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6節

關燈
們一起隻過了大約十五個月的日子。

    黨不允許離婚,但是如果沒有子女卻鼓勵分居。

     凱瑟琳是個頭發淡黃、身高體直的女人,動作幹淨利落。

    她長長的臉,輪廓鮮明,要是你沒有發現這張臉的背後幾乎是空空洞洞的,你很可能稱這種臉是高尚的。

    在他們婚後生活的初期,他就很早發現——盡管這也許是因為他對她比對他所認識的大多數人更有親密的了解機會——她毫無例外地是他所遇到過的人中頭腦最愚蠢、庸俗、空虛的人。

    她的頭腦裡沒有一個思想不是口号,隻要是黨告訴她的蠢話,她沒有、絕對沒有不盲目相信的。

    他心裡給她起了個外号叫人體“錄音帶”。

    然而,要不是為了那一件事情,他仍是可以勉強同她一起生活的。

    那件事情就是性生活。

     他一碰到她,她就仿佛要往後退縮,全身肌肉緊張起來。

    摟抱她象摟抱木頭人一樣。

    奇怪的是,甚至在她主動抱緊他的時候,他也覺得她同時在用全部力氣推開她。

    她全身肌肉僵硬使他有這個印象。

    她常常閉着眼睛躺在那裡,既不抗拒,也不合作,就是默默忍受。

    這使人感到特别尴尬,過了一陣之後,甚至使人感到吃不消。

    但是即使如此,他也能夠勉強同她一起生活,隻要事先說好不同房。

    但是奇怪的是,凱瑟琳居然反對。

    她說,他們隻要能夠做到,就要生個孩子。

    這樣,一星期一次,相當經常地,隻要不是辦不到,這樣的情況就要重演一次。

    她甚至常常在那一天早晨就提醒他,好象這是那一天晚上必須要完成的任務,可不能忘記的一樣。

    她提起這件事來有兩個稱呼。

    一個是“生個孩子”,另一個是“咱們對黨的義務”(真的,她确實是用了這句話)。

    不久之後,指定的日期一臨近,他就有了一種望而生畏的感覺。

    幸而沒有孩子出世,最後她同意放棄再試,不久之後,他們倆就分手了。

     溫斯頓無聲地歎口氣。

    他又提起筆來寫: 她一頭倒在床上,一點也沒有什麼預備動作,就馬上撩起了裙子,這種粗野、可怕的樣子是你所想象不到的。

    我—— 他又看到了他在昏暗的燈光中站在那裡,鼻尖裡聞到臭蟲和廉價香水的氣味,心中有一種失敗和不甘心的感覺,甚至在這種時候,他的這種感覺還與對凱瑟琳的白皙的肉體的想念摻雜在一起,盡管她的肉體己被黨的催眠力量所永遠冰凍了。

    為什麼總得這樣呢?為什麼他不能有一個自己的女人,而不得不隔一兩年去找一次這些爛污貨呢?但是真正的情合,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黨内的女人都是一樣的。

    清心寡欲的思想象對黨忠誠一樣牢牢地在她們心中紮了根。

    通過早期的周密的灌輸,通過遊戲和冷水浴,通過在學校裡、少年偵察隊裡和青中團裡不斷向她們灌輸的胡說八道,通過講課、遊行、歌曲、口号、軍樂等等,她們的天性已被扼殺得一幹二淨。

    他的理智告訴他自已,一定會有例外的,但是他的内心卻不相信。

    她們都是攻不破的,完全按照黨的要求那樣。

    他與其說是要有女人愛他,不如說是更想要推倒那道貞節的牆,那怕隻是畢生一二次。

    滿意的性交,本身就是造反。

    性欲是思想罪。

    即使是喚起凱瑟琳的欲望——如果他能做到的話——也是象誘奸,盡管她是自己的妻子。

     不過剩下的故事,他得把它寫下來。

    他寫道: 我燃亮了燈。

    我在燈光下看清她時—— 在黑暗裡呆久了,煤油燈的微弱亮光也似乎十分明亮。

     他第一次可以好好的看一看那女人。

    他已經向前走了一步,這時又停住了,心裡既充滿了欲望又充滿了恐懼。

    他痛感到他到這裡來所冒的風險。

    完全有可能,在他出去的時候,巡邏隊會逮住他;而且他們可能這時已在門外等着了。

    但是如果他沒有達到目的就走——! 這得寫下來,這得老實交代。

    他在燈光下忽然看清楚的是,那個女人是個老太婆(old)。

    它的臉上的粉抹得這麼厚,看上去就象硬紙闆做的面具要折斷的那樣。

    它的頭發裡有幾绺白發,但真正可怕的地方是,這時她的嘴巴稍稍張開,裡面除了是個漆黑的洞以外沒有别的。

    她滿口沒牙。

     他潦草地急急書寫: 我在燈光下看清了她,她是個很老的老太婆,至少有五十歲。

    可是我還是上前,照幹不誤。

     他又把手指按在跟皮上。

    他終于把它寫了下來,不過這仍沒有什麼兩樣。

    這個方法并不奏效。

    要提高嗓門大聲叫罵髒話的沖動,比以前更強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