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藻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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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你敢！&rdquo财喜也陡然轉過身來，握緊了拳頭，眼光逼住了秀生的面孔。
秀生似乎全身都在打顫了：&ldquo我敢就敢，我活厭了。
一年到頭，催糧的，收捐的，讨債的，逼得我苦！吃了今天的，沒有明天，當了夏衣，贖不出冬衣，自己又是一身病，&hellip&hellip我活厭了！活着是受罪！&rdquo 财喜的頭也慢慢低下去了，拳頭也放松了，心裡是又酸又辣，又像火燒。
船因為沒有人把橹，自己橫過來了：财喜下意識地把住了橹，推了一把，眼睛卻沒有離開他那可憐的侄兒。
&ldquo唉，秀生！光是怨命，也不中用。
再說，那些苦處也不是你老婆害你的；她什麼苦都吃，幫你對付。
你罵她，她從不回嘴，你打她，她從不回手。
今年夏天你生病，她服侍你，幾夜沒有睡呢。
&rdquo 秀生惘然聽着，眼睛裡漸漸充滿了淚水，他像熔化似的軟癱了蹲在船闆上，垂着頭；過一會兒，他悲切地自語道： &ldquo死了幹淨，反正我沒有一個親人！我死了，讓你們都高興。
&rdquo &ldquo秀生！你說這個話，不怕罪過麼？不要多心，沒有人巴望你死。
要活，大家活，要死，大家死！&rdquo &ldquo哼！沒有人巴望我死麼？嘴裡不說，心裡是那樣想。
&rdquo &ldquo你是說誰？&rdquo财喜回過臉來，搖橹的手也停止了。
&ldquo要是不在眼前，就在家裡。
&rdquo &ldquo啊喲！你不要冤枉好人！她待你真是一片良心。
&rdquo &ldquo良心？女的拿綠頭巾給丈夫戴，也是良心！&rdquo秀生的聲音又提高了，但不憤怒，而是從悲痛，無自信力，轉成的冷酷。
&ldquo哎！&rdquo财喜隻出了這麼一聲，便不響了。
他對于自己和秀生老婆的關系，有時也極為後悔，然而他很不贊成秀生那樣的見解。
在他看來，一個等于病廢的男人的老婆有了外遇，和這女人的有沒有良心，完全是兩件事。
可不是，秀生老婆除了多和一個男人睡過覺，什麼也沒有變，依然是秀生的老婆，凡是她本分内的事，她都盡力做而且做得很好。
然而财喜雖有這麼個意思，卻沒有能力用言語來表達；而看着秀生那樣地苦悶，那樣地誤解了那個&ldquo好女人&rdquo，财喜又以為說說明白實屬必要。
在這樣的夾攻之下，财喜暴躁起來了，他洩怒似的用勁搖着橹，&mdash&mdash一味的發狠搖着，連方向都忘了。
&ldquo啊喲！他媽的，下雪了！&rdquo财喜仰起了他那為困惱所灼熱的面孔，本能地這樣喊着。
&ldquo呵！&rdquo秀生也反應似的擡起頭來。
這時風也大起來了，遠遠近近是風卷着雪花，旋得人的眼睛都發昏了。
在這港灣交錯的千頃平疇中恃為方向指标的小廟，涼亭，墳園，石橋，乃至年代久遠的大樹，都被滿天的雪花攪旋得看不清了。
&ldquo秀生！趕快回去！&rdquo财喜一邊叫着，一邊就跳到船頭上，搶起一根竹篙來，左點右刺，立刻将船駛進了一條小小的橫港。
再一個彎，就是較闊的河道。
财喜看見前面雪影裡仿佛有兩條船，那一定就是同村的打蕰草的船了。
财喜再跳到了船梢，那時秀生早已青着臉咬着牙在獨力扳搖那支大橹。
财喜搶上去，就叫秀生&ldquo拉繃①&rdquo&mdash&mdash ①&ldquo拉繃&rdquo，是推拉那根吊住橹的粗繩，在搖船上，是比較最不費力的工作。
&mdash&mdash作者原注。
&ldquo哦&mdash&mdash呵！&rdquo财喜提足了胸中的元氣發一聲長嘯，橹在他手裡像一條怒蛟，豁嚓嚓地船頭上跳躍着浪花。
然而即使是&ldquo拉繃&rdquo，秀生也支撐不下去了。
&ldquo你去歇歇，我一個人就夠了！&rdquo财喜說。
像一匹駿馬的快而勻整的走步，财喜的兩條鐵臂膊有力而勻整地扳搖那支橹。
風是小些了，但雪花的朵兒卻變大。
财喜一手把橹，一手倒脫下身上那件破棉襖回頭一看，縮做一堆蹲在那裡的秀生已經是滿身的雪，就将那破棉襖蓋在秀生身上。
&ldquo真可憐呵，病，窮，心裡又懊惱！&rdquo财喜這樣想。
他覺得自己十二分對不起這堂侄兒。
雖則他一年前來秀生家寄住，出死力幫助工作，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然而鬼使神差他竟和秀生的老婆有了那麼一回事，這可就像他的出死力全是别有用心了。
而且秀生的懊惱，秀生老婆的挨罵挨打，也全是為了這呵。
财喜想到這裡，便像有一道冰水從他背脊上流過。
&ldquo我還是走開吧？&rdquo他在心裡自問。
但是一轉念，就自己回答：不！他一走，田裡地裡那些工作，秀生一個人幹得了麼？秀生老婆雖然強，到底也支不住呵！而況她又有了孩子。
&ldquo孩子是一朵花！秀生，秀生大娘，也應該好好活着！我走他媽的幹麼？&rdquo财喜在心裡叫了，他的突出的下巴努力扭着，他的眼裡放光。
像有一團火在他心裡燒，他發狠地搖着橹；一會兒追上了前面的兩條船，又一會兒便将它們遠遠撇落在後面了。
那一天的雪，到黃昏時候就停止了。
這小小的村莊，卻已變成了一個白銀世界。
雪覆蓋在矮屋的瓦上，修葺得不好的地方，就挂下手指樣的冰箸，人們瑟縮在這樣的屋頂下，宛如凍藏在冰箱。
人們在半夜裡凍醒來，聽得老北風在頭頂上虎虎地叫。
翌日清早，太陽的黃金光芒惠臨這苦寒的小村了。
稻場上有一兩條狗在打滾。
河邊有一兩個女人敲開了冰在汲水；三條載蕰草的小船擠得緊緊的，好像是凍結成一塊了
秀生似乎全身都在打顫了：&ldquo我敢就敢，我活厭了。
一年到頭，催糧的，收捐的，讨債的，逼得我苦！吃了今天的，沒有明天，當了夏衣，贖不出冬衣，自己又是一身病，&hellip&hellip我活厭了！活着是受罪！&rdquo 财喜的頭也慢慢低下去了，拳頭也放松了，心裡是又酸又辣，又像火燒。
船因為沒有人把橹，自己橫過來了：财喜下意識地把住了橹，推了一把，眼睛卻沒有離開他那可憐的侄兒。
&ldquo唉，秀生！光是怨命，也不中用。
再說，那些苦處也不是你老婆害你的；她什麼苦都吃，幫你對付。
你罵她，她從不回嘴，你打她，她從不回手。
今年夏天你生病，她服侍你，幾夜沒有睡呢。
&rdquo 秀生惘然聽着，眼睛裡漸漸充滿了淚水，他像熔化似的軟癱了蹲在船闆上，垂着頭；過一會兒，他悲切地自語道： &ldquo死了幹淨，反正我沒有一個親人！我死了，讓你們都高興。
&rdquo &ldquo秀生！你說這個話，不怕罪過麼？不要多心，沒有人巴望你死。
要活，大家活，要死，大家死！&rdquo &ldquo哼！沒有人巴望我死麼？嘴裡不說，心裡是那樣想。
&rdquo &ldquo你是說誰？&rdquo财喜回過臉來，搖橹的手也停止了。
&ldquo要是不在眼前，就在家裡。
&rdquo &ldquo啊喲！你不要冤枉好人！她待你真是一片良心。
&rdquo &ldquo良心？女的拿綠頭巾給丈夫戴，也是良心！&rdquo秀生的聲音又提高了，但不憤怒，而是從悲痛，無自信力，轉成的冷酷。
&ldquo哎！&rdquo财喜隻出了這麼一聲，便不響了。
他對于自己和秀生老婆的關系，有時也極為後悔，然而他很不贊成秀生那樣的見解。
在他看來，一個等于病廢的男人的老婆有了外遇，和這女人的有沒有良心，完全是兩件事。
可不是，秀生老婆除了多和一個男人睡過覺，什麼也沒有變，依然是秀生的老婆，凡是她本分内的事，她都盡力做而且做得很好。
然而财喜雖有這麼個意思，卻沒有能力用言語來表達；而看着秀生那樣地苦悶，那樣地誤解了那個&ldquo好女人&rdquo，财喜又以為說說明白實屬必要。
在這樣的夾攻之下，财喜暴躁起來了，他洩怒似的用勁搖着橹，&mdash&mdash一味的發狠搖着，連方向都忘了。
&ldquo啊喲！他媽的，下雪了！&rdquo财喜仰起了他那為困惱所灼熱的面孔，本能地這樣喊着。
&ldquo呵！&rdquo秀生也反應似的擡起頭來。
這時風也大起來了，遠遠近近是風卷着雪花，旋得人的眼睛都發昏了。
在這港灣交錯的千頃平疇中恃為方向指标的小廟，涼亭，墳園，石橋，乃至年代久遠的大樹，都被滿天的雪花攪旋得看不清了。
&ldquo秀生！趕快回去！&rdquo财喜一邊叫着，一邊就跳到船頭上，搶起一根竹篙來，左點右刺，立刻将船駛進了一條小小的橫港。
再一個彎，就是較闊的河道。
财喜看見前面雪影裡仿佛有兩條船，那一定就是同村的打蕰草的船了。
财喜再跳到了船梢，那時秀生早已青着臉咬着牙在獨力扳搖那支大橹。
财喜搶上去，就叫秀生&ldquo拉繃①&rdquo&mdash&mdash ①&ldquo拉繃&rdquo，是推拉那根吊住橹的粗繩，在搖船上，是比較最不費力的工作。
&mdash&mdash作者原注。
&ldquo哦&mdash&mdash呵！&rdquo财喜提足了胸中的元氣發一聲長嘯，橹在他手裡像一條怒蛟，豁嚓嚓地船頭上跳躍着浪花。
然而即使是&ldquo拉繃&rdquo，秀生也支撐不下去了。
&ldquo你去歇歇，我一個人就夠了！&rdquo财喜說。
像一匹駿馬的快而勻整的走步，财喜的兩條鐵臂膊有力而勻整地扳搖那支橹。
風是小些了，但雪花的朵兒卻變大。
财喜一手把橹，一手倒脫下身上那件破棉襖回頭一看，縮做一堆蹲在那裡的秀生已經是滿身的雪，就将那破棉襖蓋在秀生身上。
&ldquo真可憐呵，病，窮，心裡又懊惱！&rdquo财喜這樣想。
他覺得自己十二分對不起這堂侄兒。
雖則他一年前來秀生家寄住，出死力幫助工作，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然而鬼使神差他竟和秀生的老婆有了那麼一回事，這可就像他的出死力全是别有用心了。
而且秀生的懊惱，秀生老婆的挨罵挨打，也全是為了這呵。
财喜想到這裡，便像有一道冰水從他背脊上流過。
&ldquo我還是走開吧？&rdquo他在心裡自問。
但是一轉念，就自己回答：不！他一走，田裡地裡那些工作，秀生一個人幹得了麼？秀生老婆雖然強，到底也支不住呵！而況她又有了孩子。
&ldquo孩子是一朵花！秀生，秀生大娘，也應該好好活着！我走他媽的幹麼？&rdquo财喜在心裡叫了，他的突出的下巴努力扭着，他的眼裡放光。
像有一團火在他心裡燒，他發狠地搖着橹；一會兒追上了前面的兩條船，又一會兒便将它們遠遠撇落在後面了。
那一天的雪，到黃昏時候就停止了。
這小小的村莊，卻已變成了一個白銀世界。
雪覆蓋在矮屋的瓦上，修葺得不好的地方，就挂下手指樣的冰箸，人們瑟縮在這樣的屋頂下，宛如凍藏在冰箱。
人們在半夜裡凍醒來，聽得老北風在頭頂上虎虎地叫。
翌日清早，太陽的黃金光芒惠臨這苦寒的小村了。
稻場上有一兩條狗在打滾。
河邊有一兩個女人敲開了冰在汲水；三條載蕰草的小船擠得緊緊的，好像是凍結成一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