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新令的潛本文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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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兒是個妓女,每日裡迎客送客,強顔作笑,受盡欺淩,對真正的婚姻生活她不敢渴求,終身無靠,老大色衰,其境更慘,若有一種暫時的愛戀也就心滿意足了。

     她的酒令: 女兒悲,将來終身指靠誰?女兒愁,媽媽打罵何時休?女兒喜,情郎不舍還家裡。

    女兒樂,住了箫管弄弦索。

     (曲子)豆蔻開花三月三,一個蟲兒往裡鑽。

    鑽了半日不得進去,爬到花兒上打秋千。

     肉兒小心肝,我不開了你怎麼鑽? (酒底)桃之夭夭。

     雲兒“令”中的“悲、愁、喜、樂”,正是妓女生涯的全部内容,無須細說。

    她唱的這支曲子則可深究,通篇用了“花”和“蟲”兩個意象,“蟲兒往裡鑽”而不得入,因為“我不開了你怎麼鑽”,而且用的是一個女性的口吻,稱對方為“肉兒小心肝”,正如西北民歌中的女性常稱所愛的男性為“肉肉”一樣。

    這個曲子完全是一個性過程的借喻的表達,帶着屬于特定場景的挑逗、誘惑、戲谑、調情!這種體驗,隻有像雲兒這種身份的女子才說得出。

     按書中順序,接下來是薛蟠的酒令了。

    因他的那段奇文,素稱之為“薛蟠體”,且留到最後分析,先說蔣玉菡的酒令。

     蔣玉菡是一個唱小旦的男伶,藝名琪官,生得妩媚溫雅,頗有女兒之風。

    作為一個戲子,社會地位本已低賤,更難容忍的是,許多達官貴人将其作為淫狎的對象,所謂“好男風”即是。

    賈寶玉受到賈政鞭笞,就是因為蔣玉菡失蹤、忠順王不可一日離開他而來賈府索人所引起的,其命運的悲慘可想而知。

    他渴望的是恢複作為一個男人的性别特征,能夠像常人一樣的娶妻成家,過“夫唱婦随”的生活,即使這種生活貧困、多難、分離。

    他的酒令的全都内容,都表現的是這個: 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歸。

    女兒愁,無錢去打桂花油。

    女兒喜,燈花并頭結雙蕊。

    女兒樂,夫唱婦随真和合。

     (曲子)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嬌,恰便是活神仙離碧霄。

    度青春,年正小;配鸾鳳,真也着。

    呀!看天河正高,聽谯樓鼓敲,剔銀燈同入鴛帏悄。

     (酒底)花氣襲人知晝暖。

     蔣玉菡唱的“曲子”,很本色當行,既不似寶玉的那般文雅,亦不似馮紫英的那樣淺俗,是地道的戲詞,這是很符合他“伶”的身份的。

     薛蟠的酒令,因他素不習詩書,又沒有靈性,說起來吞吞吐吐,全靠衆人“點醒”才得以完成,但是很符合他的性格、素養和日常的行為舉止。

    他可說是個“濫淫”的蠢物,除了熟悉最為鄙俗的生活場景,便是直接的性體驗,毫不掩飾,直裸裸地将這些内容進入他的“創作”: 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

    女兒愁,繡房撺出個大馬猴。

    女兒喜,洞房花燭朝慵起。

    女兒樂,一根()()往裡戳。

     (曲子)一個蚊子哼哼哼,兩個蒼蠅嗡嗡嗡…… 這便是“薛蟠體”,庸俗、無聊、淺露、下流! 在别人和他作“令”時,他的言詞舉動,更可作為他的“創作”的注釋,整個就是一個色情狂的形象。

     雲兒說“女兒悲,将來終身指靠誰”時,薛蟠說:“我的兒,有你薛大人在,你怕什麼?”當蔣玉菡說到“酒底”是“花氣襲人知晝暖”時,他說:“襲人可不是寶貝是什麼!你們不信,隻問他(寶玉)。

    ”“弄得寶玉沒好意思起來”。

    當他作“令”說到“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衆人大笑,他振振有詞地解釋:“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是?一個女兒嫁了漢子,要當忘八,他怎麼不傷心呢?”寶玉出去解手,蔣玉菡亦跟出,兩人互訴仰慕之心,互贈禮物,薛蟠擺出一付抓奸的架勢,“隻聽一聲大叫:‘我可拿住了!’隻見薛蟠跳了出來……” 隻有這種龌龊的人物,才能創造出這種龌龊的“薛蟠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