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評傳(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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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塔弗爾的關心下,蒲柏的進步很明顯。

    他轉到溫切斯特附近的特懷福德學校,後來又到海德公園街角的一家學校。

    在這裡,他常常漫步到劇場,喜歡上戲劇表演。

    于是,他借鑒奧格比的《伊利亞特》寫出一個劇本,加上自己的一些韻詩。

    他勸同學們一起表演,還叫上他老師的一個園藝工扮演大埃阿斯。

     在這兩所學校,他丢棄了塔弗爾所教的部分知識。

    在特懷福德,他寫過諷刺他導師的詩文。

    然而,在這些導師的指導下,他翻譯長詩《變形記》超過四分之一的篇幅。

     他在詩中說&ldquo他說不清數字&rdquo。

    他經常說,他寫詩時容易忘記時間。

    人們可以說,他具有品達②的想象風格。

    當蒲柏還躺在他的搖籃裡時,&ldquo蜜蜂雲集于他口中&rdquo。

     大約在革命時期,蒲柏的父親對繁榮昌盛的天主教皇制度突然衰敗這件事感到很失望,于是中止了他的商業活動,攜帶着兩萬多英鎊,退休回到溫莎林的賓菲爾德,決定不再信任任何政府。

    他發現錢最好還是鎖在櫃裡,用時才取出所需要的部分。

    這筆錢的一部分便足夠維持他們的生活,直到他兒子繼承遺産。

     蒲柏大約十二歲時,他父親常叫他&ldquo賓菲爾德&rdquo。

    蒲柏在那個地方待了幾個月,受到另一個牧師迪恩的指導,向牧師學習分析馬爾庫斯·圖利烏斯·西塞羅的《論義務》的方法。

    迪恩先生如何與一個翻譯了奧維德不少作品的學生在一起,如何花幾個月時間讀一小部分《論義務》,現在已無法了解清楚。

     對于一個年輕人是怎麼獲得如此巨大的進步和成功,人們自然渴望得到一個細緻的觀察記錄。

    可這類好奇心的滿足也會讓人困惑,感到不完美,甚至感到這是一種難以置信的聰明才智。

    當蒲柏覺得不再能從外界得到多少有利的幫助時,決心走自己的路。

    在十二歲時,他制定出自己的學習計劃。

    他不靠其他刺激,僅是渴望優秀的念頭便使他完成了任務。

     蒲柏起初的夢想便是成為一個詩人。

    他父親偶然想到,提出這個建議,責成他多次修正他的詩作,這位老紳士會在自己滿意後說:&ldquo這是好韻詩。

    &rdquo 精讀英國詩人詩歌後,蒲柏很快就能區分德萊頓的詩律,把他作為學習的樣闆,并十分敬重這位導師。

    他請一些朋友帶他到德萊頓經常去的咖啡店,為見到這位詩人感到十分喜悅。

     德萊頓在1701年5月1日去世,當時蒲柏不到十三歲。

    因此可以說,他很早就感覺到協調的力量和天才的熱情。

    德萊頓早就知道蒲柏對其敬意的價值―誰不希望預見到這位年輕崇拜者的偉大? 蒲柏最早的詩作是《孤獨頌》,寫于他十二歲以前。

    這首詩作并沒有比其他孩童創作所取得的成就更出色,也不能等同于考利同年齡時寫下的詩歌。

     他把所有時間都花在讀書和寫作上。

    他讀古典作品,并翻譯它們來娛樂自己。

    在十四歲時,他翻譯了拉丁文的希臘詩歌《底比斯戰紀》的第一本書,做了一些修改。

    書後來得以出版。

     蒲柏試圖用自己的技巧,給詩人喬叟刻畫出一個更現代的面貌。

    他把現代英語放進《一月和五月》《巴思妻子的序言》中。

    同時他譯完了奧維德的《莎孚的書信》,為一些不完整的章節補寫一些段落,後來也印刷出版。

     蒲柏有時模仿英國詩人。

    他承認在十四歲時,繼羅奇的《無有》之後,寫了《沉默》。

    此時他形成了自己的詩律風格,很多輕松愉快的韻詩超過了他早期的作品,可對他的贊揚遠非如此。

    對于人類生活和公衆事務兩方面,他表現出如此深刻的了解。

    很難設想,一個在溫莎林生活的十四歲孩子能夠做到這些。

     第二年,他渴望自己去尋找新的知識源泉,讓自己熟悉現代語言。

    有一段時間他到倫敦居住,學習法語和意大利語。

    他隻求能讀懂這兩門語言,而這勤奮的計劃很快就被中斷。

    他的意大利文在他後來的生涯中顯然沒有派上多大用場。

     他返回賓菲爾德,陶醉于自己的詩歌創作。

    他嘗試各種風格、各類題材。

    他不但寫喜劇、悲劇和史詩,而且附上頌詞獻給歐洲所有的王子。

    他承認,&ldquo曾想過自己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天才&rdquo。

    自信是進行偉大事業的第一步。

    确實,他獨自形成了自己的見解,不知道還有其他權威的意見。

    這種過失他得自己負責,可正是蒲柏評價自己的恰當方式,表現出了他真正的價值。

     他最不成熟的作品要算《阿爾坎德》。

    他後來根據自己成熟的判斷把它剔除。

     專注于自己研究的同時,他翻譯了西塞羅的《論老年》。

    除了西塞羅的詩歌和批評著作外,他還讀了坦普爾的《論文集》和洛克的《論人類的理解力》。

    盡管我們不知道他最喜愛的作者是誰,但他的閱讀卻已充分顯示出廣泛性和多樣性。

    從早年的創作表現出他具有豐富的書本知識。

     他對自己擁有的豐富的想象力很滿意。

    這種想象力也使他能讓其他人滿意。

    維廉·特魯博爵士曾是英國駐君士坦丁堡大使、國務大臣,他退休後定居在靠近賓菲爾德邊界的地區。

    蒲柏當時還不到十六歲,被人介紹認識了這位六十歲的政治家。

    蒲柏在他們友好的交談和通訊中展示出自己的優秀。

    蒲柏整個一生,都有認識光輝人物的願望,可他似乎并不需要靠特意或成功來吸引偉大人物的注意,因為他很早便進入這個世界,并被那些有地位或身份顯著的人物所熟悉和承認。

     蒲柏的作家生活從十六歲起,可作為一個恰當的開始時期。

    他這時寫了《田園組詩》,為當時的詩人和批評家展現出他的文采。

    人們崇敬地閱讀它們,許多人贊揚這些詩和前言,因為它們表現出很高程度的精美和智慧。

    然而,它們在五年後才正式出版。

     考利、彌爾頓和蒲柏都因他們早年才華出衆而在英國詩人中享有盛名,可是,僅有考利的作品是在其童年就出版的,因此,人們确定,考利那些孩子氣的作品在其成年後的學習中并沒有得到改進。

     在這個時期,蒲柏認識了威徹利。

    威徹利似乎在他同時代的人中享有盛譽,是個缺少美德卻受人尊敬、缺乏幽默卻受人愛戴的人。

    蒲柏很自豪能得到他的贊譽。

    威徹利寫了贊揚詩,丹尼批評他是自我吹捧。

    威徹利和蒲柏有一段時間都願意互相奉承。

    蒲柏很快就熟悉了這個作者的行話,盡管還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但已開始用蔑視的态度對待他。

     威徹利的喜好太強烈卻難以持久。

    出于對蒲柏的尊敬,他拿出一些詩歌請他修正。

    也許是過于驕傲,蒲柏大膽地加以批評,毫無顧忌地進行改稿,使這位老文人因為看到自己的文稿被塗抹太多而憤怒。

    被發現錯誤的痛苦多于被糾正錯誤的愉快,兩人從此分手。

    但蒲柏一直友好地對待他,在他臨死前不久還去看望過他。

     另一位蒲柏早年聯系的人,是克倫威爾先生。

    我對他不是特别了解,隻知道他經常戴假發騎馬打獵。

    出于虛榮心,他有時很喜歡用詩歌和評論來娛樂自己,有時他會送他的詩作給蒲柏。

    蒲柏沒有耐心去評論那些在當時或現在都不受歡迎的作品。

    相反,他把自己年輕時寫的詩歌《斯塔提烏斯》交給克倫威爾修改。

     他們的聯系為讀者展現了蒲柏寫書信的文字功底。

    他的書信由克倫威爾交給托馬斯太太,幾年後,她賣給柯爾,柯爾把它們都收入到自己的《雜記》裡。

     沃爾什在名不見經傳的詩人中,是最早給予蒲柏鼓勵的。

    在蒲柏寫《田園組詩》獲得贊譽後,沃爾什提過意見,蒲柏接受并據此規範自己的學習。

    沃爾什對他說,英國詩人迄今都被忽視,他應為寫田園詩歌而自豪,并推薦他寫一部田園喜劇,如那些在意大利大受歡迎的劇本。

    對這個建議蒲柏可能沒有認同,随後也沒有去寫。

     蒲柏此時自稱詩人,認為自己有資格進行詩歌的對話。

    在十七歲時,他經常去威爾―一個位于考文特花園拉塞爾街北邊的咖啡店。

    那是一個體現時代智慧的地方,德萊頓在世的時候一直在那裡主持談話活動。

     在這段時期,蒲柏勤奮用功,好奇心永不滿足。

    人們求健康,是為了狂歡的力量;要金錢,是為了奢侈的快樂。

    他在某種特别的刺激下,強烈地渴望自己成為智慧大師。

    他花很多時間在書上,表現出不加區别的貪婪和急于求知而不求完美的特點。

    然而,在這樣的頭腦中,所有能力都會不自覺地得到改進。

    他讀許多書,一定會把一種意見或風格與其他的做比較。

    比較時,他必然有區别,有反對,有喜歡。

    根據蒲柏對自己學習的叙述,從十四歲到二十歲,他讀書隻為娛樂;從二十歲到二十七歲,則是為了求得改進和獲得教益。

    在第一階段,他隻渴望求知;在第二階段,他盡力去判斷。

     《田園組詩》有個時期在詩人和批評家中流傳,最後于1709年在湯森的《雜記》上正式排印出版。

    這部詩集的首篇是菲利普的《田園詩》,最後是蒲柏的詩。

     在同一年,他寫了《批評論》。

    這部作品展示了他廣泛的理解力和準确的判斷力,以及對古代和現代知識的了解,這即使是那些最年長和生活經曆最豐富的人也無法做到。

    兩年之後,它正式出版。

     蒲柏有一個不十分完美的形體。

    在其《小俱樂部》的叙述裡,他把自己比作&ldquo小蜘蛛&rdquo。

    據說他嬰孩時很英俊,可他自幼虛弱多病。

    柔軟的骨架因壓力容易畸形,這可能影響了他整個體形。

    他身材矮小,坐到普通的台桌上,要墊高座椅。

    他的臉上微有笑容,眼睛卻炯炯有神。

     自然的損傷或意外的畸形,影響他身體的重要功能,讓他的生活&ldquo長期受病痛&rdquo折磨。

    他最緻命的病症是頭疼。

    為此,他要靠吸收咖啡的熱氣來緩解,常要有咖啡機在身邊。

     牛津伯爵的仆人講述了許多關于蒲柏的怪癖。

    她認識蒲柏是在他中年之後。

    蒲柏身體孱弱,要站起來時幾乎離不開女仆的攙扶。

    他敏感怕冷,穿雙層皮衣,内有溫暖的粗布長袖襯衣。

    當站起來時,他披上上衣,因随時擔心站不穩,要用帶子綁緊。

    他還穿法蘭絨馬甲,僅有一邊被系緊。

    他雙腳纖細,要穿三雙襪子來使其粗大一些,穿上脫下都要仆人幫助。

    沒有人幫忙,他不能穿衣脫衣,也不能上床下床。

    虛弱的體質使他連清洗身體保持衛生亦十分困難。

     他的頭發幾乎脫光,散落一地。

    他有時與牛津伯爵吃飯,私下裡戴一頂天鵝絨帽。

    他的禮服正裝是一身黑色,戴飄帶和假發,配一把小劍。

     他的疾病所導緻的放縱和拘謹,都是體弱者常見的憂郁和孤僻。

    他期待每件事都能讓他放松和幽默。

    就像對孩子一樣,當父母不想聽他哭喊時,就會在護理上施加無法抗拒的管制權。

     當困倦時,他會&ldquo在同伴面前打瞌睡&rdquo。

    有一次,威爾士王子在談論詩歌時,他竟然在桌前呼呼大睡。

     他喜歡交友,而且因為名聲大振,常接到很多邀請。

    可他是個給主人添麻煩的朋友。

    因為他不帶仆人,所需要的關照甚多,人少的話便難以照顧周全。

    主人全家都要為他忙碌。

    他差使人太頻繁和任意,以緻男仆故意回避和忽視他。

    牛津伯爵曾解雇了一些仆人,理由是他們堅決拒絕蒲柏的指令。

    女仆們玩忽職守時,會借口說她們在為蒲柏做事。

    他最常提的要求是,夜間給他煮咖啡。

     他還有其他怪癖,如那些受病痛折磨的人一樣,他享受着無論想要什麼都能得到的愉悅。

    他太放縱自己的食欲,喜愛吃重口味的肉食。

    在飯桌上菜的間隔期,他喜歡吃餅幹和其他幹果,悠然自得。

    每次坐下後,面對豐盛的菜肴,他會硬塞進胃裡,吃個死撐。

    如果僅給他一些威士忌,他看起來很生氣,卻依然不會克制自己,照常喝下。

    他的朋友知道哪些方式合他心意,用奢侈禮品來慣壞他,而他不會有忍受站立被人忽視之苦。

    偉人之死不總是與他們的生命輝煌成正比的。

    蒲柏的死歸咎于他的一些朋友給他的銀器皿,他常喜歡用此來加熱罐裝七鰓鳗。

     他過于嗜好美食是确定無疑的。

    但要說因為他感官的享受而使他的生命縮短,也不應匆忙下此結論。

    不應忘記,盡管勤于學習和思考,一個身體如此畸形的人還是活到了六十五歲。

     在他與人交往時,他對伎倆有很大的興趣―&ldquo若不講點技巧,他幾乎不喝茶&rdquo。

    如果在一個朋友家,他不會用直截了當的語言去要求任何事,而會以生僻詞語提到它是個什麼方便的東西。

    他纏住奧利伯爵,直到得到一個屏風。

    他在這類場合玩這類小技巧,博林布魯克夫人常用一個法語短語說,&ldquo他就大白菜和小圓紅蘿蔔向政治家唠叨個沒完&rdquo。

     關于他社交能力的看法,人們如果隻從他的書信中便做出評價,不容易恰如其分。

    書信反映出他在仁慈和特殊喜好方面的永久和明亮的光輝,除了慷慨、感激、忠誠和仁愛外,别無其他。

    長久以來,人們一直都相信,一個人的真實性格能從他的書信中發現,因為給朋友寫信總是敞開心扉的。

    然而,事實上,這隻是過去&ldquo黃金時代&rdquo的簡樸友誼,是孩子才有的友誼。

    在當下,已很少有人敢于把心靈敞開,也很少有人無論在哪種情境下都不隐瞞自己清晰和固有的看法。

    确實,我們自己要隐瞞的事是不會告訴朋友的。

    比起書信體的交流,的确不存在其他有效的交換方式更能誘發謬論和詭辯。

    在熱情的談話中,情緒會先于思考而率先表達。

    在生意的争奪中,利益和感情會産生真正的效果。

    可是,那些友好的信件通常是處在冷靜的安逸、孤獨的甯靜中,很沉着并有所準備後才寫出來的。

    顯然,沒有人特意坐下來寫信貶低他自己的人格。

     友誼并不能确保誠實。

    人們會問,一個人靠友誼被認可,比靠仁慈更好嗎?面向世界的寫作很少有局限,作者不與他的讀者發生直接的利害沖突,因此,在不同傾向的人中,他能得到認同的機會。

    可是,一封寫給熟人的信,如果必須令人滿意,即使不去贊美也應克制自己對他人的偏見和偏愛的批評。

     批評那些受到贊揚的人或事,私下總比公開承認的要更尖銳。

    因為人們在公開場合,通常都懷着虛假的内疚發表自己的意見。

    作家往往都是自信的。

    每個人的思想,就其普遍性來說,幾乎都是正确的。

    大多數的心靈,脫離誘惑後都是純潔的,私下裡很容易被喚醒豐富的情緒,就像沒有危險時去蔑視死亡,沒有東西施舍時去表現仁慈。

    當這類思想形成并被感受到時,美德的光芒便隻是幻想的流星。

     如果蒲柏的書信僅僅被認為是一種&ldquo創作&rdquo的話,它們似乎是有預謀的。

    一方面想寫一件事,因為腦海裡總想解決這件事;另一方面想獲得想象力,出于禮儀或虛榮心,都要求作家能寫出一些東西。

    蒲柏承認,他早年的書信因為&ldquo做作和野心&rdquo而使真實受損。

    要知道,他是否能從這些變形的書信中顯示真我,他的書和他的生活是否完整一緻,我們必須在比較中才能做出判斷。

     蒲柏最喜歡談論的一個話題是,他蔑視自己的詩歌。

    如果确實如此,他就不值得人們去評論了。

    在這個方面,他确實不夠誠實。

    他一向自诩,早已為人所知。

    除了詩歌外,他還有什麼能引以為榮呢?他說,他寫詩,因為&ldquo沒其他事可做&rdquo。

    可是,斯威夫特常抱怨他沒空閑談話,因為他&ldquo腦子裡總是想着寫詩的計劃&rdquo。

    他起床前,寫作用的文具必須擺放在床前幾乎已成了刻闆的要求。

    牛津伯爵的仆人談起,在40年代一個寒冷的冬天,她一個晚上有四次被叫起來拿紙給他,以免他失去靈感。

     對指責和批評,他裝作若無其事,可所有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每個小評論都讓他内心不安。

    他特别急躁,暴露出他難以消除的苦惱,可他總想自己能夠蔑視批評,因此,他确實希望自己能做到蔑視它們。

     不巧的是,他生活的兩個朝代,王室都幾乎不關心詩歌。

    為此,他内心萌發出對國王的愚蠢蔑視,聲稱&ldquo他自己從未到過宮廷&rdquo。

    然而,威爾士王子對他稍加尊重,就融化了他冷酷的心。

    當皇室家族成員問起&ldquo他不喜歡國王怎麼會喜歡王子&rdquo時,他無言以對。

     他經常說,他讨厭這個世界,表達自己對人世的旁觀态度。

    有時他表現出冷漠的放肆,如對小丘下的蟻群般不屑一顧。

    有時他郁悶憤怒,如對巨大怪物般憎恨而不是憐憫。

    這些顯然是一種虛僞的性情。

    他怎麼能蔑視給他生活帶來快樂的人?怎麼能蔑視那些已經認可他自尊的人?他為什麼要憎恨那些他應感激并支持他給他榮耀和安慰的人?世界會對那些在人類生活中終止的事做出恰當的判斷。

    如果它是可能發生的,蔑視它存在就不公正;反之,如果它是公正的,就不可能蔑視它。

    蒲柏本人完全沒有這種不合情理的脾氣。

    他完全是一個&ldquo有名的傻瓜&rdquo。

    他錯在假裝忽視。

    他的歡樂和郁悶隻表現在書信文字裡,而在現實生活中,他有時憂慮,有時歡樂,與一個有自然情感的普通人沒兩樣。

     關于他嘲諷偉人的事,由于重複得太多,難以稱為真實。

    沒人會過多地想到他在這方面的蔑視。

     事實上,他思想裡有最明顯的傲慢自負。

    他害怕寫信,擔心郵局的工作人員發現他的秘密。

    他樹敵很多,并認為自己受到嫉妒的包圍。

    他說:&ldquo在許多人死亡和許多人離别之後,我們中的兩三人,如果高興,會始終聚在一起,不是密謀,而是娛樂自己,娛樂世人。

    &rdquo他還說,他們能生活在一起,&ldquo盡管人人在這世界上很愚蠢,可朋友卻表明他們多麼聰明智慧&rdquo。

    所有這些都不是事實:郵局的人可能根本不認得他的書寫體,如他這樣一個要盡力表現自己的公衆人物,他肯定沒有很多對手,至于智者們要在何種程度的友誼下才能生活,很少有人會愚蠢地這樣質問。

     他有一部分的假裝不滿是從斯威夫特那兒學來的。

    我認為,他與斯威夫特的通信經常表現這方面的情形。

    斯威夫特的怨恨雖無道理,卻是真誠的。

    蒲柏僅是模仿他的朋友。

    這部分虛假,在他還未形成自己個性前就開始了。

    他剛滿二十五歲時就說,&ldquo過分的學習和隐居把他抛到社會&rdquo,同樣存在另一種危險,&ldquo物質豐富的世界把他抛回學習和隐居中&rdquo。

    鑒于此,斯威夫特做出極恰當的回答:蒲柏在這世界上,既沒有任何行為也沒有任何受苦使他變得厭倦。

    确實,一定要有很強的理由才能讓他回到孤獨,因為他一直是非常喜歡愉快的社交生活的。

     在斯威夫特和蒲柏的通信裡,顯然有一種狹隘的思想,讓他們對那些與自己沒有密切聯系的任何優秀事物都表示出冷漠。

    他們所尊重和認可的人及事物在數量上很有限。

    任何人要從他們體現的時代裡形成自己的看法,應先假設,自己生活在無知和野蠻之中,非但不能從他們的同時代人中發現美德和智慧,而且還會遭到那些不理解他們的人的迫害。

     當蒲柏埋怨世界,公開蔑視名望,用滿不在乎的冷漠,大談富有和貧困、成功和失望時,他肯定沒有表現他本身習慣和固有的情緒,僅是任意地把自己的個性僞裝起來,或者,很有可能用臨時表現出的性情來遮蔽掩蓋,說些帶着目前狀态色彩的俏皮話。

    無論是他的希望和恐懼,還是他的歡樂和悲痛,都從他的思想中強烈地反映出來。

    如果他要與衆不同,他要精心策劃。

    他脾氣火爆易怒,如他對菲利普的惡意攻擊,起先對他嘲笑,後來憤怒,甚至憎恨,持續了很長時間。

    他想讓本特利聲名狼藉卻白費心機。

    我從未聽說過其有任何充分的理由。

    他有時放肆攻擊,可在錢多斯、沃利女士和希爾面前,他的退卻又是很卑鄙的。

     友誼的慷慨和忠誠,似乎是他最偏愛的美德。

    在這些美德面前,并不能反映出他有别于自己描述過的另一類人。

    他的财富不會讓他的慈善事業十分輝煌和引人注目,可他幫助多斯利,給他幾百英鎊,足以讓他開個店鋪。

    他為薩維奇每年募捐四十英鎊,其中有他自己捐出的二十英鎊。

    人們譴責他愛錢,可他愛的是熱心獲利,而不是尋求儲蓄。

     他熱心和持久地維持和朋友之間的友誼。

    他思想早熟,經常與那些比他年齡大的人保持聯系,因此,無須多麼長壽,他便看到年輕時結交的很多同伴已作古。

    顯然,他沒有因為冷酷或傷害失去一個朋友。

    那些愛他的人,仍繼續維持同他的友誼。

    在遺囑裡,他雖不友好地提到艾倫,但這也是他要保持一貫友誼的結果。

    因為他認識艾倫已很長時間,并且自然地對他有十分敬愛的心情。

    他背棄與博林布魯克建立的信任關系,與他最熱烈的愛沒有矛盾的動機。

    要麼他心想,這樣的行為幾乎無關緊要,他給忘了;要麼,他這樣做值得稱贊,期待朋友給予贊同。

     據說,有個可靠到幾乎迫使人相信的看法:在給遺囑執行人的書上,有一份關于《斯威夫特傳》的诽謗書。

    他準備好報複性文字,萬一發生任何挑釁就用它來對付。

    我為此事問過馬奇門伯爵。

    他向我保證,蒲柏的遺物中沒有這份東西。

     他願為之生為之死的宗教是羅馬天主教。

    在與拉辛的通信中,他承認自己是個真誠的信仰者。

    他在這方面有一段不太謹慎和虔誠的生活經曆,可以從他引用《聖經》裡許多無聊的句子中看得出來。

    在他快樂的方式中,好人恐懼他亵渎,而智者蔑視他的輕佻和粗俗。

    可無論他表現出何等程度的輕浮,他的原則看來沒有堕落,或者,他沒有失去對上帝的信仰。

    他似乎不了解自己從博林布魯克那兒轉變後的立場,卻為一些解釋感到欣喜。

    這些解釋使他們保守,維護正統。

     一個如此誇耀自己優越又很少注意舉止适當的人,自然使他所有的錯誤和壞毛病都被人注視和加重。

    那些不否認他是如此優秀的人會高興地指出,他并非完美無缺。

     也許這能歸咎于一種不情願。

    在這種不情願下,同樣一個人可以擁有許多優勢,而他的學問會因此受到輕視。

    一個人對文字有濃厚的興趣,肯定是在他早年的生活時期形成的。

    蒲柏如此年少便寫出《批評論》③,表明他已廣泛閱讀了各類書籍。

    當他進入活生生的世界時,似乎他也如許多人那樣,很少關心已經死去的大師。

    他在帕拉西拉斯研究院學習,把人間作為他喜愛的畫卷。

    他從現實中吸取新鮮的概念。

    他不從其他作家作品中抄襲,而是得益于自然的創意。

    即使如此,人們無理由認為,他失去了對文學的熱愛。

    他總是承認自己喜歡閱讀。

    多布森翻譯他的《人論》,有段時間住在蒲柏家裡。

    我問多布森,他發現蒲柏擁有什麼知識。

    他回答說&ldquo超出他的期待&rdquo。

    蒲柏經常參考曆史書,引用各種知識,觀察思想的形成和生活的方式,選用來自藝術和自然的形象,表現自己如展翅飛翔般的智慧。

    他漫不經心、生機勃勃、勤勞不倦、熱切地追求知識,并專心記住它們。

     對知識的好奇使他渴望旅行。

    他在贈傑維斯的詩文中提到這個願望。

    盡管他從未有機會真正滿足這個要求,卻始終不忘,直到身體衰竭。

     他的智慧個性表現其具有&ldquo判斷力強&rdquo這一重要和基本的天性。

    他敏捷和本能地感知韻律和音以及它是否恰當。

    他很快就能确定自己的看法,什麼應該選擇,什麼應該放棄。

    同時,他很快就能從其他作品看出,什麼應該避免,什麼應該借用。

     &ldquo判斷力強&rdquo本身具有沉穩和确定的特質。

    它能控制好擁有的知識,卻不能增加它們。

    它能為寫作收集材料并安全地貯藏起來,卻不能達到最高境界。

    蒲柏有同樣的天才:他思想活躍,野心勃勃,敢于創新,總是在探索,總是熱忱不減。

    在他最廣泛的尋找中,總是渴望繼續向前。

    在他高飛時,總是希望飛得再高些,總是想象比已知的東西更大的事物,總是要盡力超出他能做的範圍。

     據說蒲柏有很準确的記憶力,助其發揮創作才能。

    他能記住所聽或所讀的東西,過目不忘。

    他不僅表達出自己的沉思默想,而且還引用其他作家說明自己的目的。

     他一直不疲倦地勤奮努力,對這些自然的天賦加以促進。

    他求助于任何智慧的資源,不失去得到信息的機會,他不論生者或死者都加以請教。

    他為朋友讀他的作品,若能達到優秀,他便從不滿足于平庸。

    他把詩歌作為自己生命的事業。

    盡管他可能會悲歎這個職業,卻堅定不移地做下去。

    寫詩是他最初的勞動,修改它們是他最後的努力。

     他從未轉移過對詩歌的注意力。

    如果從談話中能得到有助于改進詩性的任何想法,他會寫在紙上。

    如果一個觀念或一個表達,比一般的說法更令人愉快,能引起他的注意,他會認真地記下來。

    對于一個單獨的句子,他保留它并找機會插入使用。

    有些零散的小片段,含有有用的詩行或部分詩行,他會在其他時間裡給予加工精煉。

     他是那些把修改過程視為娛樂的少數人之一。

    他從不恃才傲物,也從不為急躁情緒而厭煩。

    他既不因忽視不加修改而留下錯誤,也不因喪失信心而放棄努力。

    他努力寫他的作品,開始是要得到名譽,以後卻要保持它們。

     世上有不同的創作方式。

    有些人一旦有印象,産生構思後,幾乎不用借助于媒介的筆紙,繼續思考,不斷構思和推敲,直到他們用自己的觀念完成思考後,才動筆寫出它們來。

    維吉爾就屬于這類人。

    他習慣在早上構思出很多段詩行,然後在删除多餘和改正錯誤中度過餘日。

    蒲柏的方法可以從他的翻譯中看出,他最初想到一點寫一點,之後慢慢地擴充、修飾、改正和精煉它們。

     有如此的能力和個性,使他在&ldquo詩性的審慎&rdquo方面比其他作家都出色。

    他用這種方式寫,也許會讓他少些冒險,因為他幾乎總是運用韻詩的相同結構進行創作。

    确實,他在其他形式方面寫得很少,不能擴大其聲譽。

    這些專注于一緻性的創作所導緻的某些結果,必是詩性的流暢自然和靈巧活脫。

    由于堅持不懈地寫作,語言在他腦海裡有一種系統一般的排列組合。

    由于總是用同樣的語詞,他選用和結合的詞組,能随時聽任他安排。

    這個能力的增強,能從其翻譯的進步中看到。

     可是,還有更重要的方面,他總是流露出自然的情感,總是自己做出題材的選擇。

    他的特立獨行确保他避免為一個任務做苦工,在一個無聊的題目上花時間。

    他從不為錢而交換贊譽,也不開寫吊唁同情或慶賀恭喜的文書生意店。

    因此,他的詩歌很少有即興的。

    他不出席加冕儀式和皇家婚禮,甘心忍受不為他們寫詩歌帶來的冷漠。

    他既不從當前事件中謀取機會,也不從他的讀者偶然的情緒中迎合趨附。

    他從不屈從于自己,為一個生日懇求太陽閃耀,為一個婚禮呼喚優美和美德,或說那些大衆在他面前說過的話。

    若沒有新意可寫,他會自然沉默。

     基于同樣的理由,他從不匆忙出版作品。

    據說,他要把稿件留兩年後做出修訂才出版。

    至少這确實是真的,沒有細緻審核,他不會貿然拿出。

    他經曆過從想象力的混亂到衰退,從創新的新奇到陳舊的痛苦。

    他知道,人的思想總會迷戀于自己的作品,因而他不信任自己最初的印象。

    他咨詢朋友,極為虔誠地聽取批評意見。

    更重要的是,他拷問自己,決不放過違背自己判斷的問題。

     他承認,他向德萊頓學習詩歌,隻要一有機會就請教。

    他整個一生中,持久不變、慷慨大方地贊揚德萊頓。

    如果把他與他的導師做一比較,也許能解釋蒲柏的一些個性。

     就擁有理解的全面和辨别的細膩而言,德萊頓這些能力不比蒲柏少。

    德萊頓思想的正直,可從他敢于否定自己詩歌的偏見,反對不自然的觀念和粗糙的韻律方面充分地反映出來。

    可德萊頓從不渴望運用其所有的價值判斷。

    他承認,他寫作僅僅是為大衆。

    隻要能娛樂他人,他就很滿意。

    他根本不考慮花時間,盡力去發揮潛在的能力。

    對已經足夠好的作品,他不再試圖讓它更好。

    即使知道他也不經常修訂其文字的錯訛。

    如他告訴我們的那樣,他寫作時很少深思熟慮。

    隻在偶然