避免人們受誘惑去做錯事;要鼓勵年輕人,在必要的防衛中去嘲笑對手,增強他們謹慎的意識而不損害美德。

     許多作家為了追随自然,把好和壞的品德合在他們重要的典型人物裡,并将兩方面不分輕重地表現出來。

    我們陪作品中的人物一起快樂地去冒險,在一定程度上沉浸于對他們的同情,不再憎恨他們的錯誤。

    因為他們不妨礙我們的愉快,也許,我們還為他們身上集中了許多優點而感動。

     有人确實外美内邪,憑他們的慷慨解囊,便遮掩了自己的罪惡。

    人們對他們的醜行,還沒有完全地厭惡,那是因為他們的善行未能被完全否定。

    然而,這些古今邪惡堕落的特大腐敗者,他們都有相似之處,我們不應再如那些殺人無痛苦的藝術那樣,把他們不加區别地都保存下來。

     有人指出,一些美德與錯誤相互聯系,創作中突出表現任何一方,都會偏離事物的可能性。

    這個看法并沒有适當地考慮這類觀念所産生的後果。

    這類人如同斯威夫特所評論的那樣,&ldquo感激程度與他們的怨恨是一樣的&rdquo。

    按照這個原則和其他類似的規則,可以假設,人根據殘酷的動機做出自己的行動,在追求某種傾向時會不擇手段。

    此外,還應承認,盡管感激和怨恨來自相同的熱情,但當人們理性思考後,就不會讓兩者導緻同樣放肆的後果。

    除非人們承認這個後果,這句精彩格言才不會成為與實際生活沒有任何聯系的一句空話。

     沒有證據表明,最初的動機與它們的效果總是成比例的。

    傲慢不但很容易産生怨恨,還會妨礙感激,因為傲慢的人不願承認他們承擔責任後所表現出的缺陷,同理,要那些沒有得到過幫助的人去表示感激或給出回報也是不可能的。

     對人類說來,最重要的是,人們應對這種&ldquo感激與怨恨共存&rdquo的思想傾向加以揭示或給予批駁。

    因為當人們把善良與邪惡看作一體加以判斷時,如同彈簧彈跳的都是同一基礎,他們就會想到顧此失彼。

    如果不為其他,至少為保護自己,人們都傾向于依據醜惡來衡量自己的美德。

    這個緻命的錯誤,是那些黑白不分的人都不免要犯下的。

    他們不能幫助人們明确自己的界限,反而很有藝術技巧地把良莠混淆在一起,以緻大衆不能辨别它們。

     在叙述中,曆史的準确性是不存在的,可我不明白,為什麼不能把最完美的道德觀念表現出來。

    這最完美的道德觀念很現實,既不是天使也沒有超越現實的可能性。

    人們對那些他們認為不可信的事不會去模仿。

    人類所能達到的最崇高和最純潔的美德,自會在各種事物變革的考驗中表現出來。

    通過戰勝某些災難,忍受某些苦難,這些美德教導人們應該希望什麼和應該如何行動。

    至于邪惡,人們有必要去暴露邪惡,永遠厭棄它。

    不應把受到贊揚的榮耀或勇敢的名譽與邪惡混淆,使人們的思想順從邪惡。

    無論邪惡以什麼面貌出現,這些狠心的行為都應該引起憎恨,這類卑劣的計謀都應當受到蔑視。

    要知道,當邪惡得到物質或精神上的支持,人們就會在心理上減少對它的恐懼,正如羅馬暴君除給大衆制造恐懼外,不在乎被人憎恨,又如,要是小說把邪惡認作智慧,成千上萬的浪漫讀者就會被認為心甘情願地接受邪惡。

    因此,當下的新小說應該有原則地向讀者灌輸這樣的觀念:&ldquo美德&rdquo是最能得到認可的理解力,是崇高偉大的堅實基礎;&ldquo邪惡&rdquo是狹隘思想的自然産物,始以錯誤出現,終以恥辱結束。

     ①斯卡利格(Scaliger,1484&mdash1558),法國博學者。

     ②潘同勒(Pontanus,1426&mdash1503),意大利詩人。

     ③阿佩利斯(GiovanniApelles),古希臘宮廷畫師。

     漫步者 1750年4月7日 第6期 幸福來自他國 我們懶散地漫遊在國外, 尋找的幸福,家園裡自有。

     你終疲倦地發現追求的徒勞, 幸福在何地不能從同樣的思想中得到。

     &mdash&mdash賀拉斯 斯多葛學派的主要原則是,人的幸福從不應受到外部環境的影響。

    這個高尚學派的原則,早已超出人類生活的基本條件。

    有些人似乎能完全排除所有肉體的痛苦和身心的愉悅。

    這個原則自然受到智者的關注和看重。

     這個&ldquo瘋狂的智慧&rdquo,本是賀拉斯給予那些主張奢侈的哲學學派的命名,對此,我們既不缺少權威,也不缺乏理由給予駁斥。

    每個小時的經曆都可推翻它,每個天性的能力都能站起來反對它。

    然而,我們應适當地去探究,如何在我們的能力範圍内接近這個升華自己的境界,如何能早些避免外在的幹擾,确保我們的思想處在平靜的狀态。

    因為,僅僅自诩絕對獨立是荒唐無用的。

    對每個沖動,可有一個靈活的應對;對臨時事件的獨斷裁決,應有一個耐心的順從。

    這隻是一種較低級的思想上的尊嚴。

    因此,無論被剝奪還是被削弱,這類思想自诩來自上天的原始啟示,希望把永恒的善良和不變的幸福聯系在一起。

     對束縛的邪惡,隻有靈魂 抛棄它自己的原本。

     &mdash&mdash波愛修斯 人們有必要在某種程度上建立智力尊嚴、保留愉悅的智慧。

    這些不全來自偶然的寬恕,尤其當我們雙眼盯着有些人,他們的幸運因自己的品行而丢失。

    那些未被條件束縛,能有規律地安排自己時間的人,有義務讓自己忙于事務或變換興趣。

    若在這方面努力後,還是不能愉悅或支配自己,他們隻好被迫去嘗試所有消磨時間的藝術了。

     普通人有無數減輕生活負擔的應急方式。

    比起那些在生意破産邊緣的人,他們同樣可恥,但也許沒那麼可憐。

    我看到,有人因為&ldquo紙牌派對&rdquo失望,憂郁情緒彌漫全家。

    突然間,世界發生了革命。

    當提出上千個計劃,派人送去上百個建議後,人們郁悶無奈,承認倒黴,彼此交談,計劃度過這不幸的夜晚。

    不料,一個突如其來的訪問者,給他們帶來某些解脫,在接受對一個饑餓城市的規定條款後,他們能夠維持到第二天。

     對于那些不知是何原因引起不安的人,通常的藥方是調換一個地方。

    他們甯願想象他們的痛苦是有些不如人意導緻的結果,因此,要盡力遠走高飛,如同孩子們要離開他們陰影的随從者。

    他們雖總是希望從每個新場景中得到更多滿意、愉快,卻又總是帶着失望和抱怨返回家裡。

     誰能看着這些癡迷者,不去思考那些遭受可怕的狂犬病症、由醫生診斷為&ldquo怕水&rdquo的人的痛苦?這些可悲的痛苦者,盡管喉嚨如火燒,饑渴難耐卻不能喝水。

    據說他們有時采取各種扭曲的姿勢或折磨身體,甚至自誇可以在某種姿勢下,吞下他們在另一種姿勢下無法吞下的液體。

     然而這類愚昧并非無思想和愚昧無知者所獨有。

    通過學識、敏捷的穿透力或嚴肅的判斷,它們有時能抓住那些似乎最能避免幹擾的大腦。

    确實,智慧和知識的驕傲,常被發現受到抑制。

    他們對反對一般的錯誤不給予保證,而正是這些錯誤導緻人類的脆弱和卑微。

     當這些在我大腦裡引起反思時,我記起了考利為其詩歌寫的前言中有一段話:無論如何,因天才而偉大,靠學習而深入。

    他告訴我們,幸福的計劃,如同一個女孩子幾乎不會放棄想象初戀,可對這個幸福計劃,她沉迷于其中,直到她完全忘了其癡心妄想的荒唐。

    如果隻是被自己的理由阻礙,她完全有可能付諸實現。

     考利說:&ldquo我的渴望已過去多年,盡管執行它已偶爾轉向,激情卻持續不減。

    讓自己退休,到我們美國一些植物園定居。

    這不是為了尋找金礦,也不是為交易這些物質使自己變得富有―而這又正是大多數人到那裡的目的。

    我要永遠放棄這個世界,包括所有來自它的虛榮和憂慮。

    雖以某種朦胧隐退的方式埋頭于此,卻不會讓自己沒有文學和哲學的慰藉。

    &rdquo 考利在其思想裡有這個空想的規則,為的是讓他餘年的生活安甯。

    他還推薦給後代,因為沒有其他理由去公開它。

    确實,他沒有給出強有力說服人的例子,隻是指出,某些特别地區的居民是幸福的。

    人們應在順風中,揚帆而去,把牽挂、包袱和災難抛在其後。

     如果他遠行無其他目的,隻是&ldquo以某種朦胧隐退的方式埋頭于此&rdquo,他在自己家鄉就能找到這樣的地方,有無數黑暗的掩蔽處,可遮蔽考利的天才光輝。

    因為,無論他對自己被召喚回公衆生活的不快有什麼看法,一個簡短的閱曆就能說服他,&ldquo匮乏&rdquo比&ldquo獲得&rdquo容易。

    所需要的不多,便能繼續免受世界的幹擾,人心的自傲足以阻止與他人相識的許多渴求。

    通常,與他人交往,其學術名譽還是美德也許能激起我們的好奇和尊重,卻終會讓我們确信自己被忽視。

    因而,喜歡隐退者無須擔憂,不必害怕陌生人的尊敬訪問會湮沒了自己。

    即使一些他從前已認識的人,也會很耐心地支持他的隐退。

    當他們去體驗一下沒有他陪伴的生活時,他們還是能為那從前有他陪伴帶來幸福快樂的片刻,找到新的消遣興趣。

     也許上天為限制我們彼此間的暴虐,早确立了個人的作用并不那麼重要的法則。

    世界不會因個人的退場和死亡,産生任何大裂口。

    如果考利從未去評論,有用的朋友、歡樂的同伴、熱戀的愛人,一旦離開我們視線,他們有多快就會被新任務的繼承者接替,那麼,考利這些與人類的交談便無濟于事。

     因而,他隐居的隐私能确保安全感,足以避免受幹擾。

    盡管他選擇的地方,多少受其家鄉範圍的限制,他還是發現,它可以起到抵制世界的虛榮和預防個人的憂慮的作用,而且不比那些美國的森林和田野能提供給他的差多少。

    可是,一旦他承受厭惡的思想痛苦,他就會設想,家鄉領地不足以讓他擺脫引起憂慮不安的因素。

    他以一個膽小的遠征者的身份宣布,為了沒有往後看的冒險,他想敵人永遠在他的腳下。

     當他被同伴打擾,或因忙碌而疲倦時,他強烈想象自己有閑暇和隐居的幸福。

    他決定為未來欣賞這些幸福,不再受幹擾,排除所有會奪去他的快樂的一切障礙。

    在渴望的熱情下,他忘記孤獨和安靜能給予那些刻意回避痛苦的人的快樂。

    因為這個世界如此動蕩不安,貫穿于它所有的部分,白天與黑夜、勞作與休息、匆忙與退休,彼此間互有親密聯系。

    這類變化卻能保持思想的活躍。

    我們渴望,便去追求;我們得到,便感到滿足。

    我們渴望其他,又開始新一輪追求。

     如果他按計劃進行,确定在新世界最愉快的地區定居,人們也會懷疑,他雖遠離&ldquo虛榮&rdquo的生活,但能否使自己免于&ldquo憂慮&rdquo。

    對一個人來說,這很正常,他感到痛苦,想象自己換個其他地方,就能更好地承受它。

    考利知道特别環境下的煩惱和困惑,随時勸自己,不會再有什麼糟糕的事發生了。

    因為每次改變都會帶來一些進步。

    他從不懷疑引起不幸的是内在的原因,他沒有充分地管束自己的熱情,他為自己的沒耐心而煩惱。

    這些不幸不會沒有使他清醒,他願陪伴其漂洋過海,找到去美國極樂世界的道路。

    經過實踐,他很快就相信,幸福的泉水,要先在腦海裡噴湧。

    他隻有很少一點人性的知識,希望靠改變什麼事來尋求幸福時,他應想到:若缺失個人的品德,他隻會在無結果的努力中浪費生命,不斷地增加他計劃擺脫一切的痛苦。

     漫步者 1750年5月5日 第14期 文與人 确實,對多變的動物,無人可以了解它。

     &mdash&mdash賀拉斯 人類思想存在着諸多不一緻造成的矛盾,導緻人們表現出愚昧的行為或承受懦弱的苦惱。

    其中經常被提到的是,作者的生活與作品之間有着明顯而驚人的不一緻。

    可是,彌爾頓在一封信中,對他隻見過一面的陌生學者說,他有充分的理由慶賀自己在思想與人格方面達到的統一。

    彌爾頓在非公開和熟人的訪談中也表明,他保持寫作帶給他的名譽。

     有些具有美德或才華的人,試圖從已知作家的作品中,求得對作家本人最直接的了解,結果卻經常為自己的好奇心而感到後悔。

    這就好比從水底冒起的水泡,一經碰觸水面,與水已沒有不同,原本有着奇光異彩的幻影,很快就沉入水裡消失了。

    當人們看到那些似乎最有能力給人指點迷津的人徘徊山腳,或者害怕辛苦,或者患得患失,不論一時精神如何振奮,都會失去想象的愉快。

    也許人們将從此不再有攀登美德高峰的強烈志向。

     自古以來就有這樣的習俗,比如東方君主把自己隐蔽在花園宮殿裡,避免與人直接對話,通過布告讓人了解他的指令。

    這個策略适用于統治者,同樣也非常适用于寫作者。

    因為人們更有耐心接受一個與自己同樣愚昧和不完美的人的統治而非教育。

    外來人突然闖入作者的密室,感覺上不會與獨裁者薩丹納帕路斯①的官員的憤怒不同:這位長期懇求觐見國王的官員之所以惱怒,是因為他發現國王不但沒有依律執法,也沒有去調查冤案或者指揮軍隊,而是耽于享樂,沉溺于美色。

     然而,有許多理由很容易就讓人相信,一個人所寫的比他的實際生活要更好。

    例如,無須多加思索就能知道,&ldquo設計&rdquo總是比&ldquo施工&rdquo容易得多。

    一個人在抽象和脫離實際的狀态下,提出來的生活計劃不涉及願望的誘惑、感情的傾訴、飲食的迫切或恐懼的威脅。

    這種情形就如同教師在地面上教授航海技術,那麼海面總是平靜的,風浪總是吉利的。

     數學家很熟悉純科學之間的差異。

    他們所處理的隻是概念,把它的法則用于生活中。

    可是,在具體的生活中,他們受到限制後,隻能屈從于事物的不完美,接受偶然事件的影響。

    同樣,在道德的讨論中,人們應記得,有許多障礙阻攔我們去實踐,而這使人們很容易就讓位于理論。

    &ldquo思想者&rdquo隻面對理論錯誤的危險,而在現實中的&ldquo生活者&rdquo,他有自己的熱情,要接觸其他人,會遇到極大的困難。

    這些來自各方的壓力都使他困惑,使他遭受挫折或者碰到難題。

    他被迫在沒有深思熟慮的情況下,就采取行動;在沒來得及檢驗的情況下,就承擔責任做出選擇。

    他為事情的突然變化感到驚訝,根據表面的現象去改變自己的标準;他因為懶惰或者膽怯被人牽着走;更有甚者,他有時害怕知道什麼是對的,有時發現朋友或敵人都在故意欺騙他。

     因此,這并不奇怪,在很多喧鬧、陷阱和危險之中,即使沒有思想的偏見,可以毫無阻礙地自由行動,人們也不會服從那些既定的規則,反而會在孤獨、安全和甯靜中放棄它們。

    人類目前的情形是,人們能看到的比能得到的要多。

    人們即使保持最高度的警惕和戒心,也絕不能确保每一天過得純潔無瑕;即使投入最團結一緻的思想上的努力,也很少能到達深思熟慮的德行頂峰。

     然而,人們提出&ldquo完美的觀念&rdquo是很有必要的,這能使我們努力進行的工作有個指導方向。

    如果通過有益的警告和宣傳自己的榜樣,提醒其他人避免犯自己的錯誤,克服障礙,那麼即使生活中最不負責的人,也能彌補自己的過失。

     無論多麼習以為常,人們都不應對那些對美德懷有熱情而忽略實踐它的人加以責備。

    世上沒有比用&ldquo虛僞&rdquo這個詞來譴責他更為不公正的了。

    既然他已真誠地相信有能力克服自己的情緒,他不必親自取得勝利,如同一個人相信自己能去航海或旅行,他不必鼓起勇氣或努力親自為之,而可以真誠地推薦其他小觑自己能力的人去做。

     利益使部分人堕落,迫使他們強硬地去反對每個可以加以修正的動機。

    這種利益也讓他們自我矛盾,即他們能提出反對美德的理由,卻不允許這些美德在任何方面表現其影響力。

    他們看見有些人違背自己的利益去行動,卻沒想到這些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自相矛盾。

    有些人為情緒所左右,為微小的歡愉放棄了最重要的追求。

    這些人這樣做,不一定是在改變自己的觀念或認可他們自己的行為。

    就道德或宗教問題而言,他們以行動決定情緒,使每個人盡力承擔影響世界的任務。

    這些人的作品,是不能根據他們的生活來證實的。

    這是因為,他們從不認為在每天的行動中他們有疏忽,他們做的事與自己确立的觀點并不一緻;他們也從未發現宣傳美德的行為,能增加或減少多少他們服從指令的義務。

    隻有通過論證,才能使論證失效。

    無論它是否能讓被論證者信服,其本身都具有同樣的力量。

     這類偏見,不論多麼不合理,總是能廣泛流行。

    因此,每個人都有責任去注意這些偏見,以免讓自己的思想受到幹擾。

    當他渴望得到别人信任時,他應表明信念。

    以道理教人美德好處的人,應用自己的榜樣去證明它的可行。

    這樣去做,至少要求每個人不能因為寫得好而做得比其他人差。

    他也不能憑自己天才的能力,就去想象自己可以自由放任,聲稱自己已超出低等階級的道德水平,請人原諒他缺乏謹慎、忽視美德。

     培根在他那本有影響的曆史書(《自然曆史》)中提供了一些令人渴望的假想之後,建議把比較薄弱的地方,作為人們可以去戰勝它的理由。

    同樣的方法,有時也适用于對道德的努力追求。

    因為在自然的探索中,這位哲人已觀察到了這種追求的現象。

    在我們面前,由于一開始就設立了正面和絕對優秀的标準,盡管甘願卑恭謙虛,不論做到與否,我們終會得到原諒,同時,我們要努力保持自己的觀察,盡管達不到,也要避免止步不前。

     據說,馬修·黑爾爵士為履行嚴格的宗教義務,長期以來都隐姓埋名,避免他在做出些無恥和羞愧的事後,讓自己的名譽掃地。

    出于同樣的理由,作者的一個謹慎做法是,若意識到平時行為不能貫徹自己的箴言,他應隐瞞自己的名字,以免使這些箴言受到損害。

     确實,有許多人因好奇而對成功的作家有更多的認識,可他們卻沒有多少熱情以自己思想的能力去改良社會,期待自己不去進行反對邪惡的争論,或不去讨論适當節制或公平正義的問題,反而是去談些智慧的發展和愉快的俏皮話,或者,至多談些什麼高深的評論、細微的區别、恰當的情緒和優美的措辭。

     這種期待确實華而不實,然而這也是所有人希望的命運,常讓人們感到挫敗而灰心喪氣。

    讀作家的書的人,對作家産生敬愛之心,可與作家做伴又産生了厭惡之情。

    作家大多數時間都在安靜的學習中度過,他的生活方式在季節的變化中一直随遇而安,變得微妙精緻。

    一旦成名,得到足夠多的尊敬後,他便忽視了自己從前感到愉快的那些微細精巧。

    當以作家身份進入社會後,如果他的性情溫和膽怯,知道自己的弱點後,他會缺乏自信感到恥辱;如果他生來就意志果斷,意識到自己的優點後,他會兇狠傲慢:或者他被敬畏的朋友捧場,失去自己的個性,不再記得自己的能力,不能做出自己的判斷;或者他在對立問題上很激動,武斷而頑強地捍衛自己,結果因自己的粗暴而失去能力,因急于求成而名望盡毀。

     盡管一個人擅長一方面,也有可能同樣在另一方面得到成功,然而,優秀的&ldquo寫作與談話&rdquo是兩類不同的事。

    許多順口說出來的趣話,不必用寫作所要求的準确方法和付出完美的勞動,也是完全可以得到的。

    因此,一個完全習慣于研究工作的人,也許沒有現成的想法、流暢的語言,他總是有必要去接受通俗娛樂。

    他們也許通過了解談話提供的線索,來展現自己特别的成就,或者他們本身就沒有太多事先準備好的普通問題能參與談話。

    因為對于這些争辯的問題,若不把其研究概念摻和在談話中,他們是不會從表面文字上輕易放過這些不同性質的問題的。

     從作者的&ldquo作品&rdquo轉換到他的&ldquo談話&rdquo這一過程,就好像從遠距離先觀察一個大城市再進入它的内部。

    從遠處,我們隻看到寺廟的尖頂、宮殿的塔樓,想象它豪華、莊嚴、雄偉。

    可一旦進入城門,我們便發現混亂狹窄的通道、不雅觀的破爛小屋、堵塞的障礙物和籠罩在上空的濃煙。

     ①薩丹納帕路斯(Sardanapalus),亞述帝國最後一位君主。

     漫步者 1750年5月12日 第16期 成名的苦惱 那些雄辯口才如海一樣深的人, 人們發現他淹死在不可通航的小溪裡。

     &mdash&mdash尤維納利斯 漫步者先生: 我是個安分謹慎的年輕人。

    你在最近的文章①中表明,你喜歡這類年輕人并給予他們忠告。

    我一點也不懷疑,你預見了我經曆過的許多困難。

    我順着你的思路,把我的狀況向你公開,因為你的意見,不論意圖如何純真,已經把我卷入困惑中,而且你似乎确能把我從這些困惑中解放出來。

     為安慰我,你告訴我,你認為一個作者很容易找到向世界介紹自己才能的道路,因為&ldquo英格蘭的出版大門是敞開的&rdquo。

    我現在經曆的不幸正與此有關。

    出版的大門确實在大敞大開: 地獄的大門日夜開放, 下去的道路輕松容易。

     &mdash&mdash維吉爾 自我傷害的方法,真是唾手可得。

    我立即把小冊子送給一個出版商,與他簽訂了印幾千份的合同。

    在出版過程中,我常去印刷廠,給予印刷工關心、許諾和獎勵,不斷地催促他們加快出版。

    白天,我快樂地忙于校稿,其他娛樂活動都中止了。

    晚上幸福每時每刻接近,我幾乎無法入眠。

     書終于出版了。

    作為作者,我的心怦怦跳動。

    我挑戰妒忌,駁斥批評,幾近忘乎所以。

    我把名字寫在書的封面上,沒有充分考慮一旦書出版便會産生一種無可挽回的事實。

    也沒去想想,出版書與下地獄可以适當地進行比較,進入容易,返回困難。

    然而,這兩者确實也有不同,一個偉大的天才,會快樂地咽下那瓶喝了能使人&ldquo遺忘&rdquo的水,不再返回他以前的狀态。

     漫步者先生,我現在是一個公認的作家了。

    我要因為盛名之下的所有不幸遭受譴責―一種無法挽回的譴責。

    在書出版後的第一天早上,朋友們聚集在我身邊,而我作為慣例送給每位朋友一本書。

    他們隻看了第一頁,就已十分敬佩,不再繼續讀下去。

    開篇第一頁确實很見功夫:有些段落經過特别加工,比其他文字更耀眼生輝;有些句子筆調細膩飽含精華。

    我向朋友一一指出,而這些都是他們讀時忽視的。

    我請求他們收斂些恭敬,邀請他們到酒店去吃飯,因為非這樣做不足以表示慶賀。

    飯後,大家又開始評書了。

    他們的誇耀常使我失去謹慎。

    我不得不拿起另一杯酒痛飲。

    我經常沒辦法壓制這些贊美的吵鬧,在掌聲中又興奮地喝了一大杯。

     第二天早上,我的另一幫朋友來家裡祝賀。

    他們執着地贊揚,迫使我又一次請客來答謝他們的盛情。

    第三天,又有許多前來祝賀的熟人,我以同樣的方式回敬他們的文雅客氣。

    第四天,那些我第一天招待過的朋友又來了,因為他們在讀完了其他章節後,發現許多深刻有力的句子和精巧的構思。

    這已讓我無法再承受他們重複的恭賀。

    因此,我又一次勸他們到酒店相會,挑選别的題目,以便我能和他們一起交流。

    可是,他們卻忍不住不去關心我的作品。

    當他們的思想完全受此支配時,我的懇求根本不能改變他們談話主題的傾向,于是,我隻好悶悶地喝着紅葡萄酒。

    我清楚,他們的贊揚既不是我的謹慎可以阻止的,也不是我的不滿所能壓制的。

     整周都在文學的狂歡中度過。

    我現在明白,除了與他們在一起,不滿足地渴求贊揚,沒有什麼能比&ldquo才華&rdquo這個東西更昂貴了。

    他們誇耀我的名字足可排列在知識界那些最偉大的生者死者之上。

    為擺脫這炫耀的苦惱,我又破費買了兩大桶波爾圖葡萄酒、十五加侖的亞力酒、十二打幹紅葡萄酒、四十五瓶香槟。

     鑒于此,我決心不再待在家裡,起個大早躲進了咖啡店。

    可我發現,我現在太出名,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與世界的其他人一起分享嘈雜的樂趣。

    一旦進入店裡,我便看到一些人充滿嫉妒的眼神。

    他們試圖隐瞞這些,有時瘋狂大笑,有時伴以蔑視。

    盡管這樣虛僞,我也能看到他們心中充滿敵意。

    由于嫉妒本身可以受到它自己的懲罰,我便經常放縱自己,用自己存在的炫耀來折磨他們。

     盡管我也能從羞辱我的對手身上得到一點滿足,可是,我的仁慈決不容忍我在朋友的恐懼中享受快樂。

    作品出版後,我一直很注意,不要給自己太多預先估計的優越感,要克制自己,做到最苛刻的謙卑。

    确實,這不是不可能,我有時能保持思想的沉默,用以表明我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意識。

    或者,我抓住機會打斷談話,不讓講話者為難,花時間來開導他。

    确實,這些同伴開始表現得很荒謬,或者,我清楚,他們超出了自己擅長的讨論話題,為此,我有兩天以敲打手指頭的方式,發洩對他們的不滿。

    可我通常還是表現出很尊重人的舉止,即使對那些愚昧者,也隻是在心裡憐憫他們。

    然而,盡管我如此謹慎從事,為人榜樣,人們對少有的天才仍普遍感到恐懼。

    人類是非常不願意使自己變得更聰明的。

    我發現,現在這幾天,所有熟悉的人都在回避我:我敲門,沒有人在家;我進入咖啡店,别人和我隔開桌位。

    我生活在城鎮,就像獅子在沙漠、老鷹在石林,太偉大以至于難以交朋友、難以進行社交活動。

    這種不幸福的高不可攀和令人恐懼的優勢,使我感受到注定該譴責的孤獨。

     我的個性不僅使人感到害怕,還讓自己背上負擔。

    我天生愛說,不願多加思考,喜歡無拘束地表達自己的情緒。

    我使用滑稽的評論和幻想的形象,讓思想輕松活潑,可是,現在我的一言一行變得重要了。

    我有些害怕說出我的觀點,至少擔心話說得太匆忙,卻成了格言警句,犯下傷害大半個民族的錯誤。

    想着人們對我成功寄予的厚望,演講時我經常要停頓一下,反思所要講的是否體現自己的水平。

     先生,這足以構成我的不幸了,可還有更大的災難在後頭。

    你一定讀過蒲柏和斯威夫特的作品,知道有些人為了從出版他們的書中謀利,如何在盜版書商的慫恿下,為了手稿掠奪他們的壁櫃,打破他們的箱子。

    當然,還有許多書在店裡銷售,一些你從不懷疑的人正等着牟利。

    當一些人的名字具有可銷售的紙面價值時,這些人的書同樣可能被人盜竊。

    對這種顧慮,起初我很警惕。

    确實,我也有充足的理由保持警惕,因為我發現許多人在觀察我的面部表情,他們的好奇心已表明他們決意要打我的主意。

    我馬上離開這個地方,可在别處又發現同樣可疑的行為。

     有人可能受到懲罰,而我被人糾纏。

    我有充足的理由證明,有十一個畫家正尾随我,因為每位畫家都知道,誰先畫出我的肖像誰就發财。

    我經常更換假發,戴帽遮擋雙眼。

    我這樣做,是希望能使他們分辨不清,因為你知道,賣我的肖像卻不讓我分享利潤,這是不公平的。

     然而,我保護文字的痛苦,并不亞于保護我的臉面。

    我既不敢攜帶這些紙稿,也不敢把它們留下。

    我确實采取過一些措施保護它們―把它們放進鐵箱,用鎖鎖在壁櫃裡。

    每周我更換住所五次,總是在子夜時分暗中進行。

     由于突出的天賦得到如此強烈的認可,我就像一個隐士那樣,孤獨地生活,既有守财奴的焦慮,又有逃犯的警覺。

    我害怕和人見面,以免被人複制;害怕演講,以免有損我的名聲;害怕寫信,以免收信人發表我的信件。

    我總是坐卧不安,以免我的仆人偷我的文章去賣,或我朋友拿它去公開發表。

    這實在是一種高居于其他人之上的處境。

    這就是我要向你表達的情緒。

    也許你能告訴我,如何摘下這個戴起來惹麻煩的桂冠,如何回到平靜的歡樂氣氛中,找到那塊一流作家命定被禁止去的淨土。

     讀者Misellus ①指第10期。

     漫步者 1750年5月15日 第17期 幸福與死亡 對那些心靈虛弱,生活在疑慮和恐懼中的人, 請變戲法的牧師為他們補習神谕; 直到最後死亡之時, 我的靈魂必定甯靜安息。

     &mdash&mdash《盧坎①的警句》 據記載,有些東方君主,在宮中雇用專職官員,叫他每天早上在固定的時刻前來提醒國王:&ldquo陛下,别忘了您會死去。

    &rdquo雅典的梭倫把目前脆弱和不穩定的狀态看得非常重要,為後世留下這樣的訓誡:&ldquo讓你的雙眼盯住生命的結束。

    &rdquo 經常嚴肅地思考那個終止我們的所有計劃和剝奪我們的所有物的死亡時刻,确實能讓我們以公平和理性來最有效地規範我們的日常生活。

    一個嚴肅地思考從生到死的問題并開始他每一天生活的人,将不會做出任何邪惡的壞事,也不會屢犯荒唐的錯誤。

     在這個世界上,人們的幸福之所以會受到幹擾,是因為人們有欲望、悲哀和恐懼。

    面對這些欲望、悲哀和恐懼,對死亡的思考是一劑合适有效的救治良方。

    因此,愛比克泰德說過,經常想想貧窮、流放和死亡,你将不會沉溺于強烈的欲望,或者能放棄卑賤的想法。

     人們在點燃起追求共同目标的火花,反思内心激蕩着怎樣興奮的渴求時,就能很容易理解、認同愛比克泰德這句基于正确觀察的格言。

    在人們完全實現他們想象的追求之前,他們會表達出自己未來擁有的喜悅,讓自己的思想去承受思考它的痛苦。

    除非得到成功,他們不去幻想任何快樂,或者,除非失敗,他們不去設想任何痛苦。

    與那些擺在面前的偉大目标相比,我們把上帝施舍于生命中的任何慷慨和其他種種滿足,當作無關緊要而忽視不顧,當作妨礙行動而抛在一邊,或者當作前進路上的攔路物而踩在腳下。

     每個人都曾有過親身經曆,當一個患急性或慢性疾病的病人在其面前死去時,他會表現出多麼強烈的情緒。

    在死亡臨近的最後時刻,什麼偉大的強烈影響,什麼耀眼的财富,什麼敬佩的贊美,什麼衆生對自己的哀求,所有這一切都顯得幻滅和空洞。

    如果同樣的思想一直支配我們,這類同樣的情緒就會重複地表現出來。

    人們不難發現,這時誰要是不停地伸出雙手,力圖抓住那些不能保持的東西将是多麼愚昧;誰要是耗費生命,盡力地增加新的塔樓來滿足自己的野心會是多麼荒唐,這就好比當地基在晃動時,建立在它上面的一切物體都會倒塌一樣。

     所有&ldquo嫉妒&rdquo與&ldquo欲望&rdquo都是成比例的。

    基于&ldquo制服他人才能獲得滿足&rdquo這一心理,我們勝過他人的同時,自會感到某種不安。

    因此,隻要克制過分的欲望,就能讓心靈擺脫嫉妒的腐蝕,免除這個比其他多數罪惡還要嚴重的邪惡。

    因為嫉妒會折磨我們,使我們憎恨世界,使用卑鄙的手段,玩弄肮髒的陰謀。

    那些想到自己很快就要死亡的人,他會把怎麼才能完美結束自己的人生,作為最重要的事來考慮。

    因此,他會平靜地想到,無論是哪種手段,隻要達不到這個目的,都是無用的。

    經常思考自己生命短促的人都能發現,其他人的狀态不會更長久,那些自己先得手并不會持久的東西,并不能使競争對手狀況得到多少改善,就如同一個從别人手裡奪走獎品的人,不會讓自己比其他人有更多優越感,況且這個獎品微不足道,不值得拼命地反對。

     &ldquo憂傷&rdquo是善良和溫柔之心所産生的特别情緒。

    憂傷同樣可以因思考死亡得以消除或減輕。

    如果我們堅持以這個&ldquo擁有的事物難以确定&rdquo的永恒理性,來欣賞所有上天賜福于人類的狀況,我們的悲哀自會消除。

    人們應當記住,無論我們手裡占有什麼事物都是很有限的,這有限能給我們最活躍的希望一些承諾,可成千上萬的偶然事件,又使這有限的時間越來越少。

    因此,人們不應後悔自己的過失,因為我們無法估算這些過失的價值。

    可是,盡管我們對這些過失的價值,不能确定它的最小量是多少,卻能充分肯定它的最大量是多少。

    為此,我們應當确信,即使是這最大量的損失,也不應為之有什麼遺憾。

     如果某種情緒極大地破壞了我們的理解力,但還沒有傷害我們去欣賞由理性适當規範給我們帶來的生活的優越性時,此刻雖然我們發現自己沉浸在悲哀中,為那些消失而無可挽回的事感到無比痛苦,但我們接受&ldquo思考死亡&rdquo這個藥方還不算太遲。

    為此,我們應有效地思考人生不穩定的狀态,注意避免憂傷所導緻的荒唐行為,因為如果這種哀傷的情緒稍微持續下去,連我們自己也會被帶走。

     至于最痛苦最傷心的&ldquo悲痛&rdquo,它是由我們失去最親愛的人引起的。

    可以這樣說,人類在生死之間所建立的友情,不過是這樣一種關系,即人們有時必須要為他人的死亡哀悼。

    這種死亡的悲哀,總是會使生者感到痛苦,而這些痛苦與受到安慰的程度成正比;生者可以感受到痛苦,但無論這痛苦有多麼強烈,他死去的朋友都不必忍受了。

     &ldquo恐懼&rdquo是人類所有熱情中最強烈和最不可抗拒的情緒。

    人們同樣可以用思考死亡這個普遍的思想藥方來克服恐懼。

    人們要經常地思考死亡,因為它向人們揭示整個人類美好的幻滅,同樣,它也能讓人們意識到,大地上出現的所有邪惡都微不足道。

    這些邪惡不會比受難者更持久,因為根據古老的說法,&ldquo越暴力的事件,必定越短暫&rdquo。

    最殘酷的災難,因自然而導緻的不幸必定很快就結束。

    靈魂不能長期被禁锢,它不但會飛走,還會把屍體留給怨恨的人們。

     高高飛翔者嘲笑下面破碎的建築物。

     &mdash&mdash盧坎 人類之間最能彼此相威脅的事,就是以&ldquo死亡&rdquo要挾。

    确實,我們會突然地死去,誰也無法阻止。

    然而,以犧牲美德為代價,去求得死亡緩期的人,不能成為高尚的人。

    盡管一個人不知道自己能買下的這部分時間有多長,但一定清楚,無論它長或短,回憶起獲得這段生命的代價時,他會覺得這些代價的價值将越來越少。

    他清楚,他毀滅了自己的幸福,可不能肯定他能延長自己的生命。

     &ldquo生命短暫&rdquo的事實,應能調和我們的情緒,同樣地,也能适當地約束人們的計劃。

    最偉大的天才和最積極的努力活動,都不能使其能力超出一定範圍。

    征服世界的計劃是暴君的瘋狂,希望在所有科學上都達到優秀是文人英雄的愚昧,這兩類人最終都會發現,他們努力追求的是一種人類被拒絕達到的最高峰。

    他們要得到某種榮耀的虛妄野心,超出了人類難以達到的上帝的永恒法則,他們因此喪失了許多使自己發揮作用的機會,失去了很多使自己幸福快樂的時光。

     君主因設計偉大計劃而失敗的例子,早已記錄在世界曆史中,可對于大多數人,幾乎沒有什麼用,因為他們對這些關于自己不會犯的錯誤的勸誡,毫無興趣。

    然而,學者雄心壯志的命運,值得每個人去思考:在各種無止境的追求中,難道有些人一點也不為浪費自己偉大的才能而感到後悔嗎?在提出一些目标上,因新奇而受誘惑,難道有些人一點也不哀憐雄偉計劃突然夭折嗎?難道有些人不是因太在意作品的錯誤,又因自己著作計劃太宏大而留下未完成的遺憾嗎? 思考一下,人們的思想能走多遠而不是我們的體力能做多少事,這總是令人感興趣的問題。

    然而,人們繼續處在這種思想與實際不同的複雜矛盾狀态下,我們的責任便是,&ldquo通過尊重他人來規範我們創造的部分能力&rdquo。

    我們不應縱容肉體享樂的欲望,因為它會傷害我們智力的元氣。

    我們的思想也不應為計劃而滿足,因為我們知道,我們有限的生命在企圖實現它時必定會失敗。

    考慮到我們生存的不确定,應随時确定我們計劃的範圍,增加激發我們努力工作的動力。

    當我們發現自己傾向于龐大的計劃,或者我們在努力工作中容易懶散遲緩時,我們也許應想到用醫學之父②這句話來檢讨自己或者激勵自己:&ldquo生命短促,藝術長存。

    &rdquo ①盧坎(Lucan),羅馬詩人。

     ②指希波克拉底,古希臘醫師。

     漫步者 1750年5月19日 第18期 論婚姻(一) 無辜的繼母知道 不應為孤兒草拟有害的計劃; 有尊嚴的妻子不應支配她的丈夫, 也不應相信她誠實的愛人做出不守信的誓言: 兩人相愛所求的嫁妝, 父親的美德和貞潔的名聲, 維系婚姻長久不斷的紐帶。

     &mdash&mdash賀拉斯 據我觀察,在人類行為中,相比其他問題,婚姻是人們最常談到的話題。

    盡管受自然的支配和上帝的安排,婚姻常常是痛苦的根源。

    那些深受其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