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你再大還像小孩子。

    說來可歎!像我,即使在外頭坐了監,誰還去瞧一瞧?我今年二十四了,從十七那年在濟南紗廠裡學苦工,整整的七個年頭,管你願意不願意,有膽力沒有膽力,盡着亂闖。

    為了吃飯什麼也講不得。

    從前說:&lsquo吃盡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rsquo如今晚咱們苦頭盡管吃,能夠在人前頭像個人這已經是求之不得的,&lsquo人上人&rsquo,還是那些有錢有勢的幹!那不是中聽的話,咱根本都不想。

    &hellip&hellip&rdquo &ldquo照你這個說法,我那村子裡的陳老頭也可算得是&lsquo人上人&rsquo了。

    &rdquo一個模糊的觀念在這頭腦簡單的青年農人的思想裡閃電似的閃過來一點微光,他覺得莊長也有點像官,一樣的話他說得出比别人有力量,辦得到,于是有&ldquo人上人&rdquo的斷定。

     &ldquo哈哈!老哥哥,他仍然是在人家的足底下哩!陳老頭,我聽見說還不錯,現在鄉間沒人出頭不更糟?譬如今天你這樁倒黴事,也虧他出力。

    他一樣得向紳士,官長面前拍屁,多跑些腿,費些唾沫,還要吃得起。

    什麼事吩咐下來,不管死活就得馬上去辦。

    也夠瞧的!你問問,他心裡樂意?不過他可辭不了。

    在咱這近處,像陳老頭有老經驗,還識得字,說出話來大家信得過,這樣的也沒有幾個了。

    不過他究竟與咱們不一樣,家道不用說,自種着十來畝地,又有在城裡幹事的兒子,&mdash&mdash我記得去年時他的第二個兒子在城裡不是管着查學嗎?鎮上的人說他從中撈摸錢用?陳老頭該不是那等人,為擋堵門面他可不敢辭。

    誰沒有苦處,我想他也有難過的時候。

    &rdquo 果然這樣的拟議不對,後悔不該說陳老頭的壞話,&hellip&hellip然而經過杜烈的無意的解釋之後,大有對于這一切事明白了不少。

    到現在,他方明白所謂&ldquo人上人&rdquo也不簡單,因此,他想老杜究竟比自己聰明得多。

     &ldquo就是他的第二個兒,大号是葵園,自然還在城,一年差不多下鄉兩次,到家裡住幾天,我們都稱他師爺。

    他老是穿着長袍,也好吃紙煙,戴眼鏡,還看報,唉!他是咱這邊的怪人。

    &hellip&hellip&rdquo &ldquo噢!小葵真有這一手!&rdquo &ldquo怎麼?你同他很熟?&rdquo大有的反問。

     &ldquo你倒忘了,我十多歲的時候不是在你那村子裡上過私塾?小葵和我同學,我們老是坐在一張破方桌上。

    &hellip&hellip你比我們大,你沒念書,那時你大約是放牛下泊。

    &rdquo杜烈若有所憶的神氣,一面說話,一面仰頭看着空中的白煙。

     &ldquo該打!記性太壞,也埋怨你太小了,誰還想得過來老黃的學屋中有你這一群淘氣孩子。

    小陳在那邊上過兩年,以後便不知怎麼混的入學堂,&hellip&hellip你為什麼走的,我可說不上。

    &rdquo大有也提起幼小時的趣味,因此對于杜的提示更願意追問。

     &ldquo我在老黃的黑屋子裡整整待過一年,念了一本《論語》,到現在我還得感謝他,大字認得一百八十,還是書房的舊底子,算來已經十四年了。

    那時已經是彎了腰的老黃早已帶着竹闆子入了土,咱算&lsquo沒出息&rsquo,幹了這一行。

    &hellip&hellip為什麼離開?你不明白,沒有閑身子會念書?家裡等着下鍋,隻好向外面混去。

    &hellip&hellip&rdquo &ldquo小葵闊起來,有時還穿着綢子大衫下鄉,自從上年連媳婦都搬到城裡。

    别瞧陳老頭有這好兒子,卻不對頭,說話老不合味。

    小葵下鄉一趟都是到鎮上去玩,總說是回家好聽,三天連半天都待不住。

    陳老頭聽見别人說起他來就搖頭。

    &rdquo &ldquo哼!一定不會合得來。

    &rdquo杜烈輕蔑地回答。

     &ldquo你常年不在家,怎麼知道?&rdquo &ldquo有道理呢,你不懂。

    &hellip&hellip這個我許比你明白,也像你會種地一樣,我不如你熟。

    &rdquo 大有瞪了瞪他的大眼睛,猜不透老杜話裡有什麼機關,他也不耐心再往下問。

    &ldquo對,你不會種地,究竟我比你還多這一手呢。

    &rdquo他質樸地誇示;嘴唇兩角兜起了一線的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