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卷 桂員外途窮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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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家嘔氣,又路上往來受了勞碌,歸家一病三月。

    施還尋醫問蔔,諸般不效,亡之命矣夫!衣多棺停,一事不辦,隻得将祖房絕賣與本縣牛公子管業。

    那牛公子的父親牛萬戶久在李平章門下用事,說事過錢,起家百萬。

    公子倚勢欺人,無所不至。

    他門下又有個用事的叫做郭刁兒,專一替他察訪孤兒寡婦便宜田産,半價收買。

    施還年幼,嶽丈支公雖則鄉紳,是個厚德長者,自己家事不屑照管,怎管得女婿之事。

    施小舍人急于求售,落其圈套,房産值數千金,郭刁兒于中議估,隻值四百金。

    以百金壓契,餘俟出房後方交;施還想營葬遷居,其費甚多,百金不能濟事,再三請益,隻許加四十金。

    還勉支葬事,丘垅已成,所餘無幾。

    尋房子不來,牛公子雪片差人催促出屋。

    支翁看不過意,親往谒牛公于,要與女婿說個方便。

    連去數次,并不接見。

    支翁道:“等他回拜時講。

    ”牛公子卻蹈襲個典故,是孔子拜陽貨之法,陰亡而往。

    支翁回家,連忙又去,仍回不在家了。

    支翁大怒,與女婿說道:’那些市井之輩,不通情理,莫去求他!賢婿且就甥館權住幾時,待尋得房子時,從容議遷便了。

    ” 施還從嶽父之言,要将家私什物權移到支家。

    先拆卸祖父卧房裝招,往支處修理。

    于乃祖房内天花闆上得一小匣,重重封固。

    還開看之,别無他物,隻有帳簿一本,内開:某處埋銀若幹,某處若幹,如此數處。

    未寫“九十翁公明親筆”。

     還喜甚,納諸袖中,分付衆人且莫拆動。

    即詣支翁家商議。

    支翁看了帳簿道:“既如此,不必遷居了。

    ”乃随婿到彼,先發卧房檻下左柱嗓邊,簿上載内藏銀二千兩。

    果然不謬。

    遂将銀一百四十兩與牛公子贖房。

    公子執定前言,勒捎不許。

     支翁遍求公子親戚往說方便,公子索要加倍,度施家沒有銀子。

    誰知藏錨充然,一天平兌足二百八十兩。

    公子沒理得講,隻得收了銀子,推說文契偶尋不出,再過一日送還。

    哄得施還轉背,即将悔産事訟于本府。

     本本府陳太守正直無私,索知牛公子之為人,又得支鄉宦替女婿分訴明白。

    斷今回贖原價一百四十兩,外加契面銀一十四兩,其餘一百二十六兩追出助修學宮,文契追還施小官人,郭刁兒坐教唆問杖。

    牛公子羞變成怒,寫家書一封,差家人往京師,捏造施家三世惡單,教父親讨李平章關節,托囑地方上司官,訪拿施還出氣。

    誰知人謀雖巧,天理難容,  正是: 下水拖人他未溺,逆風點火自先燒。

     那時元順帝失政,紅中賊起,大肆劫掠。

    朝廷命樞密使咬咬征讨。

    李平章私受紅中賊賄賂,主張招安。

    事發,坐同逆系獄。

    窮治黨與,牛萬戶系首名,該全家抄斬,頃刻有诏書下來。

    家人得了這個兇信,連夜奔回說了。

    牛公子驚慌,收拾細軟家私,帶妻攜女,往海上避難。

    遇叛寇方國珍遊兵,奪其妻妾金帛,公子刀下亡身,此乃作惡之報也。

     卻說施還自發了藏鋁,贖産安居,照帳簿以次發掘,不爽分毫,得财巨萬。

     隻有内開桑棗園銀杏樹下埋藏一千五百兩,隻剩得三個空壇。

    隻道神物化去,“付之度外,亦不疑桂生之事。

    自此遍贖田産,又得支翁代為經理,重為富室,直待服閡成親,不在話下。

     再說桂員外在會稽為财主,因田多役重,官府生事侵漁,甚以為苦。

    近鄰有尤生号尤滑稽,慣走京師,包攬事幹,出入貴人門下。

    員外一日與他商及此事。

     尤生道:“何不入粟買官,一則冠蓋榮身,二則官戶免役,兩得其便。

    ”員外道:“不知所費幾何?仗者兄斡旋則個!”尤生道:“此事吾所熟為,吳中許萬戶、衛千兵都是我替他幹的,見今腰金衣紫,食祿幹石。

    兄若要做時,敢不效勞,多不過三千,少則二千足矣。

    ”桂生惑于其言,随将白金五十兩付與尤生安家。

    又收拾三千餘金,擇日同尤生赴京。

    一路上尤生将甜言美語哄誘桂生,桂生深信,與之結為兄弟,一到京師,将三千金唾手付之,恣其所用。

     隻要烏紗上頂,那顧白鈕空囊。

     喲過了半年,尤生來稱賀道:“恭喜吾兄,旦夕為貴人矣!但時宰貪甚,凡百費十倍昔年。

    三千不勾,必得五千金方可成事。

    ”桂遷已費了三千金,隻恐前功盡棄,遂托尤生在勢要家惜銀二千兩,留下一半,以一千付尤生使用。

    又過了兩三個月,忽有隸卒四人傳命:新任親軍指使老爺請員外講話。

    桂遷疑是堂官之流,問:“指使老爺何姓?”隸卒道:“到彼便知,今不可說:“桂遷急整衣冠,從四人到一大街門,那老爺烏紗袍帶,端坐公堂之上。

    二人跟定桂遷,二人先人報。

     少頃聞堂上傳呼喚進。

    桂遷生平未入公門,心頭突突地跳。

    軍校指引到于堂檐之下,喝教跪拜。

    那官員全不答禮,從容說道:“前日所付之物,我已便宜借用,僥寺得官。

    相還有日,決不相負。

    但新任缺錢使用,知汝囊中尚有一千,可速借我,一井送還。

    ”說罷,即命先前四卒:“押到下處取銀回話。

    如或不從,仍押來受罪,決不輕貸。

    ”桂遷被隸卒逼勒,隻得将銀交付去訖,敢怒而不敢言。

    明日,債主因桂生功名不就,執了文契取索原銀。

    桂遷沒奈何,特地差人回家變産,得二千餘,加利償還。

     桂遷受了這場屈氣,沒告訴處,羞回故裡。

    又見尤滑稽乘馬張蓋,前呼後擁,眼紅心熱,忍耐不過,狠一聲:“不是他,就是我!”往鐵匠店裡打下一把三尖利刀,藏于懷中,等尤生明日五鼓入朝,刺殺他了,便償命也出了這口悶氣。

    事不關心,關心者亂,打點做這節非常的事,夜裡就睡不着了。

    看見月光射窗,隻道天明,慌忙起身,聽得禁中鼓才三下,複身回來,坐以待旦。

    又捱了一個更次,心中按納不住,持刀飛奔尤滑稽家來。

    其門尚閉,旁有一窦,自己立腳不住,不覺兩手據地,鑽入窦中。

    堂上燈燭輝煌,一老翁據案而坐,認得是施濟模樣,自覺羞慚。

    又被施公看見,不及躲避,欲與拱揖,手又伏地不能起。

    隻得爬向膝前,搖尾而言:“向承看顧,感激不忘。

    前日令郎遠來,因一時手頭不便,不能從厚,非負心也,将來必當補報。

    ”隻見施君大喝道:“畜生讨死吃,隻管吠做甚麼!”桂見施君不聽其語,心中甚悶。

    忽見施還自内出來,乃銜衣獻笑,謝昔怠慢之罪。

     施還罵道:“畜生作怪了。

    一腳踢開。

     桂不敢分辨,俯首而行,不覺到廚房下,見施母嚴老安人坐于椅上,分派肉羹。

    桂聞肉香,乃左右跳躍良久,蹲足叩首,訴道:“向郎君性急,不能久待,以緻老安人慢去,幸勿記懷!有餘肉幸見賜一塊。

    ”隻見嚴老母喚侍婢:“打這畜生開去。

    養娘取竈内火叉在手,桂大驚,奔至後園。

    看見其妻孫大嫂與二子桂高、桂喬,及少女瓊枝,都聚一處。

    細認之,都是犬形,回顧自己,亦化為犬。

    乃大駭,不覺垂相,問其妻:“何至于此?”妻答道:“你不記得水月觀音殿上所言乎?‘今生若不能補答,來生誓作犬馬相報。

    冥中最重誓語,今負了施君之恩,受此果報,複何說也。

    桂抱怨道:“當初桑棗園中掘得藏鍘,我原要還施家債負,都聽了你那不賢之婦,瞞昧入己。

    及至他母子遠來相投,我又欲厚贈其行,你又一力阻擋。

    今日之苦,都是你作成我的。

    其妻也罵道:“男子不聽婦人言。

    我是婦人之見,準教你句句依我?”二子上前勸解道:“既往不咎,徒傷和氣耳。

    腹中餒甚,覓食要緊。

    ” 于是夫妻父子相牽,同至後園,繞魚池而走。

    見有人糞,明知龌龊,因餓極姑嗅之,氣息亦不惡。

    見妻與二兒攢聚先咬,不覺垂涎,試将舌欲,味覺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